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山本世界很想回到那个夏天的夜晚。
可他又会想,或许他也不会作出另一种选择。
终于还是下雨了。
夏天的第一场雨总是在连日的燥热之后。在下雨之前人们总是盼着下雨,彼时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紧绷着,彼此挤压着,在室内便以为打开窗能唤来清风,等打开了窗才发现热气会被压入房间里,再把紧张感传给皮肤,让人觉得更不痛快了。可真等到下了雨了,畅快感也不过只存在于拉紧的皮筋崩断的那一瞬,下一秒弹到身上的痛感就会穿入脑海。一旦身体能随着雨水的降临而放松下来,人们马上开始觉得打伞麻烦,抱怨没法晾晒衣服,又嫌空气过于潮湿,下一秒就开始盼着雨停和天晴,等着火辣辣的太阳给自己一个打开空调或是吃冰镇西瓜的机会。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雨还没开始下,只是天边的云低得吓人,沉得像是要掉下来,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连天色也暗了下来。离开了老家之后就没见过蚂蚁搬家、燕子低飞,倒是有一只蜻蜓悬停在山本世界的胸前不远处。山本世界盯着蜻蜓看,也看不清它的翅膀是如何扇动的,头顶又开始发痒了起来,于是只好在不算太多的人群中低下头按着自己的帽子。
好烦躁。不知道是因为要下雨烦躁还是因为回老家烦躁,也或许就仅仅是因为不知道而感到烦躁。
山本世界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今年会在回老家的车上看东京的第一场雨。在东京呆了十多年了也没回过老家,过年不回、亲戚红白事也不回,背地里怎么被人说不懂人情山本世界反正也听不到,原以为能在东京呆一辈子和所有有血缘关系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最后却还是不得不搭上了回家的车。
还是在这样一个下雨的日子里。
车窗上雨水的落点没什么规律,但会被飞快地带向床边汇聚到一起再落下。虽然能看见雨点,但双层的车窗让人听不见声音,于是才盯着窗子看了没一会儿,山本世界就失去了兴趣,拿出耳机打开手机就开始播放事先存下的动画。说是看动画又不能全然集中,靠着一集集动画来估算时间的同时也得偶尔地抬起头注意是不是要到站。从换乘站下车的时候还在下雨,山本世界摘下了一只耳机听了会儿雨声,等上了要换的车又塞上耳机。再一路坐回到老家的车站,山本世界没怎么注意窗外,等下车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从车站转公交不算太难,只是公交比起新干线摇摇晃晃得多。脚踩到路面上的时候,山本世界习惯性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路面变了、记忆中的路标不复存在、连植被都似乎和自己熟悉的样子完全不同,看来已经无法靠着记忆寻找到目的地的自家房子。山本世界从和发小的聊天记录中翻出了他发来的地图,发现距离家里竟还有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山本世界总觉得以前似乎不需要这么久——或许是因为重新修了大路的关系。他沿着车能开的路拖着行李箱走了十来分钟,拐了个弯上了石子的小路,也不再能拖着行李箱。提起行李箱踏上石子路的时候又觉得因为雨水能感觉到自己踩过的石子在往下陷,幸好箱子不太沉,山本世界加快脚步直到小跑了起来,站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有点小喘气。
我回来了?
山本世界本想这样说,最终却没能出声,毕竟即便说了也没人回应他,或许破房子都不会给他一点回声。山本世界不太喜欢这种形式主义,也或许是不喜欢冷清感,总之他伸手就拉开了门。从东京寄回来的行李还有两天才能到,拜托发小给自己提前备好的被褥就在门口不远处放着,至少捱过这两夜不成问题了。山本世界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被混杂着腐朽木头气味的尘呛得咳了好几声。平缓下来后,山本世界绕着房子里走了一圈,只得出了年久失修四个字。或许是刚下过雨的关系,有间主卧窗户破了,地面和墙面完全是潮湿的,次卧的屋顶到了此刻还有点渗水,山本世界只好抱起被褥去了书房,等把床铺好了,往被褥上一瘫,肚子马上叫了起来——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上晚饭。
“我家有吃的吗?”山本世界给发小去了条短信,没想着对方会马上就回,结果才一把手机放进口袋,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又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解锁查看消息。
“就知道会这样,给你留了桶泡面,不过在信箱里。”马上又有条新消息,“果然不会有人检查信箱!”
去信箱里掏出泡面的时候还掏出了一个风铃,里面塞着的纸条写着“乔迁礼”,山本世界觉得这也是挺敷衍的,不过还是一起都拿进了厨房。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破的锅子,试着装了水发现也不漏,只是太大了不适合煮泡面。山本世界随便装了点水,放到灶台上煮了起来,等煮水的时间把风铃挂到了厨房的窗边。把烧好的水灌进泡面杯里,用泡面自带的叉子叉上泡面盖,香味从缝隙里钻出来,弄得满屋子都是。
用手机定上三分钟的闹钟,山本世界又开始觉得头顶有些痒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脱帽子,把帽子丢到了桌子上。实在是安分不下来,山本世界绕着桌子晃了三圈时间也还没到, 索性捂着鼻子拍了拍椅子上的灰,赶紧坐下盯着泡面看,撑着下巴等到闹钟响起的那刻。在拔掉叉子掀开泡面盖的那一瞬间,已经可以食用的泡面似乎在像全世界宣告一切的等待都会是值得的,山本世界往嘴里送了一口,烫得差点往外吐,赶紧张着嘴不停地吹了好多下气,才把第一口泡面咽了下去。
好烫!
食物的热气从口腔顺着食道滑到胃里,比起能饱腹感更快温暖了身体,人便觉得开心起来。以往泡面也吃得不算少,可舟车劳顿之后的泡面好像能带来额外的幸福感。山本世界晃了晃脑袋,没有遮挡物的头顶一下就冒出了一双毛茸茸的狗耳朵,头顶终于不再痒了,反倒有一种压力被释放的感觉。山本世界本能地伸出手去拿帽子,可转念又觉得反正家里也没有人,这里也根本不是东京,山本世界就懒得拿帽子去挡了,任凭自己的狗耳朵随着自己吃泡面的动作摇着,甚至还有点开心地摸了摸自己软乎乎的狗耳朵,仿佛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狗耳朵和谐相处。
等吃完泡面的时候狗耳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时至今日山本世界也不觉得意外了——狗耳朵出现多久几乎完全是随机事件。等山本世界把吃完的泡面碗丢进垃圾桶,洗了洗锅子又洗了洗手,更觉得一天的旅途把自己的精力已经消耗干净了。迅速地洗了澡,擦干身体就钻进了被子里,却意外地闭上眼也无法入眠。
或许是因为环境,或许是因为刚吃过东西,或许是因为月光正好。
不过为什么能感受到月光呢?山本世界睁开眼才注意到从自己躺着的位置能直接看到外面,连一点遮挡都没有。反正也睡不着,起身走到窗边寻找了一下或许会存在的窗帘,不过也如意料之内的根本没有找到。荒郊野外的房子四周并没有邻里,倒是不用担心隐私问题,再想了想,倒也觉得窗帘什么的无所谓了。再抬头看了看窗外,发现今天是个几乎月圆的日子,月色比起美丽反而更应当用耀眼来形容,以至于都没有星星相伴。
在东京的高楼间当然是看不见这样的月色的,可再美的月色也不能让人忘记东京的景色。山本世界又不是去东京一日两日,而是去了那么多年,久到连这里的月色都几乎已经从记忆里抹去。尽量不去想自己为什么当年毅然决然地要去东京,山本世界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一点点窗户。夜间的风带着凉意吹了进来,仿佛可以再带走一点点对未来的不安。趁着风,山本世界又躺回了回去,闭上眼睛感受着月光打在眼睑上。
要说起来,回老家这件事可以算是临时起意,但不完全是空穴来风。现在距离山本世界发现自己会长出狗耳朵这事儿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起初的几次,山本世界感到异常的时间非常短,只是觉得头顶有点痒,有时候伸手去挠好像会碰到些什么,然后再挠一下就马上消失了,根本就不知道头上冒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第一次亲眼看到狗耳朵是某天洗澡之后,在擦干身体的时候弯下腰去追小腿上滑落的水珠,结果水珠比手走得快,划过小腿肚之后一下就滑落到了地上。刚把水迹擦干净又开始觉得头顶痒了起来,山本世界抬头的时候看到镜子上的雾气用毛巾去擦,结果耳朵刚好在这个时候长了出来,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秘事件终于被世界的双眼逮了个正着——当时他的耳朵还挺小的,是黑色的,耷拉着的状态。他刚想伸手去抓,耳朵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惊讶,山本世界当时的心情更接近于“原来如此”的感觉,但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山本世界也一下拿不定主意,便继续拖着。
在往后的一两个月时间里,长狗耳朵这事儿变得越来越频繁。论适应能力,山本世界自认为不输给其他人,就算长了狗耳朵,他也觉得能和狗耳朵和谐相处——只要山本世界想的话,他可以稍微忍一忍,能把那股非得长耳朵的力量压回去一点,拖延一阵子,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再释放出来。于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山本世界会憋着那股劲儿在工作会议的间隙跑到厕所把耳朵甩出来,然后靠着马桶等待耳朵自己消失。在工作场合之外就更好处理了,一顶帽子就能盖住耳朵,哪怕长出来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帽子有什么异状,于是对他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出门得时刻记得戴上一顶帽子。山本世界也不是没想过该去医院看一看,可在网上搜索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更是拿不定主意该去公立医院、私人医院还是兽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随着狗耳朵的成长,它们变得更大更有生机了,消失所需要的时间随之变得更长,而山本世界对它的控制也越来越弱。山本世界有时会摸摸自己的狗耳朵,但仿佛是在摸某种身外之物,自己只有手上能感觉到触感,耳朵这边没有任何的感觉,甚至用力去扯也没有扯到头皮的感觉。山本世界当然觉得奇怪,明明手能感觉到狗耳朵已经被扯到了极限,但像是拉扯头发似的拉扯感少得可怜,在镜子中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山本世界想,自己能摸到别人自然也能看到,狗耳朵越来越大自己也应该越来越小心。山本世界本就是室内派,这下呆在家里的时间变得更长了——毕竟不出门就不会有什么暴露的机会,就算是变成在家也戴帽子的怪人,在东京活下去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全日本就要属东京怪人最多。
