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Takahiro坐在车里,关掉自拍杆的灯,下了播。一晃神忘记了留档,想必又会看到饭们半是玩笑半自真心的抱怨。
但是现在他不想再打开SNS了,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他很疲惫。尽责的staff会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非常抱歉,Takahiro又忘了留档,给大家添麻烦了”,然后精心挑选一张照片作为补偿。Staff习惯了,饭也习惯了,不这样做他就不是Takahiro了。
灯光暗下来,灿烂明媚的笑脸还僵在脸上,腮帮子都发酸。像是放下手中沉重的货品一样缓慢地舒展面部肌肉,他又变回了那个严肃的Takahiro,嘴角自然地向下垮,眉头反其道而行之地皱起来。
他又想听臣的声音了。
他还记得今天是臣solo巡演千秋,委托staff匿名送了慰问品。Staff已经跟了他许久,没有过多打听匿名的缘由,兢兢业业地把一篮子臣爱吃的草莓送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送礼,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匿名,这两件事分明都没有意义——臣不会猜不出来是他送的,更不会接受他的礼品。
因为他们已经分手七个月了。
曾几何时那个声音还安定地在耳边响起——
“别皱眉,会变得又老又丑。”臣的指尖重重地戳他眉心的山峦。
“怎么咬牙切齿的。”臣软软凉凉的手揉开他僵硬的咬肌。
“耳机线要被你拽烂了。”臣拨开缠绕在他指间的的黑色电线,按摩被勒得发紫的指腹。
“你在自残吗?”他一边听样带一边把上臂的疹子抠得血肉模糊时,臣终于垮下脸来斥责他。Takahiro这才发现自己指甲缝里早已血迹斑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无法自控的行为支配了他的日常,生活就像磁带打了结一样错愕地卡顿。怎么也睡不着,眼皮竭尽全力地阖着,回过神来整张脸都酸痛难忍。即使吃安眠药入睡也一定会做噩梦,惊醒时心都好像要跳出胸腔。臣的肌肉松软,总会把紧绷得发抖的Takahiro揽进宽厚的怀里,亲吻他疲倦的眉眼,化开他郁结的焦虑不安。
他们的爱情本该如此。可是蓬松香甜、入口即化的棉花糖在Takahiro手里被攥成紧实的一小块,就变得难嚼又齁得腻牙。缠绕的糖丝黏成一团,再想咬下一口来品尝,一用力却碎了一地,谁也尝不到甜了。
先提分手的是臣。那时他们结束了tribe的巡演,日程不合,已经许久没见面。Takahiro从录音室走出来,臣从排练室走出来,公司夜深人静,狭长的走廊上有一前一后两个孤寂的身影。
“最近好吗?”多生疏的客套,好像他们不过是许久不见的前后辈。Takahiro快步追上臣,压得低低的鸭舌帽下眉眼弯弯,嘴唇抿起,笑出好看的弧度,再吻上去或许还能尝出丝丝甜香。但二人都清楚那只是他流水线上的工业糖精,那样的笑给谁都好,唯独不应该给在这种场景下重逢的恋人。
“这是我该问的吧,”臣的声音又清又冷,就像走廊尽头窗外的月色,冷得Takahiro一哆嗦。“你多关心一下自己,快点去看医生。”
“现在哪有时间去呢?”Takahiro好不容易挤出的微笑碎了一地,望向臣的目光有些躲闪。
“来我这休息吧,我们谈谈。”臣叹了口气。
说是“谈谈”,可进门之后臣就把自己摔进转椅,拿起桌上的乐谱转来转去地看,时不时拿起笔圈圈画画,拒绝与他沟通。空气沉寂着,Takahiro看得出臣的心不在焉。
即使开着炫彩的灯带,属于臣的这间工作室还是很黑,让Takahiro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们过去经常在工作室偷欢,因为完全隔音。只要在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staff们就只会在走廊上来来往往,没有人会来搅乱室内的暧昧情欲。在臣那张转椅上做,在宽大的工作台上做,在地毯上做,每个角落都曾洒满他们的荷尔蒙,就连Takahiro现在坐的这张沙发也曾遍布着体液。
这间屋子的氛围第一次如此僵硬,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和空间,Takahiro竟无所适从。
“Omi……”刚才录歌时还滋润的嗓子,没多久就被抽干了水分。臣这才缓慢地从乐谱里抬起头,盯着Takahiro开了口:
“我想说,我们分手吧。
“接下来各自都要忙自己的solo,压力很大,很少有时间在一起了。
“我们这样的关系要是被别人发现了,职业生涯就完了。
“我更想专心唱歌。更何况……”
Takahiro打断臣的解释:“嗯,好。”
他又笑起来,酒窝挂在上翘的嘴角,像将将要被新月掩食的星。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他早有预料,他都知道,他不想听。够了,不用再说下去了,Takahiro怎会不知道臣要和他分手的真正理由?
因为他把自己和臣的生活全都搞得一团糟了。这些卡带的日子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臣也跟着一点点消瘦下去。他推开臣宽厚的怀抱,刺伤臣温柔的微笑,但他知道臣会背着他偷偷落泪,他也好想抱一抱自己的爱人。
“对不起。”道歉就自然而然地出了口。Takahiro微微扬起嘴角,声音却那么悲伤,一如他曾唱过的那些令听者泫然欲泣的歌。
“你道什么歉?”臣显然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激怒,声线中最后一丝悲怆也流失殆尽,“道了歉我们就能回到过去吗?”
“那我走吧。”虽然是意料之中的愤怒,Takahiro的嘴角还是僵硬地抽了抽。他略显尴尬地想去拿沙发上的包,臣却突然走上前抓起他的手。方才录音时一直被电线勒住的手指还红肿酸麻,他期盼地望向臣的眼睛:他多希望臣是在挽留他,多希望臣能像过去一样轻轻地替他揉一揉啊。
但是臣松开了手,Takahiro那只本该粗壮有力的手臂就这样向下落去。掌心空落落的,原来自己早已透支了最后的力气,什么也抓不住了。他看着臣痛苦的双眼,感到喉咙干涩得黏连起来,即使将声带撕裂也再发不出一丝悲鸣。
“没事吧?”觉察到不对劲,司机在路口停下车,回头关照瘫倒在后座的Takahiro。Takahiro的肘弯搭在额头上,无意识地抽泣着,司机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唤醒。
“我没事,”摸摸面颊,满脸冰凉的泪水。“不去公司了,直接送我回家吧。”
明明晚上还要和其他队友开个小会,Takahiro却擅自逃跑了。在line群里谎称头疼,善良温柔的队友们纷纷关切地让他早点休息。他深知自己不能这么做,过去的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但今天他实在扛不住了。维持那个强大而有责任心的Takahiro形象让他筋疲力竭,他应该听臣的话,多关心自己一些。
但他没有面对自己不成熟可靠的一面的勇气。明媚的笑容之下,他把自己的伤口捂进阴暗的角落,任它发炎化脓。深藏于心的焦虑缺乏阳光雨露的滋润,最终生长为畸形的样子。
他浑浑噩噩地晃回家中,还没洗澡更衣就把自己摔进床铺里,他厌恶这样的田﨑敬浩。整洁良好的生活习惯曾经让他引以为傲,他从未想过它也会没日没夜地折磨自己:把手消毒到蜕皮出血、衣服洗到变形,无时无刻不想拖地,让臣带来的那几台扫地机器人统统下了岗。将家里的一切收拾得过分整洁时,时针早已悄悄走过十二点。他太疲倦了,焦虑像膨胀的气球将他的神经越扯越紧,爆炸之后就连将脏衣篓里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的气力都不剩。爱干净的臣一定也受够了这样的他,可是臣不在了,这张床显得有些大。
在这张床上,他昨晚又做噩梦了。他梦见自己在东京巨蛋的舞台上溺水了。偌大的中央舞台上只有他独自一人,他无法呼吸,饭们模糊的欢声越来越遥远,冷水灌进嘴里让喉咙不住地痉挛。一只手抓住了他又放开,手臂上的纹身好熟悉,可梦里他竟认不出来。
奇怪的是,梦里的他无端地有一个认识:就是那只手把他推进水里的。可他还是拼了命地去抓那唯一的希望,向下坠的时候那无名指上的戒指被他一同带了下来,在他眼前漂荡,缓慢旋转着浮沉。金属切面反射着波光,和他自己那只一模一样。
