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介绍：
在遥远的未来，人类掌握了一定的方法在太空中实现超光速旅行，凭借这一点人类开始在其他星球上建设聚居地，开展太空贸易，探索新的天体。宇宙飞船作为太空交通工具被广泛投入使用，在各个星球间运输人员和物资。但是这种旅行有一定的风险和差错率。
这一趟旅程并不轻松，山本世界从观察窗望向那些穿梭于喘振点的大大小小的飞船，各种形制的外壳上闪动着神秘的符文标记，缓慢漂浮着，排成一列，展开的流线型臂架仿佛巨大的机械飞鸟，一只只被混沌光圈的旋涡吸引过去，在没有完全破译的外星句法的作用下船体瞬间扭曲变形，在被激发到百倍以上的重力加速度下，90秒后就被推进至数万公里外的目的地，钻进下一个港口继续跳跃，浩渺虚空中只留下一道残余的光影，如同空旷的屋子里住着的苍白幽灵。
“目前实施入境管制，可能会延误几个小时。”山本世界从窗口撤回，在全息屏幕上查看可用的发射船位，皱起眉头向塔台指挥部门的调度员汇报，“也有可能要在这里滞留几天。”
“收到。”
轻巧利落，完全符合程序标准的应答。
山本世界摘下帽子抓了下头发，“我回家要晚了哦，这样也没问题吗？”
“不用担心，已经在停泊港里搜索可用的指令补丁了，”佐藤大树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点咬牙切齿，“也许能找个捷径插个队，为你的回程路线节省一点时间。”
“你有这个权限吗？”山本世界小声问。
“没有，”塔台那边传来的编辑指令的声音似乎都急促了一点，“但你这次别想又错过我的生日。”
“好吧，”即使知道他们只是在语音通话也控制不住笑意在脸上浮起，山本世界低下头说，“我也想你。”
几小时后山本世界在检查货舱的时候，塔台来了信息，佐藤大树告诉他喘振点那边空出来了一个船位，30分钟内就可以出发。
但是会在光圈之间多上好几次跳跃，佐藤大树说，他问山本世界要不要跟着新的路线规划走，错过这个空位，可能要在原地等上好几天。
山本世界想了想，决定不汇报刚刚发现的货舱和船身的细微偏离，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常见问题，比这个更严重的差错他也经历过，并且在漫长的旅途中毫发无损，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家。
“飞船会颠簸的很厉害，”佐藤大树提醒，“这一趟回程不会太舒服。”
“没关系我又不会感觉到，”山本世界表示无所谓，“到那个时候我正在休眠舱里睡觉，而且梦里都在想着快点见到你。”
“好，”佐藤大树分配指令把他的飞船加入即将离开喘振点的队列，故意压低一点声音问，“需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船长？”
山本世界想说你是不知道通讯频道会被随机监听吗，但是那个熟悉的人声贴着耳朵传进来，带着一点呼吸仿佛是挠着耳膜的羽毛尖，让心脏都变得温热起来，他听着佐藤大树的声音最后一遍检查飞船状态，确认每个指示灯都是绿色的之后回到自己的休眠舱里，拉开顶盖躺了进去，等待着缓冲凝胶淹没身体，跟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他没有不安和担忧，只有期待。
在昏睡过去之前他对佐藤大树说，等我醒来。
佐藤大树通过塔台接管过飞船的控制权，缓慢地向光圈内推进，回答道，祝你好梦。
睁开眼睛。
山本世界的大脑收到了指令，他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刻行动起来，但是他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被唤醒的是海潮般的窒息感和疼痛，仿佛身体在与什么东西互相厮杀对抗。
这不对劲。
他能听到飞船的操作台在发出报错的提示音，单一的声调在飞船舱内重复回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应该在另一个地方醒来。
一个随时充满喧嚣的地方，他一进入停泊港就会听到风声和鸟鸣，空气里有青草的新鲜味道，然后他会在阳光下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张笑脸对他说欢迎回家。
山本世界还是睁开了眼睛，他花了点时间挣脱出休眠舱，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睡了多久，但是缓冲病的症状是前所未有的反应剧烈，伴随着在真空中的失重感和全身上下仿佛被撕碎的疼痛他踉跄着走到驾驶台前查看航行日志，他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