不过老话说得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狗耳朵问题最终爆发于一次谈判之上,而且还是重要的谈判。山本世界知道这个谈判关乎自己的晋升道路,看重得很,甚至熬了两个夜准备好了报告,对着电脑排演了十遍自己想要说的话,确保自己的材料万无一失。可等到了会议的现场,对面派来的人却是似乎什么都不会的太子爷,嘴上说着“抱歉,我父亲有要事来不了,派我来也是看重这次合作”,却整个几乎演示期间都在玩手机,时不时抬起头看山本世界两秒钟,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玩手机。山本世界忍了一整场,等到了最后的提问环节,忍住了脾气回答太子爷问的“这对我们公司又有什么好处呢?”之后,在听到“可我觉得这个提案比网上看到的差多了”的评价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我看是您缺乏评价提案的能力吧”。在太子爷的面色变得难看的同时,山本世界一下子没有控制住狗耳朵,即刻就从头顶冒了出来——于是他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失言作任何辩解,就捂着头冲到了没有人的厕所角落隔间,等了超过半小时耳朵才消退。等山本世界回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被新的人取代,太子爷早离开了,这场合作也就不欢而散了。这下别说晋升之路了,山本世界手里的工作突然变得越来越无关紧要,再加之狗耳朵这个隐患变得越来越难隐藏下去,他也不由得开始考虑未来的路怎么走。
发小的消息来得很及时。原本就是该交地产税的时候了,一笔钱从账上划出去的时候倒是提醒了山本世界还有一个老家可以回。山本世界离开老家的时候原本是想把房子卖掉的,但拜托略懂地产的发小去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发小说这房子虽然地不算小,但位置不算好,房子也老了,卖不了几个钱,反倒是每年稍稍交点税就能继续留着,要是经济上没什么困难的话没必要卖掉。山本世界没什么想法,发小自告奋勇说会帮山本世界免费处理文书,只要山本世界给他报销回老家的车费,就这么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老家成了这危机时刻最后的救星,山本世界在提辞职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多了一股有家可回的勇气。从写辞职信到正式离职的过程比想象中快得多,收拾家和退租的一个月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
回过神来人都已经在老家了。
山本世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的时候打在眼睑上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才发现竟然一夜无梦——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看手机确认时间才发现没睡上多久,不过倒也不觉得困了,索性就爬起来了,跑到厨房去洗漱,盘算着今天得去买点吃的喝的,回来怎么也得找个人来修一下房子——账上的资金应该还足够撑一阵,在那之前得重新找到营生的方法——不过现在的话,先担心午餐吃什么和晚餐吃什么的事情好了。
昨晚匆匆忙忙的随便吃了点,今天认真在厨房找了一圈才发现真是什么吃的都没有,这下问题从午餐吃什么变成了早餐吃什么。在家门口找到了自行车,发现除了有下雨的痕迹之外看起来还是能骑的状态。擦了擦坐垫差不多就能骑了,山本世界往差不多是商店街的地方骑过去,心存侥幸地想着或许不用打开地图软件,没想到骑着骑着真的能顺着大路骑到商店街。这么个小地方商店街并不长,早上在商店街里的人不算少,不过比起东京早高峰的车站怎么也算不上多。山本世界不善于和人交谈,压低了一点自己的帽檐,悄悄从聚集成一团的家庭主妇身边走过,顺着新鲜面包的香味走到了面包店的边上。挑了两个红豆面包,又挑了两个可颂包,山本世界想着今后总还会再来的,没再买更多的种类,把上有面包的餐盘带到了收银台。付了钱之后双手递回来的没有收口的袋子,和一句“可颂最好要趁热吃哦”的清脆提醒。山本世界在商店街又转了小一圈,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厨具,最后还是又买了一箱泡面才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一路闻着面包香,也一路感觉着面包香越来越轻,停下自行车的时候,山本世界从面包袋子中拿出一个可颂包塞进了嘴里。山本世界想不起自己上次吃新鲜的可颂包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他从没吃过,但牙齿接触到一层层酥皮的的触感让人心情也变好了起来。叼着面包把手上的东西都拿进了厨房,刚刚放到餐桌上就听到书房传来了“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的样子。山本世界匆匆忙忙地跨进书房里,倒是一下就锁定了犯人——这一定是那只在窗户外用爪子扒拉着窗的黑猫发出的声响。没别的什么东西坏掉让山本世界松了口气,他也就不急着去帮猫开窗,靠着门边看着猫试了十几下才发出了“喵……”的叫声,山本世界也没真不想让猫过来,便走过去把窗户拉开了多一点。黑猫能从窗户钻进来了之后一下就从窗台跳到了地上,绕着山本世界的双足走了一圈,又抬起头喵了一声。山本世界的面包还剩下一口,把剩下的面包从嘴边取了下来,歪歪头对着这位新朋友也喵了一声,没想到黑猫这时候跳了一下,把毫无防备的山本世界手中所剩无几面包抢走了,摁在地上就啃了起来。
“饿了?”山本世界蹲了下去,摸了摸黑猫的头顶。黑猫咬完一口抬起头叫了一声,山本世界又顺势摸了摸黑猫的下吧,看着黑猫蹭着自己的手动了动头,山本世界猜测这大概是喜欢的意思。
山本世界去厨房又拿了个可颂包吃了起来,顺手在手机上查起了附近能使用的配送服务。等又一个面包吃完过后,山本世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听人说过猫并不能随便吃人类的食物,又顺势搜索了一下猫不能吃的食物,看了好几篇文章也没提到说面包不能吃,才稍稍放下了点心。回到书房看到黑猫在面包屑中间拉伸着自己的身子,又觉得自己或许担心过度了,才找来了扫帚把地上的面包屑给弄干净了。
原以为不知道哪来的小野猫呆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在吃完一杯泡面又玩过一会儿电脑之后,山本世界惊讶地发现小猫咪还在自己的被窝里呆着。这猫似乎比山本世界还把这地方当成是自己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猫,山本世界摇了摇头,也没去吵醒它,转头又去搜了搜这里有没有猫粮配送服务。这才知道原来猫粮其实也挺贵的,也不知道这猫究竟会在这呆多久,山本世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点下下单的按钮。
夜幕降临了之后猫就不知道去了哪儿,山本世界倒也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山本世界又听到了风铃的声音,揉着眼睛走到厨房,看到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在用小爪子碰风铃玩。昨天山本世界也没注意,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的手脚上有穿了袜子似的白色毛,倒是显得更可爱。
山本世界没法对猫生起气来,何况今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山本世界吃红豆面包之前嗅了嗅,确定它没在炎热的夏日里突然坏掉才吃了起来,也给盯着他吃面包看的黑猫留了一口。过了一会儿,运送行李的小卡车按时抵达门口,司机和山本世界一人一箱地往家里搬东西。在东京住小屋子打包起来的东西被一样样放到了客厅里、餐厅里、还有充当卧室的书房里。全部搬完的时候山本世界环视了一下四周,对比了记忆中堆得满满当当的东京的家,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就这些了吗?”跟着司机走出去后亲眼看到搬得空空的卡车,山本世界才确定真的只有这一些了,付了钱目送卡车离开。
收拾家里也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事情,不过有轻重缓急之分。熟悉的床和被子被放在了单独的箱子里,很快就被山本世界找了出来,随后去安上了顺手带回来的便携窗帘——收拾的时候没想过会有用,不过幸好带上了。衣服只拆了一半的夏装,床头最重要的充电器被找了出来,剩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了。黑猫就一直坐在一边,本来站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山本世界装床,等他装完床就比山本世界还快地跳到床上。厨房里的东西本来就很简单,山本世界拆出了一些碗筷,还有简单的锅子和杯子,反正差不多能正常生活就行。收累了就停下喝一口水,黑猫站在他边上看着,喵地叫了一声,山本世界问“你也想喝水?”,不过自然是得不到回答。不过还是给黑猫装了一碗水,看着它伸出红红的舌头舔水喝,水随着它的动作溅到小碗的四周。
这天晚上黑猫并没有离开这个家。山本世界是在起夜的时候发现的。安静而没有光线的房间里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起初结结实实吓了山本世界一跳,却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一双猫眼。就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觉得有猫给自己守夜好似也挺不错的,翻了个身倒睡得更香了。
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黑猫的脸,浅绿色的眼瞳在天亮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显眼。它的爪子似乎在拍打着什么东西,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有点恼人。山本世界还有点迷糊,在翻身的时候才感到奇怪的压迫感,伸出手去摸头顶,发现自己的狗耳朵被猫展开了。似乎是被按住了耳朵,头根本没法大幅度移动,甚至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山本世界靠着勉强掰开了猫爪子,才勉强能转过身来。从床上坐直起来面对着黑猫,看到黑猫往上伸出爪子又伸向了自己的头,山本世界叹了口气,低下头把狗耳朵伸到黑猫能够着的地方——下一秒,黑猫的爪子就伸了过来。
“喜欢玩?”山本世界问。
“喵!”黑猫挥了两下爪子,似乎是得寸进尺地挠了山本世界的狗耳朵——幸好也不觉得疼。
想来这问了也是白问,自己又听不懂猫语,猫也听不懂人话,除此之外面部表情、肢体语言都不相通,山本世界只能通过眼前还在挥舞的猫爪确定它还没失去兴趣。比刚刚更清醒了一点,从床头摸起手机,转眼就订了袋猫粮,两天后才到。山本世界对着黑猫说,“你还得陪我吃两天面包和泡面”,不过忙着玩狗耳朵的黑猫没打算搭理他,于是山本世界就刷了会儿手机,等狗耳朵自然消退了,才终于得以起身去做该做的事情。
整天整天收拾东西也不算是特别枯燥,特别是东西不算少的情况下。上午的时候把卧室差不多收拾好了,黑猫在床头柜看了会儿山本世界收拾衣服,又跳到床上看了会儿,在山本世界把自己的收藏品摆进柜子的时候,它差点跳到柜子里去看,等被山本世界打了下来,才又回到了床上。把一个个箱子放空,压扁,拿去家门口,再走回来,黑猫还在那儿。下午收拾了会儿厨房,把杯子和碗放进柜子里的时候黑猫在窗台上,把锅整理到柜子里和炉子上的时候黑猫在餐桌上,把耐放的食物收到架子上的时候黑猫在锅里。实在是懒得赶它了,山本世界看炉子也没开着,就由着它蹲了会儿,然后从水池后面爬上窗台,风铃被它用爪子玩起来,铃铃两声,还挺好听的。山本世界转过头去看,没曾料想和绿色的眸子相对,对视了几秒钟,竟是山本世界在风铃的晃动声中移开了目光。
如果一天三餐都吃泡面,一箱泡面也就够吃两天。山本世界吃了两天泡面,黑猫就跟着他喝了两天泡面的汤,倒也是不嫌弃。山本世界问它为什么不自己出去找吃的,黑猫又没搭理他,继续低头喝山本世界吃剩下的面汤。山本世界开始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这猫在自己来之前究竟是靠什么过活的,可推推它也推不走,把面汤喝得一干二净就开始舔爪子。觉得有点脏,山本世界伸手想去拦猫,又被这时候才会亮出来的指甲吓走。山本世界吃不腻泡面,在东京穷的时候可以连着吃三个月,没想到这黑猫也吃不腻,最后还是任由着它吃了两整天。
转天猫粮倒是按时送来了。早上的时候山本世界又出去买了点自己吃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见着黑猫又在自己玩风铃,刚把帽子脱了黑猫就凑过来想分他的面包吃。山本世界还想着跟之前一样吃到最后再留给黑猫吃,没想到它却急着要扒拉面包。山本世界撕了一块下来递给黑猫,却在黑猫能够到之前抬高了手。
