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邪高的楓士雄的實力確實不錯。在親眼看到對方跟佐智雄對戰後,小田島有劍下了結論。
鳳仙今天到場的人多半抱著觀看自家練習賽的心情:大家心中對輸贏早就有底。但隨著雙方你來我往,鳳仙眾人之間的氣氛逐漸轉變,輕鬆寫意的氛圍一點一滴轉為微妙的緊張。小田島表面不動聲色,刻意維持一貫漫不經心的站姿。一邊開始盤算萬一(他還是認為機率很低,跟砂防天久痛哭流涕跟志田健三土下座道歉的機率差不多低)佐智雄輸了的影響──不至於非常困擾,但多一事當然不如少一事。況且,鳳仙舉校上下都知道他們的老大討厭輸。
兩人的對決最後以佐智雄險勝收場。楓士雄呈大字型被放倒在地上,看來會躺個一時半刻。鬼邪這邊有個穿著出奇正經(正經到小田島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多留了幾秒,考量他的生活,幾乎沒有人會如此規矩地穿著制服)的身影走到楓士雄身側、蹲下,兩人簡短交談幾句,接著那個身影把楓士雄的手臂架到肩上,扶著鬼邪的現任番長站起身。
小田島終於從記憶裡翻出這個身影──在之前那場因誤會而生的橋下亂鬥裡,他跟對方交過手。一陣雞皮疙瘩猝不及防地冒出他裹在長袖底下的手臂:雖然只有短短數招,但他親身體驗過對方的拳腳,知道這個鬼邪的戰力有多強。如果今天是這個人與佐智雄對打,那勝負真的難說。
走在他前方一步的佐智雄突然腿一軟往旁歪倒,小田島連忙上前去扶,抬起自家老大的手臂繞過自己肩頭。他們後方的鬼邪一眾傳來一陣喧鬧,佐智雄回頭望去,小田島看著他與同樣負傷累累、掛在夥伴肩頭上的楓士雄遠遠注視彼此,無聲點個頭表示敬意,期待下一次的比試。
小田島的注意力從楓士雄轉到他的人型拐杖身上,內心的疑惑像是擲入石塊後的湖面,漣漪不斷往外盪開擴散──以他的實力絕對可以稱霸一校,為什麼留在鬼邪?
大戰後各方勢力都需要喘息養傷,短期內再次需要舉校出征的機率很低。小田島為了打發時間,難得親自做起情報工作:摸清鬼邪那個神祕戰力的底細。這種事情自然不能到處問,一個口風不緊的人就能讓話傳進他的目標耳裡,一個不好還會危及兩校之間尚稱友好的關係。
……不過這個人公開的資訊也太少了吧。小田島第N次關掉網頁。不管他翻遍社群網站、逛了多少討論區,得到的資訊差不多只有「鬼邪高那個強得跟鬼一樣的眼鏡仔」,說他從鬼邪高前番長村山還在的時候就不只一次向對方挑戰,每屢戰屢敗但從不放棄。
唯一真正的收穫大概就是對方的名字。「轟……洋介……」小田島喃喃唸著陌生的幾個音節,點點頭,抿了抿嘴,站起身來伸了個悠長的懶腰,隨口交代身旁的學弟:「喂,我要去辦點事,今天早退,志田健他們要是問起來就幫我說一聲。」
「是!小田島さん走好!」
小田島隨意擺了擺手,踏著悠緩腳步出了校門,滑著手機查看電車班次。
……動作快一點的話,還來得及回家換套衣服。
小田島在接近放學時分抵達鬼邪高附近。他站在街旁滑手機佯裝等人──也不能說佯裝,他確實在等人,只是被等的人不知道他在等。
「唷小姐,一個人嗎?」
小田島一時之間還沒意識到對方叫的是自己,但逼近的腳步聲倒是挑起他的危機意識。他抬頭,面前聚集了四五個鬼邪高的傢伙。為了避免讓人一眼認出他的鳳仙身份,他回家換掉制服長褲、拿掉平日掛在後腰的鳳仙方巾,連眼鏡都換成一副比較少戴的玳瑁色波士頓框,把頭髮放下來再戴上淺駝色的報童帽。
……不是吧,這樣就可以把他認成女的?到底是有多瞎?
他一打五不是問題,但這裡畢竟是鬼邪地區,他一個外人在鬼邪高的地盤上跟鬼邪高的人動手,難保不會節外生枝──
「喂。」一道平緩冷靜的聲音傳來,他面前的鬼邪高學生紛紛回頭望向聲源。小田島透過人牆看出去,吃驚到差點叫出聲──他在等的人就站在幾步遠外,一臉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
「你們在幹什麼?」轟的表情跟聲音一樣淡漠,完全無意縮短他與鬼邪高眾人之間的距離。
「我們把妹不干你的事!」
小田島忍笑忍得抬手摀住嘴,情況從糟糕變成難以理解。
「把妹啊──」轟的語氣平鋪直敘,「但在我看來你們給人家造成困擾了。」
「哈?」
「你不要太囂張了轟!」
轟只花短短數招就擺平了朝他一擁而上的雜兵──側身閃避、刺拳、右勾拳、抬腿,幾乎一眨眼小田島面前就只剩一地哀號的殘兵。
小田島一邊震撼一邊讚嘆一邊在心裡瑟瑟發抖,看來上次在橋下交手體驗到的實力只是冰山一角,還好自己今天不是來找對方打架的。
──不對,要是對方認出自己……!
