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砸响时候世界刚把开水倒进泡面里。
他的访客大多数会毫无预兆地出现,世界习以为常,连叹息的时间都可省下,他起身去开了门,以免它被越来越急促的敲击拍到散架,“什么情况?”
“世界桑!”一拥而入的除了纷乱的脚步,惊慌的喊叫,还有血的气味,新鲜的,浓重的,将屋子占得满满当当,深夜的不速之客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个个如困兽般呼吸粗重,瞳孔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放大一圈,脸上或多或少挂着彩,中间两人肩上架着的一具单薄身体,脑袋低垂,一动不动,就像漏了的容器一样正汩汩地涌出鲜红的液体,几秒间就流到了地板上,滴滴答答的漫开一大片,在昏黄的灯下像是洒了一地的高级红酒,令人扼腕。
“你们知道规矩。”世界随意扫一眼,点上一根烟咬在嘴里,准确来说他现在是自由职业者,而且新出的漫画刚看了个开头,他对干活儿兴趣不大。
为首的人上前一步,把捆成一卷的沉甸甸钞票不容拒绝地塞进他的口袋,压低声音说是替老大挡了一枪,老大受他的人情,发话要保他的命。
世界很想说一句他不管什么老大老几,人在我这儿,命能不能保住得先问我才行,但是他对钞票的分量没什么意见,他走过去用手指尖挑开那人被血浸透的衣领,不断冒出鲜血的弹孔在肩上,后背没有贯穿而出的伤口,他指挥着把人先抬到后面的手术台上,戴上一次性的橡胶手套,拆出手术刀,“先说好,我只能把子弹挖出来,是死是活要看老天意思。”
来人连连应是,说混道上的谁不知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老大叫人送到世界桑这里说明这小子能挺过来就是青云直上,就算死了也能混个风水宝地埋身,半点不亏。
世界一句话都懒得回,手下这人受的伤实在凶险,子弹擦着动脉过去打碎了骨头,弹头卡在血肉模糊的肌肉组织,连不断涌出的血液都在变少,呼吸心跳越来越浅,就算没插上仪器世界也知道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需要尽快把子弹挖出来,然后输上血。时值早秋深夜寒意初生,世界额头上却渗出一点汗,咬在嘴里的烟早就燃尽了,将落未落的灰烬和手术刀下的人一样静止而惨白。
随着弹壳被动作稳定的夹出,世界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出血能止住了,他瞥了一眼扔进手术盘里,清脆的一声响。
他一边缝合一边问有没有人知道伤者的血型,习惯使然,结果不出意外地没人知道,他想想也是,总不能要求混混们也把血型绣在衣领标签上。世界顺手撩了一把被血糊成一片盖住半张脸的黑色头发,想再检查看一下头部有无受伤。
头还是完整的一颗,但这张青紫交叠的脸怎么看怎么熟悉得让人迷惑,世界禁不住皱眉,擦了几遍半干不干的血迹,额角一处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跳进他视线。
他记得清楚,因玻璃酒瓶碎片划伤而缝了两针的伤口,他亲手缝的针,也是亲手拆的线,他作为急诊室外科医生第一次处理的伤口,在十年后,在同样的满是鲜血和消毒水气味里,亲切到像一个很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只是无声看他,如同命运有意的嘲弄。
“啊痛痛痛你轻一点啊——————”
世界第三次放下消毒棉球,在心里默念医生职业道德职业规范后,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开口出声,“我已经动作很轻了,”他看一眼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人制服上的金属铭牌,“只是在清理伤口,请你忍耐一下,佐藤警官。”
“我已经在忍耐了啊,”就算是被称呼为警官也忍不住在眼眶里蓄满泪水的人抬起头可怜兮兮看他,眼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流下来,“可是真的很痛。”
“很快就好了,”世界不怎么认真地安慰,“只是小伤口。”
“当警察太危险了吧,”他的脸有点稚气地皱成一团,小声抱怨,“只说是去处理纠纷,谁知道还会被醉汉用酒瓶砸脑袋,第一次出警就这么倒霉。”
世界把伤口里的玻璃碎片清理出来后,看伤口的深度说还要缝两针,转身拿个缝合线的时间小警官已经脚底抹油跑到了诊疗室的外面,他紧追几步给拽着领子才拉了回来。
