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01
“啊？是世界吗？”
“太好了！你还没换号码！”
“嗯，是我……你还在东京吗？让我借宿吧……”
山本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应了下来，对方是老家住在隔壁的哥哥，但只说“哥哥”似乎也不能概括他俩之间的关系，在自己还没开始在东京读书的时候，母亲总是很忙，和父亲离婚后她独自扛下了抚养孩子的责任，她很坚强，虽说与父亲失败的婚姻是母亲前半生的败笔，但她很快走了出来，甚至为了优渥的出差补贴接下许多离开居住地的工作安排，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拜托邻居的哥哥照顾自己。
山本世界清楚地记得那户人家总是很热闹，孩子众多，房屋狭小，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哥哥”正值迫不及待离家的青春期，宁愿每天呆在别人家，也不愿回去面对一屋子满地乱跑、大呼小叫的弟弟妹妹。
母亲则会给他俩留点钱，让对方帮忙打发几顿饭，但也只是吃速食咖喱罢了。
自己从来没叫过对方哥哥，只是“大树大树”地叫着，那人也不恼，他脾气很好，甚至可以说好到没下限的程度，山本世界其实很讨厌这种个性，这样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的人生态度，会让他想起母亲离婚前对父亲委曲求全的样子，害怕失去、害怕被人讨厌、做人好像有一张卑微假面无法剥离。
但他也能理解大树。
他在老家读高中时，大树刚从这个学校毕业上了家附近的美容学校进修，他自己说是喜欢和人讲话聊天，在这个行业还可以尽情接触美丽的女孩，“男性美容师很稀缺的啦！没准我学完还能上京找份高级美容院里的工作，凭借我的手艺，认识个有钱的阔太我就再也不用和家里臭小鬼挤一个房间了！”
那人是这么和自己说的，山本世界嗤之以鼻，把手上的漫画书拍对方脸上，“轻浮啊！你这家伙。”
啊，但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们怎么断了联系，似乎一切都是从母亲在出差的时候遇到了很合适的男人开始，对方工作和居住都在东京，半年后母亲再婚，他也就顺势一起搬离了老家。离开前一晚大树偷偷带了几罐啤酒来找他喝，庆祝他脱离这个一眼能望到头的乡下，他酒量很差，一罐下去大脑就开始迷迷瞪瞪，那一整晚的记忆都模糊得如同蒙了层纱，他只记得外面的蝉叫得很响，自己仰躺在房间的地上，有人拿走了他的眼镜，天空的月亮因而变成朦胧的好几个，一缕香气飘到鼻尖，然后意识就是一片空白。
是很陌生的气味吧？但他总觉得那是幻觉，毕竟味道没有实体，也无法精准描述，如同一场梦，醒来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从那天以后，大树再也没联系过自己，而自己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那个他存在手机里的号码，成了一个彻底的空号。
只是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自己冒出来了。
还是那样亲热地靠了过来，仿佛这四年一切未曾改变。
“啊！世界小弟！对不起！”佐藤大树讨好地笑着，他的全部行李只是脚边的一个编织袋，却被塞得鼓鼓囊囊，“我真的没钱啦！东京什么都好，就是物价租房真的承担不起！”他呜呜地哭诉着，一边小心抬眼看山本世界的态度。
山本世界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提前说好哦……我住的地方也很小，你只能勉强和我睡一床被子。”
“这就足够啦！我只需要一点点大的地方。”佐藤大树夸张地用两根手指捏出微小的间距，看男人没有拒绝，又得寸进尺地央求道，“帮我拿一下行李吧，我拎了一路手都快断了……”
“喂！你这家伙！”
“还以为你会和你妈妈住一起欸！”佐藤大树两手空空地把手插进衣兜，“几年没见，你长成了体格很不错的男人嘛，唔，个子也高了不少！”
山本世界没好脸色地把包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也不知道这人往里面塞了什么，整个包沉甸甸地勒红了手掌，“毕竟家里的叔叔也不是我亲爸，怎么住都还是觉得奇怪，和妈妈商量后大学就搬出来了，离学校也更近。”他踌躇了片刻，瞄了眼旁边人一头灿烂的金发，仔细看还能发现这头发做出了很时尚的卷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人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呢？
“那你呢？怎么突然想到联系我，这几年你……”他突然闭上了嘴巴，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向这人问他消失的四年时光。
“呃，”佐藤大树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这个嘛……”他从衣兜里腾出手，如同老友一般亲密地挽上山本世界还空闲的另一只胳膊，“也没什么，就是刚毕业那会儿被学校的前辈介绍到了东京实习，干了一段时间后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去更高级的店里工作，我同意了，毕竟那边钱也更多……“说到这儿佐藤大树迟疑了片刻，似乎回忆起什么不愿提及的事，但很快他又自嘲般笑了起来，山本世界从没看过这样的他，好像他俩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远。
”再后来就是问愿不愿意到前台来赚大小姐们的钱，有一个就有两个，出去陪酒、约会、外宿，反正大家都这么干，只能怪我运气不好，也不知道谁去告了密，这下客人们也闹了，店里挂不住脸就让我走人，辞职之前还赔了一大笔钱……”
“所以现在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啦！”
“你是我最后能投靠的人了……那些家伙出了事都和我断了往来……”
“？？所以你就在做这些事吗！”山本世界气得把包摔到地上，“咚”地一声，袋子砸出闷响，在见面前他还以为这人过了几年能有些长进，没想到倒还真的实现以前的“目标”了，却也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如同儿戏，“你！你到底在搞什么！哎！”
