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大树已经很久没看过雪了。
还是这么大的雪。
早上醒来的时候，白茫茫的光无情地透进房间，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战胜了生物钟，睡了个大懒觉，看一眼电话才发现，自己醒得比前两天还早。
不会接下来的半个月还是这样吧。
不过这轻微的懊恼瞬间就被冲散。拉开窗帘，他忍着被光照到的痛感尽量睁大眼睛，所见之处全是白色，而且还在不断降落。
咔哒。
母亲出门了。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去上班呢？图书馆又不是什么很忙的地方。佐藤大树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就问过母亲了，母亲说自己只要起得早都会早去，趁着大家都还没去会可以安静地看一会儿书，反正在家里没有事做。
自己也爱看小说写小说，看样子是遗传自母亲吧。
佐藤大树趴在窗台看雪，一边看一边想，文善寺町这么小的地方，图书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父母离婚后母亲才搬回老家这里，不过住了半年多。母亲邀请他来过年，他也觉得一直在东京待着有点无趣，索性辞掉了兼职来到了这个“编织梦想的小镇”。
“这是文善寺町的形象宣传语。你最近写东西不是没有灵感吗？不如来这里散散心吧，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想法。”
母亲的性格很安静，但脑袋里却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这样的人似乎和这个小镇很合得来。大树虽然也是个喜静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反倒是有点阴郁。
两个安静的人在一起话更少了，所以晚上母子二人总是做着各自的事情。但这样的时光并不尴尬和难熬。用母亲的话说，他们很善于把周围的人当成空气，是不容易受环境影响的那类人。
不过，佐藤大树偶尔会希望自己被别人影响到。
因为自己实在是太无趣了。
这个世界也很无趣。
连这漫天的大雪都比自己更有看头。
沿着前两天走过的路，佐藤大树没有打伞，就这么在大雪里慢慢走着。过了两个公寓楼后是邮局，紧接着是关了门的便利店。
新年里人真少啊，这一路走来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母亲说文善寺町的居民本来就不多，像他这样大雪天走在外面的人就更少了。他只看到自己前面有脚印，就沿着不知是谁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
再过两个公寓楼就是图书馆了。脚步陷进雪地，刚刚好盖住鞋子。看样子雪是天亮前刚下起来的。这么大的雪要是下一夜，一定会积到自己小腿。
终于走过公寓楼了。走过拐角，大树看到标着图书馆的灰色建筑在一个小球场后面。球场的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他走过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奇想般走了进去。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佐藤大树沿着球场边慢慢走，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球架旁。这里没有球，也没有人，却有一堆散乱的脚印。
脚印是从门口延伸过来的。佐藤大树本来踩着这些脚印，以为它们会一直延伸到图书馆，却发现这些脚印进了球场，在这个球架汇合。
有趣的是，这些脚印，没有一个离开。
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属于恐怖小说的范畴。但佐藤大树还不觉得自己是碰上了推理小说般的密室，而是更加难以解释的事情。
直到他看到乱糟糟的脚印堆变化了一下。
这下他开始感到害怕了。
脚印又动了，这次是一前一后两个脚印踩在了崭新的雪地上，然后又踩到一边。
四个脚印。
……鬼魂？
佐藤大树的心被恐惧狠狠攫住，忍不住向后退去，然而脚下一滑，左脚一滑，摔坐在地上。
——————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本来也不多，几封信和录像带之类的，放在自己的双肩包里，包则在床边放着。
早野老师过世一个多月了，自己收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去老师在东京的亲友家拜访时，得知老师是在文善寺町的老家过世的，还给自己在这边留了东西。
“他说你应该会很想再去看看，所以把东西留在那边，说是等着你去，所以那边的公寓我们也不能动。你要去的话就尽快去吧，去过后我们就准备去把公寓处理掉了。”