“适可而止吧,”世界按着他的肩膀坐在诊疗椅上,在口罩里烦躁地直喘气,“你第一次出警,我还是第一次值急诊科的夜班呢,结果一整夜就你在上蹿下跳的折腾。”
“真的吗?”小警官安静下来,可能是被初出社会的菜鸟互助的精神刺激的突然生出一股大义凛然的气势,“那你缝针吧,就当给你练练手。”
怕痛的要死的人结果意外的很有责任感呢,世界没出声,两针利落缝好打结,拍了拍紧张到闭上眼但是连睫毛都在发抖的人,“好了。”
“诶?这么快?”睁开的眼睛倏忽闪亮了起来,盈盈如星,“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啊。”
他喜悦的表情太吸引人,像在复苏的春天里雀跃的动物。
世界忍不住笑了一下,提醒他说一周后还要来拆线。
小警官的笑容半路僵在了脸上,下一秒圆溜溜的眼珠又转了起来,他问到时候世界可不可以帮他拆线。
世界说这要看医院安排,他死缠烂打要了联系方式在手机里保存起来,备注是山本医生。
临走的时候他欢快地说下次再见哦。
这家伙没脑子吗急诊科这种地方还是少来几次吧,世界隔着窗对他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又忍不住想,或者可以在别的地方见一见呢。
“醒了?”
佐藤大树睁开眼睛,逐渐在视野里清晰起来的是遍布暗纹和裂缝的木质天花板和摇晃的陈旧电扇,正旋转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慢吞吞地送出一阵阵带着消毒水气味的风,好像随时会解体成无数碎片,散的分崩离析。
跟他的身体一样,明明记得被击中的地方是肩上,但现在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
他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是自己的嗓子干渴得快要撕裂,佐藤大树发出一声喑哑的声响,费劲地抬了抬手指,流淌着暗红色的输液管晃了晃。
一根塑料吸管递到他嘴边,他和着口腔里甜腥气味狠狠吞咽下清凉的液体,刚要重新闭上眼睛,昏沉意识里突然如刺进一根针,冰冷的金属在血肉之间穿行,畅通无阻,直直钉在他的心口,搅动五脏六腑。
他在枕上艰难转头,每一寸移动都牵动到伤口,重重绷带上渗出殷红的痕迹,他恍然不觉,咬着牙齿死死盯着在明暗光线交错之中的那人侧脸。
“睡吧,”世界在床边的躺椅上翻过一页漫画,书页翻动和点滴落下的声音微妙地重合起来,“我在这。”
佐藤大树在陌生的环境里再次失去意识,但这一次他终于能彻底放松下来。
世界一看到有同事对他挤眉弄眼的时候就知道有个不受欢迎的人又来急诊科了。
他这一个夜班刚来就接了个连环车祸的受害者,他紧急处理了多处开放性创伤和骨折,做了心肺复苏,体外除颤,但是由于动脉破裂出血太严重,人送来的时候已陷入昏迷,多器官出现不可逆的功能衰竭,他心里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竭尽全力抢救了三个小时。
监视器上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他宣布了死亡时间和自己的失败,然后走出急救室,虽然脱了手术服和手套,但是隔着口罩他都能闻到自己一身冷掉的血腥味。在护士台正跟值班护士聊的热火朝天的佐藤大树看见了他,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他直接进了自己的诊室。
佐藤大树跟甩不掉的影子一样亦步亦趋溜进来,从口罩没遮住的部分辨认出他的情绪低落,轻车熟路在他面前安静坐下,光眨着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三分钟之后。
“佐藤警官,你很闲是吗?”世界承认是自己沉不住气,但是这就跟看到小狗摇尾巴就忍不住想过去摸一摸是一样的道理,。
“我这次是有公务的,带犯人来体检,”佐藤大树什么时候都有他的道理,“顺便来处理一下伤。”
“这次又是哪儿?”世界认命般把处理伤口的盘子拖过来,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被赖上了,也不知道这佐藤大树走的什么运,三天两头状况不断,跟护士打成一片后要了急诊科的值班表,每次还非要指定山本世界来处理,为了夜班生涯能多几分安稳他只能好言相劝,“你这警察再干下去是在要我的命,趁早打申请别出外勤了。”
“那你打申请调到别的科啊,就不用天天在这儿值夜班了。”佐藤大树对这段快要成为固定台本的对话习以为常,一把将胳膊伸到他眼皮底下,开始卖力把浅蓝色制服衬衫的袖口往上卷。