「喂。」
冷靜。小田島暗自吸了口氣,扯出他最無辜的笑臉,編好的故事已經懸在舌尖──
「沿那個方向直走就會到車站了,快回家吧。」轟伸手往反方向一指,語氣淡漠,沒多看他一眼就經過他身邊,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等等,所以他也沒認出我?!
糾結於今天無心插柳的變裝是否過於成功的小田島在原地楞了三秒,終於想到自己應該要跟上去,所幸轟還沒走遠。小田島調整心情跟步伐,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對方身後。
轟走進一間店,深藍色招牌上陳舊泛黃的白色字體顯示這是間釣具行。小田島躲在對面的巷子轉角,一邊以眼角餘光留意店門口的動靜,一邊轉著腦袋迅速擬定計畫。
等轟拎著袋子走出店門,小田島又多等了五分鐘才走進店裡,佯裝是什麼都不懂但滿懷好奇的新手。熱心的老闆對他傾囊相授,從新手友善的釣具組講到附近推薦的釣魚地點,好學的小田島拿出手機一一記下。
小田島挑了一個平日的下午,拎著剛入手的釣魚工具來到釣具店老闆推薦的河邊。這個計畫很鬆散,他心知肚明,轟可能根本不會出現,可能去了別的地點或根本沒出來釣魚──
──但他要釣(講好聽點是等待)的人就坐在那裡,釣竿架在面前,低頭閱讀手裡捧的書。小田島對自己露齒一笑,他今天依然換掉身上所有鳳仙相關的物件,但像平常一樣半紮起頭髮,眼鏡也是平常戴的那一副。
他在距離轟半公尺之外的地方打開自己的折疊凳。對方肯定有察覺他的出現,但無動於衷,手上的書又翻過一頁。
作戰進入下一步。小田島在折疊凳上坐定、打開工具盒,自顧自地嘟囔:「欸,忘記帶餌了?糟糕。」
他的音量比自言自語稍微大一點,足夠讓轟聽清楚他在說什麼。轟翹起的那條腿的鞋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反應僅止於此。
小田島再接再厲:「我忘記帶餌了──誰可以分我一個餌──」
有鑒於方圓五百公尺內只有他們兩人,小田島口中的「誰」除了轟不作他想。他又等了幾秒鐘,於此同時毫不掩飾地盯著對方看:哎呀,眉頭皺起來了呢。「誰可以──」
轟啪地一聲闔上書,從旁邊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遞給小田島,語氣不耐:「吵死了,魚都被你嚇跑了。」
小田島衝他露齒一笑。「謝啦~」他挑開盒蓋,從顏色鮮艷的假餌中挑出一隻,用他在youtube上學到的方式掛上釣竿,然後把盒子遞回去。
轟收回盒子,接下來整個下午兩人沒有再交談。小田島時而拿出手機撥弄,時而盯著水面發呆。轟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卻也不排斥他的存在。小田島覺得這樣的平靜氛圍很舒適。
陽光完全從水面上消失後轟站起身開始收拾釣具,今天一無所獲,但他看起來並不失落。
小田島等到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範圍外後才起身伸了個懶腰。「啊~我今天也辛苦了~」
他的釣竿末梢也空無一物,但距離他真正的目標上鉤又近了一點。
他們第二次「偶遇」是在同一間釣具行,小田島明目張膽地衝他笑了笑,轟掃過他的眼神帶著些許莫名其妙,沒有停下擦身而過的腳步。
第三次在一處釣魚場。他們一前一後等待魚獲處理區的員工處理轟當日的收獲時,轟的視線落在小田島腳邊的水桶裡。小田島無意壓抑臉上的笑──他釣上的魚碩大肥美,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拖上岸,引得兩側的釣客都湊上來看,還借他瓶裝茶當作比例尺,幫他跟魚拍了照片。小田島滿心期待魚多少能引出轟的反應,促使轟說點什麼(針對魚,不是針對他),但轟移開視線,從員工手裡拎過處理好的魚,付完錢就走了。
想到轟至今不僅毫無認出自己的跡象,也無從得知自己究竟有沒有在轟的認知裡留下一星半點的印象,小田島不禁有點挫敗。
第四次在河邊。小田島在轟離開之後收拾道具,慶幸今天空手而歸,萬一真的釣上什麼,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第五次在釣具行,他走進店門時轟正好往外走,小田島伸手撐住半開的門,轟點點頭致謝,但沒有看他。