他头痛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见佐藤大树大呼小叫地朝包飞扑过去，满脸心疼地把那袋东西抱在怀里，“这里面可是我唯几能傍身的奢侈品了！其他都卖了赔钱了，可千万不能弄坏啊！”
“所以你就是自食恶果了吧！”山本世界看着委屈地蹲坐在自己脚边的男人，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扇在对方头上，“你这人！果然无可救药！”
02
他最终还是让人住了下来，山本世界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佐藤大树那看着不大的编织袋里能翻出来这么多东西，还是该惊讶自己这小小的1DK空间居然能塞下对方所有的玩意，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的空间被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一样。
“哈……这样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呢~”佐藤大树把手上一个看着价值不菲的手拎包放到山本世界的衣柜里，好像展览自己的战利品一般，把包周围的宅T都“无情”地挤进了衣柜角落，又掏出一只亮闪闪的手表，小心地放入抽屉空档。
“以前你还没我高，只到我眉毛这儿！”他转过头眉飞色舞地说道，“但现在都快高半个头了……你从以前就很聪明，现在在东京也是念很好的大学吧！”
“……X大……”
“哇呜！好厉害！果然是名校！和我那个时候不一样啊，还是你脑袋好使，我早就知道你可以考出我们那个乡下。”
“不，其实也就一般的程度……”山本世界张了张口，到嘴的话还是没离开唇舌，只好沉默地看着佐藤大树进进出出，转眼就把编织袋里的东西都置放妥帖，又跪在矮桌边把他吃剩的便当麻利地做了垃圾分类，散落在床边的漫画杂志也被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床头柜抽屉放了进去，这人好似没有陌生环境的适应期，立刻就能无缝接轨几年前“照顾”他的状态，连他喜欢把漫画放床头柜里的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
他却没由来地心浮气躁，连手都开始发痒，想把对方直接扔出家门，但又因为答应收留对方而没办法出尔反尔，只好虚弱地抗议，“喂！你没必要做这事。”
但是理所当然地，对方对此置之不理。
“没大没小的，叫我大树哥啦！大树也行。”佐藤大树回头佯装发怒的样子，但他脸上那仿佛焊死的微笑面具，让这“发怒”成了撒娇的口吻，他放软了声音央求道，“就让我做点事当补贴房租，等我找到新工作稳定下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说的哦……”山本世界嘟囔道，脑海里又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赶紧补充了一句，“但你千万不能把女人带到家里！”
“哈哈！什么嘛！“佐藤大树笑出了眼泪，”你是在意这种地方的人吗？还是这几年你交女友了？”
“……没有……反正！那个绝对不可以！”
家里多了一个人要说有什么变化，其实也没有，硬要形容的话，可能就是热闹了吧。一个人的时候，山本世界本来就很难明白什么叫孤单，但他也确实太久没经历过睁眼闭眼身边都有另一人的日子了，哪怕对方不讲话，那份存在感也在时刻提醒他，他的生活空间已被另一个人占据。
在数日之前的以前，他的房间里不是游戏的音效，就是动漫人物大声对白的背景音，他也只需要这些就能填满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人类很重要，但并不是他生活必需品，人类的联系很脆弱，又需要大量时间精力的维护，真的是一件麻烦事，只是现在……
“早安！”对方元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帮你热好牛奶和吐司面包了哦！快去洗脸，今天有早课吧？”
山本世界打着哈欠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闭着眼睛把桌上的牛奶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不急不慢地开口，“嗯……有早课……”
“我帮你准备了便当哦！已经给你装袋子里了，中午要记得吃~”
“反正不是水煮菜就是速食咖喱吧。”山本世界翻了个白眼，“不用帮我做也没关系，我可以随便买点面包对付。”
“不行！”佐藤大树从厨房跑出来叉着腰，“你上学很辛苦，要吃正经的一日三餐！而且今天既不是水煮菜，也不是速食咖喱，是我特意准备的惊喜~你中午一定要吃！”
“好……晚上要我买点菜回来吗？”
“嗯哼~你看着办~”
山本世界点点头，吃完最后一口吐司，抹了抹嘴拿起佐藤大树给他准备的所谓“特别惊喜”和书包就准备出门，却被对方一声喝住，“等等！”
佐藤大树“咚咚咚”地从灶台边跑过来，抬手把山本世界头顶乱糟糟的头发压平，“怎么这么大的人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出门从来不检查下自己的形象。”他小声吐槽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山本世界安静地看着对方抬眸盯着自己头发的模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需要仰视他了呢？时间似乎走得太快了……
“好了！很完美！”
他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再停留在对方扬起的嘴角，“唔，感谢！”山本世界装作来不及一样匆忙穿上鞋，逃也似的地关上家门。
原来两人一起生活的日子这样“难熬”。
03
“你交女朋友了？”数原龙友把包扔到长椅上，两腿一跨坐了下来。关口曼迪跟在后面听此质问，不等受审的“嫌疑人”回答，自己先乐了起来。