他确实一直想再去看看。毕竟是以前教过自己跳舞的老师，直到现在，可能老师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老师在信里说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憾，他也相信老师说的是实话。虽然也为他的离世感到难过，但更多的是坦然接受，毕竟对于生老病死之事，人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新年那天回来后，他把文善寺町逛了一遍，回顾了一些和老师共同的回忆，想象着他独自一人在这里的生活的那些画面。现在离开，他会带着这份还念继续前进。
没想到今天一觉醒来下了大雪，本来准备今天返回东京的行程受到了影响。
躺在床上，盯着略带霉点的天花板，他心里有点烦躁。一直躺着真是浪费时光，他最讨厌无所事事的时刻，连好好思考都做不到，干脆戴上帽子拎着外套出门去了。
早野老师很喜欢家乡小镇，但为了学校的事情长住在东京。后来身体不好后就辞掉了学校的事务回来休养。山本世界来过这个地方两次，在假期的时候和老师来住过几周。他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就是跟着老师跑到小镇的各个角落，看老师跳舞，自己跳舞给老师看。
其实在那之前，山本世界的舞蹈水平已经非常高了，在很多国际比赛上拿到过奖。大家都说他早就不需要老师了，但他还是一直跟老师通信。在他心里，老师一直以来教给他的从来不止跳舞的事情。
虽然是出来散步，但下着大雪也没有办法走很远。老师的公寓前面就是小篮球场，山本世界干脆走进这里来。
坐在最里面的球架下，歪头就能看到老师房间的窗户。
老师跳舞很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比赛就会失常，跑过好多地方，却没拿过什么奖。那段时间的老师很失落，但对周围的人却一直很温柔。他决定去朋友的学校做舞蹈老师之后，无法避免地被频繁地问到相关的问题，他也总是以个人的角度给出在别人看来舒适的答案。也许对方能从老师这里获得一些什么信息，却未必是老师本意想让他们接收到的讯息。他也不做过多解释，他之前说自己本身有太多失败的经历，又能给到别人什么建议呢？
山本世界在他销声匿迹前在比赛里见过他两次，之后因缘际会知道他去学校当了舞蹈老师，没想到受他影响，连自己也走上了教人跳舞这条道路。
虽说老师总说自己是失败者，但他的学生从不这么认为。山本世界尤其不这么认为。
不知道老师临走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越想脑袋越乱，他摘下帽子揉揉头发复又戴上，起身在球架旁的雪地踩来踩去，试图让地面结实一些。
只有跳舞能让自己恢复平静。
这时，他感觉身边的气氛有点不同。
细微的和自己脚下略不同的声音传来。
吱嘎。吱嘎。
回头看去，球场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然而人的脚步声还是不断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
山本世界站定，使劲眨了眨眼，想看看是自己情绪不佳从而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虚空中的脚步声。一会儿后，他确认自己真的看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印。
被他踩过得地方一前一后出现凹陷，围着自己踩过的地面绕过半圈，在球场边停住，吱嘎声停住了，是很干净的鞋底，没有泥土的痕迹，被踩过的地方也全然雪白。山本世界低头看看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模糊的泥土的痕迹被结实地印上雪地。
山本世界并未感到害怕，他的第一反应是居然有人像他一样在这种大雪天里专门来这篮球场散步，下一刻又想鬼也会穿鞋子吗？会在雪地里踩出脚印吗？
他抬起胳膊朝脚印现在的方向摆了摆，觉得没接收到任何讯息。
难道是成精的鞋子？
山本世界又大喊了一声。
“啊！”
脚印仍然没什么更多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灵异的存在？山本世界饶了挠头，不自觉挪着步子观察那对静止不动的脚印。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对脚印突然稍微变化了一下，然后传来衣服挤压雪面的声音，接着脚印后方出现了新的凹痕，是有点椭圆形的大一些的形状。
是人的屁股。
“那家伙，摔倒了呀。”
——————
佐藤大树想逃，但在冰天雪地里身体仿佛已经被冻住似的动弹不得。他脑袋里掠过许多东西，但每缕思绪不过停留几秒，他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这时，前面被踩了一圈的地面旁边突然出现了短小的线条。没一会儿，线条组成文字。
「没事吧？」
伴着问询的出现，佐藤大树稍微安心了一些。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能看到对方的脚印，想必对方也能看到自己的脚印。那么自己摔倒的痕迹也被对方看到了吧，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自己碰上神秘事件了哦。
「摔了一跤」
「看到了。但只能看到形状」
「鞋印之类的？」
「是」
「我也是。你是鬼吗？」
「是人啦」
「我也是人」
给出自己的答案后，佐藤大树仿佛听见自己耳边传来轻微的叹息声，仿佛和他一样安下心来。
