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季风过境。一般来讲,像这样的下雨天,山本世界是不愿意出门载客的。
“真是麻烦你了。”后座男人露出抱歉的神色,唇彩折出油润的光,在昏暗的车内是除了眼睛以外唯一光亮的东西。
他没回答,伸手把收音机旋钮逆时针旋了两档。
眼睛和嘴唇。
即使在黑暗中,山本世界也能拼凑出他的模样。
脑袋微偏望向窗外,颧骨在脸颊投下细细的阴影。礼貌微笑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划开一道冷峻的清界线,眼睛却酽酽地笑着,捉摸不透。
小男孩的脑袋窝在佐藤大树怀里,男人富有规律地轻拍他的背。
“爸爸很快就会出来吗?”慧人用细手指撑开眼皮,眼睑下的红血丝露出来,口齿含混。
“不要用手指摸眼睛。”
“你在叔叔车里睡一觉,爸爸就回来了。”
慧人点点头合上眼睛,呼吸逐渐均匀。
带孩子来这种地方,还真是离谱啊。
雨雾渐渐遮掩视线,山本世界把雨刮器调快,轻踩刹车。接下来的路又窄又偏僻,他不得不减速。
深夜电台播报着交通实况,柔和女声断断续续跳进耳朵:“持续暴雨影响……主干道…掩埋…绕行”。
医生告诉他,动脉阻塞的话,心脏会缺血坏死。
佐藤大树想不明白——难道不应该是爆炸吗?
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主干道被阻断,两侧的汽车像纸片一样旋转翻飞的画面,佐藤大树就忍不住笑出声。
类似的想法在慧人刚确诊那段时间达到巅峰,佐藤大树看着他哭得发紫的笑脸经常会想“不如一起死掉好了”,
可一摸到慧人小小身子里孱弱却坚韧的心跳,所有的妄念都被超度。佐藤大树不可救药地痛恨并深爱着这个孩子,他的出生对他而言就是一场用旷日持久诅咒和报复。
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鬼迷心窍吧。
山本世界握着方向盘,汽车像鱼一样滑进小道,在一座漆成白色的低矮建筑前停下。
门口的牌匾掉了几颗钉子,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如果天气好的时候过来,会看见红棕色的锈迹像血一样从大字脚底淌出。山本世界曾经在本地报纸上看到过这所私人福利院的报道,退休医生倾尽家财收养孤残儿童,右下角是老院长穿着白大褂给孩子听诊的照片,好不动人。
佐藤大树裹紧风衣,压低声音:“在我出来之前,慧人就拜托你了。”
他看着后视镜里男人一晃一晃的耳坠,点头应了一句好。
打开车门的瞬间雨声涌进车内,雨刮器嗒啦嗒啦左右摇摆,扰动暂时积在玻璃上的雨水,山本世界透过车窗看佐藤大树的身影像烛火一样忽明忽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他出来。
每次返程的路上,山本世界都觉得佐藤大树好像又碎掉了一点点,碎裂处的尖锐总能精准地把他割伤。
夜里工作的人就像黑洞,一旦接近就会被吸入、压碎。
于是他关掉雨刮器,视线很快搅碎在雨幕中。
慧人细瘦的小腿露在衣服外面,山本世界重新盖好。孩子的颅骨还没发育完全,一只手掌可以轻松包裹。
他继承了佐藤大树柔软的发质,毛发间逸出的体温偏高。山本世界觉得自己在摸小羊羔嫩嫩的胸脯。
他问过大树慧人是谁的孩子。
“如果我说是你的你就会养他吗?”
