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山本世界仍然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佐藤大树的画面,这场相遇是否注定是个错误。
山本世界印象里第一次见到佐藤大树是在expg的舞蹈课,瘦瘦的男孩子穿着过分宽大的衣服站在第一排,一脸阳光地向自己问好。本以为经历过被很多学生暗地吐槽为地狱的课程后,佐藤大树也会同样变得一脸苦相,没想到这个学生只是更换被汗湿的T恤速度变快,到最后依然保持着笑容精神饱满,难得让山本世界内心感到了认可和一丝奇怪的挫败感。
佐藤大树来上课的日子逐渐变多,在一次关于世界抽到的游戏王卡片的搭话后,两个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上课是师生,下课是友人。山本世界下晚课后常常拉着佐藤大树去附近的小酒馆,说着我是老师啦请了最实惠的煎饺后畅谈二次元。有一次佐藤大树实在没撑住睡着后山本世界才知道眼前这个刚刚成年的人过着一周打好几份工的辛苦日子,怪不好意思地又多点了一份炸鸡块。
山本世界觉得佐藤大树真的是认真努力又散发着激情的人,所以当佐藤大树说出以后想要住在能够养金龙鱼的大房子的梦想时,山本世界毫不犹豫地说:“大树的话一定可以的。”
当时大树是什么表情山本世界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骑在自己身上的大树那点缀着汗水的肌肤已经完全变成粉红色,朝向自己的脸被灯光打进阴影里,他说:“是吗,那太好了。”
那是唯一一次佐藤大树在吃完煎饺后主动说还想再喝喝酒聊聊天,顺势就变成二摊到山本世界家小酌的情况。当时山本世界搬家期限搞错,临时租了小小的住处堆满没收拾的纸箱,在便利店买了酒后两个人只好背靠着床把好几个箱子拼成桌子用。佐藤大树喝了半瓶酒就醉成了没酒品的大叔一样,嚷嚷着从来只请一份煎饺没有吃饱过。山本世界心虚地默默鼻子,在租处四下张望后看到了被塞在一角的附近拉面店的传单,打电话叫了中华冷面和蘸汁荞麦面。
佐藤大树酒足饭饱后无所事事地在传单上画了小小的蝾螈。“世界桑知道乌帕鲁帕吗,是很可爱的水生动物哦,我之前养过,买回家的时候只有两厘米,很快长到了十厘米呢,成长的速度好快呀。真的超级可爱,我的朋友们还说我眼距宽宽的和它很像呢。”山本世界听着佐藤大树酒鬼碎碎念在内心肺腑着明明你才可爱,下一秒和突然回头的佐藤大树视线相撞,接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接下来的事情也顺理成章。山本世界沉浸在温热的怀抱里听着对方不断地说着喜欢,用一个接一个的吻回应,逐渐急促的呼吸和喘息迅速蔓延到黑夜里,天光大亮后山本世界的身侧却空无一人。
当一个月后山本世界终于收到关于佐藤大树的消息,却是在恩师TETSUYA发出的请柬上。山本世界被邀请参加日后被称为爱梦幸市最豪华的婚礼之一的
——佐藤大树和木村慧人的结婚典礼。
“大树哥真的好厉害!“木村慧人由衷地感叹道。
出身可谓是教科书式含着金汤匙的木村慧人,虽然很小就失去了父亲,但母亲TETSUYA非常精明能干,任职超级明星学校EXPG的校长并且经营着知名咖啡企业amazing coffee。木村慧人不仅从小享受着远超同龄人的优渥生活,也从未因为单亲感受过寂寞,母亲总会优先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伴他成长,同时邻居家大六岁的泽本夏辉哥哥也经常关照这个可爱的小弟弟。木村慧人就这样在可以称之为伊甸园的环境里天真无邪地长大了。
“你好,可以请教一下刚刚的编舞吗,我没有完全记住,如果不麻烦的话···”
木村慧人久违地在课堂上被人搭话了,倒没有被孤立的意思,但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是校长的孩子,于是都和他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敬而远之的距离。
木村慧人回头看,是新进班的男生,眼睛好像分的有些开,笑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木村慧人扬起标准的笑容:“好呀,我叫木村慧人,你呢?”