他伸手去够水面的镁光灯,却怎么也够不着;他无助地沉向黑暗的深水,却怎么也沉不到底。
最后,他只抓住了一只孤零零的戒指。
2
Tribe的巡演完又是solo巡演,臣像个陀螺一样完全无法思考私人的事情。分手之后他和Takahiro没有再联系,偶尔在公司见面也不过是点头示意,然后各自奔赴前程。
热恋时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从未被他人发现,现在全司上上下下都多少察觉到他们的感情冷到了冰点。“臣桑跟他哥怎么了?”这样的议论时不时传进臣耳朵里。在别人眼中,他们还应该是一对连体婴儿般的好兄弟。
臣和Takahiro相识十几年,现在Takahiro变得陌生了,他们渐行渐远,臣却又开始不自觉地期待熟悉的一隅会出现对方的身影。
Solo初日,小小的Hall舞台下。座席里那个被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他不用费心辨认也能瞬间指认出来。那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得他恍然觉得下一秒Takahiro就会开口:你熟悉的那个Takahiro回来了,我们复合吧。
他闭眼定了定神,待心脏尖锐的疼痛平息下来,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向全场观众宣布:“Takahiro桑今天也来了。”
聚光灯和镜头都瞄准了台下的Takahiro,臣知道此刻墨镜背后的眼神一定很慌乱,竟有点想笑。即使在LDH这种群星闪耀的地方,灯光和镜头也会偏爱Takahiro那张讨喜的脸,他也总能自如地展露最迷人的酒窝。臣竟然轻而易举地让这样一个人手足无措,多有趣啊!他全然无视台下饭们的尖叫,举着话筒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蹲坐到了地上。
“让我们感谢Takahiro桑。”
Takahiro果然落荒而逃,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擅自闯入他的生活。
巡演日程紧,他忙得脚不沾地。很快,“祝 千秋楽”的红幅就挂了起来。不需要再开反省会,不需要再没日没夜地录歌排练,不需要再吃难以下咽的减脂餐,但他端着盘子在自助餐厅绕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油脂令人恶心。最终浪费了昂贵的餐票,回到空空荡荡的酒店房间,独自面对前男友送的那筐草莓。
他神差鬼使地带了回来。
他的心空落落的,就像他的房间和他的胃。分手当下断得干净果敢,好不容易喘过气才感到姗姗来迟的痛苦,被刻意舍弃的关于Takahiro的回忆趁虚而入,击垮了本就不堪重负的他。分手那天的每个细节他至今都没有时间仔细感受,在他被击垮的瞬间终于决了堤。
到底他还是深爱着Takahiro的。好痛。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夜里的痛。
那时Takahiro的心结卡在原地,而臣的转轴仍在向前转,读取的信号都变了形。磁带拉扯着拉扯着,总有一天会崩断。Takahiro的手攥得那么紧,让臣快要丧失知觉。他很肯定,自己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拉扯。
被扯得生疼的感情在某个瞬间断裂开,就此再也没有了因爱情而幸福或疼痛的实感。看着遍体鳞伤的Takahiro,他已经感觉不到难过了。约来Takahiro却迟迟不敢开口,因为他害怕自己说出分手时仍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连他自己也觉得一二三地罗列分手理由简直虚伪得可笑——明明半小时前还在心里默默嘲讽Takahiro过分客套的开场白。他们无法一起迈过这个坎了,他清楚,Takahiro也清楚。这场分手本该由他们的心照不宣来导演,故意演出这样虚伪的台词无疑是狠下心往Takahiro的伤口上撒盐。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又拉起Takahiro颤抖的手,横七竖八的勒痕历历在目。他知道对方在期待,于是他放开手把那份期待丢下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像喝空的烈酒瓶一样坚硬却脆弱,双眼里前一秒还尽是悲凉的神色,下一秒却燃起了令人恐惧的火。Takahiro紧紧扣住臣的手腕将他仰面压在工作台上,不由分说欺身撕咬他的唇,臣完全不是对手,只得任由对方在口腔里肆意掠夺,血腥味胡乱地蔓延开。
“都分手了,你想强奸我吗?”Takahiro终于放开他时,薄薄的双唇都吻得充血红肿了。臣喘着粗气,颤抖地质问。
“我不同意!”Takahiro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
“你疯了吗?”
眼前的恋人是那么陌生。但即使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惊人地强大,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Takahiro却僵住了一般没能进一步动作,将他的猎物拆吃入腹。
“你是对的,我疯了。”许久,久到臣快要窒息,控制他的力量忽然消失了。Takahiro放开他,稍稍冷静了一些:“给我一点时间吧。”
“你在逃避什么呢?害怕了?”他感到荒唐,哈哈大笑起来。“刚才把我按在这强吻,现在又想跑是吗?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Omi,你也疯了。”Takahiro瞪大眼睛盯着他,难以置信地说。
“或许吧。”
或许这就是他恶意报复的理由。他很坏吧。
他们曾从对方的身体上获得过极致的快乐,最后一次性爱却仅存生涩的痛楚。
“来啊,操我。”臣脸上还带着笑,“分手之后还可以做炮友。”
他太了解对方的脾气,Takahiro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颈侧的青筋膨胀起来。如他所愿,他被死死按在了墙角,仅被敷衍地扩张的身体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在工作室薄薄的地毯上,他的肘和膝都被磨破了一层皮。他背对Takahiro跪着,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但他知道在自己体内进出的阴茎每次抽插都饱含着恨意。
Takahiro是那样强大而偏执的人,恨他是自然的。粗壮的臂膀囚禁着他,他默默遭受着不容抗拒的沉重撞击,却紧紧咬着下唇忍住呻吟。他能感到身后的顶撞逐渐变得暴躁,似乎在宣泄对他沉默的不满——Takahiro在逼他叫。他还是没能扛住这样的折磨,喉咙里滚出夹杂哭腔的绵长呻吟,腰也软下去,倒进Takahiro怀里。他被翻过来拥抱、亲吻,感情太重了,亲吻都变成了撕咬,他不知道这些吻里还剩几分爱的成分。
他求着Takahiro停下,但是Takahiro像是聋了,机械地在臣身上发泄着愤怒。高潮时臣哭喊着,挺着腰溅了两人满身,指甲深深陷进Takahiro的背肌。但他终究没忍心用力抓下去。Takahiro射在他体内之后没有退出,趴在他身上重重地喘息,臣从高潮的余韵中冷静下来才发现Takahiro也早已泪流满面。
Takahiro肯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臣渐渐不认识他了呢?
那天Takahiro就抱着他在工作室的坐卧两用沙发上睡去,沉重的大手臂压得他喘不过气。Takahiro平稳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最后一夜他就这么睁眼看着挂钟走到了七点。Takahiro难得地还没有动静,臣试着拎起压在自己胸口的手腕,那整只手就无力地滑到一边去。
他自由了。挣脱Takahiro的禁锢竟那么轻易,轻易得让他错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亏欠。他回头看了看仍安稳地睡着的Takahiro,将滑落在地的毯子捡起来盖回去。
他知道Takahiro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Takahiro,你不会痛吗?