第六次在釣魚場。小田島甩出釣竿時默默盤算釣到的魚要送給誰。他甚至懷疑在他完全不想看到魚之前,轟洋介究竟會不會開口跟他說話。
說不定最省事的方式是直接走過去,把轟腳邊裝著魚獲的水桶一腳踢翻。小田島百無聊賴地想,盯著魚池對面藉著帽緣陰影閱讀文庫本的轟。
想不到那天的最後,小田島獲得意想不到的助攻──釣魚場新推出待客烹調的服務,轟選了燒烤,櫃台後的員工委婉地建議,比起燒烤,他釣到的魚種更適合煮湯。「燒烤的話,您朋友釣到的魚比較適合……」
轟回過頭,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小田島將聲線與姿態維持一貫的散漫,但趕在轟來得及提出異議前迅速拋出邀請,甩魚鉤一般:「啊,我可以喔,要一起吃嗎?」
他不抱期待,所以當轟淡淡應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的時候,小田島一度以為自己被太陽曬昏了頭。
烤魚跟魚湯都很美味。在美食助攻下兩人的對話總算上了軌道,小田島暗自慶幸自己與釣具行老闆閒聊時多少有聽進去,才接得上轟拋出的釣魚話題。
他們的交談比小田島想像中熱絡。
「說起來……」轟開口,垂下視線盯著塑膠杯裡還剩一半的麥茶,明顯欲言又止。「不,沒什麼。」
小田島可不會就這麼放過他。「誒~什麼~」他的語氣拖沓,聽起來無意較真,鳳仙的軍師深明半開玩笑反而令人無從拒絕的道理。「說嘛~」
轟沒有馬上開口,但嘴角居然浮現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小田島吃驚到差點弄掉挾在筷間的魚肉──那個強得跟鬼神一樣的轟洋介居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在他面前。
「沒什麼,就是有種感覺……」比起對他說話,轟的語氣更接近自言自語,像在試圖對自己理清一件無關痛癢、卻也並非完全不在意的小事。「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小田島差點把嘴裡的麥茶噴了一桌。「你……居然?轟ちゃん是不擅長記人長相的類型嗎?」
轟沒有正面回應,但也沒有糾正小田島一時興起幫他取的暱稱。「跟釣魚無關,是別的場合。」
小田島知道就是現在了,他要不要揭露自己身份的關鍵時刻,會決定兩人關係接下來的走向。轟可能的反應不出那幾種,但小田島覺得轟應該不是對欺瞞(不論立意良善與否)接受良好的類型。應該。「嘛……其實是這樣沒錯。」小田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張海報,一個男人走在橫越兩棟摩天高樓之間的鋼索上,這就是他現在的感覺。
轟瞥向他的視線中首次浮現狐疑。小田島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瞇起眼,嘴角一歪,模仿當天在橋下交手時的散漫挑釁:「……想起來了嗎?」
轟花了幾秒串起記憶、消化事實。他再次開口時,語氣裡隱含的威嚇讓小田島緊張地乾嚥:「你……」
「等等、等等,」小田島平舉雙掌、十指張開,「有兩件事我要先說清楚:一、要打我們出去打,不要給店家造成困擾;二、我不是因為轟ちゃん是鬼邪的重要戰力才來接近你的。」他停頓幾秒好觀察對方的反應,轟對後半句話的反應會決定他們之間有沒有下一步。
老天在上,他平日做人還不算太失敗,轟如他所願地咬了餌:「那是為什麼?」
「因為……」他接下來的一字一句雖然不完全是真相,但絕對發自肺腑。「轟ちゃん應該可以理解吧,平常都在打打鬧鬧,有個話不多的傢伙可以一起安安靜靜地釣魚,多難得啊。」小田島一口氣說完,拿起塑膠杯湊到唇邊掩飾自己的忐忑。他已經把現階段可以亮的牌都攤在桌上了。
轟嗤笑,但不帶怒意。鬼邪高全日制的頂級戰力扶了扶眼鏡。「你講的第一點不成立,原因很簡單,我沒有興趣跟你打。鳳仙的四大天王就這點程度?」
小田島倒是一點也沒被激怒:「那叫戰術、戰術,遠遠看到對方強大的戰力在大殺四方總得做點什麼,總不能放任你對上我們家老大吧。」
轟沒說話,但看得出他努力捺平意欲捲起的唇角。小田島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天他們交換了聯繫方式。小田島一邊接受轟的好友邀請,一邊在心裡默默合十。
對不起轟ちゃん,我只說了一半的實話。
怎麼可能讓你知道,釣魚只是為了接近你的手段呢。
