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梅雨季,阴湿得让人难受。
手机没有消息提示,看起来是一副死寂却恰好配上快天明的时机,只有路灯,行人都形单影只。
空落,说不上来的感觉,倒是将胸腔里那份翻涌惹得愈演愈烈。岩田刚典不是不太擅长喝酒,只是喝得太多,烈性烧坏了嗓子,迷昏了头。
对话框还停留在上次,算上时间,也该过了一年多。他没心情计算分秒,即使自己心里明明门儿清,却装傻充愣想把自己都骗过去。
分开不需要两个人的共鸣,他只是单独被抛下了,落得一副惨淡结局,陷入这片无尽头的泥泞,被荆棘反复鞭打着。
登坂广臣走后,岩田刚典学会了抽烟。开始被呛了两口,冒出来两滴泪花,但又感觉到是前所未有的释然。他不擅长,即使过去那么久,依旧会在过肺时咳嗽两声,好像一副生疏模样。
登坂广臣是不喜欢烟的,但他偏要叛逆,无用的想要彰显着自己所谓的成长。
可是,哭也哭够了,酒也喝过了。
天空开始冒着点小雨,变成水汽砸在人身上,不痛但是瘙痒。岩田刚典摸了摸口袋里干瘪的烟盒,矫情地想着这样会不会冲刷掉一些他的哀切,让他看上去只是被雨淋湿而并非落魄。
可自我革命终究是败仗,24小时便利店还冒着光,渗透着一些莫须有的人情味。岩田刚典本来只是想买把伞,后来又想起自己拮据到连一盒爆珠的烟钱都没有,索性只是冲了一碗泡面,隔着一块玻璃,看着空无一人的街。
很荒芜,却指向不明。
雾气缭绕,说不上什么感觉。
分开一年,原来什么东西都存在期限,从认识那天开始到结尾,那段时光是他宝贵珍藏着的,掏出来说怕碎了,藏起来又怕落灰,总归是让他束手无策了。
是被辣椒熏的,这下岩田刚典找到了一个勉强的新借口,眼底那一层水雾并不是因为他情绪汹涌,而是被热气找到了突破口。
“怎么了。”泪流下的那一刻,他抬头,误打误撞突入进对面那个人的眼底,“需要帮忙吗?”
是一个男人。
不需要吧。岩田刚典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通,心想自己这幅倒霉模样在外人看来有多可笑,隐忍下去鼻尖的酸涩,索性勉强拉扯着嘴角,就那么笑了笑。
气氛变得僵持,岩田刚典只顾着低着头,看着自己腿间的那一小块间隙,面也没舍得吃上两口。男人喷了香水,与印象中的那份子重叠,很熟悉。
“雨差不多停了。”过了半晌,才听见身旁的人幽幽开口。
岩田刚典这才抬起头来,天色已经泛着鱼肚白,边缘部分过渡得很完美,仿佛不会有终点。他小声道了谢,无意间撇过一眼那人嘴角的痣,明晃晃的,变成他心里的另一根刺。
02
喝酒只是为了早眠。
为放纵行为找借口,一环又套上一环,以为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那颗早都不够平静的真心。
岩田刚典吐了一宿,又颤巍巍给自己搞了个不像样的醒酒汤,祈祷第二天脑袋会好受一点,他拿出那个早都空了的烟盒,嗓子眼莫名又开始发涩。
或者说,追求爱本就是一场艰辛旅程。他路过那一片沿途风景,却只剩下过目不忘的回忆不停侵袭,叫嚣着让他不要忘记。登坂广臣曾经是他的终点,大约也只能是曾经。
什么物是人非,这样的形容太过于矫情,岩田刚典不肯。他自是爱抱着这份虚无,讴歌自己的情痴,流泪痛苦着,以为自我惩罚能夺回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可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哭累了也好,喝满了也好,执念本就是一种难忘的东西。只不过,岩田刚典闭上眼睛,在梦里那些碎片中反复闪过重新倒带的,变成了在嘴角那颗兀起的痣。
便利店24小时营业,他在店门口抽完了两根烟,被其中一根呛到又冒出点水汽,他在等什么,答案显而易见却又过于模糊。
是否缺少一些见面的必要条件,柏油路发着潮,空气也是湿润的,他就这样一股脑儿,从来不为自己找什么前提,直到烟抽完了,心里那股子火才冷静下来。
素不相识,自己倒真像只狗。
岩田刚典垂眸自嘲,身形恍惚了两下,其实这块离家还是有些距离的,或者他只是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准那个男人那时可能也只是路过,看他可怜宛若流浪犬才打扰询问。
这样的执念,一瞬间变得招笑。
岩田刚典习惯做事给自己几次机会,最普遍的就是那句“事不过三”。当初和登坂广臣认识时也是一样,热情三次如果没有得到回应就逼迫自己认命就罢。所以,第一天他认识了登坂广臣,第二天送了他一枝花,不是玫瑰,第三天就是他的最后期限。
进展很快,岩田刚典也觉得。他认为这样的张弛有度才能让自己至少好受点,即使没有结果也能安慰自己有过三天的努力。可是也仅仅三天而已,因此也经常被朋友笑说只有三天的真心是不值钱的。
廉价的,无所谓的。
每个人都是碎片,他以为登坂广臣的那一角至少能让他们都互相圆满,在他三天期限内开始的恋爱,不止有三天这么简单。好像登坂广臣能懂,懂他的彷徨,所以心照不宣,没什么责任感就这样水到渠成的牵了手。
这次又要限定几次机会呢。岩田刚典没想好。两根烟都抽完了,在他人生准则里,只剩下最后一次,他也好像从未想过为了这件事变得宽容。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比起上次那个算是有了个模样,里面还剩下潦草几根。
最后一次。火机的声音撕裂了刚有的沉寂,火苗窜动,直到他抬头,又闻到了那种香调。
男人从他身旁借过,还是同样的发型显得人有些乖张。
可能不记得了,岩田刚典想。他用余光看着,任由烟雾过肺然后轻易的从口中扩散而出,变成明显的一团,猩红两点化成灰,随风又散落了一地。
“好巧。”直到男人从门口出来,带了一盒薄荷糖。
薄荷糖也分口味,略带着一丝辛辣席卷口腔的温度,空留一小份甜腻在舌苔处慢慢融化。
桃子味,岩田刚典打量了一下身旁人有些流里流气的衬衫,看上去怎么都不算太搭。
“嗯。”他低声应了一句,又谢过。
男人额前的头发还带着卷翘,虽说是潮湿的风,拂过皮肤还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黏腻。岩田刚典有些失神,但薄荷糖的味道早在不经意间替换过了烟草的苦涩,他的视线直直随着那几根发丝,出了神索性跟随着摇摆着。
“这么巧的事很难发生两次。”男人的声音不算低沉,更多带着点嘶哑,“认识一下吗?”
岩田刚典猛地转过头去,正巧碰上那人直白的眼神。
和那天一样,仿佛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闯入。
名片上烫金字体的组合,“片冈直人”四个字刻得尤其生动,绝非那么正式。
“岩田刚典。”这倒显得他有些窘迫,只会马虎地动动嘴,失去一个让对方拥有记忆点的机会。
会社的,似乎还是个白领。他看向片冈直人,这人身上荒诞的别扭总能让人忍俊不禁,有些可爱的却又难以言语的冲击感。
“请多指教。”于是他又补上了一句。
03
酒吧里的灯总刺眼又昏暗。
后台乱成一团麻,廉价的化妆品味在弥漫,未收拾好的口红总能让人联想到过度热烈的红唇女郎。老板不怎么介意,换句话说能赚钱一切也就随意点,所以就这么请了几个五十块钱一小时的舞女,站在最亮的中央,跳着不修边幅的舞。
岩田刚典会一些吉他,他这样的风格最不适合来这样嘈杂的地方,显得他格格不入又有点装逼的情调。
他跟片冈直人说,自己是歌手,只是忘了前缀,一个不出名的一个没有人在意的,一个角落里的,一个酒吧的驻唱歌手。他染了白金色的头发,看起来桀骜不驯,想甩掉文艺气质又只会弹唱民谣。
“不必强融。”片冈直人笑笑,也仅仅点到为止。
岩田刚典没说出口,他觉得片冈直人很适合这种氛围,有些萎靡的,带着些嘈杂的,仿佛在火上炙烤的混乱的感觉。
“酒吧不需要歌手。”他挑了挑眉,斜背着那把老旧吉他,轻而易举的把自己否定了个完全。
像他这样不擅长喝酒的,却强求自己待在酒精浓度过高的空气里,是因为什么契机,岩田刚典想不起来了。他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只是私底下又去学了一些打碟,一人两个技能,从临时工到常驻,也忘记花了多长时间。
他看到片冈直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看不懂口型,上了台离得更远些了,也就看不清了。
打碟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假意跟随着那些节奏晃一晃身体,装作一副陶醉的样子。岩田刚典最擅长做秀,眼里装下台下那一圈人群时,兀然想到了原因。
登坂广臣爱喝酒,他们的第三次靠着这些并不缠绵的音乐,硬生生把气氛变得旖旎。酒气透过耳膜,在他心里转了个圈,登坂广臣的声音很低,倒也带了些让人迷醉的成分。
“试试吧。”只有三个字而已,下一步就是偏过头,在要吻上他的唇的那一刻又堪堪擦过,换成了脸颊。
“嗯。”岩田刚典下意识应了一句,然后后知后觉发现回答太模糊,又补了一声“好”。
定情,就这么简单,简单到需要掐两下大腿,确保这不是梦境臆想。
他陪登坂广臣来过很多次,永远只是点一些浓度不高的气泡酒,喝了两口就作罢。久而久之,跟老板混得熟了,也就半开玩笑的变成了常驻。
登坂广臣有时会醉,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只有醉意能让他眼里涌起水雾。
“你爱我吗?”总爱问,只爱问。
岩田刚典于是总肯定,他忙不迭点头,恨不得真的将心都掏出来,摆在醉鬼面前,说些心里话。
那时他以为登坂广臣知道,两人心知肚明就好,迁就过很多次,也就成了习惯。
岩田刚典从来都看不懂登坂广臣,对于他来说,看不懂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他想浪子也会柔软,自己独占那一小块特殊性就够了。人太容易得到满足,就会变得不稀有,如果所有的爱意在结束时通通归结于他的自负,自以为是,那么一切变成泡沫的幻影也会即刻被戳破,海市蜃楼会崩塌。
没人告诉过他。
气泡酒有糖浆,岩田刚典不喜欢苦涩味道。在他下台后,选来选去又只能点上从前那一杯,喝了那么久都没有腻。片冈直人开了台,坐在中央,面前也只有一杯威士忌。
“好喝吗?”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却不愿踏出一步尝试。