对方是人，而且是和自己一样会写日文的人，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互相之间看不见而已。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旁的地面上出现了新的文字。
「我在文善寺町」
「我也是」
「我这里是2015年1月2日」
「我也是」
写完这几个字后，佐藤大树把手揣进口袋里取暖，希望能在对方写下话语后马上回复。
——————
在时间相同，地点相同的环境下，两个人可以通过雪地上的印记交流，互相却无法见面，山本世界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平行世界了。他们所在的两个时空不知出于什么原理和缘由，通过漫天白雪联系在了一起。
那么这两个世界，究竟相似到什么程度呢？
和自己对话的人，会是那边的山本世界吗？
手冷死了，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廉价的火机，代替手指写下文字。自己和老师一样，不常抽烟，而且一般只是淡烟。自己的烟和火机都在东京的公寓没带过来，自己手里这个和半包香烟都是老师的。
「我叫山本世界」
「幸会。我叫TAIKI」
好熟悉的名字，山本世界讶异地想。他刚在师父的公寓看过这个发音的名字。那名字写起来有点复杂，山本世界拿着火机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描着。他用力很浅，生怕笔画深了使字看不清楚。
「佐藤大树？」
「你认识我？？？」
跟着三个问号。山本世界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出现几个字。
「但我不认识你」
「我看过你的书」
这次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回复。
「那大概是你那边的TAIKI吧。我没有写过书，至少没有出版过」
写得很长。山本世界看到脚印和字迹的移动，跟着挪动步子。
那边的佐藤大树也写小说，却没能成功出版。山本世界感到对方的一丝失意。
师父蛮爱读小说的，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去图书馆，买回家的并不多，佐藤大树的两本就在其中。山本世界偏爱漫画，不过翻过那两本书，也明白为什么师父喜欢他的文字。
他有一本小说写的就是文善寺町。多亏了那本书，山本世界弥补了许多错过的小镇印象，也大约体会了师父这些时间生活在这里的心情，也因此对作者的名字有了一些印象。
回过神来，脚边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文字包围了。
——————
「喂」
「喂」
「山本世界桑」
「我好冷啊！」
「你走了吗？」
「名字很厉害的世界桑！」
「我生气啦！」
佐藤大树把手拿到嘴边哈气。
那边的佐藤大树是个有书出版的人。而自己只是个投稿过几个短篇的人而已。
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失落，不过心里确实有点异样的感觉。佐藤大树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一句一句写下文字。一边写一边想，那边的佐藤大树，会在新年期间回到文善寺町的老家吗？也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无所事事到出来看雪吗？
这样想着，又冒出来新的念头：我这个时空中的山本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终于看到脚印的变化了。他跨到稍远的地方去，马上雪白的地面上出现了新的文字。
「抱歉」
「好失礼啊」
「都说了抱歉了」
「口气太差了吧！」
「要补偿吗？」
「？」
「你想我去看看这个世界的佐藤大树吗？」
佐藤大树楞了一下，心思居然被看不见的人给看穿了，他感到有点羞涩。但对方真的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后自己反而退却了。本来就已经因为对方比自己境况更好而感到失落了，如果被对方描述出更有落差的画面，自己可能会生气。
「算了」
「真的？」
「真的」
「那我想拜托你帮忙确认一些事情可以吗？」
「看这边的山本世界吗？」
「不是」
佐藤大树又愣住了。
——————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存在，自己也不太想知道其他时空的山本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不论是同一时空下的不同姓名的人，还是不同时空下的相同姓名的人，其实本质都是不同的人，和自己没有关系。不要过多纠结与自己无关的人，这是看到有关平行时空的电影时山本世界偶尔会冒出来的想法。
但是，现在他想知道早野老师在其他时空的情况。
如果不是今天这么神奇碰到平行世界，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山本世界苦笑了一下，说不定我现在在公寓睡着了，这一切只是做梦而已。
「至少可以确认一下是不是平行时空」