山本世界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地拆着便当包，“怎么可能。”说不好奇特别惊喜是假的，但理智又让他克制自己的期待，根据他对佐藤大树的了解，这家伙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嘴里的话总是夸大三分，又添油加醋四分，模糊二分，最后也就只能信一分。
数原龙友看自己好友埋头和便当包“搏斗”的模样，心里愈加奇怪，转头和关口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最近怎么都有人给你做便当，还说没有女朋友？”
“只是以前老家认识的人硬要给我的，”山本世界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和那人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你个眼里只有学习和二次元的宅男，会在这方面开窍？能有妹子青睐我反而会觉得比较奇怪咧！”
“哈哈，”关口听了这话笑得憨厚，也打开了手上的便利店快餐盖子开始吃饭，又听着耳边数原龙友碎碎念的抱怨，大意说着速食便当小组的决裂，只得抬手拍了拍好友的后背以表安抚，抬头朝山本世界问道，“我们都还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能有耐心给你天天做饭？”
山本世界抿起嘴角没有立刻回答，他总算打开了便当盒，大概是怕便当摇散，佐藤大树把外面布包的扣子系得特别紧，害他拆了好久，“嗯……什么样子？轻浮……”他边说着边盯着眼前的便当盒，该怎么说，这确实是“惊喜”。
“哇！！高级肉！”肉食动物数原龙友一眼就看出了好友饭盒里那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类，绝对价格不菲，“你是找了精英大姐头包养你了吗？”
“想也不可能。”山本世界哭笑不得地看着旁边白米饭上还用酱汁写的两行字，“祝、贺、我？这家伙……”
他大概有点猜到了，这段时间佐藤大树一直在投简历打电话，估计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新工作，这就迫不及待给自己庆祝上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急性子，有点事就咋咋呼呼，能憋一晚上已经是相当为难。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送进嘴巴的肉随着咀嚼带出了本身油脂的香气，没有筋膜的阻碍，只有肉类的纤维被牙齿轻而易举地咬断，是品质真的很好的肉……
数原龙友在对面嚷着也想尝一块，还鼓动关口加入争夺行列，山本世界没搭理，抱着饭盒故意吃得飞快，他想到佐藤大树之前说因为失业，身上没剩多少钱，现在又买了这么贵的肉，怕是经济情况雪上加霜，但对方的性格就是如此，这人肯定是觉得新工作开始，不和过去彻底告别就不算新的起点，佐藤大树啊，总是这样地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数原龙友趁山本世界不注意，还是从饭盒里夺了一口，嗷呜嗷呜地大嚼特嚼，“真不错啊！关口你不尝一下真的可惜了，这肉真的爆赞，世界你还说人家轻浮，我看她对你很好啊！”
“可能吧……”山本世界扒干净最后一口饭，“但也可能只到此了。”
“我回来了！”山本世界打开房门，这段时间第一次回来没有人在家里迎接自己，他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果然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强得可怕，他默默地打开房间的灯，把佐藤大树爱吃的几个小菜放进冰箱，他自己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但，就当为那人庆祝顺利找到工作吧，他在超市还是鬼使神差地把这些东西放进了购物篮里。
这个房间之前有这么安静吗？山本世界躺到床上，顺手摸出了昨天没看完的漫画，少了另一个人在自己耳边乒乒乓乓的动静，他突然感觉有点无所适从，明明自己以前最喜欢安静看漫画的时光了。他有些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要不给大树发个消息问问什么时候回来？可是自己有什么立场过问呢？以大树的手段，肯定很快就能和新同事打成一片吧，他和自己又不一样，这人最喜欢交际了……山本世界把眼镜摘下放到一边，不理解自己干嘛焦心这个，他闭上眼睛蒙起耳朵，大树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就是一个暂住与提供住所的关系，他不在乎，只是……心里的烦闷搞得他心绪七上八下，难道？山本世界猛地从床上坐起，这人不会因为找到工作又从他这里不告而别了吧？
他跳起来环顾四周，最开始他总是抱怨大树侵占了自己的空间，但现在他却没办法第一时间找到对方在这个屋子存在的证据，是啊，这人来的时候也不过一个编织袋，其实又有多少东西呢？他在屋里茫然踱步，像是想起什么冲去拉开了衣柜，那个昂贵的他从来没认真看过一眼的包正好端端地摆在自己宅T上，竟给了现在的他最大的安心感，啊，原来自己，是真的在意啊。
山本世界合上衣柜，又若有所思地坐回床边，高中时代失去联系的那段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自己轻而易举被对方抛下，断开联系，只是因为自己并不是佐藤大树重要的人，或者说自己不是对方无法舍弃的存在，是年龄的差距吗？山本世界潜意识里就否认了这个答案，他不会永远只做弟弟，一个被照顾的身份，说白了，他认为他俩之间远不止此。
“咔嚓”，门口的把手被人压下推开。
山本世界转过头对来人打了个招呼，“嗨，欢迎回来。”
（中）
04
从很小的时候，佐藤大树就意识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是说人与人的外表不一样、性格不一样，而是不同的人，注定对应的人生脉络就是不同，就像隔壁家的弟弟——山本世界，他们就是不一样的。
山本家的小孩是人尽皆知的单亲家庭，这在他们那个无聊的乡下算是难得的谈资，连带着那个男孩在大家眼里，也可怜了起来，他听到过自己母亲用怜悯又自满的口气说着“好可怜的母子俩，那女的还那样年轻就要一个人带孩子，不要太辛苦哦”这种话，可怜吗？佐藤大树从来不这样觉得。