“我叫佐藤大树,请多指教。”
出乎木村慧人意料地,两个人很快变成了朋友。佐藤大树非常热情开朗,待人真诚,温柔体贴,不像平常木村慧人周围的同学朋友,时常带着虚伪的面具谈笑。木村慧人看得出佐藤大树的家境不是很好,一月一次的课程,每次见面都一样的衣服,过于瘦弱的身材,但佐藤大树没有在知道木村慧人是传说中的校长儿子后有任何的变化。原本木村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像往常一样的“那少爷请我们平民点什么”的玩笑话,然后像之前一样被家境悬殊的“朋友”拉开距离然后擅自失落,跑去夏辉哥那里假装难受蹭顿饭吃。但佐藤大树只是普通地感叹了一声“这样啊”后说起了最近流行的段子,于是木村慧人在内心小小欢呼了一声“10慧酱”,问以后可不可以管佐藤大树叫大树哥,如同盖上被自己认可的标签。
佐藤大树打工一直很忙,多的时候一周排了十几份工作,木村慧人闲来无事会去他打工的地方见习,说是见习也只是坐在一边看着,默默感叹着,给50个小孩列队的工作原来可以拿到3000円,在拉面店打工一小时只有1000円,社会好艰辛呀,大树哥真的好厉害。然后等着下班的佐藤大树说辛苦了然后黏着人说笑。
但真正意识到社会险恶是在看到佐藤大树被逼债的人堵在墙角打,木村慧人才意识到佐藤大树穿宽大的衣服不全是为了方便跳舞。未经世事的小少爷就这样一时冲动地护了上去,被连带着挨了好几下后佐藤大树才终于把他护到了身后。好不容易在佐藤大树的求饶和讨债人辱骂声中搞明白佐藤大树家里负的债务只是自己一年的压岁钱后,木村慧人毫不犹豫地掏出来自己的卡让对方去取钱。终于一群人散去,木村慧人觉得自己像英雄一样,拯救了自己的朋友,却发现佐藤大树已经嚎啕大哭,抱着自己不停说着对不起让你受伤了。木村慧人在懵懂中不知是后怕还是被感染了悲伤,和佐藤大树哭成了一团。
虽然木村慧人说帮大树哥还钱是自己擅自的行为,不需要再还给他,但佐藤大树说着不是高利贷已经很好了不能再白要你的钱,继续着一周N班倒的打工生涯。木村慧人只好每周按时收下沾满佐藤大树汗水的钞票,悄悄存到特意买的储蓄罐中。
木村慧人在那之后忍不住好奇问:“大树哥为什么要来EXPG学舞呢,学费很贵,要多打那么多份工,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佐藤大树当时正好在发传单,他递了一张传单给慧人。
“慧酱,我之前有在这附近发拉面店的传单,看到大屏幕上有一个人跳着非常厉害的舞,特别帅气,闪闪发光。当时的我身处泥沼,我都忘记上次被触动是什么时候了,即使是那样的我也突然得到了想要抓住的东西,就是像那个人一样能跳出那样触动人心的舞蹈。在那之后为了学费我多排了三份工,但是非常值得呀,我不仅没有继续过得浑浑噩噩,我还遇到了这么好的朋友,就是慧酱你。”
木村慧人被突如其来的夸赞羞红了耳垂,一边说着好啦好啦知道啦,一边偷偷扇风。
“所以你说的那个跳舞很帅气的人是谁?······诶?!是山本世界老师吗!他只上lab课耶!我们还要再升班才行,lab班考核很魔鬼的!怎么偏偏是他啦!······没办法,我们一起努力吧。”
这之后两人的辛苦自不必说,历经磨难终于一起升到lab班,佐藤大树也终于还清了债务,喜提一周四份工。上课前一晚木村慧人特意抱了一堆新买的衣服给佐藤大树:“这都是我不怎么穿的衣服,我觉得很适合大树哥,明天要见很憧憬的人吧,人靠衣装嘛,给魔鬼老师留下个好印象哦。”
木村慧人万万没想到,佐藤大树不仅留下了好印象还和令一众学生闻风丧胆的山本世界玩到了一起,连陪自己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在无数次向夏辉哥抱怨好寂寞后,木村慧人被问道:你那么喜欢那个孩子吗。木村慧人震惊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意识到自己对佐藤大树抱有情绪不明的占有欲的事实。
于是之后某天佐藤大树突然掏出略显朴素的戒指提出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时,木村慧人开心地握住佐藤大树的手。
“我们干脆直接结婚吧!”