世界抓过他手腕,正好握着一圈,他低头细看在眼花前终于在皮肤上找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擦伤,他一巴掌在细瘦的胳膊上拍过去,面无表情收起消毒酒精,“你这个‘伤口’在跟护士聊天的时候就好了吧。”
佐藤大树喊一声好痛,世界的呼叫器发出急促响声,新的病人到了。
世界站起来脚步匆匆朝外走,佐藤大树在身后喊着说等他下班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他头也不回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佐藤大树三天后能在床上勉强坐起来,也不知道世界跟那些人怎么说的,他收到电话要他在这里静养到能下地走路。
他没什么力气开口,世界也不说话,见他醒了出了门又回来,默不作声递给他几个散发着热气的塑料袋。
是早餐,佐藤大树接过来扭头看一眼窗外确认,残阳如血,恣意晚霞好像把天空灼烧开一道热烈伤口,怎么看也不像是早晨。
他从善如流接过来,清淡点也好,打了几天点滴水米未进,他胃里空空如也,真的是饿了。
吃了没两口闻到旁边飘过来一阵熟悉的味道,一转头看见世界在旁边捧着一次性的泡面碗在吃,跟他对上视线后还在袅袅上升的充满侵略性的香气里露出一脸“有事吗”的疑惑表情。
佐藤大树咽下口里寡淡的白粥,感觉自己好像伤得更重了。
吃完后世界过来帮他换药,神色专注,佐藤大树不意外,他想,这样的温柔的人就算被吊销行医资格也不会影响他对待病人的态度。
房间里只有风扇转动划开空气的声音,昏黄电灯似是年久故障,带着微弱电流声闪了两下。
世界上了药重新包扎好,看了看病床上那好像是时间凝固一样平静的脸,突然伸手在伤处按了下去。
“啊啊啊痛痛痛——————”
惨叫声撕破静谧夜晚,眼泪几乎是同时溢出眼眶,佐藤大树像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剧烈扭动扑腾起来。
“这不是知道痛么,非要忍着做什么,”世界慢慢收拾着手里的东西,“怎么一点长进没有啊,佐藤警官。”
佐藤大树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剧痛中缓过来,但是听到这声好久没听到的称呼的瞬间,他只想痛痛快快地笑一场。
他不用去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扭曲,明明满脸泪水还没干,又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声震动着伤口又加剧了疼痛,但是他边哭边笑就是停不下来。
他将发抖手掌盖上眼睛,指缝里潮湿的像是握不住的雨季,又像是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突然之间他只觉得全身上下连骨头里仿佛都在渗出酸涩胀痛,实在难以忍受,他沙哑着小声抱怨,“真的好痛。”
黑暗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有人向他俯身靠近,带着一点消毒酒精的气味,吻在他的额头上。
佐藤大树在某次夜晚巡查时习惯性溜到急诊科,却没找到想见的人。每个值班护士都在用比平时更快的步伐跑来跑去,他被告知山本医生正在抢救中。
不是抢救别人,是躺在手术台上。护士告诉他白班时有病人闹事,混乱中山本医生应该是受了伤,他当时说了没事,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到了晚班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倒在了地上。
内脏破裂导致的出血性休克。
佐藤大树在手术室前从午夜站到凌晨,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手术中的指示灯才灭了,神色疲倦的医生走出来地问他是不是山本世界的家属。
佐藤大树不知道说什么,幸好有人眼熟认出他来,告诉他说人没事。
他悬着的心放下来,彻底松一口气,连说感谢的声音都在打颤,像是被宣判死刑后又劫后余生的人。
“但是他不适合做这一行,”他们的声音里有怜悯和惋惜,“等他醒了你再劝劝他吧。”
佐藤大树没明白,还是在病床边等到山本世界在清醒后解释给他听,结果一长串的生僻医学名词和拉丁文发音下来,他听得晕头转向。
“等一下,所以说你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用力按着太阳穴尽最大努力理解了一下,“任何痛觉都没有吗?”
