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粗纤维地毯吞掉了沉重的脚步声,刚刚结束工作的山本世界正从电梯间缓慢地走向家门口。做着艺人这样的工作,几点回家总没有定数,好在这间公寓里走廊的灯不论白天黑夜的总是亮着,不需要声音去激活,这是令山本世界感到安心的环境,是“家的感觉”的一部分。
如果这是一个悬疑故事,山本世界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应该发现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该在家的人不在家,空调还打打到18度,家里就像是个关上了门的冰箱。但这只是一个普通故事,所以佐藤大树正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看综艺节目。
“欢迎回家。”佐藤大树听到开门的动静,侧了侧头用余光扫过熟悉的番茄炒蛋头,不等人说“我回家了”就抢先应答了下来。
今天两人的行程几乎没有重合。佐藤大树早早地出了门去片场,山本世界的工作却是下午才开始;与此相对应的,佐藤大树的工作结束得更早。原以为他会去喝酒,但在山本世界回家的时候,佐藤大树已经洗好了澡,换上了睡衣,还戴上了他的黑框眼镜,歪歪地靠在沙发上。尽管是和山本世界说了话,佐藤大树注意力却根本就没有离开电视机。山本世界也算是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自己完成了脱鞋放鞋换鞋的流程,在电视机的背景音里走到了沙发边上。往电视机那边看过去,山本世界觉得这节目的嘉宾有点眼熟,突然又看到左上角的时间,才意识到这是今天早上佐藤大树嘱咐他要录下的节目。明明可以设定电视机的定时录制,却非得选择给山本世界这样性格里带着松散的人定上闹钟,还在备注里把要录什么节目写了一遍,山本世界觉得佐藤大树为了让他录节目付出的努力并不少。
如果这是一个爱情喜剧,山本世界应该伸出手揉着佐藤大树的头,问他今天累不累,又或者是佐藤大树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山本世界,跟他说今天辛苦了,要不要做点什么给他补充能量。但这只是一个普通故事,所以山本世界在沙发边上呆了没一会儿,和佐藤大树也没产生什么新的对话,更没有什么肢体接触,就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去洗澡。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来,随后水汽从脚底往上升,山本世界不是那种会在洗澡时候哼歌的人 ,却还是在感受到身体被热气包围的时候,舒服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山本世界会开始感到理解佐藤大树为什么那么喜欢桑拿,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也要去,甚至还要为了桑拿花已经所剩无几的业余时间去考证,毕竟被热气包裹的感觉真的很舒心。
但自己要真有这点时间的话还不如去打游戏,山本世界想。
于是等山本世界擦干了身体就走到自己房间的电视机前,也没换游戏机里的卡带,坐在床上拿起手柄就激活了电视。游戏机画面暂停在剧情短片的中间,点了恢复之后看了没几分钟,觉得不太记得起之前的剧情又暂停了下来,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打开游戏是什么时候。最近工作忙得分不清昨天和今天,掰手指算起来好像暂停下来已经是四天前的事情。看了一半的剧情似乎已经被大脑挪出了暂存区丢进了回收站,但游戏又没有提供重新播放的选项。山本世界觉得自己的头发好像还有点滴水,水滴到脖子里,顺着皮肤往下流,和刚才热气腾腾的浴室感觉完全相反,现在脖颈间都凉凉的,于是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挂在脖子那儿。
如果这是一个刑侦故事,这时候警察差不多该登场了,应该要在山本世界走回自己的电视机之前,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警察掏出警官证神秘兮兮地问他佐藤大树是不是在这里,山本世界还要犹豫该不该说实话。但这只是一个普通故事,所以山本世界又回到床上坐下,恢复了游戏画面,集中精神继续看下去。
屋外电视机的声音也没有停,屋里电视机又开始播放起了游戏音乐。山本世界刚才进房间的时候没带上门,于是两股声音就在空气里拧到了一起。山本世界不太喜欢关上这扇门,关上门之后房间内和房间外就变成了两个空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又坚持了一小会儿,电视机的声音从节目跳到了广告,声音的混合物变得愈发嘈杂,山本世界还是忍不住起身去关门。
从床边走到门边只有两步路,对山本世界来说也是几秒间的事情,但才走到门边刚用手扶上门,山本世界就突然改了主意。回身去拿自己的游戏机把它变成掌机模式,走出房间又坐到了沙发上,装模作样拍了拍沙发才坐下,也并不太靠近佐藤大树。
这么长的沙发得坐两个人才像话,山本世界想。
山本世界继续点开游戏,刚好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山本世界跟着音乐晃着脑袋,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当初搬来时随便淘的廉价沙发床也跟着晃。电视广告还没播完,明明是录像佐藤大树却也从不快进,就像是在看直播节目似的,在广告时间里刷手机。佐藤大树的注意力没因为山本世界的动作从手机上移开,此刻他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等到广告结束又切回节目的时候,佐藤大树这才有点依依不舍地锁上了手机屏幕,把视线重新转回电视上。
“很吵诶。”佐藤大树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沙发上多了个人似的,“游戏声音也很吵,你的动作也很吵噢。”其实脸上没有厌烦的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就看了山本世界一眼,就又回头去看电视了。
