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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醒一醒，你还好吗？不妙啊，这么多血……不会断气了吧？”
岩田混沌的思维里勉强抽出一丝清醒的意识，感到有人在不停地拍着着他的肩膀，还伸手去试探他的颈动脉。他吃力地睁开双眼，血凝固成乌红的硬块模糊了视线，雨声充斥着他的大脑，岩田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也快凝固了，只有刺骨的疼痛缠绕不休。
山下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陌生青年，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货车车箱里，只看到岩田微微张嘴，像是要说什么话。他放下照明的手电筒探身上前，想听清岩田在说什么，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扼住喉咙按倒在地上，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家伙现
在犹如一只恶兽，想将他置于死地。
山下无法呼吸，拼命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垂死的呻吟。岩田手上的力气还在不断加重，山下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颈骨在“咔咔”作响，转而听力也开始丧失，因缺氧而产生的耳鸣如蜂群袭卷而来。山下出于条件反射去扳岩田的手指，他的指甲狠狠嵌进岩田的皮肉里，但岩田像感觉不到疼痛般丝毫没有手软。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用尽全力翻身将岩田带倒，岩田想要再次扑过来，山下抬脚拼力踹在他小腹上，岩田闷哼一声，脱力地滚到一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山下惊魂未定，挣扎着站起身，解开桎梏的咽咙不住地痉挛，他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继而是连声咳嗽。
这太疯狂了，他气喘吁吁地抓起手电寻找岩田的身影，看到他仍躺在原地，腹部处晕染开新鲜的殷红血迹，山下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
东京时间晚上十点，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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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在下雨天拉货，”山下在电话里向登坂抱怨，“而且还是长途，我要先到名古屋取货，再开车回京都，车还是客户自己的，我开着都不顺手。”
“那你现在到了哪里？“登坂那边人声嘈杂，混着山下这边密集的雨声，吵得山下头疼。
“刚取了货，才上路呢，等下再给你发信息吧。”
雨势有变大的兆头，早春的天色暗得还是算快，不一会儿就灰沉沉的，山下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出头。这种天气想走夜路是不太可能了，只能趁着天黑前找到休息站过夜。
驾驶路线是客户指定的一条偏僻山路，显然是想避人耳目，山下不是没运过违禁品，对这类要求见怪不怪，但这条公路实在太荒凉，好不容易顺着导航找到一个简陋的自助休息站，到达时已是晚上七点。
雨还在下，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山下把车椅背放下来，打算早早休息，等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中途就不再停靠别的休息站了，所以得好好养足精神。
他给登坂发了条LINE，问京都的雨停了没有，几分钟后登坂回复一个乌云的emoji。
『还没停，气象站刚刚发布了暴雨预警，你还在路上吗？』
『在休息站过夜，明天要是还下大雨的话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山下还加上了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消息变成了已读，但登坂没有回复。山下不在意，他挪了挪身子，试图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雨滴敲打在车顶和挡风破璃上，还有呼啸的风声。山下听得正心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是登坂来信。
他只说了一句话：
『等你回京都，一起到琵琶湖约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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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田再次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天已经亮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他有些不适应久违的光明，忍不住眯起眼睛。