“会。”
等佐藤大树蘸着口水把钱点清楚颇费了一些时间,隔音不佳的小房间只剩纸币唰啦啦的摩擦声。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慧人是他的孩子。虽然时间对不上,长相也看不出相似之处。又或者说,他希望慧人是他的孩子。这样,至少这辈子他都能和佐藤大树纠缠不清。
“不是你的哦。”佐藤大树把钞票塞进内衣,用“抱歉哦请再接再厉”的遗憾语气宣告他不需要对一个患有先心病的累赘承担责任。
他甚至没有追问的立场,不管曾经和大树有什么,现在已经退回最简单的买卖关系。他能做的,就是每个月初把开出租获得的微薄收入拿出一大部分打到佐藤大树的账户上。
“是大树的孩子呢。”山本世界摸着慧人小小的脑袋喃喃自语。
他把靠背调低,沉默着闭上双眼。
2
从侧门走进福利院,左手边是孩子们的宿舍,从旁边的一小丛矮灌木绕过去,掩映着一栋精致小楼。
走道铺着羊毛地毯,像是踩在云上。
门内干暖的气息将他裹住,他感觉有些眩晕。
院长第一次指名时佐藤大树本想拒绝,但被白滨亚岚劝住。
“做生不如做熟,最起码知根知底。”
佐藤大树听了只觉得血气上涌,但他再没有挑客的资格。
治疗费用、手术费用、离开俱乐部的违约金……
一串串数字像匕首抵着他的喉咙。
他从来都没得选。
客人还没来,他先去洗手间补了个妆。用粉饼把手臂内侧的针孔盖住,再深吸一口气将内衣扣向里扣紧一排,尽力挤出一点点胸脯。
他记得院长从前给他做体检的时候总忍不住叹气,却没想到这副畸形的身子成了他在夜世界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没想过成年后还能听到院长埋首在他双腿之间叹息,毫不吝啬地赞美它的珍贵和放荡。
不知道坐了多久,胸前有湿热的液体泌出。
催乳针起效了。
佐藤大树敬业地维持任君采撷的姿态,却被过紧的内衣勒得喘不过气,乳房愈发胀痛。箍在他胸前的柔软布料此刻成了刑具,他只想稍微放松一下内衣,哪怕一分钟也好、能够稍微喘喘气就好。
山本世界打了个寒战醒来,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车内暖气形同虚设,他只觉得后脊发凉。
扭头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后座。原本盖在慧人身上的衣服滑到座椅下,右车窗大开着,寒风夹着雨水打湿车座。
慧人不见了。
这句话完整地出现在脑海之前,山本世界的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抄起手电筒一头扎进雨里,连雨衣都没来得及披好。他仔细查看汽车周围和附近的街道,却找不到任何痕迹,焦急的呼喊也被尽数吞没在雨中。
到最后,山本世界无助地蹲在路边,想不出慧人会被什么人带去什么地方。
手电筒从手中滑落,光束滚动中照亮一扇虚掩的门。
他清晰地记得佐藤大树把门关紧了。
山本世界犹豫片刻,推开门,就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那样。
3
佐藤大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双手扭曲地缠在一起。
“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来。”胸胀痛地不行。
“所以去洗手间。”哪怕只是稍微解开一下内衣扣子,也会舒服很多吧。
“在洗手间旁边的休息室,我看见客人抱着一个小孩。”
客人膝盖上的小孩像个没有骨头的棉花娃娃,脑袋歪歪地垂向一边,佐藤大树看清了小孩熟悉的脸。
布满褐斑的手指像蛇一样黏在慧人细细的大腿上,正从短裤边缘滑进去。
等反应过来,佐藤大树视野里只剩下变形的金属托盘和躺在地上的男人,以及他身下的一滩血迹。
山本世界抽着烟,漂浮的红点在昏暗的车厢中忽明忽暗,像是某种怖人的警告装置。
二十分钟前,他在福利院碰到抱着慧人脸色煞白的佐藤大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杀人了。”
山本世界脑中浮现男人惨白的脸,已经记不起来刚刚自己是怎样笨拙而慌乱地清理满屋痕迹。
红灯转绿,山本世界把烟掐灭,踩下油门。
“总之,现在先送慧人去医院。”他脑中盘旋着无数个念头,搅得他无法思考,于是决定解决最紧迫的一件。
佐藤大树一路上紧紧抱着慧人,没让他淋湿一丁点。他窝在大树怀里,怎么也叫不醒。
从被父母丢在垃圾箱旁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属于佐藤大树的东西就变得很少。福利院里玩具是共享的,衣服是大孩子穿旧的,连生活老师的拥抱也只能给到听话的孩子。