“要赶我走?”山本世界稍微停下了自己肢体的律动,反问了回去。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如果这是一个家庭故事,这时候房间里的氛围应该是一触即发的样子,这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两人之间,争执马上就会抵达,吵得不可开交,然后最终以一方离家出走而告终。但这只是一个普通故事,所以佐藤大树说得不上心,山本世界也听得随意。
反正佐藤大树这样说就是允许山本世界得寸进尺的意思。山本世界也没把游戏调得更小声,稍稍往佐藤大树那边挪了点。游戏剧情播完,山本世界趁着不需要盯着屏幕的间隙脱了鞋拖鞋腿坐到沙发上,开始顺着任务的指引线跑出去。虽然掌机模式的手柄手感没有连主机的手柄好,山本世界也没觉得不习惯,就这样投入了跑图和战斗之中。接下来要打的怪竟然比自己带主角等级高了三级,打起来比想象中要辛苦一些,山本世界更专注于战斗里,最终在游戏里险胜。
是错觉吗?感觉佐藤大树好像比刚刚离自己更近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山本世界发现游戏里又触发了下一个战斗剧情,来的怪物比刚刚更难处理。山本世界忍不住在操作摇杆的时候也跟着左右晃动身体,仿佛自己用了力气游戏里的人物也会跑得更快似的。怪物的血条逐渐消失了,再放一个技能,再攒一个特技。怪物倒下的那一刻手里的游戏机震个不停,但山本世界绝不会感觉错误,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颗脑袋。
如果这是一个深夜故事,佐藤大树这时候应该要开始撩拨山本世界了,或者至少也该把头伸到山本世界面前嘟起嘴引他来给自己一个吻。但这只是一个普通故事,所以佐藤大树在山本世界肩头只是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就没有更多动作了。
“毛巾还是湿的呢,不会不舒服吗?”山本世界自己的头发倒是差不多干了,挂在脖子间的毛巾还没手去拿开。
佐藤大树没有用声音回应,但山本世界的脖子被他的头发擦过,痒痒的。
“你不说话我可不知道你在点头还是摇头。”
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脖子还在继续轻轻被头发摩擦着,山本世界逐渐习惯了,也就不去管佐藤大树的动作了。他继续着手上的操作,游戏进入到了下一段剧情,山本世界拿着游戏机看了起来。这段剧情有十来分钟长,等山本世界从游戏世界返回现实世界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佐藤大树就不再继续蹭自己的脖子了。
“还要靠多久?”山本世界暂停了游戏,歪过头把头轻轻靠在佐藤大树的头上,稍稍转了一下,头发和头发也没能擦出声响。
“唔……”
听着他黏黏糊糊的回答,山本世界才发现佐藤大树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身体软绵绵地靠着自己,视线早已不在电视机上,头发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的样子。山本世界把游戏机放到了茶几上,往前挪了挪身体把脚放回了地上。
“去睡吧?”声音很轻。
“嗯……”
没有先去关电视机,而是先把逐步进入梦乡的佐藤大树揽进怀里,一用力站起来,睡着的佐藤大树软软地贴着自己。最近两人顶着繁忙的巡演行程,山本世界感觉怀里的人好像又比以前轻了些,但这人总说着自己营养充足还在锻炼——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好像都不太容易改变佐藤大树自己的想法。
把人放到床上,山本世界给他盖上被子又在床边站了会儿。看着佐藤大树在翻了几下身之后似乎找到了舒适的睡眠角度,山本世界这才返回客厅关上了电视,再把游戏机拿回房间放到底座上。“嗒”的一声不大不小,山本世界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佐藤大树,幸好那人在床上似乎没有听到这声响。
窗子外面还透进来点亮光,山本世界走到窗边去拉窗帘。窗外的景色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除却今天能在对面的居民楼后面看到悬在空中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亮,亮得星星都没有了踪影,让山本世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洒进房间的或许是月光。
如果这是一个奇幻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月亮应该渐渐染上血色,当山本世界转过头的时候,刚刚还好好躺在床上的佐藤大树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化,长出了耳朵和尾巴,露出了利爪和獠牙。但这只是一个普通故事,所以山本世界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啊。
拉上窗帘之后回身坐到床上,在佐藤大树的身边躺下,佐藤大树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均匀了起来。山本世界闭上眼睛,跟着佐藤大树的呼吸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自己的呼吸也和身边的人一样,就和过去的上百上千个昼夜相似地,两个人用同样的节奏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不管月圆月缺,即便每天都重复着普通故事,也挺好的,山本世界在睡着前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