“不难喝。”片冈直人回得漫不经心,视线焦聚在舞池中央。
岩田刚典这才发现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台上的中心,可以一整个尽收眼底。
片冈直人也是个猜不透的人,或者只是他自己活的太清白直接,总能对着他人露出柔软胸腹,直接交底。岩田刚典没再说话,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瘾又在作怪。
“你不擅长喝酒吧。”再开口时,威士忌的杯子早都空了。片冈直人扭过头去,问出的话也很随意,眼里翻涌着不明情绪。
“不会。”岩田刚典实诚回答,气泡酒浓度不高,所以他一直没怎么醉过。
与片冈直人相遇的那天晚上是意外。
登坂广臣说,长岛冰茶很甜。他们分手那天也不是什么好天气,只是离开时,就这么不突兀的提了一嘴。
“试试吧。”和当初一样,却又存在于不同的语境,岩田刚典来不及反应,只会迟钝的点头,说了声好。
他一直没有尝试,因为没有开始就不算作结束,就好像当初,他们本就是平行的线,硬是打了个结,最后又这样潦草的回复成原来的模样。
打过结的绳子本就有了曲折,岩田刚典找不回原来的生活了,他不想恨登坂广臣,觉得自己没资格,但是那股子情绪实在难消,被他拖到现在,想着借酒做个了断。
很甜,但是也很晕,带起泪腺失禁。
后来岩田刚典去查了一下长岛冰茶的暗语,虽然并不算太符合现状,于他于登坂广臣来说,可能只是浅显的,换个口味而已。
凌晨的空气还算是清新的,出了酒吧后耳朵出现了短暂的耳鸣。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过多的只是在想带着新认识的朋友故地重游算什么乐趣。
至少自己没有失态。
片冈直人的家跟他成了一条对角线,以那家便利店为中心,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酒吧不在这条线上,说白了是离片冈直人那边近一点,离岩田刚典家远一点。
离开时,片冈直人说有过这样的直觉。
“我们会遇到第二次,”男人站在路灯下,灯光散落在他的头顶,形成一个暖黄色的发圈,“注意到你其实不难。”
岩田刚典愣住,只是笑了笑,不知道这样算是谁的蓄谋已久了。
“岩田先生,”片冈直人也跟着笑了笑,“有人说过你像小狗吗。”
有,但他没再回答。
“下次再见。”问句被刻意忽略,好在片冈直人不是很在意。他们挥手道别,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回头。
04
岩田刚典喜欢看海,事到如今变成了一种难说明的执念。
和片冈直人的社交距离在那次之后不增不减。算作朋友吗,岩田刚典又认为这样的定义太轻。加了联系方式就很难走入下一步,于是他索性就对着那个并不密集的对话框发呆。
新的人,新的开始,他迫不及待来场史无前例的大换血,想把自己的骨肉撕碎再重装,这样也就迫切一点。他猜想着片冈直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虽然已经足够明了,但未知数才够吸引人。
是小狗吗。他下意识咬了咬饮料的吸管,似乎很多人都这样说过,大概是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略微有些下垂的眼角。
太熟悉了,这样的形容词明明很大众化,却莫名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让人想揣测三分用意而又探不出一分一毫。
有时候感觉就是来得莫名其妙,像他,像片冈直人。岩田刚典仔细想了想那天究竟存在什么契机,思来想去也只剩下男人嘴角的那颗痣在自己的记忆中变得勾人。
那一刻是想吻上去的吧,他甚至将那种香水气味当做催情道具,很喜欢,让他联想到了远方的山。
片冈直人年纪比他大许多,也许是卷发减龄,看起来他们二般无差。隔着手机屏幕的距离感挠得人心里痒,岩田刚典又想起那晚,开始懊恼自己孔雀开屏还不够完美。
只做朋友,普通朋友,如果是这样,他也不必大费周章。
他想问清楚,但也明白双方中只要有一人心怀鬼胎就必定没有好发展。这个人可以是他,也可能是片冈直人。
对话框的内容一直很潦草,岩田刚典打了字又删,直到对面忍不住发了一个问号,瞬间激得他面红耳赤。
“想说什么?”片冈直人消息很快,让他无心想一个理由。
紧张情绪上涌,岩田刚典觉得自己顷刻间变成了无措的小孩,问句偏偏不能太过直白,暴露心思就会直接失去主动权。
气温还是热的,带着特有的黏腻感。
“一起去看海吗。”这真是个不错的借口。
约定是难捱的,片冈直人同意了。
在相识后的见面,岩田刚典甚至想不出要做什么准备。也许随意一点就好,他看不清片冈直人的取向和喜好,说白了即使是自己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也仅仅只是少数,这种情愫总是见不得光的。
要给几次机会呢,岩田刚典看了一眼剩余的烟,不多不少正好三根。
岩田刚典喜欢夏天的海,喜欢被烈日蒸发干最后一滴水汽又被海水浸湿的这样复杂又成瘾的极限感。他不是没有看过海,在那年冬天,见过海岸边的结晶,却忘了到底冷不冷。
除了围巾,他想,当时也许是因为温度碰撞,手心间被那人牵着,用暖意包裹着,所以才没有丝毫察觉。风吹过额前的细碎头发,冬天本来行人就少,脚下的沙砾当做见证,在广阔天地间才有的这种永恒的感觉。
“殉情吗?”登坂广臣的脸晦暗不清,除了轮廓就分辨不出表情。
岩田刚典不知道他存有几分真心,所以错过了回答的最好时机。
相拥消亡,太罗曼蒂克。
05
片冈直人穿了一条有些滑稽的沙滩裤,上面印着粉色爱心的图案,戴着一副墨镜,他本就长得乖顺,这么一看倒显得人有种奇特的反差感。
岩田刚典本是不想穿鞋的,但又怕沙砾里的玻璃划伤脚掌,所以勉强套了一双丑陋的拖鞋。他们并排走,相隔着十公分的距离,不远不近,也只觉得海风咸湿,落在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要变得黏腻。
他忘了带烟盒,裤子口袋里空空,看着无限的海岸线想解瘾。片冈直人找了个遮阳伞,背心侧面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衬得张扬。有种貌合神离的,岩田刚典形容不出,他与片冈直人之间的距离总是抽象,时而是远的,时而又近点,界限的模糊才有种不清晰的暧昧感。
他买了汽水,很甜的橘子口味,另一瓶是无糖可乐。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汽水启盖发出的细微噪音,片冈直人甩了甩手,才开始喝那瓶甜腻到不行的解暑饮料。
“你很难过吗?”他满足的喝了一大口,灌入喉咙等着冷热碰撞的奇妙反应,索性无厘头的问了一句。
“不。”岩田刚典摇了摇头,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否认,还是想说不知道。
“每次看见你都感觉你的眼里在下雨。”片冈直人没头没脑的接了一句,眼睛只是望着海,看着浪涌又退,“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
岩田刚典没否认,他看着他们中间相隔的微妙的几公分,翘起小指想挠挠男人的掌心。
“跟海比起来呢。”他歪着头,看着片冈直人,突然就笑了。
“不一样。”片冈直人也跟着笑了,“你是精致雕刻的,不是野生的浪。”
不是吗,原来不是啊。岩田刚典张了张嘴,只觉得声道发紧,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了。他想说片冈直人实在太会油嘴滑舌,但又不免被这样略带着俗气的肯定感动,他以为自己心防难解,但让他瞬间瓦解的,不过是轻飘飘一句珍贵。
他转过头,只看到那人的侧脸,嘴角的痣当做神的烙印。
第二次想吻上去,太合时宜,但不合规矩。
岩田刚典甚至说不出什么契机,他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但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浇灌着他的枯萎,让他鲜活。大概这种摸不着头脑,却又抢占神经让他贲发,最后变得热烈。
心跳敲击胸腔,在体内发出强烈共鸣,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不再平静。
“殉情吗。”声音很轻,几乎被风轻轻带过。他没想要什么回答,正如当时换了主体的两个人,所以直接把问句变成了陈述句。
片冈直人抬头,喝完了最后一口,嘴角还留有橘子清香带着十足的甜分。
原本除了那些就再没别的回应。
“好。”但是岩田刚典听到了他的回答。
06
恋期是青涩还未熟透的果。
是突如其来的开始,但又变成泄洪不可收拾。
南北之间,总是在熬着时间过的。看海过后的那天,他们甚至说不出一句分别。岩田刚典有些别扭的牵过片冈直人的手,手心间的热传导氤氲了情绪,让他支支吾吾,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在规定好的次数内,他原以为是一件不太可能有结果的事。他看着片冈直人,说不出眼里究竟是什么情绪在外溢,很多杂糅在一起,但总归欣喜是占着大数的。
都是成年人也有过几次恋爱经历,怎么别扭像个小孩。岩田刚典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实在不敢对视对方的眼睛。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他只觉得自己耳根子发烫,料想到会红透至脖子,所以低着头想用略长的刘海遮住些羞色。
“怎么殉情?”片冈直人的语气带着些轻佻,上扬的尾调倒像是所有的走向都是把握内的事。
“不知道。”岩田刚典也实诚,他就那么胡诌一句,只是觉得氛围刚好。
夕阳烧红了整片天,那点余晖在最后一角显得尤其热烈,他手心出了汗,但又舍不得松开紧握的手,空气中烦闷的燥热,加速体温之间的猛烈碰撞。
接吻或许太早,他看着那颗痣,心里在想着些其他。片冈直人又用了熟悉的那款香水,混搭着海水的潮气,总归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