他记得第一次见对方的场景，那双雪白的球鞋和一看就硬挺昂贵的书包，这可不是他们这儿小孩人人都能有的东西。或许是出于对孩子的愧疚，也可能是对方母亲真的很能干，山本家的小孩总有“花不完”的零用钱，自己虽然年长几岁，但在这事上说不羡慕一个小屁孩那绝对是假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家庭可能是别人眼里幸福的模板，有一个收入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的父亲，母亲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生完一个弟弟再生一个妹妹，除了抱怨加班晚归的丈夫，就是数落干不完的家务，日子普通又吵闹，他作为长男，能得到的也就只有那么多，无论是钱，还是爱。
再到后来，隔壁的阿姨上门问能不能让山本世界在这儿吃几天饭，并且掏出了丰厚的报酬，母亲再三推辞无法拒绝，便把自己推了出去，他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对方的“临时监护人”，当然，不过是一个半大小子和小屁孩的组合罢了……
却一下子过去了好多年。
“哥哥一天到晚和隔壁的世界一起玩，到底我是你弟弟还是他是你弟弟？”自己的亲弟弟在家里大吵大闹，“哥哥总是一有空就跑去山本家，我也想和哥哥一起玩啦！”
“才没有那么夸张咧！”佐藤大树在对方脑壳上弹了一个蹦，看弟弟捂着脑袋哇哇大哭，便从口袋里掏出前两天从山本家顺走的新奇糖果，小孩真好哄啊，有了糖便乐滋滋地跑去给自己母亲献宝，他看着弟弟跑远，忍不住轻声骂了句，“傻瓜。”
也不知道在说弟弟还是谁，他又骂了一声，真的太傻了……
他和山本世界认识好久，久到完全熟悉对方的存在，懂他的笑点与性格，懂他开心与不悦的眼神、每一次皱眉与大笑的弧度，他看着对方升到初中再升到高中，原本以为自己会见证对方考入东京的大学，等到那个时候他从美容学校毕业，或许还能和山本世界一起进京，他就是这样单纯地想着，但拒绝去想为什么自己的未来还要把对方纳入在内，是自己傻瓜吧，打着这个照顾邻居的弟弟的幌子，竟然想陪伴他一辈子？他对自己的可笑程度嗤之以鼻，但又控制不住去幻想这个未来的可能性，毕竟自己是对方为数不多的“朋友”吧？他可是山本世界亲口承认的“很重要的人”，虽然山本世界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屁孩而已，但即使这样，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对他说过了。他把这话放在心里，放得太久，久到发酵，久到变质。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分别的时间来得这样早，早得他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我可能下个月就要去东京念书了。”山本世界这样和他说，“妈妈明天就要带我搬去东京。”
佐藤大树有点忘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可能是茫然、震惊，也有可能是嫉妒和失落，还有更沉重的一团情绪压在他的喉咙，让他咽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嘛！这种事怎么现在才说？但还是恭喜你！”他立刻挂上自己最讨人喜欢的笑，想让自己的祝福显得真情实感一些。
“笑得好难看。”山本世界对自己白了一眼，“又不是没机会见面，放假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出来玩吧。”
“哪里难看了！人家都说我笑得很可爱好不好？”佐藤大树按下对方手上的漫画书，笑嘻嘻地望着书后那双眼睛，“那我去买点酒，晚上好好庆祝，说好一起上京的，你小子怎么先我一步，太令人羡慕了吧！”
“……我好像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纪……”
佐藤大树握住对方的胳膊，少年往成年发展的身体已经初见雏形，手掌下滚烫的肉体和紧绷的肌肉反而撞得他指尖痒痒，“所以就当你进京前的初体验嘛，不能进了大城市丢了脸面。”他满意地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再次扯起自己的嘴角。
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佐藤大树一直不愿回想，但再怎么逃避，他也知道自己当时是有一种被扔下的感觉的，明明这么多年，只有自己在对方身边，但如果去了东京就不一定了吧？那人身边会有其他人，会有别人占据自己的位置，说到底只是他习惯了有人需要全部的他，他想让山本世界永远忘不掉自己，哪怕离开自己身边也无法忘记自己，他们可是在一起这么久了啊！
「但真的是这样吗？」
山本世界怀疑地喝下半罐啤酒，少年皱起眉头，“好难喝，还是可乐比较好。”
“哈，果然是小孩子，大人啊，就是要能品味喝酒的乐趣。”佐藤大树挑衅地望着对方，仰头灌下一大口，只是他内心不得不承认，酒真的不好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加难以下咽。
“装什么大人啦，你也才刚成年。”
佐藤大树不置可否，他向山本世界靠近，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凭他对山本世界的个性认知，这人只会维持基本的社交程度，与之相对的，他也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完全沉浸其中，只是如今这个领域不包括现实人类，可能这就是脑袋好使的人的通病，却是他这样的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事……但去了东京还会这样吗？他有些害怕，他仿佛在枯等一种情感突变，却又意识到这只是奢望。
「为什么只有自己患得患失？」
山本世界仰躺在榻榻米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你醉了吗？”佐藤大树问道，他看着对方慢慢闭起眼睛，于是伸手拿走了山本世界的眼镜，其实这人的眼睛很大，但此时半闭起来只能看到浓黑的睫毛在随着呼吸起伏，他长得很像妈妈呢！佐藤大树分心地想着，他的手虚虚摸过对方面部的轮廓，等到他们再相见对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但也可能再也不会相见吧……他更近了一步，嘴唇靠近，一点一点地，他捏了捏山本世界的耳朵，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佐藤大树停了下来。