那真是像笨蛋一样的决定。
蝾螈和金龙鱼不能养在一个鱼缸里。
佐藤大树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法全部实现。
17岁时父母车祸意外离世,并且被判为事故过错方。高额的赔偿金让佐藤大树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并背上了一笔高中生无法承担的债务。18岁之前佐藤大树被安排在政府设立的保护设施,勉勉强强高中毕业,上大学并成为自己写在作文里的数学老师更是无望。好痛苦,活着好痛苦,看不到头的债务压着还没有长成大人的孩子喘不过气。佐藤大树不止一次萌生过和父母团聚的想法,又回忆着往昔父母的关爱咬牙坚持下去。
离开了保护设施后催债的人便不停上门,佐藤大树不得不将一天中接近二十小时都排满各种各样的打工,蜗居在破烂不堪不到四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拿到的薪水大部分还债后甚至不能勉强果腹。佐藤大树后来学会了多接一些饮食店的打工,可以拿到即将废弃的食物。失去生活希望的人配快要腐烂的食物真是破锅配烂盖,佐藤大树自嘲地想。
如同行尸走肉般拼命打工还债的日子是佐藤大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凌晨三点,佐藤大树哆嗦着从回转寿司店的冷库出来,最后确认了一遍清点表,成功让自己成为最后离开的人。佐藤大树偷偷将本应废弃的已经冷掉变硬的白米饭团装进包里,关上了店门。
小口小口嚼着最后一团无味的饭粒,佐藤大树喝了一口从店里装的热水,没有油脂摄入的胃部即使是能拿到茶包也不敢摄取茶叶生物碱。从包里掏出一沓没有发完的拉面店的传单,佐藤大树愁苦地垂着头在空无一人的清冷街道上走着,思索着不然干脆偷偷扔掉,下一秒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躯体。
“小孩子??真是服了啊,怎么未成年一个人半夜在街上走。”头顶传来带着惊讶的不耐烦的声音。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满20岁了!——本想大声反驳的佐藤大树没有气力也觉得现在瘦弱矮小的身板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慌张地后撤一步熟练地用应对打工难缠客人的方式鞠躬道歉。
“好啦,又没受伤这么怕干什么,把头抬起来。”
佐藤大树抬起了头,看到了一束光。
随处可见的路灯洒下的白色中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和红色,有些凶的下三眼却温和地看着自己,嘴角上扬说这些什么,穿着夸张的美少女T恤,伸手要递给自己什么。
“诶···?”佐藤大树后知后觉地低头,是还散发着香气和温度的麦当劳的纸袋。
“事先说好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就在那边工作,一直跳舞到刚才饿了下来买了金色M后就遇到了路边等待拯救的少年,wow~!”对方用着奇怪的语气说着佐藤大树不太理解的话,顺着对方指向看过去,是EXPG学校的招牌。
原来是舞蹈老师啊。明明这副样子。
“啊,但是我不能收,我刚刚还撞了你真的非常抱歉。”
佐藤大树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推拒着人生第一次来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好意。
“好啦收下吧,刚好这样我就可以再去买一份套餐抽盲袋了,这次一定要一发入魂。说起来少年,你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这可不好哦,夜晚没有那么安全,打车回家也好,找个住处也好,这张谕吉都能实现。哦!拉面店!有机会去试试!”
