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登坂广臣在京都的夏日祭见到了今市隆二。
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站在人群之中的今市转过身来朝她挥手，团扇上大大的‘祭’字。烟火在月亮和星星点缀的夜空炸开，像一朵朵绽放的花。花瓣落在今市薄薄的深浅蓝交织的浴衣上，有些热得过分。
“臣，好久不见。”
今市一如既往看上去傻乎乎的，朝她笑的时候脸会挤成特别可爱的模样，说话声音比以前更软了，尾音不自觉黏起来，有种撒娇的意味。
登坂远远看着那张笑起来已经看得到眼纹的脸，回忆她们上次见面是在多久。
登坂和今市的相遇并不浪漫，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相遇有什么好浪漫？她们并非一所学校一个市的同学，但在京都修学旅行时因意外住了同间房，一住就是一个月。
住在寺庙的那段时间，她俩每天生活就是跟着住持做日常工作，打扫卫生啊拓展锻炼。晚上闲下来钻床铺里才得空交流两句。登坂从小性格就内敛，话也很少，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今市在那介绍自己，说外公就住在京都，我本来可以回家住的，这样，等修学旅行结束我带你一起回去看望外公吧。今市说话声音黏黏的，听上去和她有些凶的外表并不相符。
登坂听这话，只觉得今市很会扯皮，才认识多久就这么熟？而且说是这么说，今市仍然坚持不懈跟她挤了整整一月的床铺，挤得人心烦又不好抱怨什么。
今市是有点怕冷的类型，大夏天开空调她都会套个运动服。晚上她冷得过分了就要来挤登坂，每次挤，还不自觉要往对面身上贴。登坂不习惯肢体接触，被多贴几次只能习以为常——反正都是女孩子没什么介意的。况且今市身上真半两肉都勉强，轻轻一抱就能摸到窄窄的肩骨，这么瘦不怕冷才怪。
某个夜晚又被挤得紧紧的登坂配合地将今市往怀里按了按，感受到胸口有些热乎乎的，想，幸亏今市胸和屁股发育得还不错，否则真不晓得平时吃那么多肉都跑哪里去了。
那整个月她俩关系实则不很热切。登坂虽不讨厌今市，相反她对这个脸方方正正、晒得黑黑的女孩子很有好感，但因性格、爱好、生活习惯等差距太大，实在聊不到很近。
后来等修学旅行结束，登坂开始和同学们准备返程事宜，今市突然提议要带她回趟外公家。登坂一听整个人都惊了，她没想到今市把这事当了真。但今市眼睛又亮又圆，一副期待极了的模样。登坂被那双亮亮的杏眼盯着，点点头，跟着去了。
两人走到车站，接下来有段很长的上坡路。穿着水手服的今市走在前面，随便拢了件衬衫短裙的登坂跟在后面，旁边有条浅浅的河，河面上漂浮着刚落的白色花瓣，花瓣顺着水流向远方。
今市的制服裙比她的长，是标准过膝盖那种，黑色制服鞋配白色堆堆袜，她的小腿很细，比正常身材的女孩子都细，瘦瘦的脚踝被白袜遮盖，依然惹人注意。
登坂不怎么说话，走路动静都很轻。今市担心她没跟上，每走十几步就要看一下人在哪，细瘦的腿也跟着转。于是每次今市一回头，登坂便会去看一眼河面上漂浮的白色花瓣。那些花瓣像今市隆二制服包上手绣的图案，小小的，很可爱。
她俩运气真的很好，修学旅行甫一结束就碰上了夏日祭。而且京都祇园祭在日本范围都算数一数二的夏日祭典，比羽村的热闹不止多少倍。今市请登坂陪她去看巡游，等巡游结束了再回老家，毕竟以后要再见面谁知猴年马月呢。
登坂其实不很喜欢这种活动，她看着换上红色浴衣的今市站在盛夏傍晚，修得整整齐齐的中长发拿蓝色发圈捆成团子，腰间配的是一根绣有百合花的带子。今市真的很瘦，登坂注意到带子的边有些松松垮垮，少女生怕带子不小心掉了，低着头去整理。露出的一截后颈在夕阳照耀下笼着金色的光。
登坂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如此多的俗人大家会对身着和服或浴衣的女子情有独钟。她说了声好，走到今市身前帮她整理有些乱的衣领。今市大概被垮来垮去的带子弄得不安，耳朵红红的，问臣你要不也换一身浴衣？你骨架比我大，身材又好，穿浴衣效果肯定比我好。
登坂没吭声，帮今市理完领子又仔细绑了绑那根带子，然后把百合花翻到正面。
