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预言的七十九年后,蓝星依旧存在于浩瀚的宇宙中。
七十九年前,预言所说的末日没有到来,火山没有喷发,海水依旧平静,地壳并未碰撞。人类庆幸于预言没有应验的同时,给蓝星按下了加速键,短短十数年间,科技技术高速发展,占据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科技的发展不会止步于此,为了更加便捷的生活,人形机器管家也逐渐研制出来。在仿生科技大跃进后,机器人和人类看上去终于相差无几。
四十五年前,因为科技的高速发展,世界各地大批工人下岗,无处就业,高昂的物价和甚微的收入成了反比,生存成了问题,为了逃避现实,人类的自杀率节节攀高。
三十年前,除了资本,基本上所有的人类已然归于尘土,这时的资本已无需人类,他们有先进的科技,有任何事情可以精准到分毫且不用支付工资的机器人,他们只需躺在手术台上,将除了大脑以外的东西一个一个换掉,就能得到“永生”。
人类,好像已经成了蓝星历史长河中的一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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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咚——咕噜咕噜……”一颗螺丝帽掉在了地上顺着不平稳的地面滚了下去。
一只脚挡住了螺丝帽的去向,弯腰将其捡起,走到桌边放好,拍了拍趴在桌上睡着的人。
“大树,天黑了。”世界轻声说到。
大树眯着眼睛坐起,看着窗外暗下的天空,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披上外套,大树在房间角落拉开一块地板,底下是层层钢筋,他住的是一个废弃大厦的顶楼,大树和世界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八年。顺着跳下来到一个平层,再从大厦的消防楼梯一层层往下来到了大街上。
蓝星的人类数量所剩不及八十年前的百分之一,在这本就不多的人类之中,近百分之九十五都是那些所谓的“人类”。
这些所谓的“人类”看到锐减的人口且无力回天后,用一套“人类进化,优胜劣汰,耗尽蝼蚁才能有更好的未来”这一套扯淡的说法说服了自己。
可骤然的冷清让他们也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只得制造了更多仿生人搞出了如今大街上的虚假繁荣。
“人类”眼中的“蝼蚁”逐渐消失后,剩下的人钱权制衡得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如今的蓝星早已无货币市场,权限,才是生存的基本。
像大树这样苟活下来的“蝼蚁”,根本没有所谓的权限。只有等每日天黑后,去黑市里以物换物一些生活所需。
回到家已是凌晨,世界站在他出门前的位置静静的等待。
大树将外套递到世界手里:“我出去的时候你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不用在这里等我。”
世界不带一丝停顿的将衣服挂好,去接了杯水放在桌子上,听见大树说的话,世界直起身看着他:“抱歉大树,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意料之中的答案,大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拿起水杯喝水,将想说的话和着水一起咽了下去。
世界走到大树身边:“大树,类似的话据统计你已经给我说了八十三遍,非常抱歉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请你告诉我你所谓的“自己的事”指什么,或者你可以直接在我的程序里输入你出门后我需要做的工作指令。”
“咔嚓——”玻璃杯生生被大树捏碎了。
大树挥手将手里剩下的玻璃残渣扔向世界:“自己的事情!很难理解吗!你想去休息就去休息,想看书就看书,如果你愿意去跳个舞也行!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就可以!而不是站在这里等我回来!”大树跌坐进沙发,头埋在双臂中喃喃自语:“我二十岁之前你明明做的很好的……”
2
大树的父亲是一位科学家,初代的管家型机器人就是他们研制出来的,世界就是当初他在家里私自制作的,机身用料和程序编写都比当时的初代好很多。
但是私藏机器人是违法的,为了避免危险,他带着家人和世界搬进了如今这个大厦顶楼。同时也给世界下了一个定死的程序,世界永远离不开这层楼半步。
后来大树出生了,母亲却因为产后抑郁,半夜偷偷离开,然后永远消失在那个深夜里。
父亲和世界陪伴着大树一天天长大,在大树十三岁那年的一天,父亲说召集他们去实验室研发一个新项目,两天后实验室突发爆炸,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
十三岁的大树就在世界的陪伴下一天天长大,从小在父亲那里耳濡目染以及拿着父亲留下的研究笔记,大树对于AI的研究已经非常成熟。
后来赶上仿生科技崛起时期,他以打杂的名义在各个实验室学到了不少东西。又偷偷从实验室取材,把世界从初代机器人的模样一点点改造成如今与人类无差的样子。
从父亲离开的那年一直到二十岁生日,世界都无微不至的照顾大树的生活起居,陪伴大树长大。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大树无法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几乎占领了他全部生活的机器人,他努力的学习,亲手一点点将心爱之人的外表从机械做成了与常人无异。
可是一切的温馨到了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戛然而止。曾经那个每隔三天会邀请他跳舞,天冷会唠叨他加衣服,会念叨他赶紧下楼去把垃圾倒了的人,忽然只按照指令做事了。大树说什么,他才会做什么,从来不会主动提出任何事情。