與高城司別過,轟繼續緩步往他與小田島約好的釣魚地點前進。
天氣很好,陽光和緩,風吹在臉上的感覺很舒服。他的心情是一種宜人的平靜。
鬼邪高的常態是騷亂──各個派系像總是處於不安定狀態的原子,稍有摩擦就會爆炸。他靠實力站到一個不太需要時時證明自己、也足以保護他重視的人的位置,但當騷亂成為日常的一部份時依然令他心煩。
跟小田島相處的時光越來越像他生活中可貴的綠洲。鳳仙的軍師似乎對他別無所求,兩人共渡的時間裡很少交談,與其說小田島放任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如說他們各想各的,但小田島總是找得到方法摸進他腦袋裡。
連轟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他並不討厭這樣的接觸。
他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轟看著螢幕上顯示的來電者有一瞬的錯亂,彷彿是他的念頭招來了小田島。「喂,」他接起,「我快到了、」
「悲報~」小田島懶洋洋的聲音傳來,「釣魚場今天臨時不營業,好像是水管破了之類,現在這邊一~團亂~」像要幫小田島背書一般,背景音傳來吆喝聲跟機具運作的噪音。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轟結束通話,抬手捋過額髮,在腦中盤點可能的備案。大部份的釣魚場週一公休,他會跟小田島約在這邊正因為它是周邊地區少數的例外。
其他地點都需要自備釣具。倒不是他不能先回住處一趟,順便借小田島一支……
轟再次打給小田島:「我等等傳新的地點給你,你先過去,我回家拿個釣竿。」
「欸~那我呢?」
「我借你。」
「轟ちゃん最好了,最喜、」
轟果斷結束通話,捏了捏眉心,把手機收回口袋裡。
天空呈現一種稀薄的藍,彷彿有人在一公升裝的鮮奶中擠了區區一滴黃豆大的藍色水彩。溫煦陽光在海面上閃閃發亮。
小田島雙臂交疊倚著欄杆瞇眼眺望海面,察覺他逐步走來,遂揚臂朝他的方向揮了揮,喊道:「唷~轟ちゃん~」
「吵死了。」他反射性地應道,在腳邊放下魚獲箱,將手裡的釣竿遞一支給小田島:「拿去。」
「謝謝轟ちゃん~」
轟洋介不太認真地想,應該讓對方知道不要這樣叫他,但抗議好像正中小田島的下懷,因此只是推了推眼鏡,動手將假餌掛上釣竿。
甩出釣線後便是漫無目的的等待。風拂過臉上的感覺很舒服,眼前沒有其他事物需要他的注意力。
──除了在墨鏡後瞇起眼、仰起臉享受陽光照拂的小田島。
轟這時才想到,當小田島告訴他釣魚場臨時不營業時,他完全沒有『那今天就不約了吧』的念頭。一秒也沒有。
如果換成辻跟芝MAN,他還真不敢保證自己會有同樣的反應。
小田島有劍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吶轟ちゃん,」小田島依然懶懶拖著語尾,視線落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一處遙遠的點。「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如果我拒絕,你就真的不問嗎?」轟語氣平淡地應道。
「為什麼要留在鬼邪高?」小田島的語調依然軟綿,聽不出半分較真的意思,彷彿他只是隨口問問。「以轟ちゃん的實力應該可以輕鬆拿下任何一所不良高校吧。」
轟沒有回答。小田島似乎也不在意──他不在意魚竿的另一頭會出現什麼,有時人就得放手一搏。他靜靜等待,瞇起眼、仰臉享受陽光跟海風。
「因為我在這裡見識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誒~像是什麼?」
轟睨他一眼:「你話真的很多。」然而語氣並不帶刺。「我曾經以為,只要打倒最強的對手、站上頂點,其他人自然會追隨我。」他自顧自地說,讓聲音飄散在海風裡,不在意對方有沒有在聽、聽進去了多少。「我一直以為這是唯一的道路。」
直到楓士雄回到鬼邪高,不僅直接接收高城司的勢力,甚至只是在體育館露個面,就憑著舊日交情將中中一派納入麾下。
『那傢伙可能有著你沒有的東西。』
『就算打倒我,大家也不一定會追隨你。』
『懂嗎?』
換作別人他早就冷哼一聲轉身走掉,但說這些話的人是村山,他一再挑戰卻始終無法戰勝的村山。一二年級在他們身後歡聲喧嘩,齊聲向新領袖鞠躬道好。