心跳很快,就要跃出胸腔,岩田刚典不自主的将手又握紧了些,思绪转瞬间变成一团无形乱麻,在他的大脑中打结成一副糟糠模样。不真切,像是梦境一般,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存续来之不易的感情。
这算是浪漫吗,他有近乎三百个不解,但又任由自己闭着眼沉溺。歪心思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有,片冈直人只是很巧的误会,稀里糊涂上了个无人操控的贼船。
分离时是海潮卷去了天边最后那点明艳的粉,在车站,看起来像是两个未经人世的小孩,匆忙的松开手,临走时又想着赠予对方一个简单的拥抱。
“我很满足。”片冈直人说,“谢谢你。”
太过于真挚才让人觉得苦恼,岩田刚典点了点头,哽在喉间是没想好的说辞。一切像是他的蓄谋已久,只是结果是一个好的结果,变成了一个得了便宜的不怀好意。
有些话是说不开的,从关系开始为起点,像他每天都会送的一枝鲜花,不同的品种也没在乎什么花语。片冈直人总是笑他多余,不如在便利店里买一桶泡面来得实在。岩田刚典很少再去那家酒吧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就是在某天发呆时,突然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好像他的心重新复苏了,因此也不需要靠多少酒精来续那一条虚命。
虽然在一起很仓促,但过程总归是循序渐进的。片冈直人年长了几岁,因为有些练舞的兴趣爱好,所以手掌是宽厚的,但却意外很小,因此岩田刚典总喜欢与他指尖缠绕,接着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你喜欢香水吗?”臂弯里充斥着男人洗发水的味道,清新的,带着点柠檬香。
“我的香水就那几瓶。”片冈直人用头蹭了蹭岩田刚典的下巴,“最常用的,就那一瓶。”
啊啊,那瓶瓶身是深蓝色调的,确实快见了底。
07
夏末褪不去那点隐约的燥热。
仪式感的烟花祭,在八月最后一天,正好是周末。岩田刚典也出来工作几年了,虽然吊儿郎当,除去酒吧驻唱可能零零碎碎,不稳定却也潇洒。
他最不擅长测定感情的距离,时间的长短以及对未来的臆想,所以有时候是情不自禁,想问自己又想问对方,到底能一起走多远。
他从前从未有过患得患失,这下变成了旧感情的后遗症,撕裂开伤疤还能看见未愈合完全的血肉。
片冈直人的工作也马马虎虎,虽然是白领比起他自然稳定许多,大多数时间都在被生活压垮,加班到最后精疲力竭,最多就是拥抱在一起,在沙发上充电十分钟。
他们第一次接吻也很敷衍,只是嘴与嘴轻触了一下,红了耳尖抽离得也快。片冈直人没说什么,甚至是没做什么反应,明明该更强烈一些的,却堪堪止步于此,好像留了一大片的留白。他半眯着眼,装出一副很是疲惫的样子,把熟透的脸埋进自己的臂弯。
像小狗舔舐,但又没什么实感。
岩田刚典是没有什么接吻技巧的,他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永远只会闭着眼睛,接着变成刀俎鱼肉,任凭别人撬开牙关,一遍又一遍厮磨。
和登坂广臣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虽然每个深吻里都带着浓郁的酒精度数,势必让人恍惚几秒,所以身子的瘫软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太过动情。他所扮演的角色,总是那一个,在偶然间睁开眼,正巧看到登坂广臣眼角那颗泪痣,又不由自主的醉倒进被人编织好的温柔乡里。
很热很湿,滚入那片春水池里沸腾着。
好想喝酒,说实话,岩田刚典有些怀念那种醉到脑子迷糊发昏的畅快感了。解忧解愁,他本该幸福至死的,本该爱到能够挺过苦难的,但所有集聚在口腔,唯独少了那些辛辣。
或许喝了酒就能想明白一些东西,他以为那样的混沌感可以以毒攻毒,但却不愿意再尝试一次长岛冰茶,虽然很甜,但终究不合适。
他发了条短信给片冈直人,开诚布公的讲,坦然的,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片冈直人也没阻止,只是说等到下了晚班回来一起放纵一把。
“你家还是我家?”岩田刚典问。他们似乎还没到同居的地步,但迟早。
“你家吧。”片冈直人回得很快,“我就要到了。”
便利店的酒无非就那么几种,片冈直人带了几罐啤酒还有一小瓶白酒,顺带着还有一瓶冰冻汽水。
“怕苦的话就用汽水兑酒。”话说的满不在意,手上直接开了一瓶。啤酒罐子开封发出声响,他们礼节性地干了杯,然后喝了一口作为开场。
岩田刚典选了白酒,酒精度数53%算是中等水平,他不怕高度酒,只怕到不了气氛点,灌下去的那些都白搭。
“怎么突然想喝酒?”逃不过的问句,在此之前岩田刚典想了一万个理由。
“嘴巴痒。”最后这个答案未免太差强人意,好在片冈直人并不纠结。
他们并排坐着,有些微妙距离,电视机打开又是最近热播的电视剧,一闪而过的某个侧脸异常熟悉。
又干杯两轮,岩田刚典有些醉了。
他别过头去,眼底黯淡着什么情绪,仿佛下一秒就要泄洪,靠着不多的理智勉强支撑着。
“接吻吧?”虽然是问句,但行动很果断。
片冈直人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乱无章法的吻惹得身子一僵,岩田刚典不懂厮磨,很简单直接的亲了,又用舌头攻破了唇齿的攻防,搅来搅去没有一点技巧,像个第一次谈爱的处男。片冈直人哑然失笑,但也只是任由岩田刚典就这样胡乱地啃着,觉着他可爱所以也动了情。
吻的不算深入,但岩田刚典照样喘气。他亲了亲片冈直人嘴角的痣,终于吻到了这里,也算是一种得偿所愿。
“你的痣很性感。”他半眯着眼,似乎不愿意去看片冈直人的表情。
“嗯。”片冈直人也只是这么应了一句,抬眼间看到岩田刚典早都红透的耳朵尖,很可爱,很纯。
索性,吻又覆了上来,铺天盖地,甚至可以勾勒出唇形轮廓。岩田刚典一路向下,在喉结正中央,轻咬出了齿痕,红色的,太明显。
“会不会不好?”他略带抱歉,偏就这样看了片冈直人一眼,对上了视线,眼里起的雾,倒是要将人淹没了。
“没……”片冈直人有些支吾,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融合发酵,耳根也开始烫得一塌糊涂。
什么小孩,此时又变成了挠人心房的狗。胸前的红樱被人刻意缠磨变得有些红肿,明明只是男人胸肌和脂肪,却被当做女人的敏感点被狠狠刺激着。胯间强烈反应,片冈直人有些把持不住,只觉得欲望硬着,难受。
“做吗?”手指在拉链前,岩田刚典的问话显得有些过于生分的礼节。
片冈直人索性闭了眼,微微点头好似显得自己没那么放荡。口腔的包覆温暖湿热,让他不由自主舒服地发出一声闷哼,顶端那小眼被人来回舔舐着,挑拨着他本就尚存的丝毫理智即将崩塌。
岩田刚典的发色是棕色,从前染过别的,但是掉了色。口活他不算太熟练,因为很少这样做过。从前登坂广臣喜欢接吻,在很多时候,即使是揪着头发在做痛苦性爱,也会施舍一般,吻上他两三回。登坂不喜欢精子腥味,所以一般只是用手套弄两下,没有要求过他有什么口活技巧,也就这样,成为他难得可贵的性爱启蒙。
和登坂广臣做过的爱,总是有些难言的缺陷。像是刻意的,总是要有那么一块不完美。做不到最尽兴,有时是哭红了眼,得不到所有的满足,又或者没有任何温存地抽身,岩田刚典总处于下位者的位置,他想,神总不能面面俱到,他要求不了神太爱自己,所以只能妥协。
性器在口腔的伺候下愈发粗壮,岩田刚典坏心眼的抓了一把那人的囊袋,终于在喉眼处被人射了一个满贯。确实是腥,而又粘稠。片冈直人替他拿了纸,眼里嵌满抱歉,话也哆嗦,他却满不在乎,咽了下去,趁着片冈直人低头时又缠上了男人的唇。
“你的味道。”听起来有情色意味。
“准备好了吗?”岩田刚典又问。
润滑油抹在穴口,手指却没轻易进入,只是不带丝毫力气的在那一圈打着转,岩田刚典折磨人也有一贯的本事,惹得人痒进了心里却依旧克制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进……”片冈直人额头冒起细密的汗,低声哀求。
好在岩田刚典是个听话的主,手指爱抚过每一寸嫩肉,润滑油独带的催情效果起了作用,体液分泌得更多,从胯间抬头才看见片冈直人脸上浮满红云的禁欲模样。
“热吗?”他拿了一瓶尚未褪温的啤酒,贴在片冈直人的脸颊处,成为他的降温调料。
这点凉意浇灭不了一丝欲火,直到那一个小口被调教得泥泞柔软,时机成熟终于结了果。
性器挺入,直接没至最底,岩田刚典发出一声宽慰,被炙热包裹的感觉加深了情欲发酵。片冈直人轻喘了一声,接着就被有些猛烈的攻势变得气息断续,敏感点被人进出摩擦着,上一秒刚从云端坠落下一秒又被人猛地一顶,沉浮的意识不断被消磨着。岩田刚典不太使用蛮力,他拥着片冈直人,在动作时又掐着恰到好处的点一遍又一遍吻着身下人的唇,吻去他眼角的生理泪。
“你也开始下雨了。”他附在片冈直人的耳畔,气息温柔又像是笑着的。
片冈直人说不出话,因为快感的热烈而大口呼吸着相对稀薄的氧气,他眼圈泛了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句话让他心里也发了潮,只能嗫嚅着,表达满足。
“是为我下的雨吗?”最后一个问句,即使无声也心照不宣的回答。
08
秋天是个凋谢的季节。
岩田刚典不喜欢秋天,他本就是个容易共情的人,所以幼稚的觉得在这种时刻连风都是带着离别刺的。好在片冈直人升了职,工作虽然更忙了一些,但薪资总不会骗人。
很不巧,他所有情爱的回忆都是从秋天开始的,那样青涩直白的,变成了他心中的一块疤,抹不去也除不掉。
片冈直人那瓶香水终究用到了底,在某天上班前再也喷不出一滴水雾之后,虽然当事人很失落的表示可以用另外一款当做临时香做替代。
但是另一款很陌生,甚至带着些甜味。
岩田刚典是不懂香水的,他只说得出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到后来久了,喜欢和不喜欢也分辨不出了,通常是什么习惯或者什么不习惯。
他不习惯,所以顺带着也不太喜欢,于是在片冈直人临走前问了一下空瓶的香水牌子,恰好那人快要过生了,干脆就以这个理由作为送礼的借口。