今市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种祭典的氛围。她牵着登坂的手钻进五颜六色的人潮，又在买苹果糖的铺子前停留片刻，问登坂要不要吃。
登坂对有关夏日祭的一切东西都很新鲜，但她确实没什么胃口，推辞说如果你想吃的话买自己的那份就行。今市想了想，从小包里掏出零钱递过去，换回来一个圆圆的苹果糖。然后她又拉着登坂的手，拉着人从人潮退到一旁小铺的阴影中。
登坂不明所以地注视今市咬了很大一口苹果糖，没有嚼，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去问今市在做什么，她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发问。接着，她听见了神社内传来的鼓点，夜风一阵一阵吹拂少女的浴衣，掀开看得见小腿的弧度。
登坂闭上眼，从唇齿相交的潮湿与热气中尝到了苹果糖的味道，淡淡的甜，不腻人，正好合适的夏天味道，今市和她的味道。
巡游终点的花火在夜空盛开，那块嚼碎的苹果糖终于化了。今市不甚主动地推开登坂，后者在被推开的瞬间很配合后退，手顺势从浴衣半垮的襟口收回来。
今市一边捻捻风吹乱的衣摆，一边拿颇为嗔怪的眼神瞧登坂。特意涂了唇膏的嘴唇被咬得又红又肿，嘴角沾着糖块。可能觉得嘴皮子辣辣的，不太舒服，还习惯性嘟起嘴，似乎在等谁来帮忙擦。
这片阴影暂时只属于她们两人。登坂在裤兜里摸索半天，找到张湿巾纸拆开准备擦，入眼的是今市笑得傻不拉几的脸，眼睛比星星更亮。
登坂开始考虑接下来做什么，她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决定亲自吃掉这几颗落伍的糖块。
神社离家不远，她们散着步从终点又走回起点。今市今天穿的木屐，走路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登坂拿着那根没吃完的苹果糖，紧打慢走跟在今市身边。
这个点已经不早了，回家小路静幽幽的。木屐和路面碰撞的哒哒声有些突兀。今市走得磕磕绊绊，不想动静太大吵到人，但到底架不住路况太差。
脚痛，走得好累。差点崴一筋斗的今市压低嗓门埋怨，寻了根长石椅，毫不在意形象岔开腿坐下，望着咬几口苹果糖嚼吧嚼吧的登坂，说臣你也歇会吧，我们晚点回去也可以，反正有给我们留门。
说完话，今市踢开木屐，吸口气用力掰脚踝。
登坂反射弧其实有点长，她还在回味苹果糖的味道，心想一个人吃确实不咋地。等感觉到衣服被轻轻拽，才反应过来今市说的话。
很痛吗？登坂咬着竹签坐到今市身边。今市身上的皮肤比脸和手白很多，裙摆遮不住的腿肉在月亮笼罩下看着很好捏。今市点了点头，问登坂苹果糖味道怎么样。
登坂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她躬着身，把今市的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动作很慢地拉开遮住肿处的白袜子。
不错，有机会再一起吃吧。她说，有些肉的手覆上去，圈住细细的踝骨轻轻揉。
她们这天晚上依然睡在一起。外公家留的寝室不小，但开了空调之后，今市怎么睡怎么觉得冷。她俩本来分盖两床被子，熄灯没几分钟，今市又非常自觉地钻进登坂那边了。
臣你睡着了吗，我真的有点怕冷，希望你不要介意。
登坂不是容易入睡的人，她嗯了一声，把被子往今市那边拢拢，遮住少女吹着冷风的肩膀。才洗完澡的今市身子烫烫的，脸埋进登坂微卷的黑发，湿漉漉的鼻息钻进耳，说谢谢你，臣。
有时候登坂广臣不晓得该怎么形容今市隆二。她知道今市是个心思单纯、很容易懂的人，可莫名又会表现出难以揣摩的模样。现下她全然拿不准今市在想什么。想那块分吃干净的苹果糖？想未来的学习生活？无论如何，她们明天该各回各家开始新学期，指不定没两月就忘了人呢，反正只是偶然的相遇。
登坂在那想很多，完全没料到人正主就没顾虑过这些。
没有散发拒绝意味的登坂给了今市一些微小的勇气，她的双手小心翼翼环住登坂的脖子，长了肉但还是很瘦的长腿不知有意无意跨上对方的腰，整个人往大一号的怀里贴。登坂身材比今市好，身上的肉也软不少，裸露的肌肤相贴时空气中升起一股自然而然的情愫，像今晚用的茉莉味沐浴露。