他一直以來奉為圭臬的真理被楓士雄徹底打破,不用真正一對一打上一場,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楓士雄倒是對於(單方面)約好的架異常執著。發現對方等在眼科診所外時轟是真心感到訝異,畢竟在他的認知裡,勝者眼中沒有敗者的存在。
『你現在已經是鬼邪高的老大了吧?那你還需要找我來幫忙打架嗎?』
楓士雄讓他見識到了從未想像過的強者面貌:強大,於此同時坦然接受自己需要幫助,並且毫無芥蒂地向他人低頭。
這讓他徹底放下了僅存的不甘心。
「誒~是這樣啊。」
轟莫名覺得有點好笑:「你真的有聽懂嗎?」
「聽懂了唷~」小田島原本落向遠方的視線回到他臉上,隔著淺色墨鏡與他對上眼,片刻後再次移開。
轟一方面覺得是鏡片反射光線造成的錯覺,一方面又覺得小田島看著他的時候,眼底閃爍著他之前不曾見過的東西。
「啊對了,」小田島想起什麼似地掏出手機,舉到合適的角度,「轟ちゃん看這邊~」
當天的收穫只有小田島手機裡的照片。陪對方走回車站的途中,鳳仙軍師突然拉著轟的衣袖,指著路邊的店迭聲吵著要吃文字燒。轟定睛一看,店外陳舊的木製招牌真的寫著文字燒。
……明明三年來幾乎天天經過這條路,轟卻從來沒發現這裡有間文字燒店。他跟在小田島腳跟後走進店裡落座,看著對方快樂地打量牆上的手寫菜色列表。
「轟ちゃん喜歡什麼口味?」
「都可以。」轟揮了揮手表示對方決定就好。他記不得上次吃文字燒是什麼時候,這種需要呼朋引伴分食的點心不適合他。
小田島點的配料跟麵糊很快就送上來了,然而他只是盯著看、遲遲沒有動手操作。轟等得不耐煩,開口催他。
「啊~之前跟其他人去吃都是他們弄的……」小田島一手撐臉,欲言又止地望著轟,意思再明顯不過。
轟氣極反笑:「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弄?」
「會啊,只是好麻煩~」
轟真是開了眼界,居然有人不僅喊著想吃,還理直氣壯地要別人弄給他吃。一瞬間他考慮抄起旁邊的麵糊整碗淋在小田島頭上,然而他發現自己認命地捲起衣袖、把配料倒在鐵板上,雙手各自抓起一支鏟子開始翻炒。
食材在鐵板上滋滋作響,飄出白煙與香氣。在轟把翻炒得差不多的配料築成圈後,小田島十分配合地舀起麵糊往圈裡倒了薄薄一層。等麵糊的水分快收乾的時候轟再快速拌進配料裡翻炒,然後重來一次。
費了一番功夫總算將整碗麵糊拌進配料裡,轟抬起手背揩了揩額,原本想諷刺小田島幾句,但看到對方將下巴靠在交疊手臂上、等待鐵板將文字燒煎出焦脆底部的期待表情,話在嘴邊兜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小田島嫌動手做麻煩,判斷甚麼時候可以吃了倒是經驗老道。他抄過一旁吃文字燒專用的小鏟子,熟練地從鐵板上推起一塊,伸長手臂直接遞到轟嘴邊。
轟愣住,直到小田島噗哧一笑才悻悻然從對方手裡搶過鏟子,自己送進嘴裡。「……好燙!」
「哎呀,轟ちゃん有貓舌啊?」小田島嘴上調侃,一邊幫他倒了冰麥茶推過去。「好吃嗎?」
轟灌了一大口,從杯緣上方橫他一眼,有點納悶自己居然還沒動手把眼前的人痛揍一頓。「你下次自己動手炒就知道了。」
「嘻嘻。」
從他們站的位置遠遠望去,高城司與鈴蘭二當家的談話似乎進行得很順利。轟洋介覺得自己的任務圓滿達成。
「……看來沒我們的事了。」小田島在他身側說。
「啊。」
小田島邁開腳步。「好,走吧。」
轟應了聲,腳自動跟上對方,腦子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等等,要去哪?」
小田島腳跟一旋轉身面向他,一邊倒退著前進,一邊從滑下鼻樑的淺色鏡片後衝著他笑::「不~知道~」
「哈?」
小田島走在他前方兩步,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沒有跟上來。而轟居然也就一路跟了過去。
他不想對自己承認:他已經多少適應了鳳仙軍師的隨興而為。
跟鳳仙產生交集前,轟洋介只有搭電車經過時看過戶亞留市,眼前的日常街景縱使與鄰近的鬼邪地區相去不遠,依然散發陌生造成的新鮮感。
小田島帶他走過的街道開滿他平時不會留意的店:二手書店、古著店,擺滿各式各樣奇形怪狀手工藝品的店。小田島看到有興趣的東西便駐足打量,店主許可的話便拿起來把玩,跟(不論男女老少)的店員都能隨口閒聊兩句。
話真的很多。