“你说,你天天赖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是不是该让我起个名字?”山本世界看着黑猫把身子直了起来,把手又举高了一点。
“喵?”黑猫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歪了歪头,似乎好像听懂了。
“叫你小黑怎么样?”山本世界提案。
“喵!”小黑似乎不太满意。
可小黑对于自己叫什么名字没有实权,就像是爸妈给上户口似的,想要自己改名得等到先等到成年,所以这事儿就先这样定下了。在快递员送猫粮来的时候,山本世界和小黑刚好吃完面包,小黑就站在山本世界肩上玩狗耳朵,山本世界就在手机上看着怎么找人来稍稍修缮一下屋子。快递员力气很大,敲门的声音震天响,山本世界站起来的时候小黑伸手敏捷地跳下了桌子。在身后喵喵叫了半天,伴随着桌子被敲的声音,山本世界回过头来看,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拿上帽子就准备去开门。在心里责怪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放松到了过分的程度,吓出了一点冷汗,低头说了句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的“谢谢小黑”才戴上帽子出门去签收那袋猫粮。
小黑到底还是不爱吃猫粮,或者说比起猫粮更喜欢分享山本世界的食物。猫粮倒到碗里怎么也不肯吃,反而是异常执着于人类的食物。山本世界其实后来又试了好几次,试过吃完泡面之后把猫粮加进面汤里企图让小黑顺便吃掉,也试过跟着网上教程买了鸡内脏和干粮混在一起,可小黑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把猫粮剩下。结果又是山本世界拿小黑没辙,过了没多久也就彻底不尝试了,猫粮就摆在厨房的角落里,连口都懒得封——反正也没有猫去吃。山本世界嫌烦,更不会为一袋开了封的猫粮找下家,等再下一场雨,就开始感觉潮了,最终也要被丢进垃圾桶里。
老吃泡面也不是事儿,特别是还有一只猫要和自己共享食物,山本世界总算开始觉得不能老这样糊弄了。山本世界不是完全不会做饭,只是吃饭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头等要事,所以在生活拮据的时候,倒也是学了一些做简单的食物,至少捏个饭团或是煮个意面这样的简单菜谱,即便做得没那么好吃,至少吃不死人。工作这么些年山本世界已经开始擅长简化问题,吃饭的问题很简单,一天就是早餐、午餐和晚餐。每一餐选项也不算太多,早餐的话喝味增汤或者煎个蛋,午餐的话吃点汉堡肉或者鸡排,晚餐的话煮点乌冬面或者吃意面——然后这些选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山本世界采购的时候也更有点谱。
并不喜欢出门的山本世界打算一周去一次超市,因为第一次去超市是周三所以之后都打算是周三早上去,然后在第一次出门前就定上了每周重复的闹钟——虽然也可以通过“和不可回收垃圾日是同一天”这样的方式来记住,但还是更愿意相信闹钟。这天山本世界买上了米和味增,也买上了豆腐和鸡蛋,还有家庭装大盒的鸡排肉和汉堡排,还有好几盒意面和乌冬面。山本世界在结账的时候虽然低下了头,让帽檐的阴影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但还是被店员搭了话。
“你一个人吗?我们这边也有小份装的肉哦?”店员在要扫到汉堡肉的时候停了手,“要不要换成小份的?我可以去帮你拿……”
山本世界歪头看了看汉堡肉,“没关系,我就是要这个的。”
“真的不用换吗?虽然大分量均价便宜一点,但是吃不完可就不好了啊。”
“嗯,就是要这个,”山本世界点了点头,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一点,“帮我结账吧。”
小地方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和东京不同,东京的每个店员看起来都差不多,用一样的语句欢迎,用一样的动作扫码,用一样的动作找零。他们很少说什么多余的话——特别是在你拉下帽檐之后,不太会有电源愿意提出帮你去换个小份的商品。山本世界判断不了遇到一个热情的店员是更好事还是坏事,他只是暂时还无法适应。
早餐的时候山本世界会给自己的味增汤里放切小块的豆腐,然后给小黑的味增汤里的味增只有一半,这点上山本世界没得到过小黑的同意。山本世界给自己煎两块汉堡排的时候小黑会得到一块,他给自己煎两块鸡排的时候小黑也会得到一块,煮乌冬面的时候山本世界会在留给小黑的面汤里留几根面,但也没多少,至于吃意面的时候,小黑会分到肉丸,虽然是用汉堡肉重新捏成的。山本世界问过小黑够不够吃,小黑一边舔着自己爪子白色部分的毛一边慵懒地回答了一个“喵——”,山本世界就当它是吃饱了的。
日子仿佛可以就依照这样的模板一直滚动下去。不用因为过载的工作加班或是熬夜,为了解压喝的酒也就没有了必要性;想看的动画漫画能够抱着期待等待播出或是发售的时候第一时间查看,倒杯冰可乐和享受的生活更相配;可以等到日出的时间再醒来,没睡够的话下午再懒洋洋地躺一会儿。更重要的是,不知不觉间小黑似乎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看动画的时候它在山本世界的腿上,山本世界觉得它的温度是软的;在吃饭的时候它坐在桌上,有时候明明自己的吃的也没吃完,就来抢山本世界碗里的,不过也可以理解,饭总是别人碗里的更香;更多的时候,小黑只是和山本世界在同一个空间里呆着,不管山本世界走到哪里,几分钟后小黑也会出现在这里,有时候也懒得出声,直到山本世界抬起头才发现视野的角落里有一团熟悉的黑色物体。
确实是变得不同了。山本世界想。
修缮屋子的事情其实又拖了一个礼拜才开始着手。夏天的雨不是每天都下,暴雨过后又零星下了点小雨,下一场暴雨竟然隔了好几天,山本世界没高兴管被水浸湿的主卧和次卧,本来关上了门假装那两间房不用关心。可再过了一场雨,地上的水迹实在是让人无法视若无睹,再加上打开房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气味逼得小黑都赶紧转身回到客厅,山本世界不得不开始寻找能修理屋子的人。能修窗户的人和能修屋顶的人并不相同,山本世界在餐桌前搜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叫来的修窗户的人量了量尺寸,说着你这个窗子倒是很标准的大小,不多废话就从口袋里抽出笔记本直接写下了一面窗的价格。动作干净利落,山本世界觉得这比说多少话都有说服力,看了看手里拿到的价格,就爽快地答应了他明天来装。山本世界查了天气预报,确定到第二天前应该不再会有雨,才趁着这段时间把这个房间打扫了一下,但新装上的窗子还是和房子挺格格不入的,小黑一爪子拍在崭新的窗户上,也没能留下什么痕迹。
修屋顶的事情其实要更复杂一些,叫人来看看自己的屋子,那人开着自己的小皮卡从不知道何处来,说着你这地方不是很好找啊,不过倒是身手敏捷地搬下梯子就上屋顶检查去了。结论倒是简单的很,这个屋顶年久失修,该换新的了——现在漏雨的地方虽然算不上大,但其他地方也同样岌岌可危,现在东一处西一处地补,倒还不如整体换个新的。山本世界觉得有道理,可看到七位数价格之后还是犹豫了,原本想再货比三家一番,却被告知“你这么偏僻的地方愿意来修的人估计可不多啊”。留下来对方的联系方式,在网上查了查名声发现还不错,再搜了搜换屋顶的市场价,最后还是请了他来换。对方说工期估计至少得排到一个月后,而且就算赶工也需要找几个好日子才能换好一整个屋顶——于是山本世界便让他来做了点临时的修补,好歹不能让屋顶再继续漏水了,于是他又开着小卡车来,带着一些修补的材料,敲敲打打了半天,到天都快黑了的时候流着汗拍着胸脯保证下一场雨肯定不会漏水了。山本世界没留他吃晚饭,不过给了他两个饭团和一瓶冰水,倒也是笑着接受了,还说在路上吃很方便。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山本世界难得地上了屋顶。不管是检查还是维修,山本世界都没有陪同,等人走了却开始好奇屋顶的样子。上屋顶的梯子也老旧了,不算好爬,明明看着别人三两下就上去了,山本世界自己开始往上爬的时候却被梯子发出的奇怪声音吓了一跳。只敢一格一格往上爬,好在也不算太遥远的距离,最终还是钻上了屋顶,坐到了屋脊上。
在这样无云的日子里,即便不是完美的满月,也是看不见星星的。夏天的夜晚有风才会觉得更清凉一些,像这样无风的日子里,即便默念一百遍心静自然凉,客观的气温条件也不允许人觉得凉爽。可山本世界这时候并没有觉得热,虽然没法在屋脊上躺下,不过也在月色里坐住了。刚刚上来的地方一阵动静,这会儿山本世界又懒得去看了,反正屋里的生物除了自己也就另一个,再怎么折腾也有个度,没想到过一会儿小黑竟然从阁楼那块儿探出头,钻出来,然后出现在了自己的边上。小黑抬头看了眼山本世界,山本世界低头看了眼小黑,人没动,猫调整了个姿势坐好了,就坐在人边上。
就沉默地坐在月色里。人不说话,猫也不叫,没有适时地微风打破沉默,连月亮好像都不会挪动。
直到山本世界开了口,“呐、小黑。”
“喵?”
“你在这里多久了?”
“喵……”
“看你这样子……”山本世界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几年了?十几年了?”
小黑和他四目相对,山本世界看它张了张嘴,没吱声儿。不过就算喵一下,山本世界也推断不出它的回答是什么意思,倒也无所谓了。
“我在这住过十八年,就这个房子。”山本世界抬起头看缺掉一小块的月亮,“不过说起来,猫能活十八年吗?”
懒得拿手机去查猫的寿命了。山本世界往后靠了点,用双手撑住了后面,明明是适合有风吹过的姿势,头发被吹起的话像是青春片里的场景,可今晚山本世界没有这样的运气。
“小黑,我啊……”
“喵?”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山本世界觉得自己头顶又痒了起来,“我应该在东京的吧?”
“喵……”
“我得在这里呆多久呢?”
山本世界抬起手挠了挠头,看到小黑走了过来,耳朵就冒了出来。山本世界习惯性地低下头想把耳朵给小黑玩,却看到小黑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安静地缩成了一团。又重新把自己展开来,皮肤表面和空气接触,只有肚子上的一团毛茸茸再给山本世界增加一些温度。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觉得鼻子有点酸,山本世界闭上了眼睛。这里的夜晚好安静,好像可以听见远方的脚步声。
再过了一会儿,小黑先从山本世界身上跳了下来,喵地一声仿佛要引起他的注意。山本世界又等了会儿才睁开眼睛,月亮好像比起刚才偏过去了一点。
山本世界说,“今天的月色……很美呢。”
“喵。”小黑好像同意他的说法,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
下一场雨到来的时候又已经是几天后了。确认了这次房间并没有再漏雨,山本世界才把本来暂时存放在客厅的书桌搬了进去,可这房间还是显得有点空荡荡的。放收藏品的柜子挪起来不方便,山本世界便把装漫画杂志的柜子搬了过去,再按顺序把漫画和杂志放回去,然后揉着小黑的脸说,如果你也能帮忙就好了。小黑被揉得狠了也会发出不满的叫声,不过在它咬人之前山本世界都乐意继续蹂躏它的脸颊,然后再去揉揉它的肚子,才说,“小黑啊——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小黑这时候会像是听懂了似的伸出爪子扒拉他的手臂,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过不了一天就会消失不见。
照这样下去银行卡上的积蓄只会越来越少,创造收入这回事又被重新提上议程。正常打零工的途径在山本世界想要减少出门和人接触的前提下估计很难完成,剩下能在网上做的工作一件比一件看起来不靠谱,工作简介里写着打字就行,但日薪却高得离谱,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工作,连去个消息询问都显得自己像是好骗。前同事们大多还在东京打拼,自己要找这样的工作难免又要被问起近况,山本世界不喜欢应付这些,于是也只好作罢。最后绕了一大圈,还是给发小去了个消息,问问他觉得老家有什么合适在家做的工作,没想到发小的电话直接拨了回来。
“你好麻烦啊。这些条件都符合的好工作早就被人抢完了啦。”听完山本世界的要求,发小发就直接指出了重点。
“嘛,又不是要和在东京一样高的工资,也没那么难吧?”
