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冈直人睁开眼睛，原本还有些残留的睡意，瞬间就被陌生的环境吓清醒了。他记得自己在睡着前，和喝醉的岩田刚典已经躺在了自家沙发了。
他捂着醉后还有些胀痛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
果然是陌生的环境。床前有一个电子大屏幕，只是像是还没有启动，黑黑地映着片冈直人发脸，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柔软的大床上还睡着另一个人，那人被片冈直人的动作吵醒了些，下意识往被窝里钻了钻。黑色的头发探出洁白的被子，有些凌乱。
片冈直人推了推裹成一团的人，声音还有些哑：“小岩，别睡了，这是哪？”
岩田刚典听到片冈直人略带焦急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不管是谁的家，床都该比这个硬些。现在身下的床柔软得他几乎完全陷进去，不适合他这样的舞者睡觉，适合性爱。
岩田刚典拉下被子，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黑黢黢的眼珠转动着看陌生的房间。这下，岩田刚典终于也是清醒了，猛地蹿起来，站在床边，检查自己的衣服。
“是整蛊吧？”岩田刚典看着完整的衣服舒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盯着还坐在床上的片冈直人。
“看看有没有摄像头吧。”片冈直人拉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不慌不忙地开始找摄像头。作为艺人，他和岩田刚典对找摄像头驾轻就熟，有些可怜的熟练。
找了半天，片冈直人有些泄气地坐回床上，手撑在床头柜上，“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岩田刚典兴致也不高，拿了枕头抱着靠在床上，房间里很安静，像是隔绝了世俗纷扰，片冈直人也难得尝出些恬静的感觉。没有工作和回不完的消息，就两人静静地待在一块。
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电子屏幕亮了起来，黑色的背景下出现了四四方方的白色的一行字。
“不做爱就不能出去。”
下面接着红色的倒计时，还有一个小时。
片冈直人感觉到岩田刚典呼吸一窒，抱紧了枕头。他也觉得有些难堪，两个男人被这样恶作剧，谁能接受得了。
一时两人都说不出话，片冈直人扫视了一眼房间，还好有一箱水，岩田刚典刚才看了一下，日期还是新鲜的，虽然没有吃的也够两人凑合一天了。
只是不知道一个小时后会怎么样。
“小岩。”片冈直人叫他，想问他是怎样地想的，不过还没多说一个字，岩田刚典立刻就否决了。
“不要。”
岩田刚典回答得迅速干脆，让片冈直人的话语哽在喉间，像是一根鱼刺，不上不下，卡得人难受，用力吞咽就会划破喉咙。
“我不要做爱。”岩田刚典直起身紧紧盯着片冈直人错愕的眼睛。两双黑得发亮的瞳孔互相呈现着彼此的表情，像是童话故事里知道所有答案的魔镜，既看见别人又看见自己。
这下是彻底的难堪了。片冈直人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两个男人能做什么啊？我们再等等吧，总不能置我们于死地吧。”
片冈直人站起来，又去研究起那紧闭地房门。是密码锁，但不是单纯数字密码，是字母加数字密码，但没有给出是几位数的密码。刚才两人已经试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结果来。
密封的环境很容易让人焦虑，两人试着并排躺在床上找些话题，可屏幕不断跳动减少的数字压迫着两人，加速着焦虑的漫延。无话可说的两人让屋里只剩下细微的空调换气的声音，也或许是太焦虑了，这样的声音也被放大。
与此同时，还有两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小时快结束了，岩田刚典转身面向平躺着的片冈直人，小声地说：“如果会死呢？”
片冈直人心里颤了一下，“你害怕吗？”
“有点。”岩田刚典说完，想了想，接着说，“不过和你死在一起好像也没那么糟。”
宁愿一起死也不要做爱，片冈直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脑回路，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可就在片冈直人看他的时候，岩田刚典闭上了眼睛，不愿让片冈直人看他的双眸。
他关上了自己的门。把片冈直人关在门外。
时间结束，屏幕上的字变了，变成——不互相口交就不能出去。
还是一个小时。
片冈直人倏地笑了，“怎么这么没有骨气啊。”
岩田刚典抿着唇，表情有些复杂，起身一口气喝了一整瓶水。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说到前几天在超市买到一个很好吃的咖喱，那个是什么牌子来着的？”岩田刚典问。
这个话题有些突兀，片冈直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个咖喱的牌子，又说给了岩田刚典一遍。
岩田刚典点点头，“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
“应该是的。”片冈直人看着不断减少的时间说，“果然是恶作剧吧。”
“直人桑，如果最后出不去呢？你会很生气我什么也不想做吗？”岩田刚典坐到片冈直人身边，柔软的床垫因重量陷下去，片冈直人也跟着侧下去了一些。
“我不知道，小岩。”片冈直人看着他，“我没法生你气吧？”
“哪里，你之前明明就因为鳗鱼饭凶过我，还凶了好几次！”岩田刚典皱起鼻子，贴近片冈直人。
“喂！岩田！”岩田刚典又模仿了一次，“我还记得呢！”
片冈直人语塞。
“你怎么可以凶我呢，我可是愿意和你死在一起的人！”
岩田刚典的脑袋越凑越近，呼吸都落在片冈直人的脸上，暖烘烘的，真的像过于热情的金毛。片冈直人忍不住把他推开，偏头不敢看他，“好啦，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你说，新闻会不会说我们殉情？”岩田刚典双手往后撑，开玩笑似的说。
“别瞎说。”片冈直人起床也拿起水。
“你不是从来不喝这个牌子的水吗？”岩田刚典开口。片冈直人打开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有什么办法，还有别的水吗？”
“你说，他明明那么了解我们，为什么不知道你不喝这个水呢？真的很矛盾。”
岩田刚典总喜欢一副傻傻的样子，昭告他人自己人畜无害，可他其实精明得有些离谱。
“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吧，出去了就报警吧。”片冈直人喝了一口水。