光？他猛然发觉不对劲，想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被人用麻绳死死地捆在椅子上，手和脚也用宽胶布绑住，根本无法动弹。
“醒啦？那个，不好意思啊，你的枪被我扔了，反正里面也没子弹，我也不知道怎么给装好。”山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尽量让自己显和气一些，好让岩田不那么紧张。
岩田不说话，只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戒备地瞪着他。
“伤口我给你处理了一下，捅你那人挺狠的，我生怕你会死了呢，感觉还是去医院再检查一下比较保险——先说好了，我和你不认识，你别又把我当成什么仇人来和我拼死拼活的。”
“不去医院。”岩田说。
“反正医院也要到了京都才能去，你现在说这话也是白说。”
岩田不接话，他看着山下的脖子，虽然有衣领遮挡，但还是能看到青紫的淤痕。
“你收了多少钱？”他问山下。
“一单货是十万日元，救你是额外的。”
“谁指使你的？”
“我前辈，我们开货运公司的。”
“你替谁卖命？”
山下一脚踩了急刹车，岩田顺着惯性何前倾去，麻绳勒住伤口，岩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有些恼火地怒视山下，山下也面色不悦地看着他。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就是个送货的货车司机？”山下问。
“你如果真的无辜，那为什么要救我。”岩田平静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山下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报警，警察介入只会带来更多麻烦，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岩田质疑他的把柄。
山下在心里叫苦，岩田又发问：“你的委托人是谁？”
“什么？”
“就是这批货的主人。”岩田的神情像是急着想要求证什么。
订单上的名字山下隐约还有印象，在雨刮器从他面前擦过第四次后，那个名字总算挣破了朦胧的膜，脱口而出：“小林直己。”
像是意料中的一般，岩田略略点了点头，他苦笑着，先前的锐利锋芒尽数投降，山下略微分神去转头看他，岩田看着窗外。
“你们是朋友？”
“你不用知道这些。”岩田疲惫地躺倒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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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回来？』登坂给山下发信息。
『原来走的路因为山体滑坡堵了，只能绕到别的路上去。』山下看着时间，快到下午四点了，昨天他还在和登坂说晚上就能到，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得推迟到明晚了。
雨虽然一直下着，但完全没有暴雨的征兆。一直是如丝的细雨，缠绵不断。
山下忧心忡忡，半小时前片冈给他打了电话，也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抱歉控歉，原本指定的路线被封了，只能走别的公路，麻烦NAOTOさん帮我和客户那边解释一下吧。”
片冈在电话那边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让山下放心开车，保证安全回来就行。
山下刚想再问间小林直己的事，片冈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挂了电话。
岩田从上午之后就再没开过口，山下怕他偷偷给自己解绑，总是忍不住侧目看向他的手。
“可以为我松绑了吗？”山下第四十一次看向岩田时，岩田转过脸来，同他对视。
山下讪讪地避开岩田的视线，岩田坦然地看着他：“我不会伤害你的，这对我也没好处。”
岩田此时完全藏好了初见时的攻击性，眼神真诚得近乎虚伪，笑容也显得游刃有余。只是眼底间或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冽寒光在提醒着山下：他是个危险的家伙。
山下被看得心里发怵，忌惮地瞥了他一眼。
“你也可以把我关在货箱里，我现在确实不方便被人看到，这也是对你好。”岩田耐心地说着，语气很温和。
“有人在追杀你？”山下终于停车了。
岩田点点头：“如果你是普通人，肯定不会想被牵连进来吧。”
山下低头沉思了一会，一声不吭地起身去给岩田松绑。绳结系得太紧，山下抠了半天才扯开，岩田信守承诺，一直安静地等待着。麻绳散落在地上，他又把绑着的手送到山下面前，有一瞬间山下竟觉得这个举动非常乖巧，像驯化后的小动物。
山下觉得自己多少是有病。
他托着岩田的手腕，捻着刀片小心翼翼地在胶布上划过，岩田觉得山下战战兢兢的样子好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剩下的你自己弄吧，别老盯着我了，我脸上又没长东西。”山下把刀片用纸包好，塞到岩田手里。他想开窗，岩田盯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可惜下着雨，水滴会飘进来。
岩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个，你饿不饿？”山下看到导航提醒他不远处有加油站，正好可以买些饼干，“等下到了加油站我去买些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
岩田摇摇头，说他都随意。“你可以先让我去货箱。”他说。