「万一只有这个球场是特殊的呢？」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写完这句，山本世界就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后回头确认了一下，两人的字迹已经一大片了，佐藤大树的脚印挪到边边，跟在山本世界几步之外。他继续往外走。
走到球场外，山本世界特意多走了几步，在稍远的地方停住，然后回过头去。他心里想，也许佐藤大树的脚印会如他所说消失在球场入口，然后即使自己再回去球场也不会再遇见他了。
要回去吗？
正犹豫着，那对脚印踏了出来，稍停一下，来到自己面前。
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许特殊的是今天的雪，抑或这个小镇本身就很神奇。他昨天看见这个小镇的宣传语，“编织梦想的小镇”。能编织梦想，大概也能创造世界。
佐藤大树的脚印很近。如果自己面前真的站着一个人的话一定身体相贴。山本世界伸出手，在脚印上方试探地拨动着空气。
果然什么都没有。
但地面上的脚印又真切地存在着。
也感受不到面前的人的体温和心跳。
脚印动了一下，仿佛在催促他。
他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对脚印乖乖地跟在自己后面，像自己课上的那些小孩子一样。看他“说话”的口气，确实应该和写书的那位一样比自己小一些的。
好像也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把他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现在的小鬼头，这么没戒心的吗？
不对。山本世界马上自我纠正，我又不是坏人，对方没戒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正想着，老师的公寓已经到了。
从外面能看到公寓楼内的邮箱。除了老师的信已经被清理过没再收到新的，其余的信箱都多多少少有信和广告塞着。他心里再次泛起失落。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他蹲下来在楼前的空地写下老师的房间号码。
「204，早野」
「这是谁？」
「是我的老师」
「我该怎么说？」
山本世界再次犹豫了起来。
——————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他退却了吗？
佐藤大树站下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连自己的消息都不想知道，却想知道其他人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佐藤大树大约有了答案。
他盯着那双脚印看了一会儿，突然自己跑进了公寓。
这个公寓是四层的，每层有四个房间。山本世界写出来的房间号在二楼最边。他们是从球场绕过来的，这么看的话从球场他们对话的地方抬起头来就能看到204的房间窗户。
怪不得他会在大雪天待在那里。
佐藤大树数着信箱的位置，先看到“早野”二字，然后才看到房间号码。
204。
是同一个房间。
而且信箱不是空的，里面塞着东西。有一封信卡在缝隙，没有掉进去。
佐藤大树想伸手把信拿过来看。他心里知道这个行为不太对，但现在顾不上许多。
结果手刚伸过去就被抓住了。
“你小子，在干嘛呢？”
“啊！”
“你啊什么？我很吓人吗？”
一个穿着厚重外衣的男子突然出现，神情严肃地盯着他，抓着他的手也并没有放开。
“对不起……”
“快说，你在干嘛？”
“我好像看到了认识的名字……”
情急之下，佐藤大树编出了个蹩脚的借口。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信封上面的字啦。佐藤大树脸开始发烫，低着头不敢正视面前的人。
对方仍然没有放开自己，用另一只手把“早野”家的信箱口卡着的信拿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名字？”
“呃……”
“快点说。”
“山本……山本……”
处于马上就要被戳破谎言的窘迫境地，佐藤大树磕磕绊绊，仍然不敢说出完整的名字。
“山本世界？”
“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方终于松开他的手。看样子他就是早野老师了。早野老师把信封举到佐藤大树面前，山本世界的名字出现在白色的信封上。虽然字是用黑色的笔写出来的，但佐藤大树好似看到雪花落在信封上，挤压雪面堆积出来的痕迹也仿佛出现在纸面上。他转头看了看公寓外的方向，也好像能看到有人站在那里。
“你认识他吗？”
“一面之缘……算是吧。他的名字想忘记也不容易。”
“这倒确实。”早野老师笑了，不过笑容只在一瞬。“也就是你说出来名字了，说不出来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揍出去。”
明明在说狠话，佐藤大树却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可爱。
“您是早野老师吗？”
“他已经和你说过我了？”
“是哦，他很想念您。”
早野老师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同样只是一瞬。
“我都是老头子了，想我干什么。你没被他欺负吗？”
佐藤大树楞了一下。