“嗯。”病床上的人用了个简单的音节表示肯定,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他按铃叫护士来把止痛泵撤了,顺便把术后护理的药放下给他自己来换。
“没有痛觉很严重吗?”大树问,眼前的人实在很难跟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固有形象联系起来。
“也就是不会跟你一样怕痛,每次一点小伤就大惊小怪乱叫一气。”
“说正经的。”
见大树难得认真的表情,他也就慢慢收起笑,“其实更像少一层保护屏障吧,感受不到身体哪里痛的话,就算生病或者受伤也没办法及时知道,直到离死亡一步之遥才会被发现,”世界仰头看着病房空白的天花板,“是缺陷。”
佐藤大树说不出话。
“但是作为医生的话,理解不了疼痛的意义也就是不能真正与病人感同身受吧,”他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挠了挠头发,“所以本来是想当成秘密来着。”
“我一直在急诊科,看过那么多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经历痛苦的人,我想做他们与死亡之间的缓冲,也算是一种提醒自己生命的意义的方式。”
他将视线从虚空中收回,病床边佐藤大树的眼泪正好掉在他手背上。
就跟自幼失明的人说不出蓝天的颜色一样,他知道那是温热的一滴液体,心脏处好像有些异样,但是很难描述出具体的感受,世界只能伸手摸摸大树的头发,用轻快的口气说几句“好啦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这种话。
结果效果好像适得其反。
他轻轻拍着佐藤大树因抽泣而起伏不止的背,将一声叹息在心里藏起,他很难不去羡慕这样的人,因为怕痛,怕死,也怕失去和离开,所以格外真切地热爱生活,更应该珍惜一生一次的约定。
他当然知道大树的心思,年轻人的情感像燃烧的海水,一览无余,深不见底,但是他发现自己无处容身。
“你自己当心。”
佐藤大树恢复的很快,短短十天已能下地走路,临走的时候他跟世界道谢,毕竟是救命之恩,姿态恭敬客气。那个短暂的的吻无人提起,仿佛被代谢出身体的止痛药物,是一场没得来得及落下就蒸发成云朵的雨,死无对证。
他要孤身一人走一条凶险万分的路,世界只能说让他自己小心。
佐藤大树笑笑说世界桑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丢了这条小命吧。
“别乱说。”他忍不住投过去责怪眼神,佐藤大树浑不在意,自顾自开门走了。
输液架上的连接管还在晃荡,世界在满屋子消毒酒精味的空气里一个人坐着出了会神,意识到佐藤大树甚至没有跟他说再见。
连个告别都没有,他反倒成了那个被丢下的人,因为错过列车而在荒野上无处可归。
世界心里觉得好笑,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问,却在期待一个回答。
世界回去上班后佐藤大树又去过几次急诊科,每次都被告知山本医生正在忙,大树很快意识到是世界不想见他。
他知道世界本身就是个有相当有距离感的人,也许是袒露秘密让人不自在,也许是那一场大哭太沉重,但是大树有很多话想当面说给他听。
他想走到世界的身边,一起吹着和暖的南风,也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落下淋湿他们的头发,或者是落叶和雪像晚霞余晖和月光,他想要牵着手说生命不止是有缺憾,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足以让人在尘埃落定前感受到完满和幸福。
他是如此坚定,坚定到愿意用一半自己的人生去分享和陪伴。
佐藤大树找了个日子请假专门跑到医院门口堵人下班,结果正好看到世界被推上警车带走,擦肩而过的时候看了看他怀里的大捧玫瑰,然后移开了视线。
他向相熟的医生护士打听,结果个个语焉不详,只说是涉及到医疗事故,连警局内部也没问出什么内幕,直到开庭那天才得知原委,世界对一个签了放弃治疗同意的孩子实施急救,结果没有成功。
佐藤大树在旁听席看那张熟悉的脸低下头平静地听判决宣读,只在念到“使受害人承受了无意义的痛苦”这一句的时候抬了下眼睛。
他没看大树,也没提出异议,接受了永久吊销行医资格和三年牢狱的结果,然后转身走出法庭。
佐藤大树动用私人关系交过探监申请,不是亲属想见面本就麻烦,结果等了三个小时后狱警面露难色的告诉他,就算是看在关系者的面子上他们也不好违背服刑者本人意愿让他出来。
佐藤大树想,这就他得到的,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不想要的答案,一场没有预告的离别。
世界在医院上班的时候都没过这么大压力。
他早转了性子,提不起什么拼命的劲头,何况接诊的人是死是活也不用太在意,因为是这一片区域里他是唯一的医生,鱼龙混杂的各方势力都或多或少给几分面子,平日里过得也自在。
他做了好几次噩梦,在午夜冒着涔涔冷汗地惊醒,梦里佐藤大树满身鲜血的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好像在质疑世界为什么见死不救。
这实在是坏到不行的兆头,他不得不安慰自己梦境都是与现实相反的,然而一段时间过去后,连噩梦也没有了,他开始在白天也立不安起来。
他很想秉持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想法,等着时间把这样的情绪消磨干净,但是他一贯的运气不佳。
两个被砍伤的混混找上门,世界缝合的时候听他们说起最近某个帮派的老大突然倒了,是手下人里面出了卧底被卖了的缘故。
他不得不出声问一句那卧底呢?