于是山下又一次停车，带着岩田走到货箱门前，再三确认岩田身上没有藏着任何工具后，山下总算取出钥匙打开了箱门。岩田轻巧地攀上去，站稳后转身看向打着伞的山下，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山下突然脱了身上的外套，一把甩给他。
“你多穿点吧，货箱里冷，刚刚摸你手冷得跟冰块似的。”
岩田没想到山下会做这种事，一时间也愣了神，只下意识问他：“那你不冷吗？”
“驾驶室有空调，你别管这么多，快点找个地方坐稳了。”山下不等岩田再说话就关上了箱门，早春的风正巧路过他身边，山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其实没理由对岩田这么好。
山下回到驾驶室，像是想到了什么，把各个隐秘的小角落都摸索了一遍，这才放心地打开LINE。
『去琵琶湖钓什么鱼？我提前准备一下饵料。』
『等你到了湖边再说这个。』登坂回复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他。
『我回来还早着呢，除非这条鱼没人着急吃。 』
消息迟迟没有回应，山下看着灰色的“已读”二字，忍不住用食指敲打着方向盘。他不知道货箱里的岩田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登坂那边在犹豫什么，他想快点回京都，回到公寓里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山下讨厌在下雨天拉货。
『如果你能从名古屋带一条鱼回来，那也行。』登坂终于回信了。
『说不定你运的货里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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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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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箱大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岩田抬起头，山下披着雨衣，举着手电往拉开的门缝里晃了晃。
“几点了？”岩田皱了皱眉，忍不住问。
“八点吧，导航坏了，又多绕了几圈路……你是不是饿了？猜猜我在便利店给你买了什么？”
山下从身后拎出一个深色的塑料袋，空着的另一只手小心地护在下面，一股浓郁的香气在整个货箱弥漫开来，岩田犹豫了一下，说：“……泡面？”
“锵锵~”山下把塑料袋推倒岩田面前，“还是热的哦。”
岩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山下，山下避开他的视线，兀自低头啃起了面包。
“说起来，”山下边吃东西边说话，含含糊糊地问岩田，“你在货箱里呆这么久，不无聊吗？”
岩田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吃相倒洒脱得很，他不急着搭话，而是专注于先吃完叉子上挂着的面条。山下也不着急，只觉得好笑地看着他。
“我看了直己さん的货。”岩田吃完面下意识想擦嘴，没有纸巾的手无措地停顿在空中，山下善解人意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黑漆漆的，怎么看啊？”
“找到了手电。”岩田朝身后努了努嘴，山下顺着方向看过去，一个纸箱被打开了，手法看上去挺暴力。
山下点了点头，他无心多问货物是什么，这属于客户隐私。他把垃圾都塞进塑料袋里——岩田把汤也喝干净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朝岩田招招手：“跟我到驾驶室去，给你伤口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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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情况不怎么乐观，山下解开绷带，察觉到有松动的痕迹，估计岩田自己也看过了。那道伤口现在看上去有些骇人，血痂还很新鲜，泛黄的脓水渗透了最里层的纱布，山下忍不住皱起眉。
“我得给你清创，不然会感染的。”他把椅背放平，让岩田好好躺着。
岩田没有说话，脸上神色异常平静，好像伤口造成的痛处丝毫不存在。山下不知道岩田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以前在百科书上看到的话：野外的动物即使受伤了也不会表现出来，因为绝对不能让天敌抓到把柄。
“受伤的小动物啊……”山下喃喃到。他从医药箱里找到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岩田：“咬着这个，我不是专业的医生，到时候估计会痛的要死吧。”
“不用，谢谢你……”岩田别过头去，山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把毛巾放到一边去了。
或许岩田应该听山下的话，他的确没有说谎。