岩田刚典算了算日子,快要到三个月了。像是从指缝中溜走的,留不住的,他对于这些一直感觉没什么实感。他和片冈直人似乎早就过了热恋,平淡如水的过着日子,偶尔喝了酒才会重复吻上几遍。
他很爱那颗唇边痣,因为太特别。他总喜欢一些特别的东西,好让自己也成为一个特别的人,特别的才会让人渴望拥有。
香水其实不贵,工作不算稳定但是好歹也是有积蓄的。岩田刚典不是个喜欢看未来的人,他总爱浑噩地过了,然后大梦初醒一般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在酒吧驻唱,在别的地方当临时工,只是为了能在当下填饱肚子。他没有任何规划,可以说是相当行尸走肉,遇到片冈直人然后在一起,也算是那一瞬间的一时兴起。
人能走多久,能爱到什么程度,这种需要探究的问句,在他的人生中只是死结,永远没有确切回答。他是个感觉动物,一切只靠情绪,但不太追求刺激。
同居是片冈直人提出的请求,其实也没多腻歪,感觉只是水到渠成的结果。爱,他们总在床畔这么说,带着身体的曲线和节奏,仿佛是要谱曲,宣泄,好像太爱了才会溢出,不断地唤着,我或者是你,爱你或者是我。
片冈直人最受不了这些,在他面子薄,脸红是难免。岩田刚典最爱在他耳边吹气,看他因为痒而缩成一团,捉弄的心思就越浓烈。
有时,他会咬片冈直人的耳朵,齿痕像是圈住领地的最好标识,他最乐意在那人身上留下各种痕迹,或痛或亲密的,片冈直人总笑着叫他小狗,说他这是小狗习惯。
他看片冈直人太熟悉了,熟悉得好像自己,或许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这样,即使他们相处的时间明明不算太长。
早安吻,还有其他。就这样的日子等着绿水长流也不赖,岩田刚典就快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了,他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人,却被片冈直人变得更立体了些,痛感似乎不再麻木,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片冈直人下班习惯性带一束花,不同品种的,说是楼下花店又要清理掉的残枝,明明还鲜艳着。岩田刚典是不信的,但好歹网购了花瓶又把它们都裁剪好了,放在客厅的角落当一抹特殊颜色。
“养我?”他做着饭,其实无非就那么几个家常菜,拿手的也就那么几个。
“嗯。”片冈直人从背后抱住他,顺带着喂了一口刚拆包的薯片。
“想要什么奖励?”菜端上了盘子,看起来跟往常一样。
“你想给什么奖励?”片冈直人盛了饭,场景看起来太温馨了,是岩田刚典从未预想过的,可能是超出预期的画面。
有过这种瞬间,就总想着会有下一次。岩田刚典实在太不擅长计量未来,有些时候却又想着现在这般肯定是他不曾想过也不敢想的,好像被浓厚的爱包裹住了,是种幸福片段。
还有多久,他总认为每件事情都有期限,被规定期限后的一切都会失去原本的意义。在热饭的蒸汽间,他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片冈直人。
如果片冈直人索吻,那他会毫不犹豫的吻上去,如果这个主动权交回他的手里,沉甸甸的,就容易失去判断。跟往常一样,什么才是往常,岩田刚典有些理不清了,他看着片冈直人,突然间就变成了他自己,一个在很早之前的他自己。
09
“最喜欢的饮料?”
“汽水!”
“什么口味?”
什么口味。
岩田刚典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孩童模样,在广阔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将来会好吗?”
“会的。”这个声音稍微有些低沉。
“刚酱呢,也会跟着将来一起变好吗?”
会吗?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对面的自己开始打起瞌睡,他仍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无措。
“不知道。”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是透明的,穿过这样一层无色的橡胶,露出草绿色的地面。
10
如果能拥有一次时间倒退的机会,你会回到哪天?
直到气温骤降,岩田刚典才如愿以偿的穿上了早已备好的毛呢大衣。综艺节目的假设,顶上一行在播报着冷空气即将侵袭。被被子层层拥护住了体温,想来那个问题的答案有太多种,如果让他选择,他也会犹豫不决。
“冷风配温酒嘛。”电话里的电流声嘈杂不堪,搭配上路旁其余的噪音,岩田刚典才努力听清片冈直人的声音。
喝酒吗,他想,过了这么久估计也算是擅长了吧。
“嗯。”他漫不经心地回复了一句,等着对面挂了电话,又开始看着综艺环节发呆。
“回到大学时候吧?”嘉宾戴着很高度数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滑稽,“毕竟大学时候还没享受过爱情。”
笑声一片,原来是比较有名的喜剧艺人。岩田刚典出了神,却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电视里的和现实生活中的杂糅在一起,让他脑神经也变成了一团浆糊。
大学,离他好像有那么遥远了。
人生轨迹究竟是怎么运作,这种只有天理才能回答的问题蓦然冒出让他有些走不出来了。大学时候,他很少回忆起这段日子,想起来也是满满的不习惯。
似乎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是背道而驰的。
手机号没换,岩田刚典猜测自己应该还存在于某个人的通讯录中,留着也许是忘了删,也许是舍不得。
所以在电话接通之后,说是意外,其实还有些侥幸的小心思。
“山本?”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得到了对面肯定答复之后才松了口气。
“好久不见。”对面率先开了口,语调里早都存满了生疏。
“好久不见。”岩田刚典低头,手心已经紧张得冒出了汗。
山本是岩田刚典大学时的亲友,上下铺,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如果说要回忆起来,大学85%的日子里都有山本胜利的影子。
“最近还好吗?”岩田刚典轻声问了一句,他也不知该抱有什么心态,一句问好似乎已经超过了不少距离。
“啊,挺不错的。”山本倒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说了两句就差不多熟络起来,“当初结婚没联系你真的有些遗憾。”
是因为什么疏远的呢,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毕业后曲终人散,各自有各自想要奔赴的日子,所以慢慢断了联系而已。
“还是小绘里吗?”他打趣道。那是山本在大学时意难平的交往对象,离校后分手还大哭了三天买醉。
“没啊,”那边拖长了尾音,藏在语调里有些遗憾和苦涩,“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山本叹了口气,“做过的承诺只要反复做就没人能因此对你产生什么特别的不满。”
山本胜利和小绘里曾经是班里大家最看好的一对,也曾说好毕业后顺便办婚酒,当时谁也没想过散了就是散了,玻璃碎片是拼不回来的。岩田刚典也曾经祝福过,到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反倒从未纠结过这种憾事。
曾经拥有就够了,他靠在窗台点了根烟,刚抽一口,又呛了几次。
“话说岩田你是在会社上班吗。”山本话头一转,问题回到了岩田刚典自己身上。
“没有,”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深吸了一口过了肺,“无业游民呢。”
“啊,前几年他们聚会还在猜呢。”山本笑了两声,“说你肯定按部就班的拿着稳定工资过日子去了,说你应该也差不多结了婚有了小孩呢。”
“没有。”岩田刚典也跟着笑了两声,声音有点闷,“大概是叛逆期来得有点晚吧。”
酒还是那么几种,岩田刚典不擅长喝啤酒,又有些腻了白酒。掺着汽水饮料,在喉间甜中带了点辛辣,吃了两口下酒菜才勉强压下。
头发也许久没剪了,很多时候都是心血来潮的事,也有太多太多的被遗忘了没有做成的事。片冈直人喷了他送的那瓶香水,又是熟悉的味道,惹得人更亲密了些。
他们依偎着,片冈直人半靠在他的肩头,细细碎碎地对着话。
秋天的天黑得特别早,偶尔还能看到些数的清的星星挂着,当做不起眼点缀。他们喝酒一般是在阳台,又因为太冷,搬回到了被炉里。
岩田刚典是喜欢看夜色的,他爱那种氛围,仿佛被那样的黑洞吸附了灵魂,更静谧更神秘些。给山本打电话纯属是一次意外,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料到,手指轻轻一点的联系,就这么偶然又续了起来。
明明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们彼此也没多透露多少,留着那么一丝底牌,怕被颠覆也怕被伤害。他和山本原本不是这样的,说不清变得是什么,时间吗又或是现实,或是山本或是他自己。
也是有好的时候的,他想,只不过这样的日子离自己太远了。
“为什么想要喝酒呢?”他用脸蹭了蹭片冈直人头顶的头发,有些痒。
“太多事了。”片冈直人打了个哈欠,“烦闷啊,只有烟酒。”
11
酒吧新装修了一轮,换上了更气派潮流的打扮。岩田刚典很久没来了,连带着碰着几个新面孔也只能尴尬的笑笑。他在后面狭窄的休息室里,一个人呆坐着,从下午坐到午夜,终于等到了一丝烟火气。
老板也是不经常来的,他们碰面次数最多的那段时间是登坂广臣还在的时候,也是岩田刚典自认为的最快乐的日子。
张扬又狂烈,指尖触碰吉他弦,用力之后变得红肿,像是将热情所有浇灌至一首歌里,震天响一般,耳边不绝的是他所有情绪。
什么气泡酒,什么劣质烟。就这样释放一曲,体力也快要到了极限。在舞台下的那个位置,明明是最佳的,却一直空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岩田刚典忘了,他总习惯性的在台上就这么忘情的跳着,只有在最终一刻才会抬头,相对上那里的某一个眼神。