那两人似乎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医生会突然开口,更没想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干瞪着眼睛想了一会才回答说,应该会被下面的人处理掉吧。
世界把人打发走,今天天气很好,温度宜人,熏风和煦,阳光温暖,但是他无事可做,在空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细小灰尘的颗粒在光里里像慢动作一样游走和飞舞,他盯的出神,一碗滋味寡淡的粥,掉在手上的一滴泪,被抱在怀里的大捧玫瑰,狱警递过来的探监申请,过去在空气里一点点浮出来,围绕着他轮流上演又消失,抓不住的回忆像雨落进大海,他的迟疑和退缩都为时已晚。
他只能像被砍了一刀之后继续闷头走路的人,没有倾诉的对象,说不出悲伤的话,思念如同溺亡般无法摆脱,失去爱的人将他引向终生的苟延残喘。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痛,明亮光线如同刀刃反复切割皮肤,既虚无缥缈又没有实感,但是他确实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像海啸一样在体内翻涌搅动,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
过了段时间世界收到一封信,称自己是佐藤大树的联系人,按照约定有些东西要交给他,信封里还装着一枚带着编号的钥匙。
他循着地址找过去,发现钥匙正好能打开车站里的一个储物柜。
他转动锁芯,柜子里有一个空了的处方药瓶,他迎着光线看上面的标签,开了一个月分量的止痛药,他的双手在看清病人姓名后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世界下意识回头在交织人流中去找那个熟悉身影,佐藤大树早已在他身后,只等他转身,像静候仓惶归鸟的树林,对他张开怀抱。
“痛。”怀里的人模糊地小声说,世界不敢再收紧手臂连忙松手,问他伤在哪了,是否需要更多止痛的药。
世界过于小心想碰又不敢伸手的样子让佐藤大树差点笑出声音,他说自己完成了任务也遭遇了袭击,直到前天才清醒过来,也就是断了几根骨头,几处利器捅伤,一度在急救室里手术台上呼吸全无心脏骤停。
佐藤大树轻描淡写,世界的呼吸渐渐短促,他知道这是疼痛作用于身体的应激反应,他能感受到手心的出汗,血压的升高,和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肋骨,仿佛一只野性尚存的动物,随时要冲破血肉樊笼。
他忍不住用手掌握住胸口,佐藤大树问他怎么了,他如实说了。
“你知道痛的时候怎么做会让人感觉好一点吗?”佐藤大树突然开口。
世界想说他知道很多能止痛的药物,但是佐藤大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们在人潮汹涌的车站角落里接吻,连时间也慢下来,安静等着一方能容得下两个人的小天地以不可抵御的力量移山平海,带着被抚平的愈合痕迹重新诞生。
嘴唇分开后佐藤大树低声问世界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世界思考了一会说有点效果,但是剂量不够,他倾身向前却被佐藤大树偏过头轻巧地躲了过去。
有效也别太上瘾了,佐藤大树对他伸出手,走吧,带我回家,每天睡前服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