岩田感觉到右腹那道堪堪愈合的伤口被山下一寸寸地扒开，皮肉撕裂带来的剧痛让岩田几乎窒息，山下用镊子把凝固的脓和血痂一块块刮去，每一次拉扯都刺痛着岩田的神经，酒精棉球被按进伤口里清洗杂菌，岩田感觉自己的肉也被片片剜去。伤口像火烧，后背却止不住地冒冷汗，岩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觉得手中空得心慌，只想抓住些什么，又不敢多作行动干扰山下，只能紧紧握着拳头。沉重的喘息渐渐从他齿间零碎地冒出来，岩田觉得眼前发黑，有螺旋在旋转，香槟被拧开，流淌，流了一地，倒影中岩田看到自己眼底的黑，黑暗蔓延，拽着岩田坠入一个他不愿回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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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小林直己站在落地窗前，天阴沉沉的，屋内没开灯，岩田只能看到黑色的背影。
“直己さん带了伞吗？”他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道。
“带了。”小林没有回头，“会长要我们过几天就动手，不能让叛党有时机行动。”
岩田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低头看着地面，以往他在小林面前总有很多话要说，但今天的话是回旋镖，在岩田喉咙里打了无数个转，最后总是咽下去。
“那个，直己さん…”岩田踌躇地开口，“我想请你帮个忙。”
地面上的影子动了，岩田知道小林转过了身。“说吧。”
“等完成了父亲的指示后，我想，请你来接替我的位置。”
“会长同意了吗？”
“我会和他请示的……他肯定会同意吧，直己さん比我更适合这件事。”
小林的脚步渐渐逼近，像祷告的晚钟，岩田闭上眼，感到肩膀被小林轻轻按住，继而是他的叹息声。
“这几年你确实辛苦了，里社会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能让你参与太多。”
古怪的情绪在岩田心脏处炸裂，四溢开来，堵住岩田的气管，让他无法呼吸。
岩田恨黑道。他恨这其中被利欲熏染的人心，恨被视若草芥的生命，恨那与他形同陌路的父亲，也恨这冠冕堂皇苟活的自己。
“对不起…直己さん，对不起……”他呢喃着，小林摇摇头：“不要为这种事道歉。”
岩田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他依旧看不清小林的脸，好像他是一个缥缈的的灵魂，与岩田若即若离。
枪声响起时岩田仍似在梦中，起身，拔枪，上膛，开火，岩田好像踩着棉花，一切都如此虚幻，连擦过耳际的子弹都如风般不实。
或许的确是在梦中吧。岩田逐渐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猩红充斥他的眼，所视都是赤色，有人把冰冷的刀送进他的身体里，划破层层肌理，新鲜的红转而变为乌色，岩田陡然觉得困了，眼睛都睁不开。
朦胧间小林的身影靠近，岩田拉住他的手，想发声却发现声带如同裂帛。
只片刻，小林也不见了，岩田听到他在说话，说活下去，岩田，活下去。
但是直己さん，我好困 。
岩田已经无法思考了，他又一次坠入黑暗，他与黑暗相拥，黑暗温暖而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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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时又是白日，昨夜的梦仍然让岩田有些恍惚，他看向窗外，雨停了。
山下把旅行毛毯盖在岩田身上，岩田没穿上衣，酒精浸过的纱布敷在伤口上，山下的手和岩田牵在一起。
昨晚往后发生的事情已经是断线的风筝飘飘然飞远，岩田不愿细究，只想悄无声息地松开手，抬眼看到山下默默注视着自己，弯曲的手指伸展到一半，僵住了。
山下没多说话，只从身后拿出岩田的衣服和医药箱放到他跟前：“我下车去透透气，你自己能包扎吧？”
当然能，难道要说不能吗。岩田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山下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下车。
他走到路边，望着苍翠的青山深吸一口气，雨后的空气里盈满了泥土的腥气，很新鲜。山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他思绪有点混乱，昨夜的事情实在让人无从说起，岩田应该也不太想知道。
因为他们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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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田昨晚一直发高烧，浑身烫得吓人，说了一大堆胡话，山下生怕他出什么岔子，用矿泉水淋湿了毛巾不停地给他敷额头，折腾得自己也热出一身汗。
山下累得精疲力尽，脑子也被困意扰得混混沌沌，岩田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松手好不好。”他拽了拽手臂，岩田抓得很紧，山下抽不出手。
“直己さん……”岩田小声呢喃着。
“你的直己さん在京都等你呢，能不能把我的手放开。”
“我困了……”
“那就松手啊…！”山下无可奈何。
岩田嘴里嘟囔着什么，山下凑近了去听，可岩田所有的话都在喉咙里转了一通，转得所有音节都被磨平，成了像小狗似的呜咽。
因为担心碰到岩田的伤口，山下的手只能撑在岩田身边的椅子上，一只膝盖跪在车椅之间，挺难受。
“等到了京都，我一定要跟你那位直己さん多要一倍小费。”他对岩田龇牙咧嘴，岩田却突然抬手搂住山下的脖子，山下差点没撑住，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
“你是小孩吗？”山下有些恼火地说，但很快意识到现在和意识出走的岩田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岩田的脸离得很近，他长得好看，脸颊被绯红渲染后显出一种色欲美，山下尽力别过头不去看他，岩田一直在喃喃自语，热气吹在山下耳朵上，痒痒的。