系统不再运转，屏幕上显示着数据损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通讯和定位系统均处于离线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艘飞船现在和外面漂浮着的星尘和陨石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开始快速检查系统看还有什么功能可以正常启动，视线不经意扫过全息屏幕的角落位置，山本世界不得不停下动作。
他用力抓住驾驶位的扶手深呼吸，剧痛像衰竭行星上的带电粒子风暴一样在身体里肆虐横行，如同一把碎冰锥在狠狠搅动着他的内脏。
距离他记忆里进入喘振点漩涡的日期已过去了一年。
这并不是正常的情况，唯一的解释是飞船在喘振点之间超光速传送的时候被光圈产生的异常湍流卷走并冲到了陌生的航线附近，这种不稳定的风险几率始终存在于人类未完全破译的外星符文之中，是星际航运迅速发展所带来的的必然诅咒，如同甜蜜果实中埋藏的一根尖刺，无法消除，不为任何生物的意志而撼动。
山本世界镇定下来第一个想法是他得恢复通讯系统，幸运的是飞船本身没有遭受到撞击，没有什么不可修复的损伤，现实还不至于无法挽回。
连接成功的信号跳出来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
“呼叫塔台。”直到说话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多干涩。
他等待回应的同时看向观察窗外，银河星系的明亮核心正处于他视野中央，数千亿颗恒星围绕着它缓慢地旋转着形成螺旋状的漩涡，正在诞生的微小脉冲星，正在燃烧的炙热的超级红巨星，和正在死去的昏暗白矮星聚在一起，混乱无序。
人的肉眼无法处理这么多的细节，连看到的色彩都不一定真实，山本世界知道他此刻凝视的不过是一个倒映在虹膜上的失真景象，但从那个方向生长出思念和爱意足以横跨过时间和星河。
端口亮灯显示接通，从遥远到以光年计算的距离之外传来的信号在静谧的空间里并不真切，但还是比无端消逝在宇宙里的一年时间真实得多。
“收到。”
山本世界觉得这是他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是你吗？”另一端佐藤大树的声音很轻但是颤抖的厉害，“真的是你吗？”
“是我，”世界坐在驾驶位里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很高兴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难以克制的泣不成声越过满是尘埃的星云和小行星带钻进他的怀里，抵消了一点虚空带来的恐惧。
“对不起，看来好像又错过你的生日了。”
山本世界在佐藤大树的帮助下弄明白了自己飞船的坐标位置，然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指令没有出错，但是路线偏离的太远，山本世界正处于天鹰座裂隙的边缘，差一点点就超过了人类所能探知的领域。
“给我找个最近的喘振点，我来编写句法指令，就算现在是在裂隙边缘我保证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去。”
“驳回。”佐藤大树摇摇头。
“你的飞船在未知的陨石带已经漂浮了一年，在进入空间站检修之前不适合进行长途旅程。”一个月听起来很诱人，但是佐藤大树得考虑实际情况，即使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我愿意承受这个风险。”山本世界说，“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总是那么坏。”
“驳回，休眠舱的维生装置只能够维持一年，根据飞船航行日志记载已全部消耗，你在回程的路上没有缓冲液体的保护将会非常痛苦，甚至有丧命的几率。”
“我可以接受。”
“我不接受。”佐藤大树快速接过他的话，“我找找看有没有附近航线的飞船会经过那片区域的记录，在经过整体修整和得到补给之前你必须待在原地。”
“上次有飞船经过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山本世界问。
佐藤大树调出记录查看，数据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但是残忍且沉重，他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长时间的静默里山本世界也意识到了问题，“我还要在这个地方等多久才会有补给和维修？”他相当平静地问。
“四十年。”佐藤大树说出答案。
宇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大树，”山本世界难得在通讯频道里叫了他的名字，他们商定过在工作领域保持互相职责的专业性，“我不能在这儿等四十年，然后错过你的一生，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只想回到你身边。”
佐藤大树最终给了飞船进入最近喘振点的许可，山本世界驾驶飞船靠近光圈，在通讯频段关闭前他轻声说，等我回来。