这些充满暗示的举动终于打断了登坂的胡思乱想。她回过神来，见怀里的人抬起头，眼角弯弯的，眸子落满今夜的星光月光。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也忘不了今市隆二这个人了。
她俩说到底也就青春期的姑娘，上生理课都要红脸，哪接触过情欲这种东西。登坂把整个人托腿上来坐着时，今市还一脸惊恐地拽了几下被子，仿佛完全没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今市今晚只穿了件老头背心，可能是翻了长辈不要的衣服当成睡衣，也可能是和登坂睡一起才穿成这样。总之她慌忙去拽被子时，过大的肩带跟着垮下来，露出发育还算不错的胸和颜色有些淡的乳尖，缩进去的小点被冷气吹得打颤，一点点往外凸，不出一会就变成了生理视频里的那种样子。
登坂没有和男女交往的经验，但她欲望挺强，自慰这种事情谈不上放纵，做得却也不算少。很清楚安慰今市的顺序应该如何。她撑起身，一手扶着今市发着抖的肩膀，一手拢住那团牛奶似柔软的蒲肉，脸凑过去张开嘴，牙齿轻轻研磨乳头，用力去吸去舔，好像从那里面真的会流出些什么甜美的汁液。
今市被她咬得呼吸都快破碎，遮住密处的一层棉布濡了好多又腥又蜜的水，蜜水不小心渗出来，将登坂大腿黏得湿乎乎。
登坂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拉着今市钻进了一片黑暗。她的指头不如视频里那些男人粗糙且长，却格外嫩，指头圆圆的。她挑开今市的内裤，拿很软很绵的语气说，隆二，放轻松。
放轻松，放轻松。登坂的声音从未这样深沉过，又从未这样令人燥热。
今市没有过这种体验。她在家里排老二，上是成年的哥哥下有还在念小学的妹妹，本能冲动怎么可能咨询他人？初潮的时候欲望来得强烈，一无所知的她都不晓得该干什么，只能问母亲要张卫生巾接了污血，实在忍不住，隔着粗糙网面和内裤非常不熟练的揉搓那个难以言明的地方，草草完事。
性爱这种事情对于今市隆二来说，就像突然闯入生命的登坂广臣，她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也不懂如何迎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需要性爱，正如需要登坂。
在寺庙后山第一次看见戴黑帽参加长跑的登坂广臣的那一刻，今市隆二就知道自己注定逃不出躲避已久的性与爱。
今市舔了舔嘴唇，是很害怕，但不畏惧。她挨过去，嘴巴微微张开，十分生涩地模仿登坂刚才做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登坂收拾行李独自去了电车站。
她出发时今市还在睡觉，估计昨晚折腾狠了，去浴室收拾完回来倒头就睡，睡得又沉又静。
今天没有那么热，登坂把空调关了拉开窗户，然后蹲到今市身边看。今市睡觉的样子挺安分，抱着枕头缩着身子，像只小虾米，有点脆弱又很防备。
登坂没有想过自己来京都修学旅行会遇见今市隆二。这是场短暂一月的梦，她的确舍不得，但梦醒了她既不会遗憾，也不会留恋。人和人的缘分很淡，她们都太年轻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抓住些什么，抓不住这一次也无所谓。
由于不知道怎么跟今市说再见，所以登坂看了几分钟后起身推门。屋里静悄悄的，茉莉花香缠在她的指尖像是挽留。登坂揉了揉指头，碾碎香气，提起背包离开房间。
秋季正式开学后，登坂的生活一如既往平淡无趣。
说无趣有些夸张，因为登坂自己也定义不来生活到底怎样才有意思，与家人共处、和同学相处，专心学习或摸鱼偷闲，其实都没太大差别。如果一定要找区分点，今市隆二的出现的确让她习以为常的日常多了几分乐趣。但这份乐趣很短暂，伴随电车疾驰远离京都，她的日常再次回归平静。
按照安排，这学期登坂开始实习生活了。她下了个对高中女生来说相对艰难的决定，决定从老师介绍的资源里挑家东京的理发店实习。家人和同学得知她的决定后都表现得不可思议，大概在想平时腼腼腆腆的登坂居然也会鼓起勇气走出一步。