但此刻那里空落落的,除了不曾间断的DJ舞曲,他好像被时间割断了,只有自己还在原地奢求着,不管不顾别人早已跑得够远了。
是谁啊,他早已有了答案,却还要问自己一遍,想听出不一样的结果。
酒吧后街一直都是潮湿的,刚好这几日多落雨,泥腥味更重了些。打火机点了几次才点燃了烟,还是那样的口味,过肺前总要先咳嗽两次。岩田刚典忘了带伞,卸了力在墙角边,靠着头顶不大的那一小块方砖躲雨。
烟星和雨丝,很配。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脑子里的混乱被尼古丁清空之后只剩下空白,只是又很突然的停留在一个点上,想起登坂广臣说过的,自己喜欢冬天。
他和登坂广臣相识好像也是在冬天。
具体是哪个日子,他可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是冷的,他也忘了带伞。雪接触到过高的体温变成了一小部分水,在掌心,刺骨的冷。
登坂广臣的出现也许是偶然,在那些花花绿绿的伞底,他与登坂是两个与众不同的个体,在高速而模糊的人群中成为一个亮点。那时的登坂广臣围着红围巾,发尖因为淋了雪而变得湿润,还有些细小的白,鼻尖因为冷被冻得通红。
只是轻轻一瞥,岩田刚典以为自己记不住任何一个路人的模样,偏偏那人眼下的那颗痣,如此摄人心魄,美的迷幻勾人,成为他心里的第一道烙印。
很巧,他偏偏生出这样的错觉,以为广阔天地间只有他与登坂广臣是默契的,不相识但却相通。
后来那个红围巾被登坂广臣当做礼物围到了他的脖子上,按照登坂的话说那天仅仅那么一瞥,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很可怜的蹲在墙角,额前湿发一缕缕,太能让人动恻隐之心。
“只是忘了带伞而已。”他低着头小声嘟囔。
“嗯。”登坂广臣应了一声,帮他系好了围巾,末了添了一句“漂亮”。
围巾可能还在柜子某个较深的角落里,岩田刚典从没舍得丢弃过,又怕自己睹物思人走不出去,所以一同也放在了那里。他一直想要遗忘,想把那段回忆整段摘取出来,想回到最开始,不相识的时候,也许自己就不该拿三次机会做赌。
这场赌局,看不清谁是赢家,但岩田刚典自知,自己输得太惨,落得一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烟抽完了,回忆也该终止。
烟蒂扔在地面熄了火,岩田刚典却仍然要用力碾过几遍,转身又回到了酒吧里。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除了片冈直人还有个没标注的,他看了几秒,随后把手机又塞回了兜里。
12
“去哪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回家前岩田刚典抽完了最后一根烟,身上还带着挥散不去的水汽。
“酒吧。”他感到有些疲倦,用手指揉了揉眉心,顺手开了开关。
灯光洒下来霎时间的刺眼,片冈直人在角落里,低着头所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岩田刚典感到有些烦躁,走过去用手揉了揉那人的发顶,“冷怎么不到被窝里去?”
片冈直人没回话,像一个易碎品,正处于岌岌可危的位置,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怎么了?”他终于耐下性子,坐在片冈直人的身旁,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接电话?”片冈直人的声音有些闷,不知是什么缘故。
“没听见,”岩田刚典回,“手机放在休息室了。”
太像了,那一刻,岩田刚典总觉得看到了他自己。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嘴痒了,然后掏了掏裤兜,才想起最后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从前只是因为叛逆,现在却已经成为了刻骨的习惯。他大概明白了,尼古丁不是什么潮流,是解药良药,是挣脱痛苦麻木那一瞬的镇静剂。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气氛僵持在这里,两个人互不退让中间隔着很大的距离。也许片冈直人往前了不少,但他总觉得自己也退后了不少,个性使然这个借口也可以作为这种冲突的理由。
“好。”过了不知多久,片冈直人总算抬了头。
可能哭过,眼圈那一块泛着红,还潮湿着。岩田刚典哑然,他将人揽入怀中,亲了亲那人的耳垂,又低声安慰着,却总透出一丝疲意。
“怎么哭了?”他问。
“没哭。”片冈直人用手抹了抹已经干涸的泪痕,语调有些僵硬。
岩田刚典没选择拆穿,只是叹了口气,亲了亲男人的唇。
天气逐渐变更冷了,加了衣又加了被子,有时在恍惚间,岩田刚典又觉得自己就应该过惯这样的日子,也许会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他和片冈直人日复一日的,像是程序化的平淡,偶尔喝点酒,偶尔吻得动情开始翻云覆雨。
在那次之后,岩田刚典辞了酒吧的工作,按照他的想法是总该找些稳定点的,当会社员,领着中等工资但好歹有不少补贴。
可能成长了点,比起从前,他想改变好像又真的变了不少。辞职那天酒吧老板也没怎么挽留,两个人心照不宣,只是话到嘴边就多出了两个字,“保重”。他与登坂广臣如今仅剩的联系,终于被他亲手斩断了,都说斩草要除根,他想如果这个根埋得够深,可能除除上面无伤大雅的草苗就需要下不小的决心。
事情真到要放下的时候反而很轻易,曾经他想拿起又怕伤了纯粹放下又怕破碎,从没想过如今脱手得很容易,像是被解开了镣铐,雀鸟飞出了金丝笼。
他想过很多,像他这样不太爱思考未来的人,总会被困在过去里。他想当初如果没有遇到登坂广臣,会不会轨迹就会不同,会不会到如今,他早都已经过着相对圆满的人生,然后就这样无痛地走完剩下的路。山本说的话,在他脑子里变成了发酵点,记忆退回到当时,那场雪如果他带了伞,如果他不在那个街角,再如果他没对上那双眼睛,没有烙下那块结实的疤印,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如果他和片冈直人早一步相遇。
秋天终于拖着厚重的尾步走了,大概十一月底,东京下了第一场雪。说迟也不迟,很中等的日子,他进了会社,终于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很安稳的日子。
他的公司和片冈直人的离得不近,所以偶尔调笑间也会可惜失去了一次当上下属的机会。岩田刚典躺在床上,明明两人都是赤裸着的,再这样冷的冬天理应互相取暖,身体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发酵出更高温度,他用手指缠绕着片冈直人有些长了的头发,洗发水的气味有些冷冽好像加了薄荷,不算香但是清新,就这么玩着卷着,看着发丝在手里扩散又聚拢。
“会下多大的雪呢。”鬼使神差,他这么问了一句。
身旁的人早都进入了睡眠中,匀称的呼吸声轻轻打在他的耳畔。
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13
岩田刚典喜欢下雪,有可能是些爱屋及乌的习惯。
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暖气很足,他每次风尘仆仆地来,点一杯冰美式之后又冻着手上楼,在厕所的热吹筒前把手吹暖吹干又可以略过一些上班时间。
这算是回归正轨吧,他腹诽,他曾经越了轨,偏离了航线,如今才被掰正回原来的位置。一年周而复始,到了年末的尾声又将有新的开始,电脑上的文案蓦然变成了乱码,在他脑海中幻化成蚂蚁不停地爬。
他突然很害怕,怕这个所谓的新开始,怕循环。
公司的福利待遇还算不错,即使岩田刚典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新人。聚会的地点定在了居酒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大到砸在手心还会带来点轻微的刺痛感。
“干杯!”他混在人群里,也小声附和了一句。
烧酒顺着喉管暖了胃带起一路火辣感,苦到他舌苔都有些麻木。有人积极烤着肉,聊天说着爆冷笑话接着笑成一团,岩田刚典也跟着笑,他在人群中,总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突兀。
片冈直人总说,他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他自己没什么感觉,所以也不认同。烤肉烤得恰到好处,手艺很好再配上秘制烤酱,倒是让气氛更热烈了一些。
喝了几轮,大概都有些微醺了。直到情绪被烘托至沸点,其他人起哄着要玩酒桌游戏,先转酒瓶,然后开始真心话大冒险挑战。场面闹哄哄地围成一团,酒瓶在桌上转了几圈,平平稳稳的停在了他身旁那个女同事的身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有人率先问了。
“真心话。”女生有些放不开,身体缩了缩。
“最后一次和男朋友接吻是在什么时候?”有人恶趣味的提了一嘴,惹得在场的人都开始起哄。
“没,”女生脸变得通红,不知是灯光原因还是酒精因素,支支吾吾的,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没有男朋友。”
窥探他人隐私的乐趣,大多数人都乐此不疲。
游戏又开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次瓶口却正好对准了岩田刚典的位置。
新来的员工,他想着自己该被折磨得有多惨,想了一百种假设最后还是选了真心话。
“岩田君!”一个有些外向的女孩,马尾辫在他视线中晃了几下,“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肯定回答。
“是谁?”有人追着问了,众人又哄笑着说这是第二个问题,随即开始了新的一轮。
是谁?