岩田刚典不说话了。
时间一到，那行字果然变了——不接吻就不能出去的房间。
“你说现在几点了？”片冈直人问。
“我很饿了，快到下午的饭点了吧。”岩田刚典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
“要不然我们接吻吧。”片冈直人说。
“你以前喝醉也和男人亲过的，我也是，所以无所谓吧。”
“可是现在没酒。”岩田刚典闷闷地说
“敬浩君不也亲过你吗？也亲过我。”片冈直人看向他。
“我早就不给他亲了，你没发现吗？”岩田刚典突然就有些生气，支起身子差点撞上看着他的片冈直人，他抓住片冈直人的手，有些用力，“你还在随便让别人亲吗？是不是和别人关在一起你就什么都做了。”
“没有，你别瞎说，岩田。”片冈直人甩开了他的手，有些无语。
“就这样吧。”片冈直人有些赌气，“先这样吧。”
他背对岩田刚典不说话了，岩田刚典咬了咬嘴唇，也不愿意先道歉，也背过去不说话。
两人没进度了，但时间依旧在减少，不断催促着两人有行动。
岩田刚典用余光瞟了一眼时间，在最后一分钟下定决心了那样转身拉着片冈直人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抓着肩膀亲了上去。嘴唇碰上去的力度不太对，没有保护的嘴唇撞上了片冈直人的牙齿，很快就流出了血。
岩田刚典先是在口腔里尝到了微甜的血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唇被撞破了。
片冈直人大抵是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岩田刚典不得章法像初吻那样蹂躏着他的唇。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柔软，一样温热。片冈直人闭上眼睛边回吻他边想。吞咽不下去的口水带着血滴在床单上，像是女孩初夜流的血。
两人的唇都被血染红，亮晶晶的血液比唇釉还要自然漂亮，是最好的化妆品，打造出来两个违背伦理的假面。
咔嗒一声，不需要任何密码，门开了。
片冈直人的眼睛因缺氧有些发红，想要抚摸岩田刚典唇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岩田刚典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走下床去推开门，是一片平坦的草坪，没有其他的建筑物和人，只有两人昨晚的保姆车停在边上。
万籁俱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车里有两人的手机和钱包。什么东西都没丢。
“要报警吗？”片冈直人问。
岩田刚典拿着车里摆的纸盖在伤口上，轻轻摇了摇头。
“玩笑罢了。”岩田刚典说。
两人都没有驾照，片冈直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开启了位置共享等助理赶来带走他们两个。
他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小房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医院下达了最后的通知，几乎是在倒计时，每个人都知道见一面就真的少一面了。
岩田刚典坐在片冈直人的床边，握着他已经干瘪的手。他看着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罩变得枯槁的片冈直人，他记得这个人健康的时候能撑起衣服，抱起他，而不是像此刻一样，薄薄的，像是一片枯叶。
随便一捻就会碎掉。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同样的单调，岩田刚典总会回忆起那天，同样令人难以呼吸的、压抑的环境，同样的人。
他释然地笑了一下，弯腰将带着伤疤的唇凑到片冈直人的耳边说了比较长的一句话。
片冈直人突然就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海浪撞击礁石的声音，又好像听到了夹着热浪的蝉鸣声，还有微风吹过树林时树叶相击的沙沙声。好像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美好的声音一并迸发，争相闯入他的耳道里。
岩田刚典说：“直人桑，我爱你，我想那天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如果不做爱、不口交、不接吻，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在一起，枕着对方的尸体长睡不起。
岩田刚典试着控制自己几乎一看见片冈直人就爆裂的心，但爱本身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最浪漫的死亡，是和心爱的人一起。
可也因为爱，岩田刚典最后吻了片冈直人，他不忍，他害怕未知，他担心那不是片冈直人所设计的屋子，他害怕结局是片冈直人不想要的死亡。
他不敢赌。
岩田刚典记得自己捂着伤口，坐在车的另一边，偏着头不敢看坐在一边的片冈直人，中间的位置还可以放得下一条银河，却放不下他的爱。血是从破口处流出的，经过心脏流出。
片冈直人一直在暗暗地否认那屋子，试着把这段时间看得坦然。
所以岩田刚典哪里明了，此时他淡淡的笑眼是什么意思。
但片冈直人说的话让他恍然大悟，他说：“小岩，错过本就是人生常态。”
他的声音很微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有一两个字被完全吞进去了，像是被大雨吞没的音乐。
最后的日子，岩田刚典放弃了一切工作陪在片冈直人身边。两人没有确切的恋人关系，可岩田刚典已经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了。他坦然地在医院里面对异样的眼光说着“爱人”。
没想到最后片冈直人真的死在了他的怀里。那天岩田刚典爬上了片冈直人的病床，呼吸机都被撤掉了，片冈直人的呼吸真真切切地落在岩田刚典轻抚他面颊的手上。那么细微，像一只小小的蚊虫落在他的手上。
但岩田刚典感觉，片冈直人这样的呼吸，也似乎抢走了周边的氧气。
或许是抢走了他的生命。
认识了大半生的人，早已渗透入彼此的生命，爱也变成可怕的习惯。
片冈直人在闭眼前想，这份爱耽误了两人一辈子，到底是错过了，还是是一个过错。
他最后还是自私地默许岩田刚典放弃一切陪在自己的身边，错过了大半生，最后成了一个过错。
片冈直人站在地平线上，他的身后就是世界的交界，那条细线的光亮引诱着岩田刚典靠近，他的终点在那里等他。
脸颊饱满，笑得灿烂。
岩田刚典开始奔跑，跑进他的心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