登坂自个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做这决定，可能是她在即将十八岁的前几个月终于有了自己已经不算小女孩的实感。
工作安排对接得很顺畅，老师给她安排的理发店在中目黑那边，一家小店，听电话里老板语气很温和，是对年迈的夫妻。老板娘问登坂多久能到，帮她把二楼的隔间收出来，虽然很窄，但住人没问题。
登坂把电话开了公放，躺在自家那张有点硬的小床眼睛要睁不睁。正对的墙壁上贴着她上月借同学相机偷拍的一张今市隆二扫台阶被住持理骂的糗照，初晨的太阳光把年长女生瘪嘴的模样模糊很多。
登坂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因为她似乎听到了今市小心道歉的声音。晃了会儿神才回答，我下午就出发，非常感谢您。
登坂走的时候家里没人。父母都上班去了。她把行李塞进母亲昨晚准备的大箱子——那箱子她爹用过无数次，表面皮都脱色不少。接着又从灶台取走热好还有余温的包子牛奶装随身口袋。
她锁门时给祖辈们打电话，说自己准备出发了，老人在电话那端叮嘱她一定注意安全，声音听上去比上周见面似乎更抖。登坂习惯性点点头，等锁好门电话挂了下楼，才想起来他们看不见自己的回答。
登坂对理发店的实习生活很适应。她在学校时虽然上课经常打瞌睡，手艺却过得去，再加上审美不错，因此帮店主打下手时得了不少好评。
老板给她每个月开了实习工资，虽不算多，但对一个还没正式出身社会的中学女生来说已经很够了，住二楼隔间又不需要担心房租。几月下来登坂存了笔小钱，她把这些钱打一半给家里人，一半自己留着，具体怎么花，除了吃东西她还没想过。
存着存着，时间来到了年末。
说到新年能做什么，吃饭参拜睡大觉，此外登坂想不出更多花样了。虽然羽村离东京市区不特别远，但她今年意外地没有回去，可能也想体验一下多拉马里演绎的主角独自过节的寂寥心情。
大晦日这天收班收得很早，还没过16点，老板便招呼登坂该歇了，梳妆打扮一下出去和朋友同学跨年吧。登坂拿起梳子按住脑袋模型随口应声，目送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入半下午的细雪。
登坂不知道自己能见谁，她是班上唯一选择上京实习的人。几个月的实习生活也没有帮她结识大城市的朋友，她对交朋友就没主动过，盐得要死。
除了今市隆二。
是了，又有谁能想到其实是登坂先搭讪的今市，第二天才变成今市来挤她，挤着挤着就稀里糊涂挤上一张床了。
登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今市。她都快忘掉那个笑起来又乖又憨的女孩子了。她走的那天没有留今市的任何联系方式，今市也不曾在这段时间试图联系她。她们的感情来得突然且短暂，甚至不叫爱情。两个青春懵懂的女孩搭伙买了支夏日限定的苹果味甜筒，只来得及尝小口，太阳一晒，全化了。
看着镜子里被梳得一团糟的假发，登坂叹了口气。她收拾完店里卫生，把工具全部摆好走到店门口准备锁门。
中目黑的街道上洋溢着复古与现代的气息，年轻或年长的人们三两结伴走过小道，雪落在他们围巾上，白白的很像头屑。
哈哈，登坂忍不住笑了两声。
理发店正对着目黑川，春天坐店里能看见粉色的夜晚。登坂还从来没有看过这幅景色，她决定再攒些钱买台相机，说不定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留下某张特别的纪念。
这天晚上，没啥安排的登坂早早滚进床打开电视机。她想找部电影来看，坐床垫上翻那堆碟片翻很久，但看来看去都是些不太感兴趣的题材。可以理解，毕竟老板夫妇和她年龄差距太大，喜欢的大多是昭和往前数的老电影。
登坂也不是不看这些，然而新年夜这种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她不想让自己对着雪夜的隔窗吻别*反思人生是否在遇见今市隆二之后拐进一条不寻常的小路，以至于这个夜晚还要独自忍受孤独。