臣丢下了Takahiro的手,也丢失了那个会轻吻着他的身体问疼不疼的爱人。一切都很荒唐。他无所顾忌地报复着Takahiro,放肆期待着Takahiro也将所有的怨恨发泄在他身上,他唯一的愿望是疼一点、再疼一点,这样Takahiro消失在他生命里之后,他就不至于什么感情都回忆不起来。
他做到了,七个月过去,他还是痛得要死。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似乎很难解开:臣看不懂的数学方程式、从洗衣机里掏出的有线耳机、粘上糖浆的头发、Takahiro手上勒着的电线,还有他们打了死结的爱情。两人之间的红线一直在,总要有人松手才能解开。他只不过忍着疼剪断了自己的那一侧,把结留在了Takahiro心里。张力消失了,手里轻飘飘的,臣觉得自己只剩了一具空壳,迫切地需要被填满。
3
臣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
“感谢Takahiro桑,”嘴上这么说着,可无论是掌声、欢呼声,还是镜头、聚光灯,都在将Takahiro赶出这个会场,赶出臣的生活,推向遥远的深渊。全世界都在羞辱落魄的他,而臣竟坐在舞台边上笑个不停。
你也是个疯子。他瞪着臣,想。
散场时外面下着小雨,昏黄的灯光照亮雨幕,他没打伞,把自己藏进长风衣里,踱到后台的出口处。臣的保姆车停在那里。臣比往常迟了很多,他一边和staff道别一边走向保姆车时,Takahiro的风衣料子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曲线。在臣拉开车门的瞬间,他向前迈出一步,靴子踩在积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警惕的视线。除了臣。
他很确定臣听见了,也猜到是他了,可是臣甚至不愿施舍他一个眼神。他只得和一拥而上将他按在墙上的警卫连连解释,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Takahiro。
或许是那时脑袋撞到墙上撞坏了,像是开启了什么按钮,清醒时他已经跟踪从便利店回家的臣好几天了。他来臣家住时经常被臣打发来买酒,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臣步履拖沓,他远远地跟在臣身后晃悠,保持距离对Takahiro那双长腿来说略有难度。
起初他只跟到公寓楼下,后来他会在臣走进电梯以后乘另一台电梯上楼。臣进家门之后在门前逗留一会儿,听听门内的动静,手甚至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如果现在把拇指按上指纹锁,报警器一定会尖叫起来吧?
但他不敢,所以爱而不得的痛苦化成了变本加厉的偷窥。他开始在适当的时候躲进公司洗手间隔间,等待臣进来;偷走臣的唇膏、帽子或是首饰;甚至有一次在夜深人静时躲进臣工作室的储物柜里,直到第二天深夜臣下班才溜出来。
再怎么窥视,他看到的一角都不过是过去的自己认为理所应当的日常。他不甘心,也不满足,他想多看臣一眼,更希望臣能看他一眼。在犯罪的边缘试探,赌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他害怕被发现,却也想要被发现。
他会做梦,但他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梦。他的眼前总会不受控制地回闪那晚他将臣按在地上,掐着脖子强行插入的一幕。臣尖叫着流泪,哀号在他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有时他拽着身下的人的头发往桌角撞,直到那张美丽的脸庞被鲜血淹没,因疼痛而扭曲变形;有时他抱起臣,却发现怀里的人早已沉睡着失去了气息;有时他一回头就看不见臣了,那人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发了疯地找。
可是当他惊醒回到现实时,他也不总是躺在床上。或许在车里望着窗外的天,或许在阳台边一根根地拔光了花盆里养了许久的草,或许在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等待着他发言。有时他强压下内心的焦躁,睡意终于涌上时,“为什么?”臣在耳边将他叫醒,但空荡的房间里分明只有他一个。
伤害爱人的场面让他几近崩溃。他只看得见漆黑的天和惨白的云,在他眼前上演的那些惨剧,究竟是梦境交织着现实,还是只是他失控的虚妄幻想?
最终他还是自暴自弃地跨过了那一线。臣solo巡演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外地。可他绝不是一个聪明的犯罪分子,当他浑浑噩噩地背着装有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的包站在臣家门口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想好怎么打开这扇门。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把手指按在了感应区,门锁竟没有如期报警,而是响起了悠扬的音乐。紧接着咔哒一声,门开了。
“欢迎回家。”冰冷的机械女声说。
走廊上透进玄关的一方灯光照亮了摆在鞋柜上的相框,Takahiro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一起去游乐园坐过山车的纪念合影,臣还揽着他的胳膊,他嘲笑臣的胆怯。照片上满脸灿烂的笑容,猝不及防映进了一双阴暗的眼里,惊醒了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的Takahiro。
他僵在原地,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多么荒唐。那之后不久,他终于踏进了医院的大门。
现在一摞一摞的药品就这么懒散地堆积在抽屉里,却一点也不见消耗。他没有力气。
倒在床上的他好像时隔一整天才从昨晚那场噩梦里惊醒。他没有溺水,他躺在岸边,成了条搁浅的鱼。大张着嘴呼吸却汲取不到氧气,他理应感到窒息的痛苦,但他没有。那里是没有水分的荒野、缺乏氧气的真空,抽走了所有感情后连痛苦都不剩,只剩下无垠的绝望。
就像此刻电话两端之间那种骇人的死寂。他最终还是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忙音响了几声之后竟啪地接通了。电话那头沉默着,Takahiro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口。微弱的电流声、心脏鼓动的声音还有耳鸣声交响,聒噪地刺激着Takahiro的神经。他的耳朵是那么灵敏,却捕捉不到电话那头臣的气息。
他们分手前,待在一起的每一天四条腿几乎都交缠着。他们聚少离多,难得亲热的机会便显得弥足珍贵。在车里、工作室、甚至电视台的洗手间都做过,不是臣勾引他就是他逗弄臣,引逗撩拨,欲拒还迎,区区始于一个眼神、一个吻,往往终于臣站都站不起来。可无论前一晚多激烈,第二天清晨的早安吻都会像落入干草垛的火星一样,再次燎起大片的欲火。
他们互相探索着对方的身体,沉溺于对方怀中的温柔乡。臣的双腿永远为他敞开,欲望深不见底,但Takahiro却不知疲倦。
他偶尔想要慰劳一下自己也空乏无味,去约别人什么的,更是想都没想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Takahiro的世界里就只剩臣这一个选项。如果臣不在身边,他宁愿交一张空白答卷也不愿填上错误答案。
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另一副如此契合的身体。
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在臣说“分手了还能当炮友”时就厚着脸皮一口应下该有多好。可Takahiro说不出口,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被无望的爱重伤,把破碎的心粘了又粘。如果要留下最后一点体面的话,就当是找臣解决生理需求吧,Takahiro这么想着,也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牵强。
他完全没有和臣已经是陌路人的实感,他感觉不到痛,更体会不到分手意味着什么,他的每个细胞都在诉说着思念与渴求,可是这些他全都感觉不到。他混沌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反应过来时已经把臣压在桌上强吻、已经坐在臣的观众席上、已经跟在臣身后、已经订好了送给臣的草莓、已经拨出了臣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纠缠着、追逐着那份已死的爱情。
囚禁他吧。把臣按在墙角失控地操弄的时候,他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有一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或许他应该趁清醒从臣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为彼此都留下最后一分平静——如果臣没有挑衅他的话。舍不得,放不下,走不开,那些日子他清醒地沉沦下去,像无主的孤魂,像无法破解诅咒的幽灵,日日夜夜飘荡在臣身后,却不愿靠近也不敢触碰。
臣说得对,他肯定是疯了。疯子是不会痛的,就像他把手臂抓得鲜血淋漓也不会痛一样,臣越是回头招他惹他,他就越是疯狂。他连缠绕在指尖的耳机线都解不开,更解不开对臣偏执的爱。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他好想问问臣,“伤害我会让你快乐一点吗?”
但是他问不出口,他的喉咙早就干涸了。
4
耳边少了Takahiro聒噪的声音,房间里静得可怕,连空调的风声都显得吵嚷。臣拿起手机想找谁聊聊天,把自己拔出迟到的失恋阴影。他的理智劝慰他:继续和一个疯子纠缠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毁了他。这不是失恋,这不过是自我保护。
但爱大概是不会因此消失的。他试图将Takahiro救出泥沼的那些日子像梦一样不真实,他像隔着荧幕一般麻木地围观自己的生活。饮食寝起日复一日,身边那个人永远紧皱的眉头令他厌倦,他甚至感觉自己对Takahiro的爱早已被反复无常的焦虑消磨殆尽,Takahiro将他当成救命稻草,他只想挣脱这份沉重的爱织成的囚牢。
求求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每一天都没有实感,每一天都在期待着Takahiro一脸元气地掀开他的被子,他只不过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但每一天他面对的都不过是一只无精打采地缩在角落里发呆的黑眼圈小浣熊。小浣熊不说话,小浣熊的眼睛里没有光芒,渐渐地小浣熊甚至不怎么出门工作了,整日躲在被窝里冬眠。
“饭好了——”没有回应。
“不要咬手指!”一声漫不经心的“嗯”。
“这个周末我们都没有安排,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再说吧……”明日复明日,Takahiro始终躲躲闪闪。“再说吧”、“好累”、“我不想去”、“别说了”,直到有一天臣再提起这个话题时,Takahiro崩溃地朝他吼:“别管我了行不行?!”