轟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一直停駐在小田島身上,幾乎可說是不由自主的──
「轟ちゃん?」
轟回過神,小田島站在他面前,雙手捏著一副細邊金屬框墨鏡的鏡腳:「試戴看看?我覺得會很適合你。」
「不要。」
「好啦好啦~」小田島拖長了尾音。
轟嘆了口氣,摘下眼鏡收進胸前內側的口袋,正準備從小田島手裡接過墨鏡,對方卻直接上前一步,把墨鏡放上他的臉。「你看!」小田島輕巧巧一個滑步繞到他身後,從他左側肩膀上方跟他一同望進狹窄的鏡子。「怎麼樣?很適合吧?」
轟張了張嘴,個人空間被入侵的惱怒滾過心頭,一股奇怪的熱度竄過後頸,刺刺熱熱的。「……沒什麼感覺。」他逼自己把話說出口,慶幸鏡片顏色夠深,多少掩住他此刻不太想被小田島發現的情緒波動。
「明明就很好看~」小田島軟聲反駁,得寸進尺地挨上他的背,伸長雙臂彎到他面前,從他臉上摘下墨鏡。彎起的手肘擱在他肩上,幾綹垂落的髮絲搔過他的臉……
轟覺得自己被困住了。
「啊──可惜。」小田島嘟囔道,鬆開雙臂兜成的鬆散圓圈,轉身將墨鏡掛回架上。
轟僵立原地,環住他的桎梏鬆脫後一時間找不回呼吸,心跳在胸腔裡砰隆作響。
小田島嚷著餓了,於是他們在迎面遭遇的第一攤吃食停下腳步。轟要了冰美式,小田島點了菜單上最華麗繁複的可麗餅。
轟看著小田島拿著比臉還大、飽滿餡料在坍塌邊緣的可麗餅吐舌自拍,搖頭嗤笑:「這種東西真的好吃?」
「唔?」小田島放下手機,伸舌捲下一大團鮮奶油,一邊吞嚥一邊口齒不清地應:「轟ちゃん要四四看嗎?」
「不用了。」眼看對方毫無所覺嘴畔沾染的點點白漬,轟點點自己的臉:「沾到了。」
「嗯?哪裡?」
眼見小田島伸長了舌沿嘴邊舔了一大圈,白漬都被抹成了大片稀薄白痕,轟閉了閉眼,沉聲道:「不要動。」
小田島立刻十分乖巧地凝在原地,任轟探出掌心托起他的臉,拇指反覆蹭弄他的唇峰、唇角,最後是下唇邊緣,把他整張嘴都描了一遍。「……好了。」轟撤回手,指上沾染的黏膩感讓他嫌惡地皺起眉,四下張望後發現不遠處有個公用洗手台。「……我去洗個手。」
小田島看著轟走開的背影勾起唇角,計畫得逞的滋味比眼前裹著水果和鮮奶油的可麗餅更加甜美。
他一口一口咀嚼、吞嚥,想起之前在哪裡看過這樣的說法:如果跟對方牽手或是撫摸頭髮時覺得舒服,表示兩人的身體是契合的。
雖然他還沒牽過轟的手,也沒被轟摸過頭髮,但轟碰觸他的感覺並不討厭。
小田島饜足地舔淨嘴角沾染的鮮奶油。
讓他想要更多。
公用洗手台並未提供洗手乳,冰涼水流帶走他指上的白,但油脂的黏膩感依然固執地黏附在他的指腹上。
連同小田島有劍肌膚的觸感一起。
轟挫敗地閉起眼,方才描繪過的嘴唇形狀殘留在指腹上,暫時的目盲放大一切感官,那張嘴變得加倍鮮明。
……我到底在做什麼……
轟雙手撐在洗手台兩側,突然害怕抬頭面對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無法掌控自己的肉體跟精神。
──我是怎麼了?
小田島遲到了。
轟不耐地嘖了聲,掏出手機查看,距離他們約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小田島平日雖然一副散漫模樣又時常不按牌理出牌,約好的事倒是不會隨便取消,如果會晚到也會主動聯繫他。
「真是的……」想到近來風雨欲來的氛圍,轟還是撥了電話過去。
響了兩聲之後接通了,彼端人聲嘈雜。「轟ちゃん?」小田島的語氣簡短匆促,「抱歉,今天學校有點事走不開,下次再約。」
一絲異樣浮上轟的心頭,他還來不及制止自己插手鳳仙的家務事,話就出了口:「怎麼了?」
「我們家的志田健昨天就聯絡不到了,現在正派人出去找。總覺得不太妙啊……」
「小田島,你聽我說。」既然他們兩人的直覺都發出了警告,加上最近的目擊情報,轟決定寧可小心不要大意。「這兩天陸續有我們的人看到瀨之門跟鎌高的人在鬼邪高附近鬼鬼祟祟,鳳仙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瀨之門跟鎌高……?」小田島低聲重複,「沒有,我沒有聽說。」有人在他身後高喊了什麼,「我得走了,再連絡。」
「小田、」轟的聲音被結束通話的嘟嘟聲打斷,他煩躁地收起手機,決定先收拾釣具回學校。
他的直覺是對的──才走到不久前跟高城司寒暄的天橋對面,他遠遠就聽見有人叫囂,其中夾帶他的名字。他加快腳步,認出江罵羅的格紋長褲。
事情可能遠比他想的還要不妙。