她在那翻三四遍碟片，勉强选了一张阴风阵阵。能选到这张她自己都觉得神奇，感情老板夫妇的品味还挺特别。她很久没看恐怖电影，兴致勃勃跳下床把碟片塞进读取盘，正准备去关窗户——二楼虽然温度不低，下雪的夜晚还是会冷。覆上把手，听见楼下传来很熟悉的呼声。
臣！帮我开一下门。
登坂还以为幻听了，她揉揉眼转身，只听那声音更大。
臣酱，不要装作没看见我诶……
这一瞬间，登坂知道自己真的走上了无法回头的小路，这条路的尽头站着一个比她大不了几个月的少女，少女穿身看着就不良的外套和裙子，黑发修到及耳位置，耳垂点缀银色雪块，发梢间都是白色的碎末。少女两手捂住嘴和鼻子使劲哈气，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
登坂广臣隔着那扇透明的很薄的窗户往下斜看，看见了小路尽头的今市隆二。
*隔窗之吻：出自1950年由今井正执导的电影《来日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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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市隆二进屋的时候身上一股很重很厚的雪气，也不晓得她一路怎么过来的，外套上全是融掉的水，滴答滴答往下淌。这个冬天的她比起几个月前的有许多不同，黑色外套短裙和靴子，打了耳洞带串手链涂上指甲，修短后湿湿的头发拧成小把，把原本有些方正的脸型收得很小，有种意外很酷很成熟的感觉。
不过一旦开口说话，酷感就破功了。
今市声音还是那样软绵绵的，被脸色不太好的登坂攥着两只冻得冰凉的手捂在心口时还一脸雀跃地说，可算找到你啦，中目黑的路真难走，我绕了好久……
她越这么叽里呱啦，登坂越一言不发，直把人往二楼上拽。
上楼梯时，今市被拽得有点踉跄，登坂注意到却没有松开。她顺手先开空调，把人拽到床沿坐着，三下两下扒了外套衣服，又从衣柜取睡衣浴巾丢今市脸上让去洗漱。今市被睡衣糊一脸，拿衣服也没生气，咧咧嘴说臣，你衣服有股好香的味道，嘿嘿。
登坂广臣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拿今市隆二怎么办。她一方面觉得今市蠢得要死，飘雪的跨年夜跑来找她，伞没说打一把；一方面又欢喜还好今市来找她了，这个寂寞夜晚她不再是孤独的人。
看着笑得格外开朗的今市，登坂只觉心口像塞满一团棉花软得很。她推推抱着衣服傻笑的少女让快点去洗漱，不然感冒了多得都去了。
等今市从浴室里蒸得热腾腾出来，已经上床的登坂放下MP3拍拍空出来的一边床。今市乖乖坐上来，她穿着明显大一号的长衫——登坂的长衫，像夏天那样往登坂怀里钻。她洗过头了，发丝吹得柔软垂顺，微敞开的领口向外飘散着玫瑰沐浴露的香气。
登坂伸出一只胳膊把今市往身边搂了搂，她俩并肩靠上床板。今市盯着还在片头界面的电视机问登坂是不是准备看电影。登坂点点头，把床头的灯关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除却屏幕散发的微光、窗外依稀的灯光与月光什么都看不到。今市可能是被定格的黑片吓到，肩膀抖抖，小声问登坂这什么电影啊？看起来好怪。诶臣，你不会大晚上一个人就看这种电影吧。
登坂老神在在的，半天不开腔，只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默默调高音量。
令登坂广臣想不到的是，今市隆二真就那种看了恐怖电影上厕所都要开门的人。她猜想今市可能会怕，毕竟都是女孩子嘛，她也怕，不过看完就过了。但没想今市怕得这么离谱。
结局没有铺垫那样紧张刺激，登坂看得意犹未尽，她等片尾全放完了才去取碟片。刚下床，就听今市说去趟卫生间。
登坂嗯了一声，二楼的灯便被打开。她有些不太适应挤挤眼，想说只用开卫生间就行，不然也太亮。又见卫生间的灯被按开。
隆二，有点亮过头了。
招呼半天没听到今市回话，登坂觉着纳闷，看眼卫生间，又发现今市连门都没关，不禁有些无语。多大人了都，总不可能还要我来关吧？登坂如此想着正打算去关，却见卫生间那边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今市隆二的，像在确认登坂位置。
