敲门暗号,核对请柬,穿过暗中闪着鎏金的走廊,戴上面具化作地下秩序的一部分。上田佐智雄从未想过成年之前的成人第一课就要深入到这个份上,眼前垂落着电线、天花板都参差不齐的走廊上却镶嵌着价值不菲的装饰,而它究竟要通向什么地方,明知答案的佐智雄却犹豫了起来。
入场的人群和他一样沉默,摩肩接踵间他被推挤着向前,很快踏入了内场。
都市中心的空腔内塞满了看客,头顶破旧生锈的盘曲管道间夹杂着大功率白炽灯,冰冷的白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中央巨大的铁质鸟笼——四根高耸的金属立柱拴上铁链围成的简陋拳击场,与正经的竞技场相去甚远,说是鸟笼也不为过。
戴着兔子面具、衣着暴露的女郎端着托盘,捕捉到佐智雄落座的身影就姗姗上前,将金属托盘凑到了佐智雄鼻尖。他抬头望了一眼鸟笼正上方悬挂的计分牌,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红方一侧,他眨眼睛沉默了一下,伸手将托盘推开了。而邻座穿着西装,衣冠楚楚的男士则娴熟地掏出一摞纸币放在红方,同时还抽出一张塞进了女郎胸口。女郎嫣然一笑,从那里摸出了一块仍带着体温的号码牌,轻巧地放在了男人手心里。
“第一次来吗?看起来很谨慎啊小哥。”
出乎意料地,邻座打破了沉默向他搭话了。佐智雄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坐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一直在观望而不下注的话,是拿不到编号也拿不到回报的哦。”
“看您下注得很果断,一定是老手了吧。”
“和前排的大人物们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男人说的是坐在前排的贵宾顾客,最佳的观战视野和黑色镶钻的面具都在彰显他们的独特身份,与带着普通白色面具的佐智雄他们似乎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男人拿起手边的香槟抿了一口,朝还残留着血迹的、发黄的场地内抬了抬下巴。“即使是我这种新手也知道,只要出现那个名字,跟着下注就准没错。”
佐智雄仰着头,望着显示屏上血红色背景下简单的字母喃喃着。
“拉奥……”
男人兴奋地拍了拍扶手:“对!就是这个传说中不败的怪物!我听说他今天要参赛,特地赶来见识见识。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谢谢您,不用了。”
佐智雄长叹一口气躺回了座位里,将手边的酒杯轻轻推远。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男人眼神一亮,正要说些什么,主持人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台上。戴着银色面具的主持人可以看到面具下方两撇滑稽的小胡子,而他正用着符合外形的夸张腔调向来宾们介绍起规则。方才还萦绕在场内的细小骚动逐渐销声匿迹,所有人都开始屏息等待热场结束,选手上台的那一刻。
率先掀开两侧门帘出场的是负责热场的兔女郎们,她们举着选手的姓名牌招摇游场,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开始往场上扔纸币,尖叫声如涨潮般一浪高过一浪。
“嘘——”
故弄玄虚的主持人竖起手指,面具下的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大家稍安勿躁,今夜的英雄们这就华丽登场!”