他落荒而逃。
佐藤大树一口气跑到楼下，看着二楼山本世界房间还亮着的灯，甩了自己一巴掌，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刻，用一个吻留住对方吗？用自己那自私的、见不得光的、怕被抛下的情感吗？他没有资格圈住任何人，没办法要求自己的爸妈，没办法要求弟妹，更没办法去要求自己相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自己好可耻。
他搓了一把湿漉漉又火辣的脸颊，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家，从那天起，佐藤大树从山本世界的生活里消失了。
05
消失不是很难，相见才比较难，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消失一辈子，但后来佐藤大树还是去了东京，老家的美容行业没有多少合适的工作机会，无论怎么说，东京也是他当年的梦想。
「会见到那人吗？」
佐藤大树嗤笑了一声，自己在想什么，东京那么大，哪可能那么容易见到，再说了，山本世界也和自己断了联系好久，怕是见到都认不出来了吧。
他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在东京这个钢铁都市做了一株浮萍，浮萍没有根，他在不同的女人身边辗转，就像年少时说的一样，混得了有钱女人身边的一席之地，但这是自己想要的吗？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变了，与其麻烦地从业务上服务客人，不如多说点甜言蜜语，女人们爱看自己笑眯眯地奉承，他也乐得做这种轻松的差事，这样的爱来得如此轻易，廉价又泛滥，就像雨后泥土里冒出的菌类，迅速绽放而后糜烂进尘土，大概再也不会有人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了吧。
除了曾经的那个人……只是自己把他丢了……
佐藤大树偶尔也会想象一下他和山本世界重逢的场景，但实际上真遇见只需要一眼，从前的男孩变成了男人，体格变结实了，个子也高了，还换了眼镜的款式。他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看到山本世界背着书包和另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远，“什么嘛，这就交上新朋友了……”
挽着他胳膊的女伴摇晃着他的身体，“内，大树君，你看哪个颜色更好看？”
他强行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勉强笑了笑，装作苦恼的样子随便指了一款包，“这个吧，和你今天的衣服很搭。”
女孩不高兴地嘟起了嘴，“什么嘛，我都说了是要参加梨佳的生日派对，和我今天的衣服有什么关系，大树君你都没在听我讲话……”
“对不起啊，美奈酱，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女孩听闻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柔软的身躯压在他的胸膛，这曾经是他最依恋的距离，“你怎么不早说呀，不舒服就别陪我出来啦……”女性的小手又挨着他的脖颈反复试探，和以前拍在他头上的、男孩的手掌不同，他却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他拉下女孩的手，“没事，我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美奈依依不舍地松开，左右环顾了下四周，还是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短暂地留下了一个吻，“到家后再联系我哦！”
“嗯。”
他撒谎了，无论是对可怜的美奈，还是他自己，好可笑，原来自己是谎言的高手，不但骗女人还骗自己。他重新翻出了山本世界的号码，如果打不通那他就此放弃，他不要再在心里去想这样拉扯了自己好久的男人，可是……
“喂？是……大树？”
佐藤大树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有说谎的天赋，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他的所有谎言就如同水到渠成一般倾泻而出，似乎面对山本世界，他的身体意识就擅自做出了最熟悉的反应，什么嘛，自己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挂了电话，迅速和店里辞了职，删除了过去所有女人的联系方式，心跳快得好似要跃出胸腔，然后，就这样，把自己塞到了和对方一起的小小1DK空间里。
自己好疯狂，自己又好贱。
“下午被安排去前辈的店里学习，正好在你们大学附近，中午一起吃饭吧。”佐藤大树给山本世界发了一条消息，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对面“OK”的回复，这人总是这样不愿多说些什么，似乎投射给现实世界的部分堪堪只到最低的程度。
他在山本世界身边少了四年的时间，而今却如同偷得点点滴滴相伴，像是徒劳地抓住几年前的月光，妄图把分离前的夜晚延续得更长。
佐藤大树到的时候，没想到山本世界还带了朋友。
“唔，这是我的几个同学，碰巧他们也在这边吃饭。”山本世界朝他解释道，又对着自己的同学们迟疑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俩的关系，“这是……我老家的邻居……我们现在，嗯……”
“我现在暂时借住在世界的房子啦！”佐藤大树故意笑得爽朗，“我叫佐藤大树，喊我大树就行，以前我们俩家就住在隔壁，我可是看着世界长大的呢。”
“喂，”山本世界出声打断了他，“不要说得你好像我长辈一样，我们没差几岁。”