干嘛？
今市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说没事，你在这别走动就行。
她看上去有些慌张，眼神不知道往哪里飘，牙齿咬咬下唇。
登坂瞧今市这副模样，忽然坚定了某个想法，她开口问。
你不会害……
我没有！！
不得不承认今市隆二这嗓子真真是天赏饭，轻言细语比谁都动人，一放声又活似隔壁鸡打鸣，清脆且嘹亮。登坂被震得揉耳朵，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虽说看完电影时间还早，但今市这两天特别期，所以十点不到她俩就躺床了。
登坂是临睡前去了趟卫生间才发现这件事的，她出来之后脸臭得一批，去小厨房冲杯生姜水端来，冷着脸让今市一口气喝光，不然痛起来恼火。今市这时候不干了，她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感冒，一直苦着脸耍赖，说我已经习惯了，没问题的。
这人对登坂耍起赖来很有一套，十句话九句都像在撒娇，看得登坂又气又痒。
不喝好啊，不喝行，年少女生咬咬牙，从背包拿颗梅子糖撕开，含进嘴，闷口姜水，掐住年长者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唇齿相交间渡水与糖的滋味很特别，登坂的吻来得突然又热烈，今市被吻得头皮发麻，她的嘴实在含不下这么多的姜水，推拒动作用力了些。登坂感受到对方的拒绝，越发加重力气。
不知是谁先行一步咬碎糖果，梅子的甜味混进生姜的辣，辣与甜从唇边溢出来，一滴滴淌过肩颈、滑过锁骨、浸入胸膛。
登坂在接吻间隙睁开眼，注视着完全不懂换气，脸涨得通红的今市。后者不知不觉配合揽上来，难舍难分时刻努力推了推，对上视线后憋出一句。
臣，别生气啦，马上要新年了……新年快乐哦。
登坂听着这声，心口霎那间热得切切的。
登坂广臣在家人同学的眼中似乎一直是个内敛的人，做事严谨性格沉稳，有种不近人情的感觉。但很少人知道看似冷淡的登坂其实有颗热烈如金子的心，这颗心会发光，会膨胀，会因为一滴浸在胸膛的姜水融化。
这颗心关于爱情的那部分，在很年轻的时候被登坂广臣献给了同样年轻的今市隆二，此后，也不会再被献予其他人。
5
结果天还没亮，今市隆二不出意外痛经了。痛得连床都爬不起来，在床上又虚又实地发汗。
她刚开始痛的时候还不敢跟登坂广臣说，自个在那捂着肚皮难受地滚。登坂被她滚醒，睡得二晕二晕，睁眼对上少女皱成一团的脸赶忙爬起来问怎么回事，后者摇摇头，嘴皮血色都没了，声气很弱地管登坂要止痛药。
止痛药？登坂人傻了，她从来没有痛到要吃止痛药的地步，顶多开头两天嚎嚎——这可能也跟她仿佛大象的反射神经有关。被今市问懵的她许久想起理发店里也没这玩意，下床随便套好衣服去烧了壶热水，倒杯子里端床头准备出发。
今市暂时爬不起来，揪了揪登坂的外套，后者回头脸上写满担忧。她很小声地提醒登坂，记得先吃早饭哦，别又像以前一样不吃早饭饿得肚子痛。
登坂不知道怎样回答，喉咙哽得有点难受，看今市的眼神十分复杂。她把人塞回被子仔细裹好，很不熟练地低头亲了亲今市闭着眼微微颤动的眼睫，飞快跑下楼。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到处都是出门参拜会友的人。
登坂被挤在人群边缘艰难前行。她很少出门逛街，又忘了带地图，只能凭借记忆寻找药店或药妆店的位置。昨晚下的雪今天还没化，浅浅在地面铺了一层。她还没来得及洗漱，头发乱糟糟，被胡乱套脑袋的毛线帽撸成大坨，看上去滑稽极了，全然没有以往的从容优雅。
登坂走得很快，踩上不知道谁的脚印。她在这种人声鼎沸的时候竟还能听到鞋底黏住雪白碎粒的声音，急切的，不知所措的，恰如心想。
好在没绕多远，她在两个街口开外找到一家开着的药妆店，问懒洋洋的店员要了两袋止痛药，结账时店员跟她推荐用不用试试补铁片，有助增强耐寒力和造血。登坂哪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想到今市那副怕冷脸白的模样，便捣蒜似的点头买了好几瓶。
