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岛有剑想起了最初遇见轟洋介的那一天。
天空算不上晴朗，压抑的空气中弥漫着被压缩至极，几乎要迸出火星的紧张感。
头顶的混凝土天桥投下厚重的阴影。远远看去，下面的那群人也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晰，像是陈旧的水彩画，笔触粗糙得连轮廓也模糊成不甚分明的色块。
对方的校服是黑色，与己方浅灰色的界限莫名地有些暧昧不清。然而那时的他心情多少有些焦躁，脑海中不时浮现同伴昏迷在血泊中的景象。
于是灰蓝色的墨镜被他折叠起来，祈祷般地小心收在了怀里。
奔跑时沙土在脚下有着意外清晰的触感，带起尘烟，载着以牙还牙的不服输的心，带着他向还未知晓的宿命的邂逅疾驰而去。
在几次碰撞后，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个人。
那是混在人群中的一匹暗色的孤狼，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让人惊异于那身普通校服下的身体爆发出的力量。
单单一人，却能深入敌方腹地。明明周遭无比嘈杂混乱，他却能仿若进入无人之境一般，攻击闪避如同行云流水，倒在他手下的人已经不知几何。
当他自告奋勇对上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人看过来的眼神暗藏锋芒，认真专注到不可思议。一言不发地挥过来的拳头带着破风之声，一次比一次沉重。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也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麻痹感，让他愈发难以招架。
这个人真的很强。
小田岛勉强稳住身形，看着地上那一滩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血水时这样想着。
尘土的味道混合着血液的甜腥味在脚下晕开不规则的形状。而他此刻的心竟然雀跃不已。
对方狩猎者一般锐利的眼神仍然牢牢地锁定着自己，这一事实让他的后颈不由自主地激起一串战栗。
这样的刺激感，真的好久没有体会到过了。
这个人，他也中意的很。
渐渐地，他变得只能看到眼前这个紧抿着唇，一脸认真的男人。
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就算在那之后，他被毫无还手之力地按在地上暴打，上扬的唇角也丝毫没有垂下的征兆。
这样的表情，反而让对方下手有了几分迟疑。
他就那么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眉，手背上沾着自己暗红的血液，笑得更加肆意。
他想把那纯粹的黑色染上其他的颜色。如果可以，最好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每一次牵动唇角都是火辣辣地疼，飞扬的尘土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止不住地咳嗽。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闻到了那个人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是某种非常清新的味道，不同于劣质洗衣粉的香精味。
轟洋介，我记住你了。他想着。
……
“你在发什么呆？”
一瓶冰凉的汽水被并不温柔地贴到了脸颊上，小田岛登时从回忆中倒吸一口凉气。
“嘛……太阳好大，总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接过饮料，任由碳酸在口中“噼噼啪啪”地炸开。与从喉管直直流入腹中的冰凉液体相应的是那股直冲脑门的爽快感，几口饮料下肚让他清醒了不少。
“中暑？”
微凉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覆上他的额头，带走了些许灼热的温度，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甚至在离开的时候，那人还不经意地擦了擦他脸上饮料瓶留下的水迹。
然后他听见对方收拾起钓具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走吧，回去了。”
睁开眼，他看见那个人正向自己伸出手，脸上丝毫没有被坏了兴致的不满——换言之，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不是和以前一样嘛，他想。
没料到刚站起身，一股眩晕感就让他眼冒金星，一头栽进那人怀里。
“喂……”
刚刚好不容易清晰片刻的头脑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手和脚都软绵绵地没有什么力气，仅仅够他抓住对方的衣服，不让自己跌坐下去。
“不能背我回去吗？”
“……还有钓具要拿，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小田岛低低地笑。不知为何，对方答话前那微妙的沉默总是让他感觉自己任性的提议真的有被思考过是否可行。
“那公主抱。”
“你想都不要想。”
也许是自己煞白的脸色吓到了对方，最终那人还是扶着他到一处树荫下坐下。头顶的树叶不时沙沙作响，从叶片缝隙中投下的光斑也随之改变着形状，像是蝴蝶翩跹般转眼又消失不见。
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小田岛小口小口地抿完了最后一口饮料，压下了胃里翻滚的不适感。然后懒洋洋地把头往身边人的肩膀上一歪，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那人动了动身体，却并没有推开他。
鼻尖又再次被熟悉的味道包围。偶尔有风吹来，带着沐浴在阳光中植物特有的气息，二者混合在一起竟然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偶尔像这样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似乎也不错。意识像是被包围在透明的气泡中，优哉游哉地不知飘向何处。
于是在刻意的放纵下，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直到远处的路灯一个个的点亮，他才迷糊地睁开眼。明明是在户外，又是坐姿，小田岛却觉得比很多时候睡得都要沉。
“如果我一直不醒，你打算在这里坐上整晚吗？”
他缓缓坐正身体，伸手揉了揉脖子。
那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再有五分钟，就叫醒你。”
“哈哈，是嘛。”
他笑着看着对方僵硬的身体，心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五分钟。
所以那时的孤狼，也许是真的有所改变吧？
他低头嗅了嗅，感觉经过一下午，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上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在仍显闷热的夏夜里格外沁人心脾。
“能走了？”
“不行，还是头晕。”
看着对方脸色突然变臭却偏偏拿自己没辙的表情，他心情很好地冲对方张开了手臂。
……
在持之以恒的眼神攻势下，最终他还是如愿地趴在了那人的背上，在颈前交叠的手里提着钓具箱。
他轻轻在那人耳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儿，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耳朵漫上淡淡的红。
夏夜真美。
他抬头望着澄净的夜空，深深浅浅的蓝色晕染开不知名的星光，显得浪漫又富有诗意。在那其中，还缀着一弯白玉色的月牙。
柔和的月光照在身下人漆黑的发丝上，反射出淡淡的银色光泽。
这月色，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