佐藤大树没再纠正，他很懂怎么拿捏处于这个年纪的普通男孩儿，可能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白长的几年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历，很快那几个山本世界的同学就和他称兄道弟了起来。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所有人的目光，那些陌生浅薄的爱意他也来者不拒，哪怕只是一瞬，他也要捏在手心。佐藤大树边点着头装作认真地听着对面男孩的高谈阔论，边笑眯眯地放下戳弄面条的筷子，这不是他想要的两个人单独的吃饭，心里如同拉锯一般的抽痛感让他胃口全无，但他面上却笑得愈加甜蜜。
有离店的客人推开了他们桌边的餐厅门，吹进来街外面喧闹的人声与翻腾的气流，他干脆低头拨弄起自己的刘海，然后趁势转头去瞄山本世界的表情，却见对方神色平常，好像眼前的那碗饭比其他人更有吸引力，这让佐藤大树没由得有些失落。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啊，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吃好了吧！”佐藤大树看了眼手机时间，拿起包起身说道，“我去结账，这顿我请了！”
“谢谢大树哥！”
“大树哥真的豪气！”
"哇哦！超级大感恩！"
“……”
年轻男孩们的崇拜总是如此直接，佐藤大树笑着摆了摆手，只是和世界难得的二人外食泡了汤。他拿着小票走出店门，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其他人全部散去，只有山本世界还在原地等他。
“我给你分摊一半的钱。”山本世界推着大树要带去店里学习的行李箱往前走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没想碰到他们。”
那一刻，折磨了佐藤大树一个多小时的胃痛突然减弱了，他看着山本世界的侧脸轻声回应，“没事，吃得很开心。”
“这个你拿着吧，”山本世界递过来一个塑料袋，“给你在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你刚刚都没吃什么。”
“……谢谢。”
好狡猾的男人，佐藤大树拆开包装袋咬了一口，连同自己的眼泪一起吞咽下肚，为什么这么温柔。
「温柔到对我这样的人都如此好，让我永远没办法从你身边解脱。」
06
“欸……”佐藤大树发出今天的第一百次叹息，然后把手上的化妆刷扔进清洗槽里。
“怎么了？练得不顺利吗？”店长田崎敬浩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哟，以前的技巧也没忘干净，一切还来得及，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哦！”
“谢谢店长……”佐藤大树对着水流哗啦啦地冲洗刷子，“我只是觉得很难搞懂我的同住人。”
“恋爱相谈？你是在和恋人同居吗？”
“啊！不是的！”佐藤大树赶紧否认，“我和他不是恋人啦！”
“那是炮友啰？现在的年轻人呐！”
佐藤大树涨红了脸，“就说不是那种关系了，那家伙不是对人感兴趣的类型，更何况是男人。”
田崎敬浩挑着眉环抱双臂靠在门边，听到这话便打趣了起来，“哦~是‘他’啊，你是喜欢男人吗？我记得你之前工作的店里是可以和大小姐们外出的吧，赚的可比我这儿多多了，怎么是突然觉醒另一面所以辞职了么？因为他？”
佐藤大树哑然一笑，伸手关掉水龙头，拧干刷子上最后一点水分，“不是啦，不是因为那个，”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却发现解释的语言如此苍白，“算了，姑且算是因为他吧。”
他知道自己在山本世界身边绝对算是一个另类，虽然那人不察世俗情爱，但还是有着大学里广泛意义上的好友，也有着动漫游戏同好，他不孤单，乐得在自我的世界里。他偶尔的几次和山本世界在外碰面，也曾和对方的朋友们吃过饭，那几位的眼里藏匿着隐约的怀疑与揣摩，是在看自己吧，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想到这儿，他愈加烦躁，赌气一般地指着自己头发对田崎敬浩说道，“店长，你说我干脆把头发染黑拉直怎么样？”
“大树现在这样很可爱啊，会是有钱大小姐最爱的那款呢，染黑拉直也太清纯了吧，你是在和什么没钱大学生谈恋爱吗？”
“啊啊啊！”佐藤大树有些气急败坏，“当初就是跟着潮流才去做的造型，但现在看着就像被包养的小白脸。”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天他转头想再去找山本世界时，对方那个皮肤黝黑的朋友说的话，“你那同住人看着就是你拿捏不住的类型，别被骗了啊！”
是了，是自己总是这样轻浮，却枉费心机地想要一个认可。
田崎敬浩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是不懂你在烦恼什么啦，但如果是好男人还是要好好抓住哦，这年头好男人可不是你一个人在看呢！”
“但那家伙根本就不会爱上现实人类……”
（下）
07
佐藤大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山本世界在人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染黑了。”他语气平静地陈述道，他一直都知道大树长得很清秀，黑发反倒显出几分没长开的幼态。
“是不好看吗？”佐藤大树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冲动会不会太过刻意，只能尴尬地笑着扯了个谎，“之前的金发太惹眼了，我刚去新的店，还是低调些好。”
“不会，”山本世界摇了摇头，招呼人坐在自己旁边，“只是……”他思考了一下说道，“只是让我想到了四年前，你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你倒是变了很多。”佐藤大树探身去拿山本世界旁边的抱枕，发梢掠过身边人的鼻尖，留下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这香味，有些遥远地熟悉，山本世界立刻抓住对方的衣袖，“你头发上是擦了什么吗？”
佐藤大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呃……精油？因为还拉直了，为了不毛糙所以抹了精油。很难闻吗？”
“这味道，你以前用过？”