“白天看上去装模作样的，现了原形就是这幅样子嘛。”山下苦中作乐地揶揄道。手臂的酸胀麻木感实在没办法忽略了，山下索性把额头抵在岩田的颈窝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也勉强能休息。
可岩田的梦话几乎没完没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在他口中像放入复读机的磁带，不断地播放又倒带，听得山下头疼。
他想叫醒岩田，千呼万唤也没用，双手支撑着身子根本腾不开，更何况岩田两臂也束缚着他，山下和岩田滚烫的肌肤贴在一起，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腻乎乎的。
山下受不了了，冲动间他转过头，吻在岩田的唇上，一切未名的，害怕的，不忍的，愧疚的，通通都被这个吻搅得天翻地覆。
岩田的唇很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山下回味起来有股浅浅的甜味。他不好说吻岩田很享受，但的确体验不坏。山下不抵触和男人接吻，但岩田与他而言终究是陌生人，这个吻才因此显得格外荒唐，以至于让山下不愿过多回忆。
但越不想去回忆，当时的画面就越清晰。
平常心，平常心。一根烟燃尽，山下对自己说。
岩田下车了，穿好了衣服，走到山下身边站定，山下把烟头扔在地上，说：“我到车上去等你。”
他匆匆上车，给登坂发了条LINE：『我今天回京都』
『带了鱼回来吗？』登坂回复的很快。山下盯着聊天窗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之意，便只应付了一句：『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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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后略微有了些晴意，山下车开得很快，一路上也没和岩田再说什么话。
岩田盯着车外，突然开口问山下：“你知道车后面运的都是什么货吗？”
“不知道，”山下说，“回去复仇的军火吗？”
“怎么会。”岩田被逗笑了，他把头靠在车窗上，嘴角抿着笑意，忽而间又有些伤感地垂下眼眸。
“货箱里装着的，是直己さん的人生。”
小林直己亲手写的散文和诗，五彩斑斓的信纸，江户风情的明信片，果味的硬糖，有关哲学的书，还有许多种子，用塑封袋装好，每一种都贴着名称标签，有花，也有蔬菜。小林给岩田留了张纸条。
春天到了，种点花吧。
他把自己的人生送给了岩田，这份礼物足够神秘而不为人知，以至于岩田看到纸条的那一刻才忽然发觉，小林直己比他更不适应拿着枪的生活。
“人生……是什么意思？”山下困惑地问他。
岩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到：“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人生，想逃走，想找个人代替我活下去，现在梦想成真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人生。”
“当做是新的开始不就行了，”山下虽然没懂岩田为何而伤感，但他的答案就在嘴边，说出来轻而易举，“人生由人来经历，怎么活着也该是自己决定的 。”
他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深奥，甚至有些狗屁不通，但岩田似乎真的听进去了，他看着山下，欲言又止。
“向着美丽新世界进发吧。”山下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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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田在离小林的公寓还有一段距离时下了车，没带走很多东西，货箱里大部分纸箱都是空的，真正的货物清到一起，刚好装满一个纸箱。
“真的不用我帮你搬？”
“真的不用，谢谢你。”
“记得去看医生。”
“会的。”
“一定要去啊，伤口感染很麻烦的。”
“我知道啦。”
“别再让仇家抓到了。”
“谢谢关心。”
“那我走咯？”
“嗯，再见。”
山下摇上车窗，在后视镜里看到岩田的身影越来越远，竟有些失落。
一直低低浮在天上的薄云总算消散，阳光洒在街道上，晒得暖乎乎的。山下拨通登坂的电话，语气轻松地说：“omi，我回京都了。”他觉得春光正好，很适合去琵琶湖边踏青。
“还有，我把鱼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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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坂穿一身黑色，在绿意葱翠的琵琶湖边格外显眼。山下两手空空地走来，隔着老远就朝他挥手：“你自己开车来的？”
“想吃鱼的人送我来的。”登坂语气倒也平和，但山下听出他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悦。
“是吗…那他，怎么说？”山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昨天打完电话后，登坂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山下把车开回公司，问片冈说小林先生还会不会来取货，却得知小林早在两天前就音信全无。