大树连接上世界的后台,从头到尾找了不下十遍才发现一个被藏起来的已完成程序。
尝试破解了很久解不开,只得做一个迷你机器人,将程序代运行上去。实验了近半年,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十三岁那年父亲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去无回,给世界做了程序让其好好陪伴大树长大。基于这个程序以及大树对世界的依赖,才使大树感觉世界有“情感”和“自主意识”。可二十岁一过,程序运行完成,世界就恢复成了机器管家该有的“听话”。
大树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之后的八年,他无数次的连接世界的后台编写代码,希望给予世界人类的情感,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3
大树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于世界在情感上的缺失大树早已习惯。
只是今天去黑市的时候,一个常去店里的朋友被确诊了绝症,或许不久于世。
回来的路上虽然车水马龙,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基本上全是机器人或者是那些改造的只剩大脑的“人类”,所以一时情绪有点崩溃。
大树看向站在一旁的世界,他的肩颈处被玻璃划出一道口子,没有血液,只有微弱的蓝光从伤口里透出。
大树默了良久,站到世界身前仔细看了看道:“对不起我失态了,你这个伤口位置不太好替换,我过两天再去黑市的时候找点材料”随后在世界准备开口之际打断了他“好了我现在累了我需要休息。”
不知道是因为好友的重病还是大树真的生气,总之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大树基本上没有和世界说过话。这个曾经充满人间烟火的大厦顶层,如今掉根针都显得那么吵闹。
在大树一言不发的第三天,洗衣机可能是坏了,洗好的衣服并没有甩干,世界在晾衣服的时候水就这么滴进了还没有被闭合的伤口。
世界并没有在意,他是防水的,这一点他十分清楚。可在这天下午,世界忽然短暂的关了一下机,再开机已是太阳落山。这天大树去黑市了,并没有看到这个小插曲。
之后又过了一周,大树虽然修好了世界肩颈处的伤口,但却依然是一句话不和世界说。这时的世界发现自己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开始对大树没话找话,可每次大树都只是看他一眼然后继续自己的事情。
世界不知道的是,这种感觉叫做失落。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大树有一天在家里喝酒,他拉过世界,捧着脸问:“世界,你爱我吗?”
“我爱你。”世界不假思索的回复。
得到答案的大树并没有高兴,只是继续问到:“爱我哪里?”
“大树,我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都不知道爱我哪里,算什么爱我?”
“可是数据显示,每次我这么回答,你会高兴。”
“呵——”大树直接气笑了,猛灌一口酒下去,抬头盯着世界的眼睛“闭嘴吧。”
4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一年元旦,今年的冬天可真冷。
大树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飞雪,他和世界的关系早已缓和。不,准确说是他单方面想通了,日子一天天这样百无聊赖的过下去。
没有工作,没有社交,周围一切全部机械化智能化。有钱的人享受着纸醉金迷,没钱的人苟延残喘。
就在昨天,大树那个患了绝症的朋友也永远的离开了。弥留之际,他对大树说:“你不用为我难过,我这不是死亡,是解脱……我早就受够了这个无聊又冰冷的世界……”
那是大树在这个世上除了世界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
大树合上了手里那本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书,对着坐在一边待机的世界说:“我快过生日了,我有几个愿望……”
二十四日,大树去黑市上淘来了一些小物件装点家里。
二十五日,白天世界顺应着大树的想法陪大树玩儿了一天。傍晚世界做了蛋糕,满足了大树想要的法餐。在天空被笼上一层黑纱的时候,世界拿出大树从黑市淘回来的蜡烛点在餐桌中间,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世界控制角落里的音响放出大树要求的悠扬的乐曲。世界虽然不懂,但他知道,这是上个世纪恋人之间约会喜欢的氛围。
世界不能吃饭,他只是坐在对面陪着大树,看他一瓶红酒渐渐下肚。
昏暗的烛光,悠扬的舞曲,烛光后大树的脸上泛着一丝红晕。如此景象让世界的意识里多了一丝他从未感觉到的悸动。
“我们来跳舞吧”大树可能喝多了,单手撑着下巴,嘴巴微微撅起,眼睛看起来像蒙了一层雾,那眼神像是能抽丝一样盯着世界的眼睛。
从优美柔和的华尔兹到热情奔放的拉丁,大树的手紧紧的攥着世界。终于在他跳不动趴在世界怀里喘息的时候,他耳朵贴着世界感受他没有一丝起伏的胸膛,或许企图听见一点不可能出现的心跳声。
平复了呼吸,大树才发现自己已经抱着世界抱了很久。他抬起头,下巴抵着世界的胸膛,看着世界的下颌线,眼神中还残留着醉酒的迷离问他:“世界さん,你爱我吗?”他很少对世界的名字加敬语。
“爱。”世界依旧是不假思索的回复。
“爱我哪里?”还是那个问题。
“……”世界顿了一下。
就在世界准备张嘴时回复时,被大树打断了:“好了你别说了。把桌子收拾了吧,天黑了,该睡觉了。”说完他从世界的怀里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看着窗外的天空。