他竟然说不出口,竟然犹豫。这样直观的打击到他的面门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的问题,如今成为了他的心魇,很难回答也很难走出去。标准答案总是有的,他却无法真心的说出口,甚至第一选择也不是那一个名字。
他躲在角落里一杯一杯喝着酒,直到脑袋终于钝痛,眼前的所有变成叠影。如果能把一切都怪罪给酒精,他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个永久的完美借口,逃避是可耻的但是有用,如果再多喝一些能把这些都忘掉就好。
他找了个理由,逃似的冲到了卫生间。隔间很小,就一个镜子,一个洗手台,一个坐便器。冷水拍打在发红高温的脸上,那种刺痛的冷感让岩田刚典心颤了一下,变得清明了一些。脚步虚浮,他看了一眼时间,傍晚九点多还不算太晚。
镜子里的自己,有没有刮干净的胡渣,一层淡薄的黑眼圈显出疲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失去神采,犹如死鱼一般,好似苟活着。
他早都不再鲜活了,独处的时候撕下的所有假面被堆弃在脚边,剥开那么厚重的一层,就连自己也看不清那个真面目了。胃里在翻涌,呕吐感到了嘴边,岩田刚典对着马桶如释重负的吐了一通才觉得轻松些。
他又洗了把脸,随意捯饬了一下有些乱了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边人群还喧闹着,游戏好像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他反倒成了最显眼最清醒的那个。
男人们开着下流玩笑然后笑成一团,岩田刚典融不进,站在离那边不远的位置,掏了掏兜,得偿所愿地点上了一根烟。
他转身去了门口,烟雾缥缈着,挡住他三分之一的视线。他想捉住这些白雾,却消散太快,在手心里不留痕迹地直接出逃了。
烟味还是呛鼻,他咳嗽了两声,咳出了眼泪。坏孩子,如果从前的自己看到现在这幅模样,肯定要这么愤恨的说一句,岩田刚典有些无奈,他早都忘了自己曾经想要做什么,满足不了自己的期待也是很普通平常的事。
他想着这些若有若无的东西,不像样的自我检讨着,直到风吹来感到冷才发现自己又忘记戴围巾。也许是放在办公室了,也许是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那股冷意从他的衣服缝隙中溜过,席卷了他身上尚且温热的体温。
肩膀一沉,一声轻笑在耳边,太过熟悉的香水味。
在他的床畔,在他的记忆里,在他人生中,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太习惯了,习惯到他可以脱口而出那个人的名字。
“片冈……”话只是起了个势,对方却在同一时间开了口,让他泪腺近乎崩溃。
“你好像一直不爱戴围巾啊。”声音砸到他的耳边不断下坠,岩田刚典不敢回头,甚至忘了呼吸。像是潮水席卷而来的,一种无力感,紧绷的弦在一瞬间断开,一直维持着的淡然假面有了裂缝。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是会仅仅因为这几个普通音节而被撼动。
泪被风吹,他皮肤表层又体会到了那样的凉意。
接着,脖子上被人围了一条新围巾,上面另一个人的香水味还没完全消散,太浓烈,正如他记忆里浓墨重彩的那一段。
“好巧。”登坂广臣笑了笑,只是抿了抿嘴,眼睛跟着弯了弯,“好久不见。”
14
雪下的很大,仿佛能遮掩住他狼狈的印记。
岩田刚典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抛下了那个所谓人情面子的聚会。 他冲回了和片冈直人一起的那个屋子里,冲进卫生间吐着酸水。
“喝酒了?”片冈直人被吓了一跳,却还是贴心的递给了他一杯调制好的温水。
岩田刚典没有回答,他只觉得自己大概眼睛猩红,望向身前人却只能看得清那一点点轮廓,五官在他视野盲区里变得扭曲。于是他打翻了那杯温水,几乎带着蛮横地吻了上去、撕咬,直至口腔中开始弥漫血的腥甜他才猛然惊醒。
片冈直人吃痛皱着眉,又因为那个吻太长,长到丢了氧气正在喘着粗气。他舔了舔嘴角,似乎是在缠绵间不小心被咬破了,隐隐约约密密麻麻的痛感。
“对不起。”岩田刚典捂着脸,不停重复着这么一句,直至喉咙变得嘶哑。
眼泪又流出来了,毫无反应的又像是自然反应的,他找不到那颗在水中央的浮木,就要被死水淹没了。他拽着片冈直人的衣角,手掌发白,却只是用着虚力。片冈直人一愣,又叹了口气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接着蹲下来替他擦着眼泪。
“发生什么事了?”他就这么问着,下一秒又被人吻住,这次倒是轻柔。
双唇相离的那一瞬间,片冈直人看到了岩田刚典眼里一闪而过的脆弱,眼眶里嵌满晶莹的湖水,像是回到初见那时一样,只是多了一些东西,又少了一些东西。
“做吗?”声音很微弱,片冈直人实在猜不透岩田刚典的情绪。
灯被熄灭,只留了床头那一盏昏暗夜灯。岩田刚典的吻如雨骤一般,从片冈直人的发顶一直游到他的脚趾骨。很痒,说不上来,有种深情却绝情的感觉,仿佛吻遍他身上每一处肌肤之后就要宣告告别。
但片冈直人没多问,在岩田刚典含住他耳垂的时候,只是迎合着,往那人怀里靠了靠。
嘴角破了,岩田刚典又发泄似的,在片冈直人的肩颈处,咬出来一个艳丽齿痕。
舌尖搅动着胸前的樱桃变得充血红肿,岩田刚典不怀好意的用力捏了两下,得偿所愿的听到了片冈直人倒吸气吃瘪的声音。他的手向下探去,随意的撸动了几下男人胯间的玩意儿,情绪终于变得兴奋起来。
只不过,手指猛然插入穴口,在里面熟练的找到了那一块敏感的凸起,刺痛间又带着令人羞愧的快感。片冈直人只是张着腿,任由自己幽秘的私处被人看了个精光,耳根子发烫却抑制不住渴望。
“哥。”在调情时,岩田刚典总喜欢这样叫他,一声又一声,带着气息散落在他的耳畔,缠绵又黏腻。
性器就这么突兀地插入,潦草的前戏实在无法让人适应这样的撕裂,片冈直人想出声,但被身上那人不由分说的顶撞将各种音节撞到七零八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痛,但性器摩擦到那一点又是快乐的,这样别扭的快感让片冈直人近乎崩溃。他想小心讨好让岩田刚典轻一些慢一些,却被捂住了嘴,发不出声却在那人的手掌心间留下了带着荒淫的口水渍。
岩田刚典的头埋在他的肩窝处,腰倒是没有懈怠,一下又一下的,把他体内搅得一塌糊涂。片冈直人感到有些缺氧,喉咙干涩,下一秒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凌虐着他,不放过他。
虽然快乐,但是太痛了,痛得出了眼泪,痛到快要窒息时,岩田刚典才射了精在他体内,变成了泄了气的气球在他怀里。暴力性爱,片冈直人看着自己身体上的青紫,各种痕迹,是岩田刚典从未有过的,如此野蛮而又不讲理的一次冲动。他轻抚着岩田刚典的背,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控诉什么。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求,也许从一开始,早都注定了他下位者的地位。
“对不起。”又过了一会,片冈直人的手心落下了两滴眼泪,灯太暗了,只借着外面的月光,他甚至看不清岩田刚典的表情,只能猜测,对方大概是疯了还是哭了。
“嗯。”他轻轻应了,半晌叹了口气,“别抱歉。”
15
清理好事后痕迹后已经过了半个钟头。
岩田刚典坐在沙发上,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只有隐约的一点可见度。最后一支烟在十分钟前已经消耗殆尽,指尖莫名的空虚感让他一度恶寒,止不住发颤。
片冈直人身上还带着水汽和沐浴露香味,山茶花很柔和淡雅,但岩田刚典还是克制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了?”这是第二次询问,片冈直人没想过要听到什么回答。他总觉得在他和岩田刚典中间隔着太多东西了,情绪又或者其他,数不清的,具象的或是虚拟的,横在中间,因此他们总是看起来貌合神离。他分辨不出岩田刚典的真心话是否是谎话,那双下垂眼仿佛天生就惯会骗人的,何况是里面的春水一并雾气连天,那样可怜那样动人。
岩田刚典只穿了单衣,可冬天气温又是极冷的,片冈直人用手贴了贴他的脸颊,有种濒死的凉意。
“下楼买包烟……”他支支吾吾,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起身就要离开。
“穿好衣服。”片冈直人倒也没阻拦,只是将大衣塞进了岩田刚典的手里,看他慢条斯理的穿上,又顺手拿了条围巾给他拢好,“别忘了围巾。”
泪腺差点崩塌,但他转身就逃。
岩田刚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做不到放空大脑,只觉得那点本以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如今压着他就要喘不过气。
便利店是24小时,好在亮着灯,他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看着街里,零星几个路过的行人,匆忙地经过,好像没有任何表情。
他买了杯咖啡,上面写着不含糖,喝起来却不是百分百的苦涩味道。手机里没有任何未读消息,他翻找着最底下的那条信息,是登坂广臣的,甚至连备注他都没有改过,还是曾经恋爱时那样。
太显眼了,让他变得好无助。
这串号码,在他的脑子里,刻进他的神经中,即使拉黑了却仍然难以忘怀。哭不出了,只是在不停哽咽,岩田刚典用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他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刚踏出一步又被巧妙的时机打了回去,再也不敢试探。
他想,也许此生不会再见了,在登坂广臣离开那天,在他灌下长岛冰茶那天,他也曾经这样想过。侥幸着,却又盼望着,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走出这样的困境之时,又被毫不犹豫的断了离开的生机。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甚至一点含义都没有,只是一个简单的,过期了的快递取件码。很荒谬,岩田刚典也这么觉得,在某次喝醉酒后,他研究过这串数字的组合,猜想着是不是有玄机还是有什么巧合,却忘了那个快递只是登坂广臣叫他顺手带的,作为当时第二天的早餐,很普通平常的全麦面包。