那个瞬间臣心里的什么东西碎了,他第一次被巨大的无力感击倒。分手那天晚上他再次试着提起,可Takahiro的回答熄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只有疯子才不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只有疯子才会为别人的人生负责。
他认清Takahiro的变化就用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消化分手的事实还需要更久,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从梦里醒来。当Takahiro从他的生命中离去时,他忍不住会想那家伙过得还好吗?一个人睡会做噩梦吗?有没有去看医生?
臣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些都是深爱的证据。
可是啊,和Takahiro并肩走过了数千个日日夜夜,那些鲜活的回忆全是真的。春天他们趴在目黑川边的栏杆上看樱花落下,夏天他们追逐着湘南海岸的浪花玩闹。秋天他们站在清水舞台遥望层林尽染,冬天他们相拥着在小樽的雪地里打滚,玩累的两人喘着气躺在地上,一颗明亮的流星恰好划破夜空。他们互相搀扶着度过漫长的低谷期,见证过对方最耀眼的身影,也曾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相拥着取暖。
Takahiro总是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光芒,也会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为臣舔舐伤口。这一切都真实地烙印在臣的血液中,任何一个细节都能轻易地将他拉回过去的场景,即使他那么用力地把Takahiro推开,却好像还能感到身后坚实怀抱的温暖。Takahiro太过耀眼的笑容让他忍不住落泪,就像这些幸福的实感填满了寂寞,将他的心脏攥出酸涩的水来。
不好的梦境总有一天会被遗忘的,不是吗?Takahiro桑。这些欢笑与泪水一点一滴积累成就的,才是我们的生活啊。
为什么你不愿醒来呢?我一直在等着你回家。
只是想看看那家伙过得好不好而已——这是臣点进Takahiro CL直播的借口。
直播间里的Takahiro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鸭舌帽檐下的大眼睛亮亮的,很有精神气儿。
臣当然没用自己的官方账号,所以Takahiro并不知道前男友也是观众之一。他和饭们天南海北地聊,时不时插科打诨。有饭问“最近见到Omi君了吗”,他也只是故作沉思地说:“没有哦,那家伙solo都不邀请我。不许不理哥哥啊!”
Takahiro的言行神态透露出只有臣才能觉察的细微动摇。但评论区瞬间炸开,饭们欢呼着“雨宫兄弟、雨宫兄弟”,评论飞速地弹出来又被刷上去,臣看着觉得好刺眼。并不是因为觉得Takahiro虚伪,他很清楚这是艺人必须具备的职业素养。可是半年以前这一切都还不是营业,甚至饭们的那些荒诞幻想也全都是真的:雨宫兄弟做过了,还谈了好多年的恋爱,每天都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这些全是真的。
Takahiro似乎想要转移话题,可是不知道从哪个区开始,评论整齐地起哄起来:“唱红雨——”
太讽刺了。臣向后倒进松软的被子里,手机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耳机里的Takahiro被一条滑稽的评论逗得哈哈大笑,他真吵。房里的灯还亮着,闭上眼睛能看见一片血红,臣分外烦躁,扯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脸上。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寂寞,可Takahiro那侧的热闹却马上要通过耳朵和眼睛钻进他的心里,让他的身体也热起来。
“红雨吗……唱红雨啊。”迟钝的Takahiro终于看到了饭们的起哄,含糊不清地念着,然后陷入了沉默。
“人はなぜ他人を……”竟然满足了饭们的要求,就这么认真而随意地清唱了起来。那声线猝不及防让臣一阵颤抖,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冷寂的夜色里响起的嗓音是那么沉静,安抚着他的躁动。就像夜风吹进他心里的空洞,痒,他的手不自觉地向下滑去。
他被Takahiro惯坏了,只要和Takahiro在一起,他从来无需自己动手,欲望的无底洞永远能够得到满足。
臣禁欲许久,没有Takahiro的抚慰,性唤醒的过程异常地漫长。耳边Takahiro的声音就像稀薄的氧气,他拼了命地汲取,一手揉着自己的胸,编织出一个恋人还在身边的假象。珍贵的快感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他的寂寞渐渐被填满,终于积累到满溢,一触即发。
他挣扎着寻找自己的手机,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只是声音还不够,他要看到Takahiro的眼睛。无意间踢到一个重重的物件,手机落到床下的地毯上,他手忙脚乱地爬下去捡起来,屏幕里的Takahiro正露出灿烂的笑容和饭们说再见。
他尖叫着射出来,重重地喘息,直到画面上只剩一个灰色的小火箭。比刚才更大的空虚感卷土重来,他的眼角落下一滴绝望的泪水。
不够。远远不够。夜风呼呼吹,吹出更大的空洞。
他说“分手了还能当炮友”或许并不完全是为了报复Takahiro,多少有些出自真心。明明是自己主动提了分手,却还满脑子想着被对方操,臣觉得自己又淫荡又下贱。他沉浸在自我厌弃中,却没能阻止自己重新陷入感情的漩涡:一旦踏出第一步,他就再也承受不住痛楚了。好想见他。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因为这串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们结束得太仓促,他明白,那时Takahiro看向他的眼神里分明还藏着好多没说完的话。如果Takahiro有勇气说出口,如果他有勇气听Takahiro说完,在爱情长跑中逐渐变得怯懦的两人是否还可能有不一样的结局?臣仰头看向视线尽头的草莓,长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5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臣故作冷静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
“想……听听你的声音。”
Takahiro发声缓慢而沙哑,还带着淡淡的鼻音,一下把臣拉回他们最后一次交谈的那个夜晚。可以想象那场直播结束之后,过分丰沛的泪水是如何将Takahiro的嗓子折磨得红肿干涸的,臣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那家伙向来很爱哭,从青涩幼稚的21岁到早已独当一面的现在都是如此,却好强地不愿被人发现。曾经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令臣怜爱不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多余的泪水只会让他烦躁了。于是他的怒气脱口而出:
“已经分手这么久了,还要让彼此尴尬吗?”
几乎是说完的当下臣就后悔了,明明是因为在乎才会愤怒,可Takahiro只会道歉,然后重新把自己封闭起来。臣想,或许他们都应该更坦诚一些,才能毫无芥蒂地分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日夜夜用破碎的恋情把自己划得鲜血淋漓。
“抱歉,打扰你的话可以挂……”
Takahiro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却被打断了话语,就像那晚被突然抓住手腕一般,让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Takahiro桑,”臣的声线恢复了冷静。
“嗯?”