隆隆的机械运作声,铁链海浪般的哗啦响声,两道巨大的阴影随之从天而降。布满锐利金属刺的、造型上也真正惟妙惟肖的鸟笼几乎没有减速,就这么直直砸在了擂台两侧。看台中传来了阵阵惊呼声,显然观众们也没有料到这次的选手出场方式花哨到了新高度。
红方的笼子不巧就在佐智雄的对面,远离这一侧看台的另一端,他正好得以看清男人口中“不败的怪物”的真容——即使戴着金色的参赛者面具,佐智雄也能够肯定那就是他认识的那一头“怪物”。
毫无疑问他就是今夜的主角,主持人热情高涨地转向红方一侧时,欢呼和叫骂山呼海啸般响彻了整个场馆,仿佛选手已经取得了胜利。而漩涡中心的那个人没有学着蓝方选手那样一拳打碎了笼门叫嚣着登台,他只是沉默着推开门,掀开铁链,站上了擂台一侧。
——这代表着他暂时抛弃了地上的身份,甘愿成为牢笼里供人赏玩的斗兽。
佐智雄握紧了扶手,几度想要站起来,最终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见到拉奥出现在他面前。人们话语间喷薄的欲望簇拥着中心的主角,每个人都怀抱着不同的情感却同样期待着他的到来。那时铃兰的学生们呼喊着他的名字让他上前,与此时耳边响彻的叫喊似乎并无二致,两道声音渐渐重叠,仿佛要刺破佐智雄的耳膜。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名身材娇小的兔女郎站上擂台中央,向观众展示了一圈写着“Round 1”的牌子,随后避之不及般迅速翻了下去。
随后观众们都明白了工作人员都失去工作态度的真正用意。比赛开始的信号铃一响,蓝方的拳头就已经杀到了红方面前,即使是拉奥也不得不踉跄两步才堪堪避过,随后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攻防博弈,使用的个中技巧已经完全脱离了拳击的范畴,佐智雄相信如果不是规则上禁止用脚,现在两人恐怕会各自顶着几个血脚印。
没错,血,从他的角度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场地里那几滩新鲜的血,不知道从谁身上流下来的,也不知道怎么伤成这样的,只是按照这个出血量这样打下去,恐怕最后谁都不能正常地走下擂台。佐智雄扪心自问他可以将拉奥逼到这个地步,但他断然不是一个定要见红的敌人。
前排的观众已经激动地站起来,挥拳高呼一些难听的脏话,场中央激战正酣的两人充耳不闻。佐智雄只好也站起来,伸长脖子去捕捉场中那道红色的身影。
似曾相识的紧张和压迫感攥住他的喉咙,有一口气从开场就屏到现在怎么也没有呼出去,佐智雄强忍着心底翻涌的不适感,在视野里牢牢攥住几度丢失的目标。
上一次也是这样……
回忆里的灯光和场景摇晃着,与当下眼前的一切渐渐交织在一起,那将他钉在原地的感触忽地清晰起来。
作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很少这样旁观对方的战斗,那像是化身刀具将人解剖、按照价值分门别类摆放的角度和视线不该有他的一份。
即使将门票交到他手上的那一刻,拉奥也只是望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想瞒着你。
而更早以前,在两人还没有发展出更深的羁绊之前,望着目睹一切的佐智雄,拉奥却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那时他说了什么?
佐智雄尽力回想着,耳边的嘈杂逐渐远去。
神秘的药品盛行,自己疼爱的妹妹似乎也牵涉其中,佐智雄隐忍着怒气,那段时间每晚都徘徊在危险的街道附近搜寻着线索。
那时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长,望不到头的破败巷子里充斥着兴奋剂的劣质甜味,密密麻麻的缆线几乎要遮蔽了他头顶的星空。他对这样的地方还算不上陌生,过去为了调查事件他也经常出入类似的地方,只是在这种地方威逼利诱一开始都难以奏效,打到对方愿意说出来为止才是他简单快捷又有效的专属开局。
积累了一些准确情报做筹码,佐智雄减少了暴力的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法则在这里同样适用,情报也如此。交换来交换去,一处隐藏在街道深处、像是流出地的地下赌场进入了佐智雄的视野,而作为进出通行证的邀请函获取难度据说堪比登天,不是他一介初出茅庐的高中生能够轻易获取的。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在搞定几个情报来源之后,佐智雄轻松地确定了赌场的位置,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要搞定堪称严密的看守对他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从天花板夹层复杂的管道里直接绕过看门人和监视摄像头,这是身形偏瘦的他才能做到的事。