登坂买完东西回来时今市已经睡着了，不过这次脸皱得没那么厉害，可能好点，也可能是痛得没知觉了。登坂重新烧了开水，取药出来坐到床边，把手心哈热了才抚上今市的脸。
起来吃点药。她温声说，手指捏了捏肉肉的脸颊。今市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面前坐着心上人，蹭蹭很热的掌心，不自觉哼出黏腻鼻息。
登坂看出今市这是又想赖皮了，直接两手一伸，把人从床上捞起来。今市嘴里叽咕些听不清的话，乖乖张嘴任登坂手指把药塞进来。
这人吃药倒吃得很安分，吃完喝了几口已经温下来的水，趴回去继续睡，登坂也没说什么。捻好被子再洗漱之后走进小厨房。
她没有在外面解决早饭，而是从冰箱拿食材亲自做。昨天老板娘给她带了袋吐司，煎两个蛋夹中间，拌份蔬菜沙拉——常规早餐。考虑到今市吃不得太冷的东西，又专门熬碗红糖水放保温箱准备给人喝。
登坂做饭时候不拉隔门，香味飘出去估计把今市给弄醒了。今市醒之后擤擤鼻子，披起登坂的假皮草大衣光着双腿走进厨房。房间里有开空调，不会冷。她还不清醒似的蹭过去，从背后抱住登坂的腰，脸埋进比自己更宽更实的背，嘟嘟囔囔我已经不痛了，谢谢臣酱。
既然今市的身体状况这样，那上午指定是不能出门。登坂等今市吃饭时回一楼锁门——祝日不上班，老板夫妇也回老家了，没人会来理发。门外路过一群嬉皮打闹看似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声音又大又尖，登坂不适地捂耳朵，只觉她们很吵闹。
她走回二楼，发现今市喝完糖水，老老实实将碗筷收进厨房，钻回被窝裹紧被子，习惯性撅着嘴巴望窗外。从二楼床的角度往外看是能看见街道上景致，登坂换好睡衣上床，颇有主动意味地挨到今市身边，问她现下感觉又如何？是否还会痛。
今市回过头来，表情说不出来的难过。
臣，我是不是打扰你过新年了？明明早上就该出门参拜。
登坂听了这话觉得蛮搞的。今市的逻辑属实奇怪，你打扰我是对，但换个角度不也我打扰你了吗？她不问今市从哪得知她现在地址，经历什么才过来。而是靠过去，额头贴额头，语气很柔软。
再睡会，下午我们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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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市隆二的恢复力确实很强。上午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到中午饭点人就活蹦乱跳了。她洗漱完后饶有兴致似的搬根凳子到厨房门口，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睡衣，手里捧碗热姜水，围观登坂广臣在流水台上熟练操作。看着看着眼睛一弯，说，臣酱这样子好像我妈哦。
登坂听了这话挑挑眉，把切好的鸡丁倒进油锅，问那你像谁。
今市可能没过脑子，随口回了句当然像我爸咯。然后她还努力给自己找论据，絮絮叨叨讲，我和我爸长得可像啦，我哥我妹都没这么像的，只不过我爸更有男人味，又清爽，两撇八字胡，别提多帅。
登坂心想这不屁话，没男人味那还能叫男的吗？她面上一片沉静，拿起锅铲翻炒些会，食材香气便源源不断进了今市滔滔不绝的嘴。今市咽把口水，画风一转，摸摸肚子感叹有点饿了，亲爱的，我们多久开饭呀。
你……
登坂把炒好的鸡丁装盘关掉抽油烟机，盯着今市认真极的表情发愣。少女搁那左一个亲爱的右一口臣酱，还特别无辜地对视。
怎么了臣酱？
登坂喘两口气。她认为今市隆二的脑回路果然不能用正常理解来揣测，你要跟她较真那就输定了，谁知道这人能天然到哪种程度。她把盘子递给今市，后者欢欢喜喜跳起来接。两手交错间，她突然欺过去，沉着嗓子问这么着急，是不是早上没喂饱你。
今市耳朵一红，手捂脸大呼。
臣、臣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比我爸还油腻！