“不过说起来我最近忙起来了,要不你来帮我做做文件?”发小稍稍犹豫了一下,盘算着什么,“嘛,我不可能给你开太高的工资就是了。”
“也好啊,反正我现在也没别的钱赚。”山本世界在这边一下就答应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来,既然工资不高,能不能日结工资?”
”哈?“发小的声音远离了听筒,山本世界在心里数了三秒钟, 又听到他的声音回到听筒边上,“你小子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这边工资两周发一次就是两周发一次啦!”山本世界没出声,又在心里数了三秒钟,听到发小的声音传过来,“算了,今天就跟我签合同的话我去给你争取一点签字费。”
“就这么定了!”山本世界一边抚摸着小黑的背脊,一边挂断了电话。追了条信息去催发小给自己发合同,被对方一边发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但过不了多久就在邮箱里收到了合同文件。看着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工作内容和工资,山本世界就这样果断签下了字。
虽然签字费最后是没能要到,但生计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工作内容并不算太复杂,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花了几天时间来熟悉发小的工作内容,不过像文案工作山本世界年轻的时候也做得多了,要捡起来这些也不算困难。在稍稍熟悉了之后,山本世界发现这工作实在是太合适自己了——需要交接的人只有发小一个,剩下的时间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按照他的要求整理好资料或者演示文稿就行了。说实话,比起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几天工作下来,山本世界很快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更喜欢这样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好的事情——说不定也有狗耳朵的因素在其中作祟。
继续往前走的生活悄悄偏移了一点点。像是本来总在周三去采购的食物在开始做着工作之后变成了周六去买,像是山本世界的菜单上又增加了牛排和炒饭,像是他又开始在工作之后的晚上喝一点冰啤酒——现在山本世界觉得一边喝冰啤酒一边看动画最舒服了。小黑之前对可乐兴趣不大,但好像很想要试试啤酒,不过山本世界没有心大到让猫喝啤酒——不过下酒菜小黑也会吃,毛豆或是花生,有时候是饺子,小黑好像什么都吃似的,看它也吃山本世界就少放了点盐。
说来,山本世界也多少觉得在屋顶那晚过后和小黑变得更亲近了。在山本世界对着电脑开始发愣的时候,它会跳上桌子来叫两声,山本世界挥挥手去赶它,等它跳下桌注意力自然又能回到工作上;在山本世界洗碗的时候,小黑会在一边用爪子玩风铃,叮叮的,倒是解了一些闷;更重要的是睡觉的时候,小黑它开始会莫名其妙地钻到山本世界身边。起初小黑是隔着被子躺在床上,有时候山本世界醒来翻身却拉不动被子,才看到小黑的身影,后来更加变本加厉了,直接往山本世界的被窝里钻。山本世界不算那种有洁癖的人,可猫钻进被窝也还是有一点太超过了,也尝试过了要赶走,但吃得越来越肥的小黑越来越难被拖动,山本世界又不想花力气了。不过好在小黑似乎不像别的猫似的抵触洗澡,山本世界只好隔两天就给它洗一次澡,总算心里能过得去了。
在很偶尔的一些瞬间里,山本世界会想,或许再这样下去,再在这里呆上几年或是几十年,好像也是还不错的生活。
第一次发工资的那天是大概两周半之后的周五,而山本世界是从手机上看到了银行卡上有金钱汇入的消息的。尽管山本世界在这次只能拿到一周的工资,但这并不足以浇灭他久违的有金钱入账的快感。山本世界当然没兴奋到提前下班,不过还是让他在这个他平时不该出门的日子骑车出了门。
是难得迎着夕阳出门,山本世界没预料到自己竟然觉得眼睛有点不适应,不过戴着帽子的话也不至于觉得落日太耀眼。低一点头就能把直接晒进眼睛的阳光遮掉,身边的景色被染成橙黄色,蝉在低鸣,乌鸦回巢,山本世界离家越来越远。比山本世界更意外的是超市的店员,看到山本世界进了店,先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确定时间,然后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星期五,才确定真的是在不寻常的时间看到了不寻常的人。其实平日里要买的东西一样都没到该买的时候,本来明天要来买东西的计划也不想随意打乱,山本世界在超市走了一整圈,最后在水果架上拿起了和这个季节最相衬的一个西瓜,随便拍了拍就拿去结了账。
“今天怎么来了?”收银员从山本世界手里接过西瓜,拿过去后拍了拍,也没等山本世界回答她的问题,抬起头就对他说,“你今天吃吗?”看山本世界点了点头,“挑个甜点的,这个,嗯……一般般。”
山本世界其实好几周都没和收银员产生过什么有意义的对话了。他每周都买差不多的东西,第一周的时候收银员还会问一句“又买这些啊?”,不过得不到山本世界的回复,后来也就不再尝试了。不过收银员不再努力搭话了之后山本世界反倒是松了口气,似乎是更容易在结账的时候更愿意稍稍抬起一点头了。
像是在现在这样的这个时刻,山本世界觉得似乎也能够接受收银员这样的好意。
于是看着明明应该已经工作了一整天的收银员带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水果区。山本世界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看她没招呼自己跟上去,山本世界就站在了收银台前等着。她低下头拍了拍好几个瓜,歪头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拍了两个,最后才选出一个来。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了收银台,一边扫西瓜的码一边抬头对山本世界说,“这个你回家就去开,肯定甜。”手上的动作把西瓜放进塑料袋里,“如果你想知道怎么挑,下次我也可以教你?”
“嗯,下次。”山本世界双手接过了西瓜,和刚刚的似乎重量也差不多,“这次很谢谢你。”
山本世界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他看到对方脸上有过一闪而过的惊讶,不过马上被温暖的笑容覆盖,然后才说出了,“欢迎下次光临。”
一整只西瓜太大了,放不进车筐里,只好挂在把手上。挂到把手上了之后又太重了,山本世界骑上车菜发现不好控制方向,所以只好推着自行车回家。夕阳的余晖还在,景色比刚才要更冷一些、更灰一些,乌鸦已经没有了踪影,蝉却还在叫。走回家所需的时间是骑车回家的好几倍多,没有了骑车时能带起的风,明明感觉环境的温度更低了却还是觉得比刚才更热。山本世界冒了点汗,但想着回到了家就能开西瓜吃又开始觉得幸福了起来。回到家的时候小黑难得地在门口等,等山本世界拿着西瓜进了厨房,拿起刀才刚切开西瓜皮一点点,西瓜就几乎自然地裂成了两半,汁水落到桌面上和山本世界的手上,抬起手尝了一口——真的很甜。把半个西瓜封起来放进冰箱,把桌面擦干净,再把剩下的半个拿去外面,却在刚走出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
“你是谁?”山本世界问。
坐在餐桌边的是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黑发男子,听闻山本世界的声音之后转过头来看着他。山本世界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次见这张脸,却又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不过当务之急,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他没开口回答山本世界的问题,山本世界想开口追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问些什么。自己开西瓜的时候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人进入的动静,所以这个人本来就在哪里吗?这样也不对,刚刚明明经过了餐桌的,如果有一整个人在那里的话自己一定会发现的吧?所以?
山本世界的头脑中出现了一个自己几乎马上被自己否定掉的答案,但他再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里。山本世界心中的肯定又多了一分——毕竟是一个自己会长出狗耳朵的世界,所以,这也是有可能的吧——“难道你是,小黑?”山本世界提出了自己心中那个猜测。
“小黑小黑小黑,烦死了,人家根本就不叫小黑啊!”眼前的男子皱着眉头回答。
“呃……所以你确实是那只黑猫?”
“是啊!怎么要花这么久才能认出来!”眼前的人用力点了点头,“而且,我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可你之前……”
“之前又不能说!”山本世界捉摸不透这个人为何有点生气的样子,鼓起了两边的脸颊。山本世界手上还捧着西瓜,不然很想走过去掐一掐它的脸颊——猫形态的时候山本世界经常做,人形态应该没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山本世界暗自想。
不过山本世界还是走过去把西瓜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勺子插进了西瓜的中心。刚刚还靠着椅背的人一下就凑到了西瓜面前,也没征询山本世界的同意,迅速地拿起勺子就挖走了中心的一块西瓜,吃了下去,然后立即就发出了舒服的叹息声,等咀嚼了几下把西瓜吞咽下去,说了句“好甜!”
靠想着还有另一半西瓜才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山本世界把勺子从对面的人手里抢了回来。西瓜的帐可以下次再算,山本世界现在更好奇的是,“你叫什么?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变成人?”
山本世界对着这人倒是一点也不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人根本一点也不像小黑。皮肤没有小黑那么黑,手脚上也没有像猫似的白色色块,甚至比想象中要精致一点——虽然说还是乡下男孩的感觉啦。
“我姑且还是有名字的……”他仰起头绕着脖子转动了一圈,山本世界想,脖子倒算是修长——这点有一点点像小黑,“我叫大树,佐藤大树。”
头有转会到正前方,这位自称佐藤大树的人盯着山本世界看了几秒钟,山本世界没细想其中缘故,就听到他继续说道,“我嘛,也算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神啦。听说你们人类叫我们这种平时是猫形态的神猫神来着?反正就差不多是那么一回事啦。”
“……猫神?”山本世界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他平时不太容易听到的词汇,短暂的愣神中,手里的勺子又被对面的人抢了过去,看到他一边又挖了一勺西瓜一边点着头,因为刚才探过身子来的动作,他现在整个人蜷在餐椅上。山本世界实在是太难把这个人的形象同某种神联系在一起,不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人嘛……”顺势又挖了一勺西瓜,本来就不算大的半个西瓜感觉此时已经不剩多少了,山本世界伸手再把勺子抢了回来,也气势汹汹地挖了一勺西瓜送进嘴里,想着果然好甜,又听到对面的人说,“好久没有吃到西瓜了,西瓜还得是人才能好好享用呢!”
“……哈?”山本世界把嘴里的西瓜咽下去之后挤出了一个字,“所以……哈?所以你明明可以变成人却就一直以猫形态……白吃白喝?看我忙活?”
“也不完全是啦!”佐藤大树赶紧摆手,“我变成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的!”
“不对不对,”山本世界突然觉得这件事可不那么简单,“你说自己是神,但又帮不上什么忙,那我要怎么相信你是神?”山本世界抬起眼睛,“从猫变成人也没什么人了不起的,我还能长耳朵呢。”
佐藤大树抬起下巴眼睛往右上方看去,“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能证明的?”