随后,一个完整而深邃的地下世界展现在他眼前,身穿猩红短裙的兔女郎们井然有序地穿梭其中,衣着各色的人们戴着不同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双唇或是攀谈或是啜饮酒液,交织的光芒在高处的佐智雄看来仿佛一盘耀眼的金砂,摇曳着的波浪能迷住所有人的眼。
佐智雄揉揉眼睛,拍打自己的脸颊集中精神,视线一下聚焦在中央那块相比起来沉闷且简陋的格斗场上。居高临下地看去,红方与蓝方仿佛两颗不断重复着碰撞与分离的弹球,即使有短暂的地面纠缠,数秒之间两人又能分出胜负。他算不上好斗,此时也被眼前的决斗吸引了注意,躲在管道里享受着绝佳的全局视野体验着最差的卡座,心情复杂地看完了全程等到了决斗结束。
——落败的红方躺在立柱边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不时抽搐的手,佐智雄都怀疑他真的死了。获胜的蓝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滴滴答答的血顺着脸颊、手臂乃至后背缓缓流下,他周身的气氛看起来不像刚取得胜利,反而像刚杀了个人。
一片狼藉中佐智雄隔着铁栏杆和面具望向胜者的眼睛,那坚毅的面部线条和熟悉且凌厉的格斗方式瞬间都有了答案。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似的,注视着胜者摘下拳击手套抹了抹嘴边的血,拖着脚步靠在对向的立柱上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他想起刚才听见的主持人的介绍,这次是新手参加的死斗赛,车轮战中坚持最久的选手能得到最多的报酬,同时也能得到酬金更高的正式比赛的参赛资格。
最后他蹲在狭小的管道里看完了全程,那名戴着蓝色手套的拳击手今晚没有倒下过哪怕一次。如果他刚才看到的那个红方是第一个,那么今晚他起码战胜了八个人。
或许在高中生的群架里打败八个人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他的对手全是拥有格斗经验的成年人,且这样令人精神紧绷、肾上腺素飙升的场地里,人的集中力也很难维持这么久。令佐智雄确信此地和那个红色药品有关的是,那八个人中有两个人异常亢奋,出手不知轻重落败了还胡搅蛮缠,那多半是嗑了的人才会表现出的情态。
坚持到无人再敢上场挑战的蓝方环视了一圈死一般沉寂的观众席,裁判吞了吞口水高声宣布他最终获胜,胜者却下一秒就脱力倒在了擂台中央。快要掀翻天花板的欢呼瞬间爆发出来,无数彩带与纸币代表着观众与主办方的支持洒落在台上。只不过冠军本人已经无暇他顾,在两个兔女郎的搀扶下消失在了场边,把满场给他的欢呼庆祝甩在了身后。
与人声鼎沸的内场不同,供选手休息的后台破败不堪,设备连接处的补丁和裸露的电线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兔女郎们不见踪影,只有方才还大杀四方的选手们死气沉沉,拖着一身伤与他擦肩而过。
耳边的呼吸声反而显得一切都寂静得过了头,佐智雄觉得自己像是在丧尸群里穿行,甚至没有人对突然掀开通风管道跳下来的他表示惊诧,明明他都做好了夺路而逃的准备。
他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里找到了今晚的胜者,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冠军——刚刚才卸下了参赛者面具、脱下蓝色头带,慢慢翻动着药箱的拉奥。
佐智雄站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宽厚的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痕,想来是被不太干净的场地里无数的砂石擦伤了。他还记得有个选手脱下了拳套露出了带刺的指虎,裁判并没有阻拦,看客们反而更加津津有味,只有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数着每一下能留下多重的伤。
“拿来,伤员坐着。”
佐智雄忍不住走过去,一把从拉奥手上夺过了酒精棉和镊子。
拉奥瞪大眼睛看着他,很是惊讶的样子。佐智雄心说这才是他想要的正常反应,一边托着他的脑袋把转身都疼得直抽搐的伤员扭回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才应该问这话吧?”佐智雄钳了一块酒精棉点在他背后的伤口上,新伤叠着旧伤看起来触目惊心,拉奥本人也疼得绷紧了浑身肌肉。“之前就在想你的格斗技巧不像高中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但这是我第一次死斗赛获胜,之前没赢过。”
“之前?”佐智雄脱口而出,手上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你到底来了几次?”