心头肉绞痛,岩田刚典不敢有睡意,也不能。咖啡的提神效果降级,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买了一包烟。他怕闭上眼做的梦是关于登坂广臣的,清醒时尚且能控制想法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曾经,梦太多遍了,若是让他再在梦里体验一次心酸苦楚,他肯定不愿。
为什么还能相见,为什么偏偏缘分会如此的荒诞而可笑。
尼古丁的麻痹解决不了多少,岩田刚典只图那一瞬间的大脑清空,想就这样起码能隔绝一下源源不断的思绪,苟延残喘一会儿。
太冷了,口中的水汽与烟雾融成一团,在他眼前,聚集又消散。脖子终于不再空落落,这时他才想起是片冈直人给他系上的围巾。有些歪扭但好歹防寒。
不是红围巾,是蓝绿色调的。
他对片冈直人,更多的是亏欠。
走出便利店时,刚好开始下起了雪,不太大,只是绒绒一小点儿,一触即化。那根烟早都抽完了,手心里剩下的那截烟蒂看起来就这么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垃圾。
电话嘟了两声接通,岩田刚典没做声,只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终于发出了一声音节。
“喂?”片冈直人略带倦意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话哽在舌下,他说不出口,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美梦已经被打碎了,片冈直人是梦的参与者,这是必然要经过的交代。可能有不舍吧,岩田刚典也想不通,他举棋不定却又不想做选择,迟迟想逃避一切,逃至宇宙让自己缺氧。
“喂。”这一声是平稳的,只是回应。
“嗯。”片冈直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看样子是将脸埋在了柔软的枕头里。
片冈直人没问,岩田刚典也难说。
最后是片冈直人先妥协,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事?”那边拖长了尾音,似乎是有些困倦了。
“我们,”岩田刚典顿了顿,他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眼房间的位置,“结束吧。”
16
离开,原来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
他终于感同身受了,电话挂断之后,连同那根烟蒂一起,果断又决绝。岩田刚典没上楼,那些寄放在片冈直人那里的东西已经被打上了过期的名头,变得不再需要了。
他发短信给领导解释了一下为何不辞而别,诚恳地道了歉,泰然自若的又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洗了一个热水澡。
结束,到此为止。一刀砍断关系,岩田刚典想,他终究还是做了个恶人,即使一开始没想过什么好结局,至少也不会太难看。他太淡定了,所以刻意忽略掉了那些暗流涌动,吞噬掉他的自尊与理智。
他甚至都害怕听到片冈直人的回答,所以杀伐狠绝将所有可能性都湮灭。
是尼古丁太上头了,还是咖啡提了神,他猜不出究竟是哪一个的效果。
片冈直人的电话他没舍得拉黑,像是安慰般留了一线。他设想过,如果再极端些,就像当时的他自己,拉扯着这一条没断掉的关系链不肯松手。但他和片冈直人又是不像的,甚至有些南辕北辙。
梦里,他梦到了最开始的便利店。如时空穿梭一般,由现在的画面开始倒带,终于到了故事开始。他的泪砸在滚烫的面汤中激起一小片涟漪,重新开始,他没得到那句问候,所以理所应当的,擦肩而过,没有开始就没有结局。
平行线,就正如他们认识之前那般,只是路过的某某而已。
对角线的相遇如果不是刻意,那就是巧合里的万分之一。他们也许会在不同的地方相遇,但是谁又会在意一个过路人湿透的裤脚,换句话说,他与片冈直人理应是没有结局的。
他爱特殊的痣,爱那款香水的味道,爱着那些表面的东西爱到入骨才能爱到藏在深处的那个人。
岩田刚典突然顿悟了,他从来没有什么一见钟情,只是善于在别人身上找影子,找到来安慰自己,没有非谁不可,也不是没谁不行。
只是,片冈直人也没做什么反应,在他预想中的那样撕心裂肺并没有发生。
邮件是隔了三天送到的,是一条围巾,残留着一点熟悉香味。岩田刚典认出了,是他遗忘在片冈直人那里的,那天他逃亡后被不小心留下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围巾。
除了这条围巾外,没有任何东西了。寄件人的地址是熟悉的位置,岩田刚典知道,无声的告别了断而已,或者片冈直人早都猜出了一二,觉得他犯贱又恶心。
圣诞夜那天正好下了很大的雪,面前是他本可以早早交差的文件,硬生生被他磨到了上班结束。他打开通讯录,置顶的人通话记录还是两年前,好像有些恬不知耻,需要鼓起勇气抛开面子。
电话被接通,很大的风声,好像在江边。
“喂?”岩田刚典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怕对面不给机会直接挂断。
“啊。”男人的声音似乎低笑了一声,混杂着周围的人声,又像是他突入起来的臆想,“是岩田君吗?”
是吗,是吧。他紧张到忘了自己的名字,只能深呼吸想更平复些。
“上次的围巾洗好了,要怎么给你送过去呢。”岩田刚典甚至帮对面想好了拒绝措辞,但没给自己想好应对准备。
“今天是圣诞夜啊。”男人的声音似乎大了一些,人群的喧闹在逐渐远去,终于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只有不懂事的风在催促不停,“你没伴过节吗?”
直白赤裸所以让人更加难堪。
“嗯。”岩田刚典小声应了一句,又怕对面听不清,“是的。”
什么时候染上的哭腔,他好像一直这样,对这个人和关于这个人的事都失去了免疫力和抵抗力。
“那你来陪我过节吧。”末了,他才听到男人语调里上扬的笑意,“戴好围巾。”
17
人群中,重复场景的邂逅。
只是背影而已,岩田刚典总感觉过了很多光年才有的这种难得重逢的实感。他站在登坂广臣的身后,像很久之前那样,只是尽情的望着那人的轮廓,描摹上万遍在心里刻下纹身。
圣诞节的氛围一如既往,在江边有过烟花表演,成群结伴,看上去都是幸福的。他和登坂广臣第一次过圣诞节也是如此,混在人群中,十指相扣即使手心出汗,那天是幸福的,幸福到岩田刚典以为要用很多很多的不幸来偿还,透支了太多需要找一个平衡,所以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的。
那时候多好,他想,可以大方宣泄爱意的时候往往是他最真诚的时候,是他想回却永远回不去的时候。
他和登坂广臣绝不止相差这么几步路的距离,准确的说,他从没靠近过。似乎是听到了声音,登坂广臣回过头来,鬓边的发被风吹的凌乱,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男人笑得眼角弯弯,那颗痣也连同一起,收敛了些冷淡。
“好久不见。”这次比较正式。
听酒吧老板说,分手之后登坂广臣就离开了这里。那时岩田刚典总想着买醉,想靠着酒精在梦里好歹能来一次再见,他没有骨气挽留,只能迟钝的点头,然后任由自己掉入到无边的痛悔地狱里。
装作多深情的模样,其实骨子里都是懦弱和胆小。他猜老板一定看得出他的窘迫,所以在他那根紧绷的弦濒临崩溃时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虽然难止痛,但好歹还活着。他总在想,广袤天下为什么两个人说相见便能相见,说分别便能不复再见了,如果真有缘分这样的东西,深与浅又该如何定夺。
他是猜不透,所以没有结果。
“好久不见。”他小声回道。
“东京有什么大变化吗?”登坂广臣走在前头,稍微过肩的头发被扎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揪,问话时没有回头。
岩田刚典跟在他身后,低头看着那人的脚步一深一浅,又看向因为灯光而在地面上平铺一层的影子,有时候重叠在一起,看起来依偎着,从没分别过。
“没什么吧。”他回答,随后顿了顿,想说自己也没怎么变过但住了口。
听说,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一辈子不会离开,岩田刚典站在那一片阴影下,也曾经有过这种希冀吧。
“突然记起那年去看海。”登坂广臣似乎放慢了脚步,他们之间也只剩下过去那点被框住的回忆可以拿来当做话题聊聊,“你挺喜欢海的吧。”
殉情吗?他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回答,也被遗忘在那年冬天,那次海风里。
“海有什么呢?”岩田刚典笑着接了话,“只不过是见过的方景,见过了就够了。”
灯带连成一条不灭的线,勾着不愿离开的人。圣诞树底下的礼物盒在被保护区域内,其实里面空空如也,都是些虚有图表的华丽假象。岩田刚典相信过圣诞节,信过圣诞老人,也许过愿,一直到他成年,直到有人跟他说这些都是人们臆想的,如今变成了一种商业噱头,资本多赚点少赚点的事。
他信了很多年的梦第一次破灭,也曾让他怀疑过自己是否就是这么简单好骗。
他想问登坂广臣为什么,又觉得过了太久这样的纠结太没必要。可是雪很大,即使撑着伞也会痛,他以为自己能够疗愈自己,却仍旧无法打败这样的苦闷感。岩田刚典看着自己的手心,冻得发红的指尖,接不住一片雪花。
“去喝酒吧,太冷了。”登坂广臣停了下来,站在街口,正好人行道是红灯,他们就这样晃悠到了市区,繁华又冷漠,明明是拥挤的,却又正巧是疏离的。
酒吧里开了暖气,没有什么DJ打碟,倒是很安静。听老板说今天休业,明明是一个大赚一笔的好时机,但莫名显得落寞。
“为什么不开了?”还是熟悉的位置,只不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岩田刚典思来想去还是点了杯气泡酒,加了不少糖浆冲下去剩余的那点酒精味。
“没劲。”老板举了举杯当做第一杯敬酒,很痛快的干了一杯。
“明明很受欢迎来着。”岩田刚典也干了下去,酒精顺着喉咙到了胃里,暖了些。
“洒脱一点也好。”登坂广臣站在灯光下,正好的角度隐匿掉了他原本的表情,“不被束缚最好。”
岩田刚典没听懂,转头却看到老板已经不在了。偌大的酒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登坂,”他小心翼翼地叫了那人的姓,“你又是为什么回来?”