“特殊能力?复活死人?”山本世界努力回想着神话传说里的说法。
“完全不行诶,”佐藤大树两手一摊,“好像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说明我是神的方法,人家就是很弱啦!猫神本来就弱,我还很小就被丢下人间了,现在压根就是什么都不会!”
面前的“猫神”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山本世界也实在是没有理由再去追问了。想着反正这人还要在这住上一阵,山本世界决定还是先把吃西瓜这事儿放在第一顺位。佐藤大树没再来争抢,山本世界就一个人吃完了西瓜余下的部分。拿起瓜皮想要拿去厨房丢的时候,才听到身后传来了佐藤大树的声音,“今晚能不能玩那个赛车游戏?我想玩好久了……”
山本世界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到佐藤大树现在反身坐在椅子上,双手扒着椅背。不字还没有从嘴里说出来,就看到他低下头轻轻抬起的眼眸。随着“拜托啦……”在耳边响起,山本世界发现自己压根拒绝不了这人的请求。
难道这就是他的特殊能力?
到底晚上还是打开了赛车游戏。山本世界其实今晚本来也是要玩游戏的,虽然被指定了种类,但赛车也是他喜欢玩也常玩的类型,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佐藤大树。幸好手柄有多,不至于得轮流玩。电视机的屏幕左右分开,随着倒计时数到0山本世界操作着是起步得很漂亮,不到四十秒完成了第一圈,感觉今天状态不错,刚想卯足劲继续往前冲,余光却捕捉到旁边的屏幕上的车六神无主地一直在撞墙。忍不住说了句你先倒点再往前开嘛,没想到身边的人小声说不知道怎么倒车。山本世界觉得说也说不清,抓起了佐藤大树的手柄教起他赛车的基本操作。好在猫神本人也还算是聪明,记起键位来倒也没花费太多时间,只是对于山本世界来说这一局游戏已经没有了冲刺第一的机会。在浪费了这么长一段的前提下勉勉强强在最后超过了故意放水的电脑车,然后再看着佐藤大树歪歪扭扭地跑最后的三圈。是比一开始开得更好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也不可能比玩赛车游戏好几十年的山本世界开得好,但佐藤大树还是坚持要赢山本世界一把才睡觉。
又怎么可能能赢山本世界呢?不过想着第二天是周六,山本世界也不介意和佐藤大树一起玩得晚点,结果佐藤大树的精力像是耗不尽似的,两人一直打到天都快亮了才停手。山本世界觉得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才丢下手柄说不玩了,佐藤大树这时候还从沙发的另一边凑过来还想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发现实在是没办法把山本世界留下,佐藤大树才让放手让山本世界去睡觉。山本世界眼睛都快合上了,总算是迷迷糊糊地刷完了牙,走到自己的床上却在坐下之前发现床上窝着一只人类生物,一下又被吓醒了。
“你怎么在这?”山本世界指着床上的佐藤大树的鼻子问。
“我在这张床睡了好久了,认床。”佐藤大树翻了个身,让出了半张床的位置。
“……但这是我的床?”和猫睡一张床还行,可跟人睡一张床实在是有点奇怪,山本世界还想作一下最后的努力,不过猫神似乎没有让位的打算。
这天晚上,山本世界最后还是睡了沙发。
第二天自然不可能准时醒来。山本世界睁开眼的时候没发现佐藤大树在餐桌边上坐着眯着眼睛看他,打开手机发现已经过了正午,想着反正也就是需要去次超市,也就慢悠悠地开始刷起手机。只是视线的存在感越来越浓烈,山本世界无法忽视掉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忍住没一下就转过头去,可落在自己视线却没有挪开,直到山本世界刷完了所有的新消息还落在山本世界的身上。终于还是抬起头和佐藤大树四目相对,山本世界挑了挑眉,想要知道这视线的来由。
“……我饿了。”
“可是家里没吃的了。”错过了预定要去超市时间的山本世界觉得有些麻烦,一伸手就自己还没整理的头发就被搞得更乱了。其实没想好该怎么办,但山本世界还是提出了个建议,“去外面吃?”
佐藤大树听到这个提案的时候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嘴上说着“好诶”身体已经动了起来,飞速地穿好了衣服跑到了家门口,仿佛刚才喊饿的是另一个人。山本世界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确认自己的筋骨都舒展开了,才走去洗漱。大树的声音被水流声盖住了,山本世界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想来估计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也没关掉水龙头,一鼓作气地弄完了,才擦着脸探出头去问大树刚刚说了些什么。
“我说,”佐藤大树顿了顿,“你怎么还没弄好,快点啦,我好饿!”
果然是没有必要停下来听的废话,山本世界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照着自己的节奏打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再穿上衣服。等再回到门口的时候,佐藤大树已经等了太久而在玄关处坐了下来。山本世界从衣帽架上拿起自己的帽子戴到头上,弯下腰拍了拍佐藤大树的肩膀,看着对方转过来的头小声说“走啦”,才逐渐引出了笑颜。
回来后山本世界还没出门吃过饭,主要还是因为嫌麻烦——不知道哪家店更好吃,不想和生人打交道,当然也是觉得不出门狗耳朵的事情更不容易暴露。两个人没有两辆自行车,只好一路晒着太阳走到商店街。山本世界没想好吃什么,反而佐藤大树一走到主街上就看中了一家咖喱店,兴奋地问山本世界要不要吃。山本世界还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佐藤大树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进店里,跟服务生说这里一桌两个人,山本世界也只好在他身后进了店,跟着服务员坐了下来。山本世界没怎么想就选了中规中矩的咖喱猪排饭,佐藤大树选了奶油鸡肉咖喱,点完之后还对着山本世界说“好期待呢”——咖喱是挺好吃的,看着佐藤大树吃得挺高兴的脸,山本世界暗自想,或许在家用咖喱块也能做得差不多。
解决了一顿饭的事情也仍然要考虑接下来一周该吃什么,山本世界和佐藤大树还是去了次超市。店员看到山本世界走进来的时候说了句“今天怎么是下午才来”,等到佐藤大树走进来的时候再次露出了昨天刚见过的惊讶神情。直到佐藤大树扬着笑容跟她打了个招呼,店员才也举起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山本世界的采购目的性很强,按照脑子里规划好的既定路线转了一小圈就把需要的东西都买上了。刚迈开步子想走向收银台,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人用不大的力气扯了下,回过头去看,看到佐藤大树在生鱼片的柜台前挪不动腿。
“能不能买一盒三文鱼吃?”佐藤大树盯着柜台中间的大份三文鱼看了会儿,伸手拿起来举到山本世界面前给他看。
山本世界当然知道那是三文鱼,眯起眼睛看了眼价格,“太贵了吧……”在心里默默算着昨天刚到手的工资,感觉怎么也不可能买下这一份生鱼片。
“……可是,”佐藤大树的眼睛从盒子后面露出来,“很想试试……”
“下次?”
“呜。”佐藤大树的眼睛垂了下去,低着头把生鱼片放回了冷藏,步伐都有点丧气了。山本世界可看不得别人这样,侧身穿过佐藤大树从冷藏柜里拿出了小份一点的生鱼片,在大树眼前放进了篮子里。
“下次就不买了哦!”山本世界是这样对佐藤大树说的。佐藤大树点头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是只猫,反而像是一只因为得到了想要玩具可以愉快游戏的狗,山本世界摇了摇头,默默承受了账单上多了一笔的花销。
再过了两个礼拜,修屋顶的事情才终于有了着落。留下电话的那人发短信问山本世界什么时候施工合适,山本世界说什么时候都合适,就顺利敲定到了三天之后带人来装修。再开来的皮卡和最初的时候是同一辆,下来的人也是同一个,只是还带来了其他人手和材料。车抵达的时候山本世界在书房工作,敲门时佐藤大树应的,反而迎来了对面疑惑的目光。
“您好?”上次来检查时,工头并没有见过佐藤大树,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类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然会出现疑惑,“我是来换屋顶的,请问……屋主在哪里?”
佐藤大树从脑海中翻找出了山本世界交代的换屋顶的事情,说了句“啊”就蹬蹬蹬地跑到了书房那儿,咚咚咚地敲开了山本世界的门,跟他说换屋顶的人来了。跟着山本世界回到了门口,听着山本世界和那人确认了这个屋顶难度不大,施工本身估计只需要两三天,又看着山本世界付掉了定金,才听到工头问出了或许已经疑惑了有一会儿的问题——“这位是?”
“啊——这位,”山本世界的视线挪到佐藤大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是我在东京时候亲近的后辈,最近工作淡季了想找地方放松一阵,就来这边玩。”
工头仿佛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就开始指挥着工人搭起了额外的梯子之类的。这天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是个完美的晴天,当然也正是热得很的季节,山本世界躲回了自己开足了空调的房间继续工作。过不了多久,头顶开始传来连耳机都挡不住的敲打声,山本世界只好暗自庆幸这个屋顶也不过只需要修三天而已,不然自己估计得被吵到不得不向老板请假。
东京来的后辈这套说辞说了好一阵了,山本世界现在近乎不用思考就能说出这一段完全没有任何来由的话。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超市面对营业员的问题瞎编的——山本世界在一瞬间想过要说是远方表亲,不过想到这个地方或许还有父母的老熟人,还是顺嘴说了是东京的朋友。店员倒也没怀疑过,只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佐藤大树的人设逐渐丰满了起来——像是认识的起因是前公司的后辈,关系好起来是因为两人打同一款游戏,这次来是因为上个项目结束了,佐藤大树想找个地方亲近自然,而山本世界不收他房租。在这个地方可几乎没人了解东京的人如何生活,只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且听且信着,而且佐藤大树倒也对编纂自己的历史这回事挺乐此不疲的,山本世界就由着他继续和超市店员一来一回地继续完善着这个故事。
佐藤大树不算是怕热的那种人。山本世界窝在房间里工作的时候,佐藤大树通常呆在客厅里看电视,很偶尔的时候会自己一个人打一会儿游戏,不过他常说打游戏这事儿还是得和山本世界一块才有意思,即便他根本什么游戏都打不赢山本世界。起初山本世界还会尝试邀请他来空调房一起享受凉意,可佐藤大树总说没事,还说自己喜欢这样被逼出汗水的感觉——山本世界看着他面前放着的那一杯冰水,总觉得或许他也不是真的喜欢。
午饭简简单单地吃了饭团,是佐藤大树捏的,山本世界要求不高,觉得能吃就行,只是天气太热了,即便是吃梅子饭团也解不了暑。山本世界飞快地三两口吃完饭团就想钻进房间继续吹空调,于是佐藤大树在去问施工人员们要不要吃饭团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餐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是桌上的饭团消失了两个。自己吃完了饭团又把桌子收干净了之后,佐藤大树又去敲开了山本世界的门。
“你今天要在这呆吗?感觉特别热……”或许是因为热得不行了,山本世界头顶的狗耳朵耷拉着,蔫蔫地在电脑前就差要趴下了。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惊得在桌上摸着自己的帽子,回过头来看到是佐藤大树才松了口气。
“不是啦……”佐藤大树半个身子探进了屋子,但好像是被冷气刺激到似的抖了抖,又退出了半步,撤到了房间外面去,“想吃棒冰吗?”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就是,他们施工也很辛苦啦,慰劳一下……”就说得好像不是自己想吃似的。
山本世界歪了歪头,“也可以?”