佐藤大树困惑地看着他，“应该是吧，这是我们很常用的一个牌子，以前我在美容学校学习的时候，也经常抹这个，性价比很高，好用不贵。”
“这样啊。”山本世界松开握着的手，好像无事发生地重新拿起手边的漫画书看了起来，佐藤大树在他旁边“哒哒哒”地回复着消息，大概是在和前辈确认着下个礼拜的排班情况，过了一会儿便扔下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澡了。
山本世界目送着他的同住人走进卫生间关上移门，悄悄放下手上拿倒了的漫画书，随后听见水流声响起。
「原来是这样啊……」
他翻身上了床，扯起被子盖住脑袋，黑暗的空间里似乎那抹香气还在他的鼻尖，那个时候，他们挨得很近，他又回到了那个月夜，一些在醉酒下迷糊的记忆如同涟漪一样荡开，有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却不是他自己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留下滚烫的温度。
香气，散了开来，又远去，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那段剧情，自己那个时候分明闭着眼睛，但他好像用嗅觉重新看了自己的过去。
“嗯？已经睡了吗？”
不知道水流声什么时候停了，佐藤大树趿拉着拖鞋从浴室走出来，看到山本世界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鼓包，便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咔哒”一声，他关掉了房间的灯，离床铺越来越近。
山本世界闭着眼睛，有人坐在了床边，体重导致床铺下陷的轻微弧度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样的夜晚明明发生过很多次，却第一次让他心如擂鼓。
“给我点被子呀……”他听到佐藤大树小声的喃喃自语，便假意巧合地抬起抓着被子的手。
被角被人掀开，水汽和热度朝他滑来，山本世界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翻了个身面朝大树，深呼吸了一口气，任由那香味把他淹没。
08
“你还在和那个老家的邻居住一起吗？”数原龙友皱眉问道，“我早说过那家伙看着就不是你能拿捏的类型，你会被人家吃得死死的吧。”
他见山本世界低头打游戏没给他回应，只好转头向关口曼迪寻求认同，“喂，关口你说呢，那人是不是看着就像情场高手，用那张脸撒撒娇，马上就有人投降。”
关口曼迪摊了下手，“我觉得世酱不会让自己这样的，而且我觉得那位佐藤小哥看着人很好，你之前还说人家是好人欸。”
“你也是傻子吧！”数原龙友气不打一处来，“那是我被假象蒙蔽了，之前听他描述我还以为是什么老家上京的乡下辣妹，最起码不会太过火，但他那位同住人，完全就是一副网路上会骗人给自己买昂贵礼物的花花公子形象，再这么放任下去，世界会被他骗得裤衩都不剩了！”
“要我说你这个热衷美黑、留胡子的样子才更像不良……”山本世界无奈地放下手机，把桌上的生菜叶子塞进了数原龙友嘴里，“知道你挺朋友，主要是我也没什么值得被骗的。”
“我同意前辈的话！”刚加入动漫社的学弟小森隼举手示意，作为山本世界的头号迷弟，他听闻今天有饭局便强行挤了进来，只为了拜托山本学长回头能借他玩玩新出的游戏大作，毕竟贫穷如他是真的买不起，“呃，我说的是同意前半句，虽然我也没搞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数原龙友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菜叶子吞下去大半，听到小森隼的话更觉这叶子卡在半道难以下咽，只好猛灌了一大口啤酒，才把那团郁闷之气压了下去。
“你懂个屁！”他朝小森隼挥了挥拳头，“今天带你来吃饭不是让你说些我不爱听的话的，小心我让你结账。”
小森隼赶紧闭上嘴巴，盯着烤架假模假样地翻起面，只当自己是个烤肉机器人。
“叮咚”，店门被人推开，门口的风铃被撞出清脆的声音，几个人讲话的声音传来，山本世界好像有所察觉地抬起了头，和门口的佐藤大树视线撞了个正着。
“啊！”身后的田崎敬浩见佐藤大树愣在原地，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个戴着宅男标配黑框眼镜、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正在看他们。
“认识的人？”田崎敬浩问道。
佐藤大树点了点头，“我的同住人。”他把那几个字咬得很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田崎敬浩“哈”了一声，脸上笑出深深的酒窝，伸手就把人把山本世界的方向推，“那不得去打个招呼？”
“店长！”佐藤大树小声抗议，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山本世界的声音却从他背后响起。
“来吃饭吗？要不要和我们拼桌？”
“不不，我们也有好几个人……”
“可现在也没其他空位了吧。”
佐藤大树听闻看了眼四周，确实如山本世界所说，现在正好饭点，整个店都坐得满满当当。
“怎么不进去？”前辈白滨亚岚也推门而入，他刚在外面接了个电话，现在却看着几个人在门口挤作一团，“是没位置了吗？啊——再换店我要饿死了——”
佐藤大树听着亚岚夸张的哀嚎，又见田崎敬浩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只好无奈地低头妥协，“好吧，那还是拼桌吧……”
“欸！你们是X大的学生？哇很高品质呢！”
“哪里哪里……还是你们看着好时髦，就像那种杂志上才会出现的人，好酷哦！”
“那你要不要回头来我们店里，我可以帮你做造型哦~”
“啊！真的吗？会不会很贵啊？”
“你来我给你免费体验一次~”
“……”
佐藤大树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烤肉，小森隼，那位他刚刚才知道名字的男生已经彻底拜倒在前辈白滨亚岚的西装裤下，烤肉的活也不干了，满心满意地听着他眼前的帅哥给他描绘造型改变气质的美好愿景，数原龙友本来还在看他不顺眼，结果被田崎敬浩夸了几句胡子很有型，是不是自己修剪的，这下就如同他乡遇知音一般，拉着关口和人讨论起真正的男人做派该是如何。