早野老师的表情终于没那么紧绷了，放松地说：“如果你们只见过一面的话，他应该不会欺负你。不过如果你们以后再见面而且关系变好的话，大概率会被他欺负的哦。”
佐藤大树又瞥向公寓外。那家伙是这样的人吗？
——————
每次觉得好像做好了决定，手指碰触地面的时候又会迟疑。山本世界笑话自己，在别的事情上可没有这么犹豫不决过啊。
佐藤大树迟迟没有写下新的文字。山本世界看向公寓内，仿佛能看到自己站在信箱前的情形，也仿佛能看到早野老师从那里取信的身影。
簌簌簌簌。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落在雪地上声音轻了许多。山本世界低下头，一旁出现的新的字迹。
「你性格好坏啊」
「？」
「早野老师也很想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山本世界还是感到心脏抽动了一下。
老师……
在这个世界里，老师还鲜活地存在着，和别人抱怨自己的个性。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还有点阴。胸口感觉很暖和。这是几小时前不曾感受到的。
佐藤大树并没有说更多的话，也许他猜到了山本世界为什么想看那个世界的早野老师。好敏锐的小鬼啊。山本世界抽了抽鼻子，如果这家伙真的是自己的学生的话，应该会被自己欺负吧，就像老师以前欺负自己一样。
还说自己呢，明明早野老师的个性也很坏。
「谢谢」
「你满足了吗？」
「很满足」
「原来你不是这个小镇的人啊」
「嗯，而且我马上就要走的，只是没想到下了大雪」
「多亏了雪」
「嗯，多亏了雪」
「我这边雪停了」
「我这边也是」
「你说别人会看到我们这些文字吗？」
「谁知道呢」
「有点不想让别人看到呢」
「全部去擦掉不就好了」
「真破坏气氛啊，个性真差」
「反正也不会见面」
「我很想见你哦」
「是吗？」
「名字很厉害，所以想见面」
「好薄弱的理由啊」
「你不想见见我吗？」
「写书的TAIKI，听起来像个自大的小鬼，不想见」
「真伤心」
「不过我会去买本书的。你也加油吧」
「谢谢」
——————
早野老师很爱去图书馆，原来母亲也认识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佐藤大树反而完全没敢去拜访文善寺町的图书馆了。
大雪只下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化了。看到阳光时佐藤大树连忙爬起来跑去球场，结果字迹早就不见了。
没有印记，没有证据，也许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觉得有点不甘心。
在早野老师给自己看山本世界寄来的信时，他有留意上面的地址。雪后没几天他就返回了东京，前往山本世界就职的舞蹈学校。
无论如何都想给那段回忆增加更多真实感。
然而却连他的课都排不上。
山本世界目前的学生都有舞蹈经验，像佐藤大树这样已经大学却还没学过舞蹈的人完全跟不上进度，想学的话只能从头开始。
佐藤大树思考过后，还是报了课。他没准备成为专业舞者，但至少他有一个前进的目标，成为山本世界的学生。
他也没有停止写作。也许有一天，自己能在某一条路走出一些成就，如果没有成就，自己也不会像从前自认的那样“无趣”。
至少自己拥有一段与众不同的记忆。
——————
下班后又完成了自己定的练舞计划，然后特意去了一趟车站附近的书店。
把对着一个虚空的人说出来的话这么当真，山本世界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既然说出口了，总还是去买下来才像是完成了这件事。
当时看到他写了“谢谢”之后自己便没有回复径直离开了，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追问自己。如果一味沉溺在雪地的神秘对话，可能自己一整个冬天也不想离开文善寺町了。
但是每个人的生活都还要继续。对话会终结，人会离开，也会有死亡的那一天。留下来的人要背负着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往前走。
佐藤大树的书在不是很显眼的地方，不过也蛮好找。山本世界把他出版的两本书各抽出来一本，看到旁边贴着他新书的宣传卡片，周末在一家商场有新书的小型签售活动。
这家伙，蛮厉害的嘛。山本世界感叹道。
“既然书都买了，签售会我也勉强去一下好了。”
山本世界对着卡片打了个响指，准备离开，转身看到书架尽头站着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
“真的吗？”
“……什么真的？”被抓到和空气对话，山本世界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签售会。你会去吗？”
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化成雪花，纷纷降落在他身边。山本世界的手指不自觉颤抖起来。他还能回忆起指尖冰冷的触觉。
“我会去的。你呢？”
“我也会去！”对方开心地回应，大大的眼睛里藏不住愉悦。
“那到时候见。”
山本世界笑了一下，从他身边过来，准备离开。走过几步后回过头去，扬了扬手里的书：“很有趣，这两本书。请加油吧。”
走出书店，外面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