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理清琥珀的打算後,朝比奈鈑金行的雜亂空間登時籠罩在凝重氛圍下,機油、灰塵及金屬的氣味滲進悲痛及沒有答案的問題,攪成一團無從解起的混亂ーー為什麼,琥珀哥?ーー堵得他們說不出話,胸中滿溢無法以言語傳達的心緒。
「我先上去了,」大和率先起身。「等等幫我拉個鐵門。」
「啊。」眼鏡蛇應聲。大和走到阿登身邊伸手揉他的髮,動作像是寵溺又似發洩,阿登在大和的手甫落下時本能地壓低下巴,隨即稍稍仰頭迎合那隻手的撫觸,乖順地垂下眼。大和的手托起阿登的下巴,拇指緩緩磨蹭嘴唇下方、稍稍使勁捏了下,收手轉身往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經過眼鏡蛇身後時不輕不重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看似隨意,傳達的訊息卻篤實如實心木。眼鏡蛇轉頭側向那隻手,什麼都沒說。
他跟阿登又在沉默中坐了一會,直到眼鏡蛇決定他需要一個人找個安靜的地方沉澱心情,為明天開戰做準備。「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說,抬起頭卻發現坐在對面的黑髮青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他邁開步伐。眼鏡蛇連忙起身伸手抓住阿登的手肘,儘他所能承接對方的重心,直到阿登終於在他身側落坐。「喂,不要亂來。」他低喊。
「不要緊的,」阿登對他笑了笑,幾乎稱得上明朗。「我差不多也該練習擺脫拐杖了。」
眼鏡蛇點頭,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也不明白阿登為什麼要特意過來跟自己擠ーー他屁股底下是張皮革軟凳,連椅子都稱不上,也比阿登原來坐的單人座椅小。狹小的面積讓他們的半側身體不得不貼著彼此,眼鏡蛇發現自己的手還鬆鬆扣著阿登的手肘,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放開。「眼鏡蛇。」阿登說,「這一次我會陪在你們身邊的。」他意有所指地往下瞥了一眼自己的傷腿,扯出帶點歉意的笑。「雖然沒辦法上場,但其他幫得上忙的地方我會努力的。」
眼鏡蛇慢慢轉過臉去ーー阿登的眼角跟嘴角都噙著小小的笑,眼神清澈得像沒見過血與黑暗,不曾遭受毒打與車輾,看起來就是他記憶裡該有的模樣。眼鏡蛇慢慢鬆開握住阿登手肘的手、往下探去,張開手掌覆上阿登擱在大腿上的手。阿登的手掌明顯比他的單薄細緻,跟他習於揮拳、長期暴露在風吹日曬下的手全然不同。阿登沒有移動或瑟縮,只是垂下睫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眼鏡蛇。」他低聲說。
眼鏡蛇湊過去吻他。他想過慢一點、給阿登時間決定要不要推開他,但顯然他的身體不這麼想。他探出的舌尖在途中迎上阿登的,兩人小心而緩慢地舔過對方微張的唇、舌尖彼此輕蹭,交換淺而細碎的吻,連結的意圖遠大於佔有。相連的唇分開時發出濕潤的小小迸裂聲,他們額頭抵著額頭,雙手十指不知何時亂七八糟地緊扣彼此。直到這時眼鏡蛇才無比真實地意識到阿登真的回來了,回到山王街,重新回到他的生命裡。「阿登。」他說,想到前幾天在鐵桶餐廳為對方舉辦的回歸派對,當時他就看見阿登的眼裡浮動著屬於往日的細碎暖意與眷戀,但當下沒有時間確認。「不要再離開我們了。」眼鏡蛇聽見自己的聲音才意識到他真的說出了口。話語比起單純的意念更加真實,沒有實體卻幾乎具有實際的重量。
阿登沒有說話,抵著他的額頭點點頭,跟他纏在一起的手指緊了緊。「明天……」
「我們一定會阻止琥珀哥。」
阿登整個人凝滯了一瞬,接著吸了口長長的氣,於是眼鏡蛇明白對方清楚了這句話背後承載的重量、暗示的代價。「我明白了。」阿登說。眼鏡蛇的唇輕點他的眉心、鼻樑,最後落在唇角。他不做無用的保證,但他知道阿登會懂的。「走吧。」他輕聲說,在鬆開手前又捏了捏阿登的手,轉而握住對方的手肘協助他站起,看著阿登勉力維持重心移動到原先的座位旁,拾起靠在椅背上的拐杖。他握住阿登手肘的手維持平穩,謹慎地分攤對方半邊身體的重心。如果街上有人看見他們,只會當成山王的總長護送他負傷的兄弟回家。
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這不是全部的真相。
吹到臉上的夜風涼爽,但眼鏡蛇在風裡嗅到一絲焚燒的餘味,不自覺地咬牙。若要說距離爆炸超過24小時的現在無名街的某處依然在悶燒,他是信的。SWORD若是想渡過這一關,唯有聯手ーー
「眼鏡蛇?」
阿登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側過臉望向阿登,表示自己有在聽。
「後天……」阿登的眼角跟唇角再次浮現微小笑意,在眼鏡蛇眼中像細碎溫暖的火光。「再一起吃飯糰?」
後天。眼鏡蛇在回答之前頓了一秒,讓這個字眼定格、被意識吸收,成為認知的一部份。必然會到來的後天。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