“我也想你。”
宛如夏日暴雨来临前的沉闷气氛,臣耳边寂静下来。过了几秒、或是十几秒,断断续续的抽噎像最初的几滴雨水重重打在臣的鼓膜上,紧接着Takahiro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暴雨倾盆压下,顺着电磁信号将臣浇透。臣没有撑伞,就这样坦然沐浴在大雨中。八月的雨总是很短暂,他静静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人收拾好崩溃的情绪。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Takahiro颤抖着问。
“我很想念过去的你……”
仍未平息的啜泣间隙,臣判了刑。他再一次牵起Takahiro的手又丢下了,连对方一直想说的万语千言也一起堵了回去。“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啊”,他时常如此愠怒,可这一刻Takahiro想问的那些话,臣却一清二楚。他不过是不愿去寻找答案,他拒绝,他也知道Takahiro会如何回复。
“嗯,我知道了。”短暂地沉默后,Takahiro缓缓开口,“那,晚安。”
真的要挂掉吗,臣茫然,却还是出声叫住了:“等等。”
“嗯。”
“很抱歉对你说了那些话……”
“嗯。”
“你一定很痛苦吧……”
“嗯。”
Takahiro想,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无法将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只是,他知道臣伤害他并不是为了取乐,这就够了。臣总是留下背影等着他去追逐,当Takahiro要挂断电话时却自顾自地说起来,为延续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感情做着可笑的无用功。到底是谁亏欠谁、谁引诱谁、谁跟踪着谁、谁囚禁了谁、谁擅闯着谁的生活,谁在追、谁在逃,这些都不需要一个答案了。Takahiro也不会望着臣的背影追问不可能得到的答案了。
他们确实结束了。
“已经没事了,”Takahiro笑起来,语调也变得轻快,“上个月我去看医生了。”
现在轮到臣语塞,Takahiro接着说:“我打电话就是想说,谢谢Omi一直在我身边,从今往后我也会好好生活的。”
“啊……是吗……那一定要加油……”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果然臣一开始就有所期待吧?期待着Takahiro会问出那些问题,却从来没准备好答案。他曾以为臣这么做不过是以他得不到答案的失落为乐,用更疯的方式报复他这个疯子,一来一回无尽疯狂的纠缠之中,他弄丢了臣对他的爱。明明默契却不断试探与追逐的两人,似乎一步踏错就会坠落深渊,在过分的小心翼翼中把彼此越推越远。
“Omi,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吧?”最终还是Takahiro迈出了最后一步。
“或许吧,不然我也说不出那么伤人的话。”
“为什么要躲避那些问题呢?”
“我不知道,”臣有些被戳穿了心思的泄气,“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你。”
“这就好像,过去我也一直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吧。”
臣总觉得,Takahiro才是卡在原地的磁带。分手以后他竭尽全力地向前跑,用夜以继日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徒留Takahiro独自与解不开的红线纠缠。他总以为自己逃出去了,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确认Takahiro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引诱对方一下再逃得远远地,他现在才后知后觉这到底有多残忍。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Takahiro纠结着叩问自己的内心,渐渐不再寄希望于臣,在不断的挣扎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Takahiro已经不在臣身后了,大约还痛苦着,但他确实不在了,臣竟觉得失落。是Takahiro变得陌生了吗?还是臣无法了解他了呢?或许努力挣脱向前的那个人才是Takahiro,臣只不过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困在原地,像小丑一样滑稽,这是应得的报应吧。
臣心上的重担突然卸下了。那场雨霁后云也散去,耀眼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眩晕。Takahiro找到了他要的正确答案,他说会好好生活,从此臣也该结束无止境的自我折磨,踏上新的旅程。
“Omi,我承认,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有无法独自面对的事吧。”
“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可是如果我们当时能一起面对,大概不会走到今天。”
“但是也有些事要自己一个人时才能看清吧,”Takahiro尴尬地笑,“虽然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你有没有恨过我?”分手那晚他们对对方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最后的疯狂,身体和灵魂一齐撕裂的痛盖过了其他所有情感,臣无从解读Takahiro悲伤的眼神。
“没有。哪怕一秒钟都没有……有时候会想如果能恨你就好了。但我做不到,我只能怨恨自己。”
“我做梦都会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这些年,我是真的很幸福。”
“可惜过去都回不去啦。”
“嗯,但是我想我现在还爱着你。未来大概也会继续吧……一个人飞不动的时候,你还能想起我就够了。”
“那,Omi,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呢?”
什么样的Takahiro……呢?臣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站在爱情的顺境里,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一切,可当臣因为Takahiro的疾病而对他感到厌倦时,却不记得他爱的那个Takahiro也同样在和自己的心结斗争着。说到底他们的爱还是自私的,就像Takahiro会跟踪臣一样,臣也会不堪重负而失去耐心。
和Takahiro的点点滴滴全部涌上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一直景仰的前辈动了心呢,好像没有一个确切的开始。但是他清楚地记得某年的一场控。那时Takahiro唱得并不好,他下台时臣瞥见镁光灯背后一双湿润的眼睛。他倔强地仰着头走下台阶,避着人在角落用手背擦了擦眼眶,然后转身的瞬间换上灿烂的笑容给即将上台的后辈们加油。阴暗繁忙的后台,成员和staff来来往往,只有臣注意到了这几秒内发生的小细节。所以Takahiro蹦蹦跳跳地跑到臣面前给他鼓劲时,臣毫无预兆地紧紧拥抱了他。
“Takahiro桑,你还记得那年……”
他们关系本来就不错,从那以后更是亲密。一起回老家,一起喝酒,一起去温泉旅行,忘了是何时,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打闹抱成一团,微醺的臣借着酒劲半开玩笑地说出了真心话,Takahiro的神情却认真起来,试探地亲吻他的脸颊。确认关系的同时就是他们初夜的开始,多年后他们都对彼此承认当时早已觊觎对方的身体许久。时至今日,臣还能回忆起Takahiro是如何抚摸和亲吻他全身的,臣的手也不自觉地和回忆中的Takahiro重合,试图唤醒肌肤对那个夜晚的记忆。侧脸、锁骨、胸肌和乳头,再沿着腹肌的沟壑,抚上已经勃起的下身。
“那是在温泉酒店吧,我们都有点醉了……”
臣还记得Takahiro抓着他的膝盖,分开两腿给他口时,他还带着敬语慌张地推拒——后来他即使在床上也一直对这位哥哥用敬语,像是某种play,他们都爱极了。他一边缓慢地讲述自己的回忆一边抚慰自己,隐忍着喘息不让电话那端的人察觉,这种隐秘的刺激感堪比他们在电视台的洗手间里亲热。臣凉凉的手无法模拟出恋人口腔的温热,寂寞很快又卷上来,Takahiro淡淡的应答时不时点缀在耳边,就像当年Takahiro把脸埋在他腿间,无意中漏出的一声声诱人鼻音。
“你总是很慌张地问我疼不疼……”
臣还记得Takahiro将润滑淋在他腿间时,他全身肌肉紧绷起来的感觉。未经人事的穴挤入一根手指,强烈的异物感让他很不舒服,Takahiro轻轻按摩着交合的地方,臣却始终无法放松。他看见Takahiro的眉头皱起来,一副苦恼的样子,于是伸手去抚平眉心的褶皱。Takahiro愣了一下,随即两人相视着笑起来。第一次他们理所当然地没能做成功,两根手指已经让臣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但后来臣的身体能轻松容纳Takahiro买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玩具,他甚至会因为对Takahiro的侍奉不大满意而闹别扭。容许他闹别扭的那个人不在了,他只能跪在柔软床铺中央,把自己的手向后伸去。这是臣第一次探索自己的后穴,他的手小,有些不得要领,笨拙地转换角度进出戳弄,敏感的内壁感受强烈却并不舒服。Takahiro的手知道该怎么做。往往臣洗完澡慵懒地趴在床上玩手机时,那只手就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揉揉背掐掐腰,随即急不可耐地钻进内裤里了。轻轻拍打臀肉,把玩一会儿和主人一样软趴趴的阴茎,把裤子扯下来,沾上润滑液插进穴里。Takahiro的手又细又长,臣能吞下三根,往往光是如此就能把他玩弄到射。臣回忆着Takahiro的手指在体内作乱时的触感,却不知为何无法打开快感的开关。
“有时候我会想,没能帮助你也是我的无能。明明那时Takahiro桑的一句话就拯救了我……”
臣也同样有那么一段艰难的时光,闭门不出,逃避着所有会议和录音,走上舞台就能体会到Takahiro曾说的“观众都是来评判自己的敌人”的感觉。那段时间的Takahiro很平静,只是某天晚上温存之后,Takahiro抱着他突然说起很多过去低谷期的心绪。那些都是Takahiro深藏在心的痛苦回忆,连最亲密的臣都第一次知道。诉说完以后,Takahiro只不过笑着摸摸臣的脑袋,感慨道“那时候真难啊”。那个瞬间臣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不只是那一次,从前也是,望着一颗被随意播撒在贫瘠土地上的种子,野蛮地开出向阳的花朵,臣就这么怀揣着从中获得的积极力量走到了今天。
“不是的,Omi,那是你自己的生命力。”Takahiro却这么告诉他。
“是、是吗……”
“……Omi?”臣终于摸到自己敏感的位置,长长地叹息出声,声线中饱含的情欲逃不过另一位Vocal敏锐的耳朵,“Omi,你在自慰吗?”