“呃,有点痛……好吧,我也没数过。过去我都是那些倒下的人,今天是第一次站到最后。”
佐智雄想说些什么,他有太多想问的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架的,要不就是为了钱?有必要为了钱做到这个地步?你那些同伴们知道吗?问题接踵而至,落在唇齿舌尖,随着他处理伤口视线下移,又被齐刷刷埋进了心底。
“手,抬一下。”
拉奥乖乖照做,摸着鼻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随着他的动作,肩颈处的伤口受到挤压,一丝血沿着肌肉的缝隙又流了下来,砸在佐智雄的指尖上。他深吸一口气,随手抹去血迹,把用完的棉球扔进红白一片的垃圾桶里。
凤仙这样的学校经常有伤者出现,佐智雄更是小小年纪就已经因为摔伤的妹妹学会了如何处理伤口,干部们集体挂彩的场合还是他帮着处理的时候最多。对各类伤口司空见惯的佐智雄看着眼下的“烂摊子”,也出于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转过来。”
“……剩下我自己来就行。”
“我叫你转过来。”
拉奥磨蹭了一会,松开了扒着桌沿的手。佐智雄踹了一脚转椅的脚踏把他转过来,直面那张算得上惨遭轻度整容的脸。
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僵持了十秒钟,最后默契地一齐移开了视线。
“我说让我自己来了……”
佐智雄用余光打量他乌青的眼眶,默默去旁边的冰柜里翻出一袋冰块塞进他手里。拉奥低头看看冰块再看看佐智雄,冰敷伤口占去了一只手,这情况下只剩一只手根本无从处理,这下又只能任由佐智雄摆弄。
“今天和你对战的人里面有两个人特别不正常,发现了吗?”
佐智雄还是决定将问题抛出来,忙着上药的手不时遮挡住拉奥的视线,让他用不着直视对方的眼睛。拉奥轻轻点了点头,神色严肃。
“知道原因吧?”
“挺多人会吃了兴奋剂再上场,这我看得出来。”
佐智雄眯起眼睛,停下了动作:“你和这种事情没关系吧?”
拉奥郑重地摇了摇头。
“那你对来源有什么头绪吗?”
拉奥撇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这里的主办方有在售卖,但肯定也不是源头,我有听到工作人员聊进货的事。”
佐智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中的棉球无意识地戳在拉奥脸颊上,换来对方再次疼得倒吸凉气。
“啊,抱歉。最近凤仙也出现了这种东西,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调查。你回去也注意一下铃兰的动向吧。”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词,拉奥的神情却比想象中的动摇几分。
“我……可能我说这话你会觉得奇怪,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想过要登顶,也没有考虑过首领的责任之类的问题……”
“你是想说,我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拉奥没有回话,却也没有看他。
“但你回去还是会去管的,对吧?”
佐智雄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药品直视着拉奥。
“因为你知道,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他们也都听你的,对不对?”
“我……”
“我觉得你已经明白了,拉奥。你早就在无意间成为了很好的领袖,即使这并非你本意。”
佐智雄站起身来,把桌上的医疗废弃物扫到垃圾桶里。背对着他的伤者坐在原处,高大的身影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展露着难得的疲态,他默契地没有回头去看。
“不过……这里的事你还是趁早和你的同伴们说一下比较好,要是在这里发现你的不是我而是他们,现在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
拉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安静狭小的休息室内回响着,让佐智雄能轻易地捕捉到里面陌生的情绪。
“所以我很庆幸现在是你在这里。”
佐智雄回过头,拉奥正一圈圈往手腕上缠绷带,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闷热,背上的伤口间冒出了细汗。
头顶老旧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坚强地亮起,飞蛾错把人造光亮当做火花不停地撞在灯罩上,沉默中可以听到它们固执地撞得叮当作响。即使大门就这样敞开着,也没有飞蛾转身飞向门外,与房间内相比走廊黑暗空旷,望不到头,更为自由却看不到出路。
佐智雄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拉奥的血渗进掌纹指缝间勾勒出模糊的纹路,此时已经干涸,凝固在那里让人移不开视线。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想和你单独聊一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实现了,真是……”
“……为什么?”
“为什么啊……直觉吧。一开始就觉得和你肯定聊得来,也有很多问题当时就想问你。”
“真巧啊,我也是。”
佐智雄握着门把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下次要是还想聊,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咔嗒一声,门掩上了。拉奥转过身,凝视着关上的房门久久没有回头。
忽然又是一阵嘈杂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佐智雄默默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和直勾勾盯着房门的拉奥对上视线。
“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吗?”