回来的理由有很多,绕过自己,岩田刚典替登坂广臣想了无数个借口。或者因为那边的冬天太冷,又或者因为想跟朋友联系,挑来挑去,登坂广臣也没有回答。
他们相顾无言,暗流涌动。
“我不是来跟你回忆从前的。”过了很久,登坂广臣才开了口。喝了几轮,虽然没什么醉意,但眼里盛满了更晶莹的东西,不是眼泪却更婉转。
从前早都过去了,他们尴尬的身份除了叙旧就再没有其他话题可言。岩田刚典垂眸,他看着快要见底的酒杯,那些攀附于杯壁的气泡要在一瞬间凐灭,一个一个炸开落成水珠又掉进剩余的酒精里。
“没有相互辜负的必要了。”登坂广臣望向酒吧的落地窗外,示意了一下,一个模糊的人形。登坂广臣很陌生,但岩田刚典应该很熟悉。
“不是的。”他想狡辩,但话涌入嗓子边,说不出口,只能紧紧攥住登坂广臣的受,直到勒出红痕。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走?”情绪堡垒被攻陷,岩田刚典无法思考,眼泪也来的莫名其妙。他以为他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却等来稻草自焚,加害者竟成了他自己。是他那次没有清晰的说出一起殉情,还是在登坂广臣每次醉酒时的爱意传导出了问题,岩田刚典无数次的想过,在心里在梦里在烟雾里,疯狂地想,肆虐地想,想得出一个结果却又败北,他不了解登坂广臣,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局外人在扮演着局中的角色,他爱的太满所以又带着恨,恨登坂广臣离开,恨自己掏出心肺换得的结果惨淡。
“没有为什么。”登坂广臣凑近了些,岩田刚典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了瓶香水。
“小狗儿。”男人将脸枕在自己右手的臂弯里,就这么侧着脸看着他,眯着眼,好像回到当时热恋时,下一秒就要反复的询问,问他的爱到底在哪里。
“别哭了。”登坂广臣叹了口气,起身帮他擦去了眼角的泪。
可决堤的情绪怎么能停,像是洪水猛兽,胸腔压抑不住,释放又太露骨,岩田刚典只记得自己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被水雾蒙蔽,他朝思暮想的脸也连同一起,在这场华而不实的梦里变成虚影。
其实不是梦,只是太不真实了。
他从不排斥登坂广臣的香水味,即使换了一种,对于他来说,喜欢就能习惯。
“我喝了长岛冰茶。”岩田刚典说,“醉了,很彻底。”
“我每天都在想,到底事什么契机才会导致这样的结局,我想时间也许很快就能过去,想我们之间只需要被冲淡关系就能解决我心里的割裂,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想我可能太喜欢你了,爱上喝酒这种烂活,最后又因为太恨你了,染上抽烟这种烂瘾。”
“登坂广臣,你解释不了,我也是。”他苦笑一声。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登坂广臣顿了顿,语调拉长,“是不是因为话没说完呢?”
岩田刚典抬头,眼里甚至还弥漫着为落下的雨雾,却不期对上了登坂广臣的视线,就这么看着两三秒,又偏过头去。
什么才叫做缘尽,岩田刚典不明白。
他停在原地太久了,久到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不停回头望。回忆一遍就在心里上一层锁,可万锁也锁不住思绪,锁住的只有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了分手那天。
“我想过和你没有结果。”登坂广臣的话说的很干脆,直接到难听,所以更让人难以接受,“我们本来就没有结果,从开始就注定好的。”
岩田刚典没做声,他不需要回答,只是没有结果这件事说的太飘渺,轻飘飘的就否决了所有,看上去像个不正经玩笑。
“我想过要跟你有个结果的。”登坂广臣又喝了一口,直至杯子里导不出一滴酒,“小狗儿,你说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呢。”
他没法回答,因为也偏偏是他当初唯独想过跟登坂广臣的以后,这倒成为了一个无声笑话。
“及时止损,不好吗?”他们接吻,一个冗长的吻,吻到岩田刚典又开始流泪,仿佛泪流不尽吻不止。
登坂广臣的吻还是那样的味道,缱绻漫长,舌尖纠缠着,难舍难分。吻过之后呢,他们又该如何,岩田刚典闭着眼不敢想,他太怕了,极力想要与登坂广臣融合在一起,成一体就分不出你我了。
泪还没流完,吻就结束了。很长很缠绵,足以让他呼吸急促。
“喝完最后一口。”登坂广臣很平静,用空酒杯跟他碰了杯,看着他仰头喝完了最后一滴,“缘尽于此吧。”
围巾登坂广臣没有收下,那天夜里回去,岩田刚典久违地做了个噩梦。很混沌却没有任何情节,只是被无尽的黑包裹吞噬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死了一般寂静。恐惧感袭来,他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在胸腔里猛然跳动着,似乎要将他的肋骨全部敲断了去。
梦里,在最后有人在唯一那盏路灯下朝他挥手,明明他在朝着那人奔跑着,场景却一直在后退着,直到看不见一点光,才听到一声沉闷的,再见。
18
酒吧休业得很快,铺面被清空转租给了另一家咖啡厅。
没有什么步入正轨的事,所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挨过了冬天的最后一点尾巴。跨年那天他回到了那个海边,风锋利地划过他脸颊像刀,太冷了所以人影寥寥无几,他看过这个海许多遍,在现实里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让他逐渐熟稔。
等他数完了沙滩上的石子估计就能把海枯石烂的感情磨平,他想。
今年冬天太冷了,岩田刚典将脸埋在羽绒服的领子里,试图遮挡住一些。一个人看海太寂寥,那天喝完酒,以为把话都说完了,其实并没有。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完的,他欲言又止太多次,却也觉得登坂广臣实在没必要要为他的优柔寡断买单。
他高抬贵手,放过两个人,一个是登坂广臣,另一个是过去的他自己。
冬天的海色调灰暗,岩田刚典选了个角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到身体冷得发颤。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望着遥远的海岸线发呆,直到天色渐浓,余晖照着最后一抹的角落。
那天酒吧窗外,他不是没看到,是太熟悉了怕露馅。
片冈直人应该只是恰好路过,并没有停留多久,甚至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汇。他早该习惯的,脱离了联系之后即使是松绑的绳也该回到平行的关系,他和登坂广臣是这样,和片冈直人也理应这样。只是那一阵心悸,说不出是为了谁,为了登坂广臣还是为了片冈直人还是单纯只是为了他自己,岩田刚典解释不了,他不敢细想,怕想太多就成了解不开的心结。
那天和片冈直人在海边,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岩田刚典很难重拾起那时的心情了,太多情绪了,但又偏偏是好的,让人难忘的。他们说好要一起殉情,即使岩田刚典知道这不过是当初的一个泡沫承诺,不值钱无时效也没用。
他想他和片冈直人也是有快乐日子的,虽然透过那个人,他不知道是在看他自己还是在看登坂广臣。
和片冈直人约定的时间是春始,在那家新开的咖啡屋。天气回暖不再需要围巾了。岩田刚典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再续前缘的目的,只是单纯想把话说开,即使他知道就算把一切都抛在当时的时间点也没有人有怨言。
片冈直人还是从前那样,可能也变不了许多,只是中间隔着很长的距离,虽然是面对面。
“对不起。”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岩田刚典没考虑过后果是什么。他该道歉的,所以直截了当,先有个诚恳态度。
片冈直人轻笑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你出轨了?”很轻佻的问话,没有任何含义。
“没有。”岩田刚典也跟着笑了笑,“也没有暧昧对象。”
“我不需要分开理由。”冰美式被端上台,片冈直人喝了一口,苦到皱眉,“纠结这个就太可怜了。”
坦荡一点,也没什么合不合适可言,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游戏,谁在里面都分不到好处也得不到坏处。
“你总说你怕想未来,”男人停顿了一下,听不起什么起伏,“你只是没有想过而已。”
“谁又不自私呢?”片冈直人说着,用手点了点自己嘴边那颗痣。
对,谁不自私。岩田刚典想,他那时被重逢冲昏头脑的时候,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仍然要迎难而上的时候,围巾是借口,也是他自私想要再见一面的助纣为虐的帮手。
可惜他们都成熟,对于这种小把戏见怪不怪,就像登坂广臣叫他陪着走两圈他就会赴约,像他一个电话打给片冈直人想把话说开片冈直人就会如他所愿一般,在这样的闭环里,谁又做的了胜利者,谁又是落魄的失败者早都不得而知。
他的三次概率每次都正中红心像是中了头彩,只有岩田刚典才知道,哪有那么幸运,你情我愿的把戏玩过两次就已经腻了。
所以,岩田刚典释怀了,他不知道对谁,总之就这么平淡的觉得一切都过去了。咖啡还剩大半,因为太苦,比起酒咖啡更甚,他和片冈直人在一块的时候还会加两块方糖,如今却又逞强地要把那些苦味全部咽入肚子里。
他送的香水变成了累赘,片冈直人换成了当初临时的甜味香,岩田刚典也不能有太多要求了,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一样又什么都不同。他不会再过分喜欢一款香水味,所以一切都无所谓。
岩田刚典没问,在酒吧最后一天的圣诞节夜里,片冈直人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猜想只是这么略过,碰巧在视线中成了最突兀的那个。因为有的只是无伤大雅的回答,话说开了所以缘分尽了就没关系了。
“以前我总说你像小狗。”片冈直人突然起了个话头,“但其实你不是。”
“又或者说,认了主就不会做别人的小狗了。”他看着片冈直人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真是句玩笑话了。
分别的时候,片冈直人摇了摇空瓶里剩下的冰块。他要走了那条围巾,蓝绿色的,从此他们再也没亏欠对方什么,也没留下什么。
“你也为我下过雨吗?”只是这最后一个问话,心照不宣的,两个人都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