估计是凶多吉少。
“他要岩田刚典死。”登坂的语气轻描淡写，山下却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岩田的名字。
“雇主是岩田会叛变的干部吧，不是已经把老大杀了吗？怎么连儿子也不放过。”
“健二郎，你很不对劲。”登坂盯着山下，他眉眼生得凌厉，稍微收敛笑意便显得拒人千里，山下被这眼神审得心虚，讷讷地转过头去。
“岩田和你说了什么是吗？”登坂见状放缓了语气，山下低头不语，想着就算跟登坂说他和岩田接吻了也是让事情越描越乱。何况让他心软的不是那个吻，而是那个面对新的人生迷茫而不知所措的岩田刚典。
“没说什么。”山下语气有些生硬。
“他们已经把小林直己杀了，抓到岩田刚典也只是时间问题。”登坂说。
听到小林的死讯，山下心中一沉，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指肚摩挲两下，甩手将它扔向湖面。
石头在水面上漂了七八下，落入了湖底。
良久的沉默，山下看着湖面上的涟漪逐渐消失，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omi，我不想干了。”他轻声说。
登坂其实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刻，但此刻他也只是敛着眸子，山下听到登坂在深呼吸。
半晌，登坂问他：“那隆二怎么办？”
“医生说过了，他没可能再醒来，我们现在做的一切说到底…说到底也就是在维持一具躯壳罢了……”山下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登坂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件事其实他们都知道，作为终日行走在里社会的人，死亡理应更能为他们所接受才对。
但事实是，两年过去了，无论是山下还是登坂，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躺在病房里的今市隆二不会再睁开眼这个事实。
琵琶湖的粼粼波光有些晃眼，山下眯起眼睛，他想到今市坠楼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朗的日子，应该比现在要晚一点，那时候樱花开了满树，花瓣随风簌簌飞落，而后粉身碎骨。
今市的人生也在樱花落下时彻底停滞。
山下突然想到，小林把自己的送给岩田，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自己和登坂做的，貌似也算是给今市续织着人生。
“omi，我们送给隆二的人生，未免也太烂了吧。”山下说。没有知觉，不知冷暖，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对今市来说都已如隔世，他被山下和登坂强行拉扯着留在世界上，却再没办法体会有关人生的一切，只有无休止境的昏迷，为山下和登坂编织成一个将来久别重逢的谎。
“与其让他每天过这种毫无质量的日子，还不如快点放隆二走，他应该去一个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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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市的葬礼办在三月下旬，樱花盛开的时候。京都的暴雨到底没有来，反倒是夏天的苗头已经迫不及待地抓挠着人们的外套。
登坂最终还是同意了放弃对今市的治疗。呼吸机撤走的那一刻，登坂坐在今市床边，山下看着面色苍白的今市，恍惚中竟也希冀着他能苏醒哪怕一秒钟。
但是奇迹不像电影里那样随处可见，没有呼吸机的辅助，今市的心电图很快变成了一条平缓的直线，好在两年的折磨与重压早已让他们能够平静地等待友人心脏停跳的哪有时间，登坂握住今市冰凉的手，说，再见咯。
山下躺在墓园外的长椅上，登坂从墓园里出来，走到山下面前，山下坐起身为他让出一个空位。
“都结束了。”山下说。
“嗯。”登坂眉宇间仍有些怅然若失，山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也回去吧。”
汽车开上公路，山下感觉自己离今市越来越远，而春日早就如期而至。他突然想到了岩田，自从拒绝了杀死岩田的委托后，他再未向登坂过问岩田的事情。
他去医院了吗？他种了花吗？他已经能坦然接受小林直己给予的新人生了吗？
山下有很多问题，在脑子里兜兜转转着，就想到了那晚荒唐的吻。
或许当时是有些喜欢他吧。彼时的心情山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究竟有没有心动，答案早已融化在风中。
“他们没找到岩田刚典。”登坂突然说。
“是吗？”山下若无其事地开着车，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方向盘。
“他从青森港乘船去了小樽。”
“这么远吗。”山下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青森有线人，你上次见过的，父亲是美国人的那位。”
山下记得那个笑容明快的青年，他扬起了嘴角，为的是岩田平安无事的消息。
“你很高兴吧。”登坂像是看穿了山下的心思，挑了挑眉。
“是啊，因为春天到了嘛。”山下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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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