“那我去买!”连隔着门都可以听到佐藤大树蹦跳着的欢快脚步声,山本世界搞不清怎么在这么热的天他还这么开心。难道猫不怕热吗?
回来的时候佐藤大树在门口大声喊山本世界出来吃,当然也喊了其他人。山本世界刚才的狗耳朵才消失没一会儿,根本就没记得要拿帽子,听到佐藤大树又叫了两声自己的名字,就这样走进了热浪里。棒冰只剩下最后一根了,佐藤大树说“你看你来得比修屋顶的都慢”,山本世界回说“我也不在意吃什么口味的……”可当他看着佐藤大树递过来的塑料袋里装着自己最爱吃的菠萝味棒冰,心情也会跟着变好起来。
修屋顶的人吃棒冰也和修屋顶似的利落,只有山本世界吃得最慢,只不过其他人也没急着离开家门口,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佐藤大树的事。工头说佐藤大树也适合来修屋顶,看起来不怕热也不怕晒,又捏捏他手臂上的肌肉,说着什么这样的肌肉用来搬瓦片刚好。山本世界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天穿着背心戴着草帽的佐藤大树,不得不在心里赞成让他搬瓦片可能真的是个好主意。佐藤大树似乎是有点兴奋了起来,对工头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下午就试试让我搬搬瓦片?”
山本世界跟着工头笑了起来,一口冰在嘴里含着因为笑起来没咽下去,突然又觉得头顶有点痒,下意识地去摸帽檐却没摸到。手悬停在空中不知道往哪里放,顺势就摸到了头顶揉一揉,转身想回屋去拿帽子,头顶已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这顶草帽怎么样?”佐藤大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买冰棒的时候店员姐姐给我的,她说这顶帽子边有点瑕疵得处理了,我就戴回来了。”佐藤大树弯下腰端详了下戴上了帽子后山本世界的脸,“好像还挺适合你的?”
山本世界在心里吐槽店员姐姐这个称呼,但帽子确实给他带来了别样的安心感。”你戴的时候挺好看的。”山本世界说。他用一只手摁住了帽子,然后又把冰棒往嘴里送了点——菠萝冰棒还是和以前一样甜里带着一丁点的酸,和记忆中的味道没什么差别。
等山本世界也吃完了冰棒,佐藤大树把塑料袋一撑开,大家的棒冰棍儿就自然地被收集了起来,短暂的午休就这样结束了。回房间工作了一小会儿,注意到的时候刚刚冒出来的耳朵也早就退下去了,山本世界把还草帽还给大树,却发现大树人不在客厅。再去接了杯水,也没在房间里碰到大树,山本世界猜着估计这人真去楼上搬瓦片了,又回房间在楼上敲击的声音里打起了字,效率也不怎么高,一下午转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的施工还在继续,佐藤大树前一夜还炫耀似的跟山本世界说因为自己的加入进度还变快了,山本世界想了想自己的工作进度,说这两天自己不加班就不错了。吃午饭的时候,山本世界走来客厅的时候只看到佐藤大树在满头大汗地吃三明治。
“怎么不去洗一下?”山本世界问。
“反正过会儿还要流的,晚上再洗吧。”佐藤大树啃了口手上的三明治,用手臂蹭了下额头,汗珠少了那么一点点。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反正说好可以干三天来着。”
“可今天晚上要下雨了,赶赶感觉今天真能干完的。”佐藤大树说着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了嘴里,起身就要走。
“你怎么知道要下雨?”山本世界拿起属于自己的三明治,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佐藤大树歪了歪头,说,“用鼻子嗅一嗅就能闻出来吧?”
“我又不是狗?”
“我也不是狗!”佐藤大树咬着三明治的山本世界挥了挥手,继续去修屋顶了。
山本世界没怀疑要下雨这回事,只是没想到在佐藤大树的帮助下修屋顶这事儿真的在下雨前做完了。工头离开的时候说感谢大树,说是不仅在下雨前完成了,还至少多得了一天休息日,硬是少收了山本世界整整一成的人工费。山本世界没理由拒绝,在心里打算着这钱留着下次给佐藤大树买上他想吃的大份生鱼片,甚至还能有余下的,不过今天这要下雨的天气,还是下次再给佐藤大树一个惊喜好了。
工头开着皮卡才走了没多久,雨就开始往下掉了,山本世界摘下耳朵就听到雨打在屋顶上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听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了。空气里闷热的的分子好像被雨水冲到了地面上然后一起流走了,山本世界起身关掉了房间里的空调,走到客厅里伸了个懒腰。佐藤大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山本世界走出来顺势转头问他要不要一起打游戏,于是两人就一起打起了拳击对战。不过消耗体力的游戏看起来是不适合今天的,山本世界本来就不是以体力著称的人,而佐藤大树在两天的重度体力劳动后也逐渐有点力不从心,才打了一个五局三胜就已经累得不想继续了。佐藤大树说不如还是玩赛车吧,山本世界答应了,佐藤大树说今天一定要赢过你,然后开始选起了地图。山本世界心说选哪张图你也赢不了我啊,看着佐藤大树选了个山地的路线还配上了下雨的场景,只觉得倒是挺衬外面这雨的。一局比赛打完,胜利者不出所料总还是山本世界,只是在结算界面时,游戏里的雨声逐渐消失了,山本世界突然发现环境很安静,少了一点外面本该存在的雨声。
“雨停了!”佐藤大树把手柄甩到了身边,飞一样地就跑到了大门口打开了门,把身子探了出去,伸手手掌朝上等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来又和山本世界对上视线,眼睛在黑夜里很亮,“真的停了!”山本世界仿佛看到了他长出了尾巴,还在来回摇动着,“我们上去新屋顶看看吧!”
上屋顶的梯子没什么改变,不过屋顶上的瓦片似乎是变得不同了,像是不再松动了,不过刚下过雨,还有点滑——山本世界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的平衡,还在犹豫要不要坐在潮湿的瓦片上的时候,佐藤大树已经先一步坐到了屋脊上,扯了下山本世界的裤脚,山本世界也就只好坐了下来。水好像渗到身体比想象中还要更快一些,才坐了一小会儿,山本世界就开始觉得裤子粘住身体了,挪了挪屁股也没舒服一点。
“这铺得不错吧?”佐藤大树伸手拍了拍不远处的瓦片,山本世界点了点头,“是不是比之前上来那次好多了?”山本世界又点了点头。
雨云好像还没打算飘走,虽然现在没在下了,不过云层还堆在天上。月亮的光勉勉强强从云层当中透出来一点,更是不可能看到一点星星。空气里还是雨的味道,山本世界伸手抓了把空气,湿气是抓不到的,只好向后撑住了瓦片。手也弄湿了,但山本世界也懒得挪动手了,稍稍弯了点臂弯,身体又往后多倾了些。其实能见度不算低,可往天上看不过也只能看见云层,山本世界没再说话。
“呐……”佐藤大树的声音穿过慢慢沉下来的空气抵达耳畔,“你还记得上次你说了什么吗?”见山本世界又摇摇头,佐藤大树接着说,“你说月色好美……可惜今天看不到月亮。”
“……记性真好哈?不愧是猫神?”
“我在这里,呆了有十几年了……”佐藤大树继续说道。山本世界本觉得这话没头没尾,突然微妙地通过月色这个线索找回了一部分记忆——似乎那天也问了黑猫在这呆了多久,毕竟当时也不知道黑猫真的能回答自己。
“诶?”反应过来之后山本世界有点惊讶,想起来猫的寿命一共也就十几年,又问起来,“——是作为猫?还是作为人?”
“大部分时候是猫?”佐藤大树自己思考了一下,“我很弱的,每年也就夏天能变一两个月人而已……”
“啊?那你不是很快就要变回猫了?”山本世界惊愕地转过头来看佐藤大树,看到他点了点头,“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啊?”
“嘛……各种因素……”佐藤大树仰起了脖子,颈部线条拉直了,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山本世界把头转了回来,又看向天空,才听到佐藤大树说,“嗯……对不起。”
“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吧?”山本世界没再去看佐藤大树,“嘛,你是人是猫也差不多的……”
“倒也……不全是说这件事。”山本世界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坐着的姿势,再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蜷成了一团。山本世界伸手想确认他自己是不是能保持平衡,不过手上滑腻的感觉没褪去,摸别人也觉得不礼貌,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山本世界不知道佐藤大树在说什么,疑惑感钻进了他的大脑,可再追问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准备好回答。所以山本世界再度陷入了沉默,盯着从云层里钻出来的半个月亮看,一层层的云把月光都晕开来了,糊成了一片,摸了摸口袋想拿出手机来拍周,又觉得大概是拍不清楚的,连行动都没有付诸。
“我说了谎……”佐藤大树的声音从他的膝盖里传过来,“我其实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哦……”山本世界心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神嘛,是该有些特殊能力的。
“还有就是,”佐藤大树抬起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让自己的脸对着山本世界,即便山本世界根本没在看他,“是我的诅咒让你长出狗耳朵的……”
“哈?”山本世界被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上的空气狗耳朵倒吸了一口冷气。寒意突然随着粘在皮肤上的衣服刺进脊髓,让山本世界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总之……”佐藤大树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看到山本世界僵硬的身体,又闭上了嘴。
像是忍耐了许久似的,点点滴滴的雨开始从云上掉了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变大。等回家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以前总觉得听着雨声应该能睡得更舒服,但在这样的日子里雨点似乎只会产生反效果。山本世界听着耳朵里的雨声变大了点,砸在屋檐上然后往下掉,啪嗒啪嗒的,明明是砸到地上的水坑里,甚至似乎能听见溅起水的声音,可对山本世界来说似乎就砸在自己的额头上眉心里,像是故意挑动着自己的感受器不让它们进入休眠。山本世界总听到雨声,不知道现在听到的和刚才听到的是否一致,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有没有稍稍进入过睡眠,只知道现在还在下雨,以及头顶紧绷的神经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到最后纯粹的肉体疲劳还是会占据上风,山本世界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眠的。
抬头看去,头顶的天空是浅蓝色,漂浮着如薄纱似的云,鸟居的红色岛木挡在视线中央,把视野分成两块。还没观察身边的景象,身后就被人扯了扯,山本世界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佐藤大树——不,似乎是更年轻一点的佐藤大树——他的嘴巴张开又闭合,说的是“一起玩到天黑吧”。精神上的疲劳似乎是被带了进梦里,山本世界只觉得自己身体很沉,抬起手拨开佐藤大树扯着自己衣服的手。
山本世界说,“下次吧?”
佐藤大树,“我只是想在今天玩……”
山本世界又说,“可是我很累了。”
佐藤大树抬起头,看起来眼眶有点湿湿的。山本世界有点心软,刚想说要不要真的留下来陪他玩一会儿,没想到这会儿佐藤大树却抬起手,指向了鸟居的方向,“那你回家吧?”
山本世界问,“那你呢?”