從清史口中取得必要的資訊後轟便結束通話,掏出自己的手機按下通訊錄上小田島的帳號,才響一聲就被接了起來。「轟?」小田島說。
轟。不是轟ちゃん。小田島的聲音裡完全沒了平日的慵懶散漫,今晚各方勢力都是備戰狀態。
「啊,是我。」他說,「我有志田健的消息。」
「快說。」
轟簡單說明情況,報上醫院名稱跟病房號碼。
「我知道了。」小田島沒有要求他說第二遍。「謝謝。」
「小田島。」轟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手機另一端的人沒有出聲。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脫口而出,對方應該急著趕去醫院。「小心點。」
小田島輕輕吸了口氣。「你也是。」
小田島結束了通話。轟把手機拿到面前,看著螢幕在周遭夜色裡黯淡下來,莫名覺得胸口塌了一塊,冷涼夜風伺機灌入。他的身體早就習慣打完架的各種疼痛,但風神與雷神今天在他身上砸出的傷口特別沉重。
小田島身旁有鳳仙的夥伴,不需要他。轟明白這點。眼前鬼邪高的危機更加迫切:高城司被抓走了,而他們僅存的戰力都是傷兵。
高城司不在,總得有人負責動腦。
轟把手機收回胸前的口袋裡。
今晚,鬼邪高沒有人走在路上是安全的,而他們也禁不起再折損任何一名戰力。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學校過夜,況且今晚沒人奢求能睡個好覺。
眾人散去,各自窩回自己的據點過夜。轟坐在泳池旁的沙發上掏出手機,思索了下送出訊息:方便說話嗎?
訊息幾乎是一送出就顯示已讀,接著他的手機震動起來。「怎麼了?」小田島聽起來尚稱正常,除了有點累。誰不是呢。
正事優先。「我們家老大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總不能放任把志田健打成那個樣子的傢伙在外逍遙吧。」小田島的聲音在笑,生著奇怪的稜角,怒氣沸騰到極致反而降至冰點的笑法。
「等等把會合的時間地點傳給你。」
「啊。」
轟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把問題問出口:「志田健……情況如何?」
「在ICU裡……人還沒醒。」小田島的語氣明顯遲滯起來。
「你還在醫院?」
「沒,先回來學校。有人在醫院守著,有什麼動靜我第一時間會知道的。」
短暫的沉默。他們都沒有說話,但也都不想結束通話。轟緩緩吸氣,身上經過包紮處理的傷口隱隱作痛,也許就是這樣他才想要小田島留在手機另一端,至少再留一下。「轟ちゃん。」小田島說。
「幹嘛?」
小田島輕笑。「明天見。」
好像他們明天是約去釣魚而不是幫夥伴報仇。轟扯扯嘴角,「啊,明天見。」
對沙袋揮出最後一拳,轟喘著氣走到桌邊拿起毛巾擦拭臉與後頸,灌下大半瓶水後拾起手機,發現有小田島的未接來電。
他撥回去,響了兩聲就接通了,一開始背景吵得幾乎蓋過小田島的聲音,不過迅速安靜下來。轟聽見門板關上,小田島似乎特別進到一個適合講話的空間,就為了跟他說話。「喂,轟ちゃん?」
「什麼事?」
「志田健今天出院,我們來接他。」
轟深吸一口氣,他能體會小田島的心情。「太好了。」
「那個啊,我還沒跟你道謝,這周末你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轟抬手捋過額髮,在心裡迅速過一遍行程。「好啊。」
「好喔,我再把餐廳地址傳給你。」
小田島選的餐廳是一間義大利小館,鳳仙跟鬼邪的學生絕對不會走進去撞見他們的那種。
「誒……這麼說你一個人解決了江罵羅啊。」小田島從轟手中接過被清空的餐盤,從剛上桌的兩三道菜裡各舀了一點,再遞回去。
「他們願意聽瀨之門指揮的原因不多,最有可能的誘因是打倒我。」轟接過盤子,「解決兩個人就可以拔掉整間學校,當然要打。」轟插起一口食物,「再說……」他打住,慢了半拍才意識到接下來的話有些濫情,如果由得他選他絕對不會在人前提起,就算是小田島。
鳳仙軍師當然發現了他的遲疑,而且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再說?」
轟放棄了,以他的了解,小田島對於打定主意要知道的事,堪比咬住敵人的鱉。「風神跟雷神的目標是我,但他們先找到了辻跟芝MAN。」他的自尊只允許他說到這裡,「我怎麼可能放過他們。」他把懸在空中的食物送進嘴裡,洩憤般地重重咀嚼。
