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堀夏喜说。
下一步是什么来着,震惊睁大的眼睛,晶莹透明的泪水,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嗓音问为什么。
熟悉到有些乏味了。
“啊,也不为什么,本来就是随便玩玩,不是吗?我开始觉得无聊了。”他把实话说出来了,因为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非常坦诚,但是听上去十足混蛋。
“我爱你。”对面的人在小声说。
堀夏喜眉头都懒得动一下,脑子里在想,对面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三个月之前热烈追求的时候好像是因为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哭的时候倒是有点不好看了。
堀夏喜很快放弃了思考,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好让对面孤儿院出身灰姑娘似的小可怜知难而退,“家里给我订好了婚约,门当户对千金小姐,毕业后应该很快就会举行婚礼。”
“你爱那个人吗?”对面的人在固执地追问。
为什么可爱漂亮听话的像玩偶一样的人最后都会变得好麻烦,堀夏喜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不知道,没见过,不在意。”
“可是我爱你。”他定定地注视着堀夏喜,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念什么俗气的咒语,却不知道早已失效。
堀夏喜看见了,还是把早准备好的一张支票推过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做惯了这种事,也不知道几个数字能补偿什么,但是他又看了看心底,再次确认里面半分愧疚也无。
他觉得这可能是遗传。
毕业典礼后他又跑出去玩,名义上是做短期交流访问,实际上山本世界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在陌生人的床上刚做完一轮。
“稍等。”堀夏喜看了来电显示拍拍身上人的肩膀,示意暂停,对方识趣地噤声,他点开通话。
山本世界让他回家一趟,有事想和他谈谈。
堀夏喜承诺会以最快的速度动身返程,然后挂断电话。
他顺手查了下航班,对方又开始动作,同时将头低下来不紧不慢地亲吻他。
“要不然下次来纽约再找你?我家里有点急事。”最近的飞机在三小时后起飞,堀夏喜不想错过。
他挑人的眼光从来不出错,就算是在酒吧刚认识的穷学生,也是公寓整齐干净,人也体贴,并且性格极温柔,刚起来的兴头被生生打断也只是应了一声好,转身去捡床边的衣服递给他。
“留个电话吧。”堀夏喜有点歉意,把手机给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染着紫色头发的人笑容自然又灿烂,对他说没关系,颈间项链上挂着个银色向日葵的吊坠在一晃一晃的。
“不用了,我男朋友下周就回来了。”
堀夏喜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收回手机,穿上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下楼吩咐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开去机场。
十数年间交流寥寥,他还是愿意喊那个人一声父亲,因为从任何角度来看山本世界对他堪称优待,几乎到了纵容的地步,堀夏喜的信用卡没有上限,信托基金随时取用,就算做了任何错事也会有人来替他收尾。
在堀夏喜的记忆里山本世界一直住在古堡里,历史上是某位国王临终前住过的居所,也有传闻说这里曾是吸血鬼的巢穴,总之是受诅咒的地方,但是现在有成群的佣人把上百年的古老建筑物打理的精致又漂亮。
和外界的谣传一模一样,每位隐居的富豪都有古怪的癖好,山本世界深居简出很少见人,唯一的要求是从古堡最高处望出去的范围内不能有一棵树,
堀夏喜在书房里等山本世界。
他忍不住来回踱步,他从没来过书房,上一次见面也好像是去年的事情,山本世界从小把他送去贵族寄宿学校,圣诞节才派人接他回家住几天,有什么事情也是让别人来传达信息。
堀夏喜对自己解释说这就是一个掌管庞大商业帝国的忙碌父亲的威严和关爱,但这次是山本世界第一次亲自主动对他说想要他回家一趟。
身后的门被推开,堀夏喜回头。
漂亮的眼睛,可爱的笑脸。
堀夏喜从记忆里打捞出那张被泪水泡的模糊的脸,张了张嘴巴没来得及说话,山本世界随后进入,他笑着挽起父亲的手臂。
“和八木家的婚礼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山本世界在书桌后坐下后说,“一个月后举行,这段时间你就在这个地方住下吧,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这完全是在谈生意,布置任务,客气的好像在邀人留宿,被通知参加自己婚礼的堀夏喜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盯着那张漂亮过分的笑脸,抬手指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婚礼上新人母亲缺席看上去不体面。”山本世界对他的无礼举动回以一个平静的眼神,回答,“不用我介绍你俩认识了吧。”
他依然在笑,甚至在堀夏喜的注视下轻轻把手放在父亲肩上,无名指上钻石戒指闪亮硕大。
堀夏喜头痛欲裂,但是他甚至想不起来一个可以称呼对方的名字。
“叫母亲。”前男友兼后母贴心地替他解了围。
“先出去吧,慧人。”山本世界拍了拍他的手,很宠爱很亲昵的样子,堀夏喜不记得父亲对他有过这么温和的语气。
堀夏喜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名字。
他连夜出逃,他自欺欺人逃避了那么久,最后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个鬼地方早就不能被称之为家了。
至少不是他的家。
“你知道吗,本来今天我是要结婚的。”堀夏喜边吃边说。
“真的吗?那你怎么还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的小饭馆里吃意面?”渐渐熟络起来的老板一边擦着柜台的桌子准备打烊,一边跟他聊天,“还有,你好像都连续来吃了一个月了吧,不觉得腻吗?”