佐藤大树答,“我自己在这玩会儿。”
山本世界看他似乎很坚决,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也没想佐藤大树指的是哪边,就毫不怀疑地走了过去。他穿过鸟居之后脚下的路开始有点上坡,山本世界没注意,或者是没想注意,便继续走了上去。再往前上了点,发现自己踩着的道路早已经远离了地面,穿过台阶之间的空隙看到远得几乎找不到的地平线,回头看发现刚才对话之处根本就在山顶。山本世界想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双腿的肌肉,任由它们往前走着走着,甚至能看见下一级台阶消失在空气中,肌肉却还是顺着原本的运动轨迹继续机械地运动着。
再向上迈出一步,然后坠落。
山本世界往上伸出手,张开嘴却叫不出佐藤大树的名字。
机会在一瞬间之内就已经消逝地无影无踪,直到失重的感觉控制住身体。意识重新控制住躯体的时候,山本世界以为自己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伸手去确认自己周身的环境,却发现现实世界里自己仍然好好躺在床上,哪里都没有去。抬起眼皮看到天还没有全亮,山本世界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抽出来,犹豫了一下,没点开屏幕,又放了回去,再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梦境中的容貌重新出现在山本世界的眼前,和最近一段时间呆在自己的身边的人相似却又不相同。随着记忆往回搜索,回想来到这家公司之后带过的后辈,再去想刚到东京没多久时的同期,山本世界觉得好像不是在东京见过他。再继续往前寻找,山本世界的想起了离开东京前的那个夏天,那个自己的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再能调和的夏天,那个每一个白天晚上家里都只有自己身影的夏天。
不,也不完全是这样。
山本世界突然猛地想起那个夏天的尾声里,出现在自己书桌正对着窗户窗外的男孩子。山本世界尝试寻找记忆中那人的容貌,却逐渐不受控制地把佐藤大树的脸与之重合。实在是太遥远的记忆了,山本世界想不起那天的天气如何或是有没有风,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那么随意地就让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孩进了自己家里,但山本世界好像听到记忆里的那个人说,“你无聊的话我们就一起玩吧?”
肯定是一起玩过的,可玩了什么,玩了几天,山本世界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唯独记得在开始降温起风的那一天,那人没有再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山本世界还记得他前一天也说过“明天见”,更记得没见到他的那个夜晚自己是如何构想出了孤独的形状。
想到这里没来由地开始觉得冷,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山本世界整理了一下被子,确认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覆盖住了,才重新闭上眼睛。在柔软的被子的包裹下,体温一点点回升了上来,山本世界的意识又慢慢消退了。
好像又是梦里,这次的场景有些模糊,不过山本世界知道,是在这个家的前院里。那是一个有点闷热的日子,山本世界和佐藤大树蹲在地上,不知道是在玩泥巴还是在看蚂蚁,就这样开始了对话。
佐藤大树问,“你想去东京吗?”
“我当然想。”山本世界一刻也没有思考就回答了。
佐藤大树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绿色的光。他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不,如果不是我自己去的就没有意义了。”梦境中的自己,也或许就是记忆中的自己,那么坚定,“你会为我加油的吧,”山本世界抬起头对上对方的视线,“大酱?”
山本世界猛地睁开眼——太晚了,直到这一刻才想起佐藤大树是谁,实在是连迟钝都称不上了。山本世界几乎是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可等到绕着自己的房间走了一圈,又觉得就算去和佐藤大树对峙也没什么意义。拉开窗帘才注意到下了一整晚的雨也停了,山本世界拉开窗,热气又开始涌进房间,于是又把窗户关上,好让房间的冷气能维持得更久一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想好怎么才能面对佐藤大树,但还是决定跨出房门。一眼就看到餐桌上放着食物,走近了却发现没有便利贴也没有留言,不过山本世界自然地坐下揭开了保鲜膜,吃起了碗里的沙拉——这个家也没有第三个需要吃饭的人了,这总是给自己准备的了,不管怎么样,山本世界也不想搞坏自己的身体。
但即便吃着对方准备的食物,山本世界也搞不清压在自己心头的情绪究竟该如何命名。说他不生气,他也有那么一点对狗耳朵的事情感到生气;要说他不甘心,关于不得不回到家乡的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倒也觉得没有那么不甘心;至于要说他现在觉得孤独,山本世界也不觉得在东京当了多年独行侠的自己非要在现在感到孤独——更何况佐藤大树的气息完全没有从这个房子里消失,也暂且不知道他是处于什么目的才下了这个诅咒。不过往好处想,山本世界决定也不用现在非得给自己的心情下定义,毕竟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要现在知道——于是这个躲猫猫的游戏就这样进行了几日,山本世界自己刻意地减少出现在客厅的时间,而在公共区域活动的时候也总不会看到佐藤大树的身影。山本世界对佐藤大树去哪儿了这件事不太好奇,反正每一日每一日的三餐总会出现在桌上,和往常一样,有时是饭团或是意面,有时会是打包的咖喱,倒也没什么新花样。
山本世界没数有几天没见到佐藤大树了,但他知道在桌上看到商店街花火大会的海报的那天是周五,因为在下班前的最后一个会上,发小对他说“周末快乐”。没有再继续工作,只是在房间里多消耗掉了一点时间,等去餐厅的时候也和前几日一样没看到人。在注意到荞麦面之前先注意到了放在桌上的花火大会海报,上面的日期被圈了出来,旁边打了个问号。山本世界拿出手机看了下,是在下个周日。把海报推到一边,山本世界拿起筷子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荞麦面,很快就吃完了。像往日一样把筷子放下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山本世界想了想,还是把这张海报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犹豫,绝非是因为知道猫神还能实现愿望才想再与他一起去花火大会,只是山本世界把自己的心情挖了个底朝天,也不觉得自己受到的伤害值得他把人拒之千里——没错,自己是被诅咒了,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对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感到不满的。当然,有那么一种可能,可以回到东京,就更好了。
转日早上山本世界很早就醒了,想了想,久违地骑车出门去了超市。骑上车带起了风,耳朵被吹得有点冷,山本世界突然发现自己没戴帽子,才意识到好像已经有一阵没戴帽子的习惯了。想来在会长狗耳朵之后,自己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放松警惕了。又骑了回去,找回了自己的帽子,戴上,再出了门。
“今天怎么是你来?”超市的店员似乎已经默认来采购的会是佐藤大树,看到山本世界反而觉得奇怪。
“嘛……难得也该出个门?”山本世界从门口提起篮子往超市里面走去。
“怎么没和大树君一起?”
山本世界没想好怎么回答,“各种原因……”
“大树君最近看起来不太开心哦,”明明山本世界想进店去购买东西,但却因为店员的话停下了脚步,“我想邀请他去花火大会转换下心情呢,没想到被他拒绝了。”
被邀请的山本世界可不想炫耀自己收到的邀请,“或许他自己有别的安排?”
“谁知道呢?”店员坐了下来,收银台上只露出她的头和肩膀,山本世界这才往店里走去。
也没什么想买的东西,山本世界转了一圈,有点后悔自己拿上了手里这个篮子。不过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能做,山本世界又在超市转了一圈,在经过冒着冷气的生鱼片柜台,他猛地回忆起自己想过要给佐藤大树买他想要的大份生鱼片,而这份记忆明明就在几天前,却好像远得不像话。直到山本世界结账时,他的篮子里也只有这一盒生鱼片。
“是要庆祝吗?”店员问他。
山本世界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纸币递给店员,“倒也不是。”
店员笑得意味深长,“大树君,经常在那个柜台前停下,不过从来没买过呢。”
“是吗?”山本世界接过递回来的塑料袋,向店员最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离开了超市。
要回应佐藤大树的邀请也没什么难的。山本世界在海报上的问号边上写下了OK之后把生鱼片压在了海报上面。没约时间,没约地点,不过这张海报在半天之后就被贴到了玄关边上,佐藤大树当然是知道自己的邀请被接受了,可山本世界仍没见过他的身影。
有点奇怪,但也不算太奇怪。
山本世界没去仔细找过佐藤大树,于是等佐藤大树自己出现在山本世界面前的时候,距离花火大会也就三天了,佐藤大树似乎是迟迟决定不了祖什么样的浴衣,带着两身不同款式的在晚饭时间出现在山本世界面前。山本世界可不觉得自己的眼光那么好,跟佐藤大树说“不如找你的店员姐姐去看看?”佐藤大树摇摇头,说自己只是想知道山本世界更喜欢哪一件。山本世界让他穿上试试看,佐藤大树答应了,一件一件试给他看。选项一是藏青色的浴衣配上白色的腰带,大概由于是为了夏天设计的棉麻材质,在灯光下看能看到一点点肌肤的颜色;选项二是白色为底的浴衣,上面印着蓝绿色渐变的不规则花纹,而腰带则是配上了藏青色的款式。山本世界觉得有些犹豫,对佐藤大树说哪件都好,可佐藤大树非得要山本世界选一个,于是山本世界选了后者。
等吃完饭山本世界也没回房间,在沙发上躺着休息。佐藤大树换回了原本的衣服之后邀请山本世界一起打游戏,山本世界答应了,于是这晚又变成了游戏之夜。好像专注于玩游戏就可以麻痹自己,忘记两人间曾有过隔阂,和多年前的夏日一样在前院漫无目的地玩耍。这夜山本世界差点就要在赛车游戏上输给佐藤大树,赶紧嚷嚷着太累了太累了、不玩了不玩了,绝不打算给佐藤大树取得胜利的机会。佐藤大树于是说,好吧,那等下次一定会赢过你。
只是绝口不提诅咒的事和愿望的事,明明对山本世界来说还到处都是未解之谜。
说到底这个小地方也没多少人,举办花火大会的商店街也没有到人头攒动的地步,只是比平时的商店街热闹许多。佐藤大树穿上了山本世界最终选定的那件浴衣,倒也没作什么别的打扮,但也比和平常一样穿着短袖短裤的山本世界看起来精致许多。出门时佐藤大树就说要穿上木屐,山本世界说走过去的话你的脚就已经磨破了,最后选了个折衷方案,等走到商店街再换上木屐,结果就是逛起商店街时山本世界手里多了双不属于自己的运动鞋。他倒是不觉得麻烦,毕竟佐藤大树才是那个喜欢玩闹的人——他看着佐藤大树去捞金鱼,规定时间里捞起了三条,不算太糟糕,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选择了放生;他看着佐藤大树去打靶,佐藤大树说自己第一次打估计打得很烂,最后靠自己打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廉价的钥匙扣;他看着佐藤大树在摊位面前犹豫买炒面还是章鱼烧,想了一会儿还是买了章鱼烧,也没有忘记分给山本世界一个,虽然他自己吃了五个。
等到快要放烟花的时候,人都涌向了商店街的一头,山本世界也想跟着人群往那儿走,才走到一半被人抓住了手。佐藤大树的体温似乎比他高一些,在不太炎热的夏末夜晚,山本世界不觉得热乎乎的手讨厌。他转过头去看,佐藤大树拉着他指了指超市那边,歪了歪头要山本世界跟着他走。山本世界没怀疑,就跟着佐藤大树走进超市,看他拉开超市的后门,拉过上楼的梯子,然后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我跟店员姐姐说过了,把超市的屋顶留给我们看烟花。”佐藤大树伸手去接还差最后一步就能上到楼顶的山本世界,“你可得记得请她吃一次冰激凌,她喜欢巧克力味的雪糕。”
山本世界搞不清楚为什么佐藤大树要交代这事儿,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手臂一用力,就成功爬上了屋顶。佐藤大树跑到了朝着商店街的那面,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山本世界也就跟着他过去坐了下来,往下看意外地也没比自家屋顶高多少。人群就在商店街口挤着,山本世界想着大概没人在看这边,轻轻摘下了自己帽子把运动鞋和帽子一起放在了一边。
“快了,”佐藤大树戳了戳山本世界的肩膀,“看那边。”
沉寂的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山本世界嘴上说着“你怎么知道”的同时,就听到了“砰”的一声,火球在空中开始上升,目光也跟上去,然后等到它不再上升的那一刻,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能量把火球撑开似的,然后在下一瞬间,缤纷的色彩一点一点绽放开来,夜空被人造的火花点亮,变得炫目。山本世界挪不开目光,就这样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直到烟花都掉落下来了,世界重新回归寂静,而山本世界看着佐藤大树还在望着此刻已经只剩下深邃的天空。
“呐……”佐藤大树没转过头来,大概是感受到了山本世界的视线才出了声,“烟花,一下就消失了。”
“嗯。”
“你……想回东京吧?”佐藤大树转过来看着山本世界说,“只要没有狗耳朵,你的生活,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山本世界想了想,“……嗯。”他无法否认。
“这次向我许愿吧。”佐藤大树伸手去抓山本世界的手。山本世界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从手心传来,这不该——明明刚刚他的手还是暖的。
“许愿的代价呢?”山本世界挪了挪自己的手,用手心去包裹佐藤大树冰凉的指尖。
“我会变回猫。”
山本世界想了想,“可你是不是本来就会变回猫?”