「誒……」小田島托著臉,灰藍鏡片後的雙眼似笑非笑:「沒想到轟ちゃん也有這麼重感情的一面啊。」
「為了志田大動肝火的人沒資格說我。」
「哈哈,也是呢。」
小田島把話題帶到當季的魚種上,轟提起釣具店新進的釣竿型號,然後是小田島卡關的手遊跟轟最近在讀的書。談話的氛圍讓轟想到他們釣過魚的河邊,浮標隨著潺潺流水飄動,連等待的時光都是舒緩的。
直到他的手機開始震動。轟瞥了一眼螢幕,是中越。週末打給他並不尋常,他接起:「什麼事?」
「轟さん!救命啊!」
「發生什麼事了?」他站起身,抬眼望向小田島時迎上對方同樣一凜的眼神,轉身走到餐廳外。
「就是那個……聯誼!」
「哈?」轟覺得看到中越來電就提高警覺的自己像個智障,「我要掛電話了。」
「等等等等不要掛,只剩你了轟さん!拜託救救我……」
當天在泳池畔,轟就乾脆地把飄到腳邊的ACE給了辻跟芝MAN,讓他們自己決定誰要去,他對聯誼這種煩人的事毫無興致。後來女校那邊不知因為什麼事延期,中越背負著兄弟們的期望一直緊張兮兮,三不五時就在哀號千萬要順利舉辦。終於等到延期舉辦的今天,芝MAN卻得了腸胃炎不克出席。
「……楓士雄さん跟司さん也聯絡不上,拜託你了轟さん!好不容易有機會跟女生聯誼,鬼邪高不能被看不起……」
轟重重嘆了口氣。「煩死了,地點傳給我。」
「了解!謝謝轟さん!」
轟走回座位旁,小田島從手機裡抬頭,朝他投來關切的視線:「還好嗎?」
「啊,只是一點蠢事。」接收到小田島的關懷,轟心頭湧上莫名的罪惡感。「抱歉,我得走了,」他拉起椅背上的外套,「謝謝你的飯,下次再約。」
服務生走過來,輕聲詢問是否要上甜點。小田島機械式地點頭。這家店的提拉米蘇很有人氣,來之前小田島滿心期待,但現在看著面前酒香四溢的甜點,他連舉起湯匙的動力都沒有。
轟沒有參加過聯誼,但事實證明活動本身比他在口耳相傳中聽過的還要愚蠢煩人:人數相當的同齡男女聚在一起,按雙方心裡有數的不成文規則繞著無意義的圈,只為了耗費預期中的時間,期望與可接受的對象進行──
想到自己為了這等蠢事,不得已提前結束跟小田島的相處時間,轟只想立刻揍一頓沙袋。
「轟君今天打扮得好帥氣!」他身旁的女生湊近,在中越引吭高歌的背景音下不得不提高音量。這大概也是逼人拉近距離的手法,轟厭煩地想。
「是喔。」他不討厭她,但她在他眼中跟家飾店裡的瓷器差不多:很漂亮,但他完全沒有接近或碰觸的欲望。
女孩子看著他,顯然期待他說些讚美的話。轟忍無可忍,隨意點開手機鈴聲假裝有來電,走出包廂後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一邊打給小田島。
「啊,轟ちゃん?」通話音響了兩聲後就被接起。
「啊,是我。你還在餐廳嗎?」
「沒,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你事情處理完了?」
「啊。」轟嗤笑,「聯誼有夠蠢的。」
小田島在手機另一端突然沉默,要不是背景雜音持續傳來,轟會以為他們的通話中斷了。「喂,怎麼了?」
小田島吸了口氣。「你剛剛說『聯誼』?」
「啊。」
「你剛剛提早離開去處理的事是『聯誼』?」
「啊。怎麼了嗎?」
小田島再次停頓。再次開口時,聲音帶著某種不曾出現過、事後回想他一點都不喜歡的奇怪元素:「沒事,我先掛了。」
「喂?小田、」
但對方已經掛斷了。轟將手機拿到面前,不可置信地盯著螢幕上顯示的『通話已結束』。
他回家狠狠揍了一頓沙袋,托沙袋的福,隔天他在學校「只」賞了中越一拳(讓對方當場倒地、久久不能再起的一拳)就讓這件事過去。
小田島不回他訊息,也不接他電話。
(於此同時,小田島在鳳仙的例行練習賽上難得主動下場,一連撂倒三個人,而且出招不必要地狠戾。三大天王面面相覷,都察覺軍師失去了平日的閒適從容。仁川出聲制止他繼續打下一輪、叫澤村上場換他下來。志田把他拉到一邊,又是幫他披外套又是遞毛巾,把扭開瓶蓋的礦泉水塞進他手裡,等小田島一口灌下半罐才好聲好氣地開口:「你是怎麼回事?」
「志田健啊,」小田島自顧自地說,視線沒有焦點。「鬼邪高的人都是無可救藥的笨蛋。真──的都是笨蛋。」)
到了第三天,轟計無可施,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送出訊息:「我有話想當面說,時間地點你挑。」
這次小田島的回覆倒來得很快:現在,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