“很好吃,”堀夏喜大口吞咽的间隙里称赞,“感觉有家里的味道。”
话说出来他停顿了一秒,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印象,为什么要这么说,堀夏喜小时候没在家里吃过几顿饭,长大后交往过的对象林林总总,在卧室学会的技能比在厨房会的多,也从来没有认真给他做饭吃的类型。
旁边的老板已经笑眯了眼睛在说谢谢,小店角落里的老电视放到了财经新闻,播报着沉寂已久的山本财团一举收购了其他家族的企业,一众专家讨论热烈,纷纷猜测是不是与那场突然取消的婚礼有关,因为有小道消息称原联姻对象,八木家继承人,近日被狗仔记者拍到在纽约有交往对象,甚至已经同居。
“根本没人期待这场婚礼,这从根本上来说是利益和资本的掠夺和互相倾轧—————”
堀夏喜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新闻上的素不相识的未婚夫的照片,屏幕变暗了,是老板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没了嘈杂的背景音,小店里突然寂静无声,只有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一直在后面洗碗的人好像停下了动作。
老板有点不自然地提高音量说电视上那些人的生活跟我们又没多大关系,低头继续擦桌子,堀夏喜咽下最后一口面,随意的说一句能打开电视看看吗,上面在说的是我的倒霉婚礼呢。
厨房里突然传来瓷制碗碟掉在地上跌得粉碎的清脆声音。
一直以来漫不经心的老板突然飞快冲过去,很紧张地喊着老板娘的名字问大树你有没有划到手。
老板娘恍若未闻,慢慢地走出来,盯着他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堀夏喜说了自己名字,下一秒已身处一个满是泪水的怀抱里。
抱着他的人说是他的母亲。
堀夏喜翻开相册一张张地看,佐藤大树在旁边指着照片说这个是你刚出生的时候,这个是你弟弟飒太,很聪明,现在拿了全额奖学金正在纽约上学。
旧黑白照片上年轻的佐藤大树前一张还住在那座漂亮又不幸的城堡里,后一张已经和很会做意面的老板一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堀夏喜刚刚知道自己的名字取自当年任城堡管家一职的泽本夏辉,山本世界根本不是他的父亲,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后一张照片问这里还有一个呢。
佐藤大树脸色黯淡,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说山本世界将他软禁,他根本带不走夏喜,他是泽本夏辉帮忙出逃的路上生了双胞胎,一路东躲西藏,先出生的那个一时疏于照顾丢失了,那个时候苦于生计又隐姓埋名,找了一阵子后毫无消息,成了一块始终难安的心病。
“丢的那个叫什么名字?”堀夏喜掏出手机准备联系人,找个失踪的孩子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慧人。”
堀夏喜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屏幕上方。
佐藤大树在身边小声地说下去,他是刚离开城堡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的,慧人说不定是山本世界的孩子。
他冷静了一会儿,出门一直走到无人的河边才拨通了慧人的电话。
“喂?”依旧甜美的声音从听筒另一头传来,电波里夹杂着不真实的笑意。
堀夏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na酱?是你吗?”
他继续沉默着。
“你父亲很想念你,真的,”慧人说,顿了一秒后说,“我也是。”
“回来吧。”
“我们是一家人。”
堀夏喜像是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掐住了咽喉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对了,我们有一个好消息还没有对外面公布,但是我想先告诉你。”慧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这边诡异的持续静寂,自顾自地用充满幸福的雀跃语气说话。
“家里就快要有新的孩子了。”
堀夏喜一扬手将手机抛进了河水里。
回家是堀夏喜在瞬间做出的决定,与此同时他几乎是不由分说地绑架了佐藤大树上车。
堀夏喜没法解释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回到错误开始的地方,然后竭尽全力去修正它。
“什么叫慧人在他手里?”佐藤大树听不明白,他在远远地见到城堡的尖顶就开始不自觉地害怕,但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堀夏喜踏进了大门。
堀夏喜站在前厅,看着慧人从漫长的盘旋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视线在他身边的佐藤大树脸上转了一圈,怔住了,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有点讥讽地开口,“你找了个替代品?”
堀夏喜伸出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佐藤大树,因为他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慧人微微隆起的小腹,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
“你回来了。”
阴影里传出来山本世界安静的声音。
佐藤大树不受控地发出一声尖叫,想转身逃走。
“我等了你很久。”
山本世界走出阴影,走下楼梯,走过慧人身边,捏了捏他的脸,感叹一声,“你真的太像你母亲了。”
这句话让慧人的脸也苍白起来了,。
山本世界站在堀夏喜面前,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身后的人交给自己。
“不。”堀夏喜反而将手指握得更紧,他说不清自己是在拒绝还是哀求,“你不能再囚禁他了。”
“我没打算这么做,”山本世界慢悠悠地说,他指着身后跌坐在楼梯上开始哭泣的慧人,“再说那是你的孩子,夏。”
“这只是难得的家庭重聚,开心点。”
“别担心。”他甚至对佐藤大树笑了一下,“飒太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接他。”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应该在一起,不对吗?”
城堡大门缓缓关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