现在,大树紧紧攥着慧人软软的小手、攥住这世上唯一完全属于他的存在,就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所幸,检查的结果让二人都松了口气,慧人吸入了用量精确而安全的麻醉剂,等药效经过就无大碍。但因为有基础疾病,还是需要留院观察几天才保险。
佐藤大树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能麻烦医生再替他检查一下吗,因为这孩子走丢了一段时间,所以……”
医生心领神会,将慧人的短裤褪下,山本世界转身退出诊疗室,轻轻带上门。
他敲敲烟盒倒出一支烟,咬在齿间却不点燃。
最迟到明天,院长的尸体就会被发现。
门锁咔哒作响,佐藤大树抱着慧人走出诊疗室。山本世界仔细确认他的表情无异后也松了口气。办完住院手续,好心的护士劝他们回去休息,顺便准备换洗的衣物,慧人交给她们就好。
狭小的出租屋站两个成年人已经显得拥挤,但山本世界执意上来帮忙。
打开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慧人的衣服,最上层堆着一些已经穿不下的小衣服。山本世界随便拿下一件摊开,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他的心脏突然像被捏紧一样抽痛。
“我今天不该带他一起过去的。”佐藤大树坐在床上一边叠衣服一边细细碎碎地说些什么。
“可他一直哭,房东也生气了,我没办法……”山本世界看着哽咽的佐藤大树,把他揽进怀里,动作轻地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他安慰地吻上他颤抖的嘴唇,而佐藤大树紧紧地圈住他的手腕,几乎掐出青痕,好像不这样就不能让自己安定下来。
他们谁也没有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像只要不去想,明天就不会到来一样。
4
“怎么样?”濑口黎弥把封锁线挑起一点点,好让身材高大的堀夏喜从案发现场出来。
“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十二点到凌晨两点,死者头部有钝器击打伤,具体死亡原因还要等验尸报告出来才知道。”堀夏喜摘下口罩,匀净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却也忍不住颇为玩味地扫视四周豪华的装修。
“这儿还真不像是个孤儿院,濑口桑你说是吧。”堀夏喜细细的眉毛挑起,濑口黎弥看得有些发怔,但迅速调整进入工作状态。
“除了大门和学生宿舍,其他地方都没有监控。不过幸好房间里留下的鞋印和指纹足够多。”濑口黎弥学着堀夏喜的样子挑眉:“这都得感谢昨晚那场雨。”
佐藤大树和山本世界在病房守了一晚,凌晨时分慧人总算清醒过来,颠三倒四说了几句胡话后又沉沉睡去。护士说这是用了麻醉药后的正常表现,两人才放下心来。
“出去坐坐吗?”山本世界突然开口。
佐藤大树的眼袋块要掉到下巴,却没有半分睡意。他点点头答应了这个唐突的提案。
世界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大树笑着握住他的手。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
凌晨,天台弥散着薄薄的雾气,天空烟青泛白,带着雨后的凉意。
世界把一杯热可可递给大树,他打开杯盖,细细嗅着香气。
“很久没喝那么小孩子气的东西了。”
“偶尔小孩子气一下也很好嘛。”
“哈,又是这种小看人的口气。”
“你想多了吧。”
气氛轻快愉悦地像是要赶在天亮之前做完一场美梦。
地平线泛起橙光,在佐藤大树脸上投下一块暖黄的光斑。昨夜的妆已经花地一塌糊涂,在山本世界眼中却像揉烂在污泥中的玫瑰花瓣,糜烂而艳丽。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看过日出了。”佐藤大树的声音轻地像是在说梦话。
“上次,还是你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山本世界好像也陷入了梦中。
“你那时候还说要找亚岚姐给我赎身,转头就就去了美国,还变成这副窝囊样。”曾经让佐藤大树痛苦到无法入睡的事情,此刻却能笑着说出来。
山本世界当初和妓女混在一起的事情让家里人知道后,几乎是被绑架式地送到美国。等他以与家族断绝关系为代价回到日本,佐藤大树已经视他为陌生人。
山本世界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对不起。”除了道歉,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他无法为自己辩白,这会显得太过无耻。
佐藤大树没有继续责怪他,也不说“没关系”,像是决意用暧昧不清的表态令他煎熬。
远处像是有救护车变形的尖叫。
“我会去自首。”佐藤大树笑得释然。