“嗯……但、但是,戳不到……”瞒不住了啊。他的手已经开始发酸,穴涨得疼,身体深处的欲望随着手指动作被勾起又放开,两根手指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真有意思,这样的臣真有意思,Takahiro想。擅自斩断想念,对Takahiro封闭了心扉却依然敞开双腿,真是个坏孩子。
“你现在是什么姿势?”
“跪、跪着……”
“坐下来。正坐。”
突然威严起来的声线,是命令形。Takahiro是绝对温柔的床伴,但作为平凡生活中的一种惊喜play,臣总是对Takahiro一时兴起的支配很是享受。他的身体早已形成条件反射,是断然不敢违抗的,于是他顺从地坐下来,随着体位的改变,手指终于以不同的角度戳到敏感点的瞬间,他几乎无法抑制尖叫。
“舒服就叫给我听。”
命令的语气让臣全身兴奋地震颤,晃动身体试图插得更深了,呻吟矜持地从口中漏出,其中一半是故意叫给Takahiro听的。
“找到角度的话,用手指画圈。”
手指渐渐有了些余裕,臣听从指挥轻轻绕着敏感点画圈,酥麻感蔓延攀附上他的腰身,令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感觉舒服了之后,弯曲起指尖刮……”
学着Takahiro的手法轻轻勾起来,用指尖去轻戳弄前列腺的位置。几乎无法自持时他却在想,如果插进身体里的是Takahiro,他的爱人,该有多好。
“Takahiro桑、也、也会想着我自慰吗?”快感退潮的短暂间隙,臣问。
“总是。”嘴上诚实,身体更诚实,臣黏腻的呻吟在耳边响起,早已让Takahiro全身燥热起来。只要亲亲抱抱甚至咬咬耳朵就能硬,他总是被臣嘲笑是只不分场合发情的大狗,可分明臣的渴望也总是如此炽热,就像现在。自分手后,Takahiro自慰都索然无味,他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燎遍全身的悸动,很快就伴着手部的动作有节奏地低喘起来。
臣也找到了节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看不见彼此的面容,也没有肌肤温暖的触碰,仅有高昂的呻吟与低喘的交响。由情动至快感的顶峰,仅用声音完成一场交合,对两个以音乐为生的人来说是否已经足够。即使分隔两地,即使他们已经渐行渐远,即使最后将一切付之一炬化为灰烬,了无生机的死灰之下仍包藏着滚烫的暗火,风一吹又热烈地燃起。因为他们曾见证过对方最原始的欲望、共享着一个最隐秘的情色故事,他们是从跌宕生活中偷来珍贵幸福的同伙,他们将痛苦形于狂热,将温暖融入抚慰,将欲望诉诸缠绵,将爱恋付之热烈。在过去的无数个深夜里,还有现在,或许——
他们是否还会有未来?
臣也得到了他自己的答案。因为喜欢向阳的花朵,才愿意去看根系在幽深的地底如何虬曲盘桓。这大概是不公平的,尤其是对爱的人。
“你也一直在挣扎着不是吗?
“没能破土而出的努力却被我完全忽视了……
“大概、从一开始就喜欢,Takahiro桑不服输的姿态吧。”
高潮如骤雨般猝不及防地侵袭了臣的全身,他在风雨中飘摇,身边没有一个给他依靠的人,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的回答,就像那些声嘶力竭的呐喊最终也会随着狂风飘散。
但是,臣的声音切切实实地传进了Takahiro的耳朵里。Takahiro也到了,粗喘着射在手中,大脑一片空白,被厚重的雨幕斩断了全部思绪。
“呐Omi,我根本无处可逃。”缓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
“我一直在这里,哪都没有去。”臣无力地微笑。
“我们真是没用的大人啊,三十多岁了还幼稚地纠缠着爱情。”
“但是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无论多成熟的两个人,在爱情里都不过是两个小孩向对方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
“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或许想明白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吧。我很期待那一天。”
“为了那一天,我也会努力的。”
“Omi,一个人飞不动的时候也请不要忘了我……”
“很遗憾那时没能好好和你说再见,什么时候再见一次面正式地告个别?”
“再打个分手炮?”
“然后探索一下分手了做炮友的可能性?”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我明天没有行程。”Takahiro盯着手机,他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到臣那里的飞机。
“你疯了吗?”
“或许吧。但是,我倒是知道你需要什么。”Takahiro邪恶地笑起来。
“……这里晚上冷,带件外套。起飞了告诉我,我去接你。”
6
Takahiro将自己裹在帽子、墨镜与口罩里,瞒着所有人离开东京。机场已经清冷下去,空旷的候机大厅里回荡着广播的女声,最后一个航班开始登机。这是今天跑道关闭前最后一次起飞滑行。
“登机了。”
“谢谢你还爱着我。”
Takahiro想了想,补上了第二条信息。他将手机关机,闭上了眼睛。他最终也没有勇气对臣揭开他曾经那些阴暗的所做所想,站在登机口回望廊桥时,他才意识到让他为之疯狂的梦魇已经被自己亲手割离。他在夜里行走了太久,看不见光,也迷失了方向。不知什么时候,互相伤害的剧痛逐渐被清洗伤口的剧痛取代,他麻木的心却丝毫没能察觉。
夜航的铁鸟腹中有太多旅人,他们的故事关于爱、恨、相逢或是离别,都被裹进沉默的夜色中,引擎隆隆作响将他们带向同一个目的地。航线的尽头等待他的是什么呢,Takahiro不知道。他和日思夜想的爱人即将重逢,同时又将告别,他只知道他会从臣那里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总有一天他们能够笑对彼此的远行。
真遗憾,可是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的遗憾与错过堆积而成的。万幸,他们没有失散在遗憾之中。
黎明之前,他们还有一个漫长的夜。
【写在后面】
强迫障碍的突出症状是一种主观的强迫行为感觉,如做某些事情、反复考虑一种想法、 回忆一种体验或反复思考一个抽象的主题。不情愿的思维包括观念的强迫、思维的反复或思绪不断,患者知道这是不恰当或无意义的。患者努力驱散不受欢迎的思维或冲动,因而可引起严重的内心冲突,伴有严重的焦虑。
若因此感到非常困扰,请及时就医。
“欢迎回家。”
Takahiro在玄关脱鞋,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显得有些阴沉。臣半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后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抱怨道:
“终于来了,我都要睡着了。”
“抱歉抱歉,拍摄出了点小事故……”
太好了,臣什么都没说——门锁的事。Takahiro虽作为被邀请来臣家过夜的客人,却是擅自打开门进来的。他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假装不知道臣没有删掉他的指纹,改按门铃让臣出来迎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试探臣的心意,这无异于自首。臣默许了他的行为,好像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家,他心中有庆幸,更多的是愧疚。支撑他走进这间屋子里的正是臣一直以来无言的信任。
自臣巡演千秋夜缠绵以来,他们没再联系过。炮友并不是需要频繁联系的对象,臣这次叫他过来,很明显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这只是臣的小小任性,所以尽管第二天还有工作,Takahiro还是来了。
臣光着脚走到玄关来迎他,顺手打亮客厅的灯,视野一下变得明朗了,室内装潢和Takahiro上一次过来时别无二致。
“明天还有日程吧?真是辛苦。”
“哪有的事。现在状态稳定了,还能应付。”
“你还是注意点吧,不要又给自己太大压力。天天跑通告,有好好吃药吗?”