他将在几十个喘振点之间完成旅程，穿越上百光年的距离，意识清醒地经历每一次超过光速的推进，以毫无屏障的人类躯体承受外星句法符文扭曲空间以激发星系之间跳跃带来的波动。
一个月后。
佐藤大树站在缓缓开启的舱门前，一边流泪一边对走下来的人说出了那一句迟到很久的欢迎回家。
睁开眼睛。
山本世界的大脑收到了指令，他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刻行动起来，但是他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又做噩梦了吗？”睡意浓重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响起，伴随着的是熟悉的皮肤触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
他和佐藤大树的家里。
至少床垫比休眠舱要舒适得多。
山本世界摇摇头，想要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而不是在午夜时分对他穷追不舍，让他全身冷汗地反复惊醒。
从裂隙边缘回来的旅程让他在医院躺了半年之久，然后他提交了调离一线岗位的申请，他不再驾驶飞船穿越星系，脚踏实地的生活让他体会到更真实的安全感。
这来自于最原始和基本的需求，他在佐藤大树身边，而佐藤大树也在他身边。
“没事。”山本世界动了动手臂，有些事情不用说出口佐藤大树也能明白，身边同样的温热躯体主动贴得离他更近了一些，“只是梦到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佐藤大树在半梦半醒之间钻进怀里习惯性地蹭了蹭他，发稍在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滑过，让山本世界回忆起曾在驾驶飞船时看过的尾巴带着烈焰的燃烧彗星，在宇宙深处撕开一道宏大又虚无的伤口，坠入天际，转瞬即逝。
“糟糕的事情都过去了。”黑暗里的声音在低声重复着，“我在这里，你已经到家了。”
“明天终于能陪你过生日了，”山本世界摸摸他的脑袋，“我会把这几年迟到的礼物都补上。”
伴随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心跳和呼吸，佐藤大树回答他，“我已经收到最想要的礼物了。”
他在幸福的结局和平静的幻影里闭上眼睛。
五十年后。
银河系塔台指挥部内，新一期的实习调度员加紧脚步跟上他们的训练官，一边走一边聚精会神地听关于他们即将上岗的工作培训，“......每艘飞船上传路线指令后，由调度站审核再统一分配操作，把需要通过喘振点的飞船送到他们各自要去的地点，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年轻的调度员们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一路上纷纷好奇地东张西望，走过展览大厅的时候有人注意到墙角放着一台机器。
比起展览厅，这台机器的型号更适合被放在博物馆，这样一件生产年代比实习调度员出生的日期还要早的多的古董仍在运作中，这吸引了众人的兴趣。
“这台机器还在搜索飞船信号吗？”有人问。
“可是以这种序列码编号的飞船早就全部退役了吧。”有人提出质疑。
他们争执不下，过了一阵才想起来集体将充满热切期盼的目光投向带领他们的训练官，等待一个答案。
训练官指了指挂在展览厅对面墙上的黑白照片，说这是属于上一任首席调度官佐藤大树的，将这台机器留在指挥部是他最后的心愿。
“他将一生奉献给了指挥部，致力于提升句法符文的精准性，减少喘振点系统失误带来的路线偏差，增强飞船信号的搜索范围，简而言之，他帮助了很多迷途的生物重新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他想找到的那艘飞船载着一位人类驾驶员在进入喘振点后失联，再也没有被搜寻到，最大的可能性是被一个意外的系统误差传送到了裂隙之外。”
“他耗尽了作为人类的短暂生命，但没有停止等待。”
“如果有一天那台机器有了回应，漂荡在外的人就可以回到他们想回到的人身边。”
一阵静默后，一个实习调度员怯生生地举手提问，“那么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探索到裂隙之外？”
“那里目前还是未知的领域，无法逾越的边界，但这就是调度员工作的意义，也是今天培训的第一课，”训练官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保持希望，去突破未知，跨过边界，连通星系和空间。”
“直到每一个生命都能回家。”
训练官带着新一代调度员转身前行，黑白照片继续凝视着古董级别的机器，它发出细微的电子杂音，不知疲倦地搜索着一个过期的信号，如同永不止息的宇宙，和属于它的无尽守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