“你这些年寄给我的钱,都在我床头柜的那张卡里,密码是慧人和你的生日。”
“上次是我骗了你,慧人他是你的孩子。”
山本世界花了三秒钟消化这些信息,随即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佐藤大树有些慌:“钱是用来给慧人治病的,如果你私吞了,我就把你是帮凶的事情告诉警方。”说出口才意识到这种威胁就像挠痒痒一样无力,下一秒却被对方紧紧抱住。
山本世界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这次又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佐藤大树瞳孔放大,他突然意识到刚刚变形的救护车声是什么。
“我已经打电话跟警方自首了,你把所有事情推给我就好,或者不说话也可以。”
通往天台的楼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山本世界把他抱得更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穿白色警服的警察从天台门口涌出,很快将他们分开。
太阳从地平线跳脱出来,雾气被驱散,佐藤大树却冷得止不住发抖。
他看见好多身穿制服的人对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办法听见任何声音。
山本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像被无数次按下重播键,在他耳边回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5
“濑口桑。”濑口黎弥从堆成小山的案卷中抬头,看见堀夏喜又给他拖来一推车。
“这些都是福利院的账本,听说问题不小呢。”濑口黎弥掐着睛明穴,他已经一夜没睡。
美誉满城的福利院院长私下居然与黑社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猥亵儿童、据说还牵涉了人口贩卖的案件,轰动到霸占社会版头条整整一周。
社会上视杀害院长的凶手A君为罗宾汉般正义之士的民众不在少数,甚至有人组织签名活动要求对其轻判。
“不过呢,法治社会可不允许私刑的存在。”堀夏喜皱眉看着社交网络对A君几乎一边倒支持的声音,提出不同意见。
濑口黎弥未置可否,他是本案的主办检察官,眼前不由浮现A君潮湿的眼神。
A君认罪态度相当好,只要等尸检报告出来,应该就能够提起公诉。
他走进讯问室,看着桌子后面瘦削的男人,例行公事地说出开场白,心情却难以平静:
“佐藤大树,你因为犯故意杀人罪于2022年5月17日被捕,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
“明白。”佐藤大树抬起头,凹陷的双颊衬得他颧骨凌厉。
类似的讯问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同样的问题颠来倒去地问,几乎要形成肌肉记忆。
却也不很讨厌。
警方只花了一晚上就识破了山本世界的谎言,经过专业训练的审讯人员轻易就能发现逻辑漏洞。当然这也多亏了佐藤大树的证词。
山本世界原本还不依不饶,山本家的律师及时赶到,警告他如果再做虚假供述非但佐藤大树要依法办理,他也要以包庇罪论处,他这才闭嘴。最后还是家里人动用了关系,交一大笔保释金把他捞出来。
山本世界一有机会就来看他,却几乎不说话。
他还记得昨天一起来的泽本律师戴着金丝边眼镜,语气沉稳:“总的来说,现在的舆论环境对我们有利,根据在案的证据,我会尽可能按正当防卫的思路给您辩护。具体的情况还是要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说,但毕竟造成了死亡的后果,如果要争取非监禁刑的话可能会有一定难度。”泽本律师合上笔记本,山本世界紧抿着嘴唇,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拘置所里一些二进宫的老人跟他描述过监狱的生活,他听着只觉得比在外头舒服地多。至少不用从一张床流落到另一张床。
石灰墙并不十分坚硬,月白的指甲尖陷进墙面,反复划动就能留下刻痕。他在床头用指甲刻出一道道竖线,计算着到时候能够折抵多久刑期。
“27号,有人要见你。”警官敲响铁门,佐藤大树手一抖,墙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按住劈裂的指甲,跟着警官出门。进入审讯室之前,他咬咬嘴唇,又捏捏自己的脸颊,希望能泛点血色,不至于看上去过分憔悴。
濑口警官似乎心情很好,应该是马上可以结案了吧。佐藤大树想起拘置所的院子里抬起头就是由电网围成的四方天空。监狱里的天空是否也是这样呢?