“有,”Takahiro坏笑道,“所以最近完——全没有性欲呢。”
“啊呀,那今天叫你过来还真是对不起。”臣起身走过来,接过Takahiro的包放在沙发上,看上去没有丝毫对不起的意思。臣想象了一下“没有性欲的Takahiro”差点没憋住笑,眼前这张脸逐渐和脑海中一脸忧郁地坐在床边吸着事后烟的中年危机大叔形象重合起来(虽然vocal不可以抽烟),真是有趣。
“满足Omi酱还是绰绰有余的。”Takahiro怎么会看不破他的心思,从后面抱住臣,亲了亲他的耳垂,肉感的耳垂立刻充血泛红,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血色。
“哟,真有精力。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臣赶忙挣脱不怀好意的怀抱向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臣刚脱完衣服Takahiro就跟着进来了,“我也没洗,”他说。
“你只是想跟我一起洗吧?”臣暗自发笑,他肯定洗过了,刚才从后面抱上来时臣就闻到他发梢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别拆穿我。”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臣躺进浴缸,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他就这么躺着欣赏Takahiro脱衣服的身姿,许久不见,身板已然不是上次分别时消瘦的样子,肌肉壮实了许多,看得出来Takahiro并非强颜欢笑,而是真的能吃能睡了。两个成年男人的体积让浴缸中的水溢出些许,Takahiro也钻进来,臣让了让,让他躺在自己身后。
“给我洗头。”臣说。话音刚落,他就被花洒的热水浇了满头满脸,呛得他好一阵咳。“……小学生吗!”
“心理年龄12岁。”冰凉的一滩洗发水啪地盖到头上——像摊煎饼时放酱料一样;紧接着头发被过分用力地揉搓起来——像把酱料涂满面皮一样。臣马上意识到这家伙在报复自己刚才说他不行呢。一会儿在床上不知要怎么被折腾了,臣内心竟有一丝期待。
虽然如此,Takahiro很清楚臣喜欢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按摩头皮。不愧是被指名最多的(前)洗头小哥,臣暗暗折服于他的手艺,酥麻感从头顶顺着脊柱向下,累积在腰腹。他仰着头,浴室的灯光溶解在水蒸汽里模糊地流转着,暖暖地包裹他的全身,让他困倦。幸福得想要落泪,就好像他们还是恋人一样。
“舒服吗?”
“嗯……”臣用鼻音哼哼。
臣话音没落,身后的人就拿起毛巾,非常鲁莽地擦干他的头发,他觉得自己的头颅上下左右摆动得像游戏手柄的摇杆,前一秒温馨的氛围也被狂风哗啦啦地卷走了。
“锵锵——洗好啦。”
“……喂!”臣猛地转过身,却发现Takahiro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凑近了,就等气急的蛾子撞上早已织好的蛛网。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近在鼻尖处,紧接着Takahiro就带着侵略性吻上来,手也不安分地在臣的胸口揉捏。情欲过早地开始在温热的蒸汽中氤氲,臣本想好好地洗个澡,但现在他已经逐渐溶解在Takahiro怀里了。是一个很认真的吻,Takahiro一只宽大的手掌托在臣的脑后,另一只手顺着有些疏于锻炼的腹肌往下去探索腿间。臣赶忙抓住身前作乱的手,却因为嘴被堵住,只能呜呜地发出受伤的小动物般的声音,在Takahiro听来则是催情的良药,于是两只手僵持着。
两对红肿湿润的唇牵出细长的银丝,Takahiro终于松开了手。臣细长的眼中泛着水光,Takahiro直勾勾地盯着臣看,像只期待投喂的狗一样期待着臣允许他进一步动作。但臣记仇,调整姿势重重地向后倒去,躺进Takahiro柔软的胸肌里,压得他动弹不得。
“嘶……”Takahiro疼得龇牙咧嘴,四处作案的手也被臣十指相扣禁锢在身侧,他除了低下头去亲吻臣湿漉漉的发旋以外便无所事事。
“你是发情的狗吗?多手多脚。”感到头顶窸窸窣窣的动静,臣终于忍不住撑起身子回头问道。
“不是Omi酱的狗狗吗?”Takahiro一刻也闲不下来,对着臣的鼻尖吧唧一口,语气里又是委屈又是讨好。臣不买账,撇着嘴躺回去,把玩起Takahiro的手。比自己的宽一些大一些,也瘦削一些。他挨个手指掰上去,却发现食指指节处有个小小的伤口,虽然对于大人来说不值一提。
“受伤了?”
“嗯,”Takahiro把脸埋在臣的头顶,闷闷地说,“拍摄的时候道具掉下来砸伤的,staff装回去用了好久。”
“洗头的时候很疼吧?”
“想让你开心。”
“别这样。”臣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们还在恋爱。”
“不可……以吗?”今天的试探就到此为止吧。久违地和臣躺在同一个浴缸里,他太开心了,连笑得弯弯的眼角都蓄满了幸福的酸涩。或许是有些忘乎所以了,得到这样的回答也并没感到想象中的失落。不论是恋人与否,他们都不愿被既成事实束缚了爱的不同可能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怀中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物,他们都不会再放开彼此的手。
“炮友太冷漠的话,那就做一夜恋人吧。”比起释放他们早已心知肚明的爱与性欲,臣更想趁做爱之前和Takahiro聊些别的,遂有些残忍地戳破了Takahiro的掩饰。他确信Takahiro接收到了这个信号。
“我很寂寞的。”沉默半晌,Takahiro说。
似乎撕开了浮于表面的轻快氛围,就为吐露心绪做好了铺垫。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坦陈着近来的思念,横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消解了沉重,让他们都不至于太过疼痛。多少轻松了些许。
像榫与卯,哪怕再契合,受到外力也会摩擦,久而久之就磨损成不同的形状。所以就只在今夜结合,相恋一夜又分别,各自躲雨,直到下一次想念。
直到拥有一起撑伞的能力。
浴室的蒸汽越来越闷热,两人身体的时钟都走到了欲情的时刻——也不知是闷热烘托了这种气氛,还是因为彼此渴求才感到闷热。看着Takahiro湿润的眼睛,臣心里警铃大作。
“我要洗澡了!”
“我也要一起洗。”
“你像是没有性欲的样子吗?我才不要在浴缸里做……”
“Omi酱说我不行我难过了嘛。”
“我信你个大头鬼。快出去,老色批。”
在Takahiro的手又一次躁动起来之前,他被轰出了浴缸,灰溜溜地拿起浴巾擦身子。即使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他也是没有权利留在浴室里看臣做事前准备的。出了浴室,他往臣的床上一躺,就着一盏床头灯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待。明明没过多久,但是当臣吹好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Takahiro竟然就这么赤身裸体地睡着了,长手长脚蜷成一团,没盖被子也不嫌冷。呼吸很沉,看来是累了一天。
不过臣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他爬上床沿,像吃烤鱼时翻面一样艰难地把Takahiro翻过来,然后跪在两腿间把随着主人一同沉睡的小兽含进嘴里。Takahiro的皮肤上还有一丝潮气,让臣想起过去Takahiro总是以一起洗澡为借口把他按在浴室里就上了,湿哒哒的,他不喜欢。
小兽很快有了苏醒的迹象,臣哑然失笑。嘴上说着“完全没有性欲”,硬得倒是挺快,好像确实忍耐了很久的样子。他极尽夸张地舔弄,手上的动作几乎可以用蹂躏来形容,可性器完全充血硬挺时Takahiro居然还没醒。臣一气之下把它吐出来,抓着Takahiro的命根作势要拧。
“喂,起床了,再不起床我反攻你。”
嘴上狠戾,在浴室里已经扩张过的身体却寂寞得发疯,迫切地想要被填满。臣见Takahiro没动静,索性自助使用,直接骑跨在Takahiro腰上,扶着高高支楞的性器一口气坐到底。快感窜升,他弯下腰,两手撑在Takahiro胸肌上难耐地叹息,昏暗的夜灯下猝不及防冒出一双亮亮的大眼睛。
“啊啊,我就知道你在装睡。好狡猾。”
“很好奇Omi酱要怎么反攻我。用屁股反攻吗?”
“闭嘴挨操。”
“再说一遍,谁操谁?”还没反应过来,臣就被整个人掀翻摔进床铺,体内的阴茎也滑了出来。但Takahiro并不准备下一步动作,而是摆出一副真诚的疑惑表情,非要问出个答案。
“你自己睡着了,我给你口,你就这么对我。”
“诶~早知道我一直装睡让你自己动好了。你不是想操我吗?”