望着他露出的那截发红的耳朵,拉奥扬起一丝笑容。
“当然。”
佐智雄咬了咬牙,贴着墙根又溜进来。
“那我给你包扎,一会你给我指一下大门……”
“嗯,一会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啊?用不着!”
“处理完伤口当然要回去啊。”拉奥望着他,语气理所当然的坚定。“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而拉奥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佐智雄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听闻霞之家有孩子生病前去探望的佐智雄在医院病房门口看到了拉奥,微光笼罩下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了那个在地下拳击场里看到的拉奥,绷紧的脊背岌岌可危像是快要折断,连他的接近都没有察觉。
病床上瘦小的女孩只有五六岁孩子的身形,床头的病例卡上却写着十一岁。望着她浮肿的身躯,因为母亲的缘故经常出入病房的佐智雄很快明白过来,这孩子的病情并不像拉奥在电话里所说的那样轻巧,“只是生病了”而已。
简单问候完毕,佐智雄退出病房站在拉奥身边。拉奥正靠在走廊的墙上,垂头盯着眼前的地板发呆,他撞了撞对方的肩膀,这才唤回游离的神智。
“你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
“上次看到你这个表情的地方可不算吉利。”
拉奥眨了眨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果然,你去那里是为了给孩子们挣医药费,对吧?”
拉奥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缓缓开口:“别让阿姨他们知道。”
佐智雄叹了口气:“玛茜他们呢?”
“后来我告诉他们了。他们很坚决地让我别再去,也很愧疚没能帮上我的忙。”
“但你还是得去……对不对?”
拉奥收回视线,无言点了点头。
“好吧,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但……要是你还伤成之前那个样子,我肯定也瞒不住。”
“我尽力。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想去,可是……”
佐智雄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我明白的。有时候贫穷不是缺钱那么简单,对你来说没有那么多路可以选。”
佐智雄清晰地看见他咬了咬牙,随后颓然松开。他抿了抿唇,学着拉奥的样子靠在墙上轻声道。
“不过今后,我会陪你一起找就是了。”
“……一开始是你找到我真是太好了。”拉奥吐出一口气,肩膀终于松懈了些许。“果然我还是不想瞒着你。”
一只手伸到佐智雄面前,掌心躺着一枚大地色的信封。
稍微有些格斗经验的人都明白,胜负要么是漫长的焦灼,要么就在一瞬间可以宣告结束。在佐智雄走神回忆的短暂时间内,场地中就已经横躺着一个人了。当然,他不用越过纷纷站起想要一探究竟的人群就能明白,仍然站着的胜利者究竟是谁。
裁判开始大声倒数,随着数字逼近一,回荡在场内的压迫感仿佛到达了临界点。而当裁判抓起红方的拳头正式宣布胜利时,引线瞬间被点燃,下一秒就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爆发出来,金色的彩带与各色纸币纷纷扬扬落在场上。同时还有买了蓝方的叫骂和抱怨夹杂在里面,听着他们类似于“自从那家伙参加正式拳赛以来就没输过”的发言,佐智雄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
那股郁结在胸腔里的感觉横冲直撞,急需一个宣泄口,佐智雄放弃忍耐,起身扶着椅背迅速地翻下去。巨大的看台对他灵巧的身手来说只是个相对不规则的楼梯,远称不上是障碍。忽略耳边的尖叫和工作人员的阻拦,只有阵阵风声和眼前翻下擂台、浑身是伤的身影占据了所有注意力。
几秒钟后,仅仅是几个起落,佐智雄就落到了擂台附近,一个蓄力起跳抱住了正向他走来的“金腰带先生”。
拉奥稳稳地接住了他,拳套一扔用双手回以拥抱,不顾浑身的血和灰裹脏了对方的白外套。他偏过头,落了一个吻在佐智雄面具下的双唇上。
金色彩带与顶灯折射的炫目光芒之中,佐智雄听见对方凑在他耳边朗声道。
“下注了吗?”
佐智雄带着同样的笑意回答道:“我在赌你这是最后一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