果然，自己不该答应拼桌的，佐藤大树在心里叹了口气，店长只是想看自己笑话吧，这个恶趣味的男人。他放下啤酒杯，托腮看着昏黄灯光下的山本世界，这人真的长成了很靠谱的男人了呢，以前都是自己在照顾他，现在他专心为大家烤肉的样子，真的让他有一种一晃数年的不真实感。
“你们以前就认识？”大概是逗年轻小男孩已经逗够了劲，白滨亚岚把矛头又转向了佐藤大树。
“我们住一起。”山本世界神色淡然地说道。
“哈！”白滨亚岚揶揄的眼神望过来，“倒是从来没听大树君说过这种事呢。”他这话故意说得有些嗔怪，“看着是个好男人。”
“还真没想到你也有这方面的爱好。”他把“也”字咬得含糊不清，桃花眼里满是探究，滴溜溜地在二人之间打转。
山本世界有些不解，“什么爱好？”浑然没察觉对面他那几个朋友如临大敌的表情。
“噗，”白滨亚岚被这反应逗得直乐，“我觉得你很不错，既然你看着没那个意愿，不如考虑考虑我……”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全然不顾小森隼在旁边眼巴巴望着的可怜模样。
山本世界瞥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感兴趣，平时都有大树在帮我。”
“啊，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吗？你这样很狡猾诶，世界君，有人可是一直苦……”白滨亚岚的“恋”字还没说出口，佐藤大树猛地起身，撞偏了身下坐的椅子，“吱噶——”一声，如同审判的重锤。
“前辈，别说了。”他低低哀求着，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可怜得不该出现在此场合，好像成了被围观的小丑。
山本世界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大树……”他还没反应过来，“叮咚——碰”，他眼前的人就这样跑出了店外，只留下门上的玻璃，随着关门的动静微微晃动，仿佛正经历着爆炸的余韵。
他慌了，下意识去看还坐着的各位，白滨亚岚大概有点意兴阑珊，手指夹着那张被他拒绝的名片在指尖翻飞，见小森隼还巴巴地看着，干脆勾起年轻男孩的卫衣领口，“噔”地一下把名片弹进了对方的衣服。“给你了~记得回头联系我。”
“还不追上去？”田崎敬浩笑得意味深长，“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山本世界如同被惊醒一般，啪地拍桌而起，匆忙留下一句“对不起，先走一步”，这就拔腿追了出去。
小森隼手忙脚乱地从衣服里掏出名片，再抬头看他的各位前辈，有目瞪口呆的，有看好戏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纷呈，他不解地望向无人问津的烤盘，只见昂贵的牛肉粒“滋——”地冒出黑烟，他赶紧用夹子把肉拱到侧边，挠了挠头，“所以，今晚谁结账？”
夜晚总是在收留伤心的失意人，因为月光太温柔，路人的脚步都慢下来了，反倒衬得狂奔的佐藤大树格外显眼。
这家伙，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这样引人注意。
山本世界追得气喘吁吁，才终于在拐弯处捉到了佐藤大树。
“等等！”他拽住这个与他相识漫长时光的男人，“又要抛下我吗？”
“我才没有，”佐藤大树闷闷地说道，“明明是你先的……是你先要去东京的……”
山本世界拉着对方的衣摆不松手，听了这话先弯下腰喘了两口气，“我说了放假的时候还能继续玩吧，结果你直接消失不见了。”
“……”
“你是不是不想我走？”山本世界把人转了个方向，不意外地看到对方被风吹红的鼻头，有几分傻气的可爱，“为什么不和我说真话呢？”
“反正我在你眼里总是轻浮……”佐藤大树小声地说道，“前辈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只是在等一场没有结果的苦恋，都是我自作自受，你要是觉得恶心……”
佐藤大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吻就落在了他的嘴角，“我并没有讨厌。”山本世界舔了舔嘴唇，“没想到四年前的事再继续，居然是烤肉味的，还挺香。”
“欸！你知道了？”佐藤大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你那个时候没醉？”
“醉啦醉啦！”山本世界抓起对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但是没那么快，醉得刚刚好。”
“你是不是可怜我……”佐藤大树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被人握得纹丝不动，“你这个宅男怎么会喜欢现实的人？”
山本世界听了这话，上下打量了一番佐藤大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像yuki酱。”
“yuki酱是谁？”
“啊，是我从初中就很喜欢的动漫角色呢，虽然轻浮，但对喜欢的人特别可爱……”
“滚啦！你个无可救药的阿宅！”
“那要不要回家？”
“好……我想吃速食咖喱。”
END
小剧场：
佐藤大树趴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刷着手机，山本世界觉得有点奇怪，他的恋人可以说现充狂魔，这么长时间看手机属实奇怪。
“你在看什么？”
“看房子啦，想要换个大一点房子，起码1LDK，床也能更大一点。”
山本世界吃惊地看向佐藤大树的手机，果然满屏幕的中介信息，“我还是学生，可能没有那么多钱，要不我出去打工？”
“不用不用，”佐藤大树无所谓地晃了晃翘起的脚，“没事啦，我可以承担大部分，我有钱~”
“你才刚升到中级吧，有那么多钱吗？”
“啊……”佐藤大树像是才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面朝山本世界坐直了身体，老实交代道，“其实我账户上还有很多钱……毕竟之前的工作很吸金……”
“你会很介意吗？”佐藤大树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男友。
山本世界“诶”地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捂住恋人“一看就是撒撒娇就会让人没辙”的眼睛，自暴自弃地说道，“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