“……”臣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向来拿这个混蛋在床上的花招一点办法也没有。
虽然夜灯下一切都是昏黄的颜色,但Takahiro能猜出臣一定窘迫得全身泛红,他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等着臣放下骄傲来求他,好像这样就能彰显出作为炮友的他也有一点与众不同。
“……你……操我。”
“叫名字。”Takahiro摩挲着臣的会阴,下身还往臀缝示意般地顶了顶,让臣的呼吸陡然急躁起来。臣被调戏得走投无路,气得想打人,却比谁都了解Takahiro的倔强之处:他是很沉得住气的类型,并且吃软不吃硬。于是臣只好故意用黏人的声音撒娇道:
“Takahiro桑——欧尼桑——请操我——”是非常尊敬的口吻,尾音拖得长长的,说完他自己都感到恶心,Takahiro却很受用,魂都被勾走了一半。
“遵命。”紧接着下身就被毫不留情地捅穿,臣用一瞬间的恶心换来了久违的满足,伴着尖叫被径直送上了云霄。Takahiro是绝对尽职的按摩棒,除了肚子里坏水多了点以外,臣没有任何申请退货退款的理由,此刻也勤勤恳恳地卖力耕耘着。臣小腹酸胀得受不了,伸手去爱抚自己被冷落的性器,却被Takahiro捉到一边,身下惩戒一般又是一阵深而重的顶弄。大腿内侧一下一下地承受撞击,细嫩的皮肉被拍打得发热发痒。
Takahiro向来是主导性爱节奏的那一方,他是看心情变频的,臣总是摸不清楚下一次进来又会顶得多深。有时候欲擒故纵,死死地拿捏着臣的敏感点;也不乏就是想要逗臣玩,又轻又快地给他浅薄的刺激的时候。如果一定要他拿歌曲做比喻的话,那始终保持着激烈攻势的今天是SIN——Takahiro罕见的一面,让臣感到自己被当作了泄欲的工具。
可恶,明明你才是我的性玩具。虽然满脑子这么想着,意欲抬起腰肢找到自己偏爱的角度,蓄积的力气马上却被一阵阵快感的巨浪拍碎,他像提线木偶一样无法支配由内而外迸溅的过载快乐,任由自己的四肢随着Takahiro的摆弄而起落,白天新换的床单皱成一团,沾满了污秽的体液。
“轻点,好痛,”臣口齿不清地叫起来。
Takahiro十指陷进臣腰间的软肉,下身往前顶的同时,似乎手上也用尽了力气把臣向下拽,这股相对的力量随着抽插的节奏注入臣的身体深处,前所未有的重击很快让他除了呻吟以外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Takahiro力气太大了,臣感到下腹传来阵阵疼痛,腰上大抵也被掐出了印子,不被允许触碰的阴茎涨得快要爆炸。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他的大脑被涨潮的快感冲刷得一片空白,翻着白眼,视野中只有昏黄灯光下的床头。臣本能地抓着床头想要逃避下一次深入,却被Takahiro掐着腰拉回去,惩罚似地在完全插入后又向更深处顶了顶。
“啊!嗯、嗯啊……”
会被干死。极乐世界近在眼前,臣无端地害怕起来,尖叫都染上了哭腔,他的手胡乱地在身前寻着一个依靠。觉察到臣临近高潮的颤抖,Takahiro也默契地俯下身抱住他,抽插的节奏放缓了一些。臣的性器抵在Takahiro的腹肌上摩擦,欲望得到纾解的幸福化作泪水冲出眼角,Takahiro用一个吻堵住了臣抽泣着呻吟的嘴。体内的性器缓慢而坚定地碾过敏感点,让臣在深吻之中抵达了高潮,滚烫的精液溅在二人小腹之间,高潮的快乐如电流一般刺激得臣不住地抽搐,在Takahiro壮实的背肌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Takahiro却还没到,他试探性地继续动作,臣挣扎着推着他的胸口想要逃。高潮后分外敏感的肠壁再也经不起任何折磨。Takahiro渐渐对自己是否做得有些过火开始感到不安,他识趣地退出臣的身体,伸手到床头点亮了卧室的主灯。
灯开了,臣被泪水濡湿的脸庞闪闪发亮,唾液顺着喘息的嘴角流下,将枕头浸湿。大张着的腿时不时抽动一下,被过度使用的穴口一时难以合上,绯红的软肉外翻,润滑液随着后穴翕张溢出。他失去神采的红肿双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全身泛着欲情的绯红,像个被蹂躏完后随意抛弃的漂亮娃娃。淫靡得仿佛艺术品。
“抱歉,”Takahiro慌张地拿来纸巾,轻轻擦去臣脸上的泪水,又有些心疼地将他扶起来靠坐着,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休息了一会儿,臣慢慢从高潮中回过神,呼吸也渐渐平息下来。
“好爽啊……我还以为要死了。真有你的。”得到的却是臣过分直白的夸赞,反而让Takahiro有些不好意思。臣被他调教得太好了。
臣主动伸手去抚慰Takahiro还硬挺着的阴茎,看着臣手臂上细碎的文身,一个坏点子瞬间闪过Takahiro脑海。
“Omi酱腋毛剃了啊?”
“嗯?嗯。”
“那借我用用。”
“诶??”臣的智商还没恢复,就被Takahiro抓住了肩膀。紧接着滚烫的巨物塞进了他的腋下。
“夹紧了。”
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借我用用”是怎么一回事。Takahiro的这个性癖在综艺上讲过太多次,早已成了人尽皆知的段子,但他人所不知的是:腋下也正好是臣的敏感带。在他们性爱的前戏里,唇舌交缠只是恋人的游戏,下身的撸动和扩张又意味着太直白的肉欲。在腋下流连的舔舐介于两者之间,为接下来的性爱酝酿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色情氛围。不过,Takahiro是条狗,在腋下的动作仅限于吻、嗅、舔、咬。像这样,怎样呢——用他腋下自慰?操他腋下?腋交?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明明是赤裸相对了多年的二人,这种新鲜感竟让臣害羞得无所适从。快到高潮的Takahiro也喘息着,臣仰头看他的表情,麦色的脸颊上写满了情欲。臣不禁想到,自己在Takahiro身上骑乘时,躺着的Takahiro的视角也差不多如此。Takahiro的下颌线很漂亮,喉结也很漂亮,鼻梁也很漂亮。就像Takahiro也爱看臣的脸一样,臣看得出了神,直到听见Takahiro隐忍的低吼才意识到他射了。
“你可得负责清理。”
Takahiro说不出话,喘着气点点头。明明臣说这话是因为精液弄脏了床头,但Takahiro似乎意会成了要帮他清理身体。Takahiro四处忙前忙后好一会儿,擦干净两人身上飞溅的精斑以后,又给臣端来一杯温水。臣的腰疼得像断了一样,被Takahiro以公主抱的姿势放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
Takahiro应该也很疲倦了吧?臣想,可是他还在手上打出泡泡,准备给臣洗身子。臣不得不警惕着Takahiro还有没有过剩的精力挑逗他。
“别再乱摸了哦。我已经很困了,再来一轮会死的。”
“那你睡吧。”
浴室的灯光是亮白色,晃得臣觉得仿佛置身梦中,或是上了天堂。闭上双眼,眼皮透出半透明的血红色。Takahiro赔罪般的按摩让他疼痛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在Takahiro怀里睡着的。
收拾好一切钻进被窝时,Takahiro看了一眼手机,正好是零点。虽然累得有些恍惚,第二天还有满满的行程,但他确信自己好好地充电了。
他伸出手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平静下来的心有了久违的安全感。多久?久得Takahiro记不清。自从臣巡演千秋?自从他们分手?自从他患病?……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紧缩成一团的心脏,好像被浴缸里的热水泡得舒展开了。
“那就做一夜恋人吧。”
黎明之前,Takahiro还有一个漫长的夜,可以怀抱着他的恋人酣睡。他心里的时钟悄悄地定格在了这个夜晚,将天亮以后的一切抛之脑后,回味着、享受着这个永恒的瞬间。
等到他们下一次彼此需要时,对方还会在的。所以一夜的恋人就是永远的恋人。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