登坂广臣做的午饭很好吃，具体表现在今市隆二连干2碗白米饭下菜。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多了，放下筷子打好几个嗝，擦擦嘴，一脸满足跟登坂竖大拇指。
臣好厉害！比我妈最近做的还好吃。
登坂夹起筷子从一盘绿油油里挑半天，挑出两块落单的鸡丁塞进今市嘴巴。今市很配合的嚼嚼。
我已经吃饱啦，你怎么不多吃点。
我减肥。登坂一本正经道。但只是中午没那么想吃，今天菜做得少，比起自己吃饱更想看今市吃饱，毕竟这人一看就没自己肉多。多吃点也是好的。这么说着，登坂又给今市舀了碗剩的鸡骨头熬的汤，让多喝点，补补中气。
今市是真的不讲究这些，在家的时候母亲做什么她吃什么，不行就和朋友去开小灶，哪被这么体贴细致地喂过饭。她眨眨眼无意义的唔两声，抱那碗汤小口小口抿，边往窗外看。她俩坐在靠窗位置吃饭，中午这个点外面人还是很多。今市瞧了天边素白的雪后新阳，又放眼望拥挤的人潮，嘴皮子耷拉两下，欲言又止。
登坂起身把碗筷收进厨房，简单漱个口回来，坐今市身边下巴靠过去脸贴脸。
比最近做的还好吃，所以你家最近怎么了？
登坂广臣的察觉力也一比一的敏锐。她其实很擅长察言观色，从事理发行业虽然接触客人不多，但看懂对方脸色非常重要，有的客人做发型高兴了，说不定下次还来。所以当她把自己的工作伎俩运用到今市隆二身上时，很快发现这位不算正式的恋人实在好懂至极——今市在情感表达上属于典型的外放型，接受爱，表达爱；优柔寡断，但下定决心便会坚持；情绪起伏很明显，难以藏住想法。
只消转一下眼，登坂就看得出来这人在想什么。她亲了亲今市很容易红的耳朵，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吗？
今市缩了缩身子，她觉得有些痒。放下碗，攥着登坂的手犹豫片刻。
最近爸爸妈妈因为酗酒的问题吵得很凶。我也退学了，不想待在家里，就想到来找你。
这么远来找我，辛苦你了啊。
今市摇摇脑袋，笑着说也不辛苦啦，坐电车很方便的，你看我连行李都没怎么带，就是单纯想看看你。她掐掐登坂的指头，又在那张掌纹不算繁复的掌心划来划去，像自言自语般。
之前合宿我有偷听到你们同学聊天啦，然后我先到你们那边来，没找到，好在问到一位老师跟我讲你上京了，还有给地址……嘿嘿，我运气超好哦。
今市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知不觉又挤成了很可爱的一团。登坂觉得就算自己心情因为听今市说大老远跑过来很不开心，看见这个笑容一下就释怀了。她想今市隆二真的是太傻了，怎么都不知道提前联系呢？说是说坐电车方便，但不认路的话找她这家店也没这么容易。
她反复这么想，一颗心融化又煎烤，像受好大折磨那样阴着发疼。她两手紧了紧怀抱，问今市准备呆几天？之后怎么安排呢。
明后两天不还是放假嘛，我想陪你到收假，然后就在东京打工，拉面店啊之类的，都可以。今市顿了片刻，清清嗓子，用很坚定的嗓音下了个登坂难以想象的决心。
我准备一边工作一边学音乐，然后参加音乐审查，我想出道。
这么突然？
对呀，因为我发现唱歌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们那好多人经常唱歌的。我哥唱歌不错，在老家也是名人。虽然成为名人对我来说不很重要，但我希望能让大家听到我的歌声感受快乐。
说到这，少女挣扎两下，扭过身子，睁大眼睛，拿极为期待的眼神注视登坂。
臣，我们一起吧！一起出道一起唱歌。有你在身边，再困难也没问题。
登坂对唱歌跳舞这些是一窍不通，她也不认为像自己这样零基础的普通人有出道机会。长得好看的女生大有人在，她自认长得也就那样。但如果是今市隆二的话，意外坚信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今市皮肤虽然黑，长相却给人一种凛丽强韧的初印象，很惹眼。她还有副好嗓子，这副嗓子在说话时是有些哑，但登坂在合宿期间泡澡时听过她哼歌，恍惚裁寸绸缎裹身子似，舒软又透彻，或许在那个时候登坂的心就已经被这副嗓子先融化了一部分。
登坂点头，细密的一串吻落在今市脸侧的流星痣。
好，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