审讯室墙壁上贴满厚厚的吸音棉,屋内听得见下二人的呼吸声。
“佐藤大树,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濑口警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大树缓缓合上双眼。
濑口警官继续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内容:“报告显示,死者是由于吸毒过量心动过速引起的猝死,后脑的钝器伤并非致命伤。”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做取保候审。”濑口警官顿了一下解释道:“就是不用呆在拘置所了。”
佐藤大树怔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
6
接下来的审判进行地异常顺利,检方主张对佐藤大树进行轻判,法院也支持了泽本律师正当防卫的辩护理由,当庭宣布无罪释放。
但毕竟是卷入了命案,受害者还是客人,所属俱乐部如今对他避之不及,让他交了一笔违约金就放他走了——本来他也揽不到多少生意。
佐藤大树趁此机会换了一份美容师的工作,朝九晚五,还能接慧人上下学。
把旧物拖到垃圾堆的那一刻,佐藤大树仿佛经历了新生。
为了不让慧人受流言蜚语影响,大树甚至在工作地点附近找了个新幼儿园,没想到在幼儿园门口碰见山本世界,正朝小栅栏背后的慧人热情挥手。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太大改善。佐藤大树似乎把山本世界也当作旧生活的一部分,恨不得把他连同那些发霉发臭的旧物一并丢进垃圾桶。
山本世界也心知肚明,于是除了每周一次看望慧人和去医院复诊的时候,他们几乎会不碰面。幸好每周打过去的生活费没有被退回来过。
佐藤大树几乎把“跟踪狂”三个字刻在山本世界脑袋上时,却发现他牵起了另一个孩子的手。
“啊,大树君。”山本世界远远地朝他打招呼,他实在没办法假装没看到,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身旁丁点大的小孩也学着他的样子弯腰大喊:“大树君!”
山本世界赶忙捂住飒太的嘴巴,蹲下来教育小外甥:“没礼貌,飒太你应该叫佐藤桑才对。”
飒太却伶牙俐齿:“那世界桑也没礼貌。”
佐藤大树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逛超市的时候挑了好几样非折扣商品犒劳自己。
晚上,慧人窝在大树怀里,半天不肯睡觉,却嘻嘻笑个不停。
他煞有介事地贴在佐藤大树耳朵旁边:“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佐藤大树刷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反正就是些早上捡到个漂亮头花下午被老师夸奖了这种事。
“我今天和飒太君结婚了。”
“嗯。哈?”佐藤大树揉着着被手机砸中的鼻子,瞪大双眼看着慧人。慧人却陶醉地捧着小脸,从睡衣裤兜里掏出一个易拉罐拉环:“这是他给我的戒指。”
大树看着一脸感动的儿子,心想是自己的教育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你有送给他什么东西吗?”
“当然有啊,我把我的护身符送给他了,飒太说他会好好珍惜的。爸爸,爸爸你怎么出去了,不睡觉了吗……”
是夜,山本家。
中岛飒太指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八木勇征,平静地告诉山本世界护身符的来历,以及是怎么被八木勇征弄坏的。
末了还扶着八木勇征的肩膀说:“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哭好不好。我亲亲你,不哭了好不好。”
山本世界看着护身符里掉出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刚刚出生的小婴儿,背后写着慧人的名字和出生年月;还有一张对镜自拍,十六岁的佐藤大树正对着镜子做鬼脸,山本世界戴着鸭舌帽趁机亲上他的脸颊。
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被山本世界的姐姐接通。
“你好,是山本家。啊,是佐藤桑,实在不好意思飒太他……”
山本世界拍拍姐姐的肩膀,示意由他来接听。
“你好,是我,山本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