“嗯……”佐藤大树停顿了一下, 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他说,“本来夏天过去就会变回猫的。”
“那就是没有关系了?”
佐藤大树张了张嘴,但是没说话,目光移向了一边,又闭上嘴,用鼻子发出“……嗯”的声音。
“真的没关系吗?我许愿要让狗耳朵消失的话。”
佐藤大树没有回答,只是手更用力地回握了山本世界。山本世界往前倾了点身子,凑近了他一点,鼻息就打在佐藤大树的额头,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耳畔,然后直到佐藤大树抬起了眼。
“那我祈愿——”山本世界看着佐藤大树黑色的双眸说,“让狗耳朵消失,让我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佐藤大树并没有像山本世界想象的一样立刻变成猫,而是神情自然地对山本世界说,“你的愿望我确实收到了。”
“就这样?”山本世界觉得这未免有点太过儿戏。
“就是这样。”佐藤大树在他面前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从山本世界的手心里抽走了。
楼下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佐藤大树说“我们也走吧”,转过身去把地上的帽子扣回山本世界的头顶,把自己的脚从木屐里换到运动鞋里,又把木屐递给山本世界,说“还是你帮我拿”。山本世界转过身来起了身,然后就从佐藤大树手里接过了木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跟着佐藤大树原路返回下了楼回到商店街。
“你不好奇吗?”回家的路上佐藤大树突然开口问。
山本世界本来只是在看星星。回家的乡间小路上没路灯,这个时节的星星不少,从天顶蔓延到地平线附近。山本世界没学过怎么看星星,就茫然地企图从视野里找出最亮的一颗,当然不那么一目了然,所以就成了一颗颗看过去的模式。他一下没能反应过来,只回了个“嗯?”
“我说……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要诅咒你?”
“嘛,你不愿意说的话……”山本世界把自己的视线拉回到面前的人身上,“倒是也过去太久了。”
“确实过去太久了——”佐藤大树拉了个长音,“其实你要问起来,我也不记得了。”
山本世界笑了起来,佐藤大树没搞懂,但转头看着山本世界,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佐藤大树问,山本世界只是摇了摇头。佐藤大树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走在山本世界的身边,在不近不远的半步之外。看到山本世界重新抬起头看向星空,他也跟着抬头看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夏末的晚上已经开始有点凉了,被呛得咳了一声,又看到山本世界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山本世界一夜无梦,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只是再醒来的时候,山本世界直觉上感到有什么变得不同了。几乎是习惯性地走到桌子前,没有准备好的早餐,只有已经完成了使命从门口摘下来的海报放在桌上。山本世界拿起了海报,想着为什么佐藤大树不直接丢掉,然后就看到了海报背面写着的字。先是说山本世界今天开始就不会长狗耳朵了,然后交代怎么帮他还掉浴衣,随后絮絮叨叨地写了些需要帮他给超市、面包店、咖喱屋的人分别带上什么话,又转回来说自己暂时不会回来这边了。
山本世界把海报拿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它钉在了自己的墙上,然后照着上面说的事情一件件去做。虽然看起来有很多事情,但说到底都是一些小事,山本世界去商店街转了一圈几乎就完成了。
山本世界跟浴衣店老板说,“大树说谢谢你让他拿两件浴衣回家试。”
山本世界跟面包店店员说,“大树说就算吃了奶油面包,他还是最喜欢红豆面包了。”
山本世界跟咖喱店店员说,“大树说你的咖喱太大份了,要是有便宜点的小份套餐就好了。”
人们总得问山本世界怎么是他来带话,山本世界说那小子自己跑回东京去了,还使唤自己干活,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也轮到你给他做事了”,仿佛他怎么亏待了佐藤大树似的。
只有超市的店员笑着问,“你怎么又开始买泡面了?大树君不在了连自己做饭都懒得做了吗?”
山本世界摸摸鼻子,“我是在忙着要回东京的事情啦。”而店员回给他一个暧昧的笑容。
可回到家里的时候,缺少了一个人的感受却格外明显。即便另一个人不出现在面前,但他的气息也总是存在着,像是架子上略有变动的碗或是杯子,像是沙发上移动了一点的抱枕,像是窗帘和窗户被打开又拉上。可今天是不一样的,房间和山本世界出门时看起来一模一样,厨房的窗都没有打开,连能吹动风铃的风都不会吹进来。海报背面交代的事项一条又一条被划掉,山本世界搜索起了东京市内的租房和工作信息,慢慢地收拾起了行李。
一切进行得比想象中更顺利一些,房子在网上就租好了,工作上前同事发来了邀约,回东京的日期很快就敲定了下来。正如佐藤大树所说,山本世界的狗耳朵再也没有出来打扰过他,当然佐藤大树本人也如他所说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里。山本世界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带走全部的东西,只是寄了一大箱子东西去东京新家,便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回到东京的旅途。不能骑自行车,山本世界拖着行李箱走向了巴士站。一阵风吹过,山本世界是觉得冷了,可保暖的外套和风衣都被他塞在了大箱子里,随身行李里满是夏季的衣服——山本世界没想过秋天来得这么快,就是一夜之间,树叶好像就这样突然变了颜色。加快了一点脚步,山本世界企图消耗多一点自己的体力来转换成热量,所以走到巴士站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喘气。然后他再乘着巴士又搭上新干线,再换乘一辆新干线,下来后再搭电车,终于照着地图软件找到了自己的新家。按照中介的说明检查了一下自己要入住的房子,确认屋子和描述的没什么差别,房东给的家具也不算太糟糕,山本世界放心地在床上躺了下来。
倒是总算是又回归正轨了,山本世界这样想。
新的工作担的责任比原本的工作少少,就没有原本的工作忙碌了,虽然赚的钱也更少,不过也足够养活自己。山本世界在空闲的时间看电视、打游戏,偶尔也会再帮发小做几份文件赚点外快。狗耳朵再也没有回来过,山本世界不再需要躲藏了,日子总就是这样平静地往前推进着。墙上的日历直接被翻到了九月,然后是十月和十一月,信箱里掉出来夹在报纸里的的小广告不只再有性爱教学的小卡片,还多了节日的优惠促销,再一转眼就就到了十二月,等不得不围上围巾没多久,日历也该换新的一本,然后又从一月重新开始。过了二月三月,再慢慢脱掉过于厚重的外衣,再到樱花纷飞的季节,翻过四月五月,然后又到了六月。六月刚开始气温只是会温和地升高了一点,然后到了六月中下旬,空气就变得闷热了,和去年一样、也和每一年一样,又开始下雨了。
又到夏天了,山本世界想,终于又到夏天了。
选了一个周末提前请了周五的假,山本世界祈祷着希望那一天不下雨,可老天没打算过要听他的话。不过事情也不算太麻烦,山本世界并不打算在老家长住,带了一个背包就上了路,希望可以速战速决。不再需要戴帽子了,山本世界拿了把折叠伞,站在站台上看着天空上雨点往铁轨上掉,自己站在站台里才勉强不会被雨水打到。不过等到要上车的时候人挨着人,山本世界还是被淋到了一点雨,倒也没什么问题。下车再上车,出车站再上巴士,这次不用拖行李箱了,但撑着伞也没能走得多快,山本世界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推开了家里的门,家里摆放的东西不像是变过,收了伞再换了鞋,往里走了两步,才听到雨声里混着风铃声。山本世界去厨房看窗台,这窗自己出门时检查了好多遍,虽然没上锁,但确实也好好关上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开着一条不算窄的缝。发现了这样的痕迹之后,其实也不需要再太费力,山本世界很快就在自己的卧室里找到了霸占了自己的床的黑猫。
“喂,大酱——”山本世界故意拉长了尾音,但黑猫根本不打算理他的样子,伸出爪子挠了挠头。山本世界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小黑!”
黑猫的眼睛一下就转了过来,露出牙齿叫了一声“喵!”,甚至伸出了自己的利爪。不过山本世界的目的也就是这样争夺它的注意力而已——“呐,大酱,跟我回东京吧?”
“喵?”黑猫似乎是没想到山本世界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歪了歪头,甚至发出了迷惑的声音。山本世界往前走几步坐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用手把黑猫形态的猫神顺了过来——也不算太顺利,不过猫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腿上。还和去年是一样的软乎乎的,山本世界想。
“‘谢谢你的夏天’——你可是这样写的,在海报上。”山本世界一字一句地对着黑猫说,“可是——一个夏天是不够的。”
“喵……”黑猫稍稍低下了头,用一只爪子挠了挠另一只爪子的爪背,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不过说到底,”山本世界笑了起来,“反正我看你也没有得选嘛,你这个形态又能做什么呢?”
“喵!“黑猫伸出了爪子,可他也没真的去挠山本世界,爪子只是轻轻擦过他的皮肤,连印子都没留下一点,就被山本世界收得更紧一点的双臂控制住了动作的幅度,最终就被山本世界用整个身体覆盖住了自己的身体。黑猫和山本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再感受了一下彼此的温度,山本世界就松开了手。
“你看,你也拒绝不了我。”山本世界说着,把手里的袋子提到黑猫的面前,给它看里面装着的新鲜的可颂面包,“好啦,我给你带了吃的。”
“喵!”
“别气啦,是红豆面包都卖完啦……”
于是在这又一个夏天里,山本世界抱着黑猫搭上了回东京新干线。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