世界看他把窗户开了一个缝,收拾桌子上的餐盘,一边叮嘱:“大树,你穿件衣服,今天室外温度只有2摄氏度,小心着凉。”
大树没有搭理他这句话,但是转回身看着忙碌的世界,良久,他开口说:“世界啊,这么多年,我努力修改你的程序,就是想让你拥有“情感”,我想让你真的与常人无异,我想和你看同一片天空……”
世界擦桌子的手停了一下,看向窗边的人,他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就是意识到自己怪怪的,但程序要求他有话必回:“我知道。”
“我爱你。”
“我知道。”
“很多年。”
“我知道。”
“你爱我吗?”大树又问。
“爱。”世界秒答。
“爱我哪里?”车轱辘的话大树不知道问过多少遍,可他不愿意放弃。
“……”世界不知如何作答,他可以说那句关于这个问题他最常回复的【大树,我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可是今天他莫名不想。
“世界啊。”大树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叹了口气。
“在。”
“我累了。”
“那您快去休息吧,我收拾好就关灯。”
大树站在窗边,感受着窗外那刺骨的寒风,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世界。”
“在。”世界抬头看过去,窗边的人笑的好看极了。
“今天的风很温暖,可是我不想和你看同一片天空了。我知道你不理解我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还是想说,我爱你。”说完这句话,大树向身后一倒,从窗户上倒了下去。
世界仿真皮肤都遮不住的蓝色光伴随着电流传遍全身,他最快的速度冲向窗边,可那一片衣角还是从他手中滑落。他想跳出窗户抓住他,耳边响起了那句他熟悉的话【您没有权限离开此处】那是大树的父亲给他设置枷锁。
看着下落的大树,世界努力的将自己往窗外探,企图冲破区域权限。可就在这时,他的系统里的一串已经在尝试运行的代码被彻底激活了。
机械眼睛精准的捕捉到479米之下的雪地上的人。红色的血迹弥散开来,融化了周边的雪。被激活的程序一串串试运行完,终于开始了正式运行。
一种巨大的悲怆笼罩了世界的全身,他能清楚的看到楼下的大树嘴角还噙着一丝解脱的微笑。机器人没有眼泪,可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悲伤。
他抬起头看回房间内,刚才一起吃饭的餐桌,大树常用的工作台,大树最爱的小花园,大树养的蝾螈。
这个房间里没有他,可世界能精准的调出记忆力有他的每一个画面。
【世界,我爱你】
【世界,你爱我吗】
【世界,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开心?难过?】
【世界……】
【世界……】
大树的话一句句的回荡在耳边。
他爱他。
世界爱大树。
世界,懂爱了,他明白爱是什么感觉了。
他转身又看向窗外,血液彻底散开,大树像是躺在一朵鲜艳的玫瑰中。
5
黎明的光透过淡淡的云层,世界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他努力了一个晚上,尝试了一切办法,无论是窗户还是门,他都无法突破,他出不去。
每天在太阳升起之前,城市清理机器人会出来打扫街道。
世界站在窗边,看着清理机器人抓起大树僵硬的身体扔进旁边的垃圾车。
世界知道,在这个时代那些上个世纪所谓的人文少之又少,取代而之的是复杂的机械和一串串冰冷的代码。
那辆垃圾车的终点是统一焚化厂。
大树努力了九年的程序在昨天晚上运行成功。世界看着窗下的一切感受到了愤怒与无力。
他叫世界,可他永远困于这离地479米一层楼。
昨天早上大树拉着他,用从黑市找来的拍立得拍的照片还一张张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还有一张纸条,是大树留给他的。
【亲爱的世界:
对不起,我真的熬不住了。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人类朋友已经走了,我真的快被孤独压的喘不过气了。或许像我这样的蝼蚁就真的不配存活吧。
这九年,我一直企图让你拥有人类的情感,现在我突然很庆幸我从来没成功过。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我的离开感到难过。
爱你的大树】
手指摩挲着最后五个字,世界喃喃自语道:“可是你成功了啊……”
可是你成功了啊,我现在很难过。
我也知道爱你什么了,我爱你开心时的笑容,爱你抱着我分享你研究东西成功的喜悦,爱你一遍遍的追问我爱不爱你,我爱你的一切。
大树,我爱你,回来好不好,别留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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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后,这栋废弃大厦要被重建,拆楼之前要做现场清扫。
清理机器人上楼先进行一次大致垃圾清扫,到顶层时,机器人扫描到这里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机器人将干涸的鱼缸,落灰的书籍,枯萎的植物,贴满照片的软木板一点点全部收进垃圾车。
清理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在一张床上有一堆机械零件。
清理机器人背后的“人类”隔着屏幕发出一个疑问“这好像是一个拆解了的机器人?看这个拆解程度,好像是自我拆解,机器人怎么会自我拆解啊?”
但疑问只是一瞬,很显然他并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随后这堆零件被扫进了垃圾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