佐藤大树被强行塞了纸袋后不知为何手中又多了一张纸钞,还顺便被抽走了一张传单。
“等···”
“那么再见了少年,我的名字是——superman。”
故作潇洒走向麦当劳的男人做出了动画片人物一样的挥手动作离开了。
留下茫然无措的佐藤大树在街头发懵,不知道应该庆幸天上掉馅饼还是应该追上去至少把钱还了。EXPG大楼的显示屏适时地吸引了他的视线,富有的企业原来即使是在凌晨三点半也会不吝惜电费放广告呢,佐藤大树想。
下一秒,绚烂的色彩在屏幕中出现,伴随着惊人的舞步绽放开来,让佐藤大树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好厉害······”
即使是外行中的外行也能感受到的利落程度,这个人,仿佛为舞蹈而生。
佐藤大树看着闪闪发光的屏幕,第一次在事故后产生了想要实现什么的愿望。
就像滥俗小说一样的剧情。
如果用世界桑的话说就是像少女漫画一样的剧情,但主角换成了少年。
随后的剧情就像我们读者所知道的那样,佐藤大树增加了排班,换来了一个月上一次舞蹈课的机会,遇到并揭示了木村慧人并成为好友,努力通过了lab班的入班考核,即将见到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山本世界。恰好收到了木村慧人送来的名为旧衣服的礼物,佐藤大树几经挑选后选上了最满意的一身XXXLT恤和XXXXL短裤,终于站在了那位老师的面前。
佐藤大树每一次都站在第一排努力跟跳,试图给山本世界留下更多的印象。下课后偶然看见过山本世界买游戏王的卡牌,佐藤大树又在网络上汲取了一堆不过是儿时看过的动画片的“专业知识”,在反复演练后终于装作不经意搭上了话。变熟也是经过佐藤大树私下偷偷“补习”水到渠成的结果。逐渐拉近的距离让佐藤大树越来越被山本世界吸引,跳舞的时候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不跳舞的时间也充分地在爱好上投入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与精力,充满着活力,并且有着一份不轻易显露的温柔。 佐藤大树吃着炸鸡块扬起了嘴角。
总所周知,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佐藤大树分配时间的天平向山本世界大大倾斜后,木村慧人终于按耐不住表达了不满。
“你就只知道和世界老师一起吃饭聊天,就不管旧友了吗!”
木村慧人躺在佐藤大树租处的榻榻米上打滚耍赖。
“慧人当然是我第一亲友啦!好啦来吃吧。”
佐藤大树将木村慧人拿来的麝香葡萄洗好放到他面前。
“最近你都没时间跟我玩,我郁闷到夏辉哥也说我也太粘你了,可是我就喜欢和大树哥呆在一起啦!难道大树哥不喜欢我吗!”
“没有那回事,我也喜欢慧人哦。”
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着哈哈萌混过慧人亮晶晶的注视了。佐藤大树很快注意到面前漂亮男孩的热烈心情,但不知道如何回应。
佐藤大树讨厌木村慧人吗,答案是不讨厌。怎么会有人讨厌如同救世主一样把自己从债务地狱拉出来的人。
佐藤大树喜欢木村慧人吗。答案是喜欢。直率,善良,真诚,明明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爷也在笨拙地用不经意的方式体贴自己,比如要佐藤大树陪着排队购物最后谢礼是一顿昂贵的丰盛晚餐,比如明明是新买的衣服特意剪掉了吊牌就说是剩下的送来却忘了扔掉袋子里的收据,再比如眼前早已超出两个人当点心吃的份量的麝香葡萄。但不如说感激超过了喜欢。
喜欢是什么样的呢,佐藤大树想。
那大概是,想要去不顾一切去追求光芒的冲动。
山本世界就是佐藤大树此时此刻眼前的光芒。
但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佐藤大树在拼命追求的。
富足的生活,幸福的家庭。无法再回溯的美好过去,佐藤大树想要在未来抓住。
按耐不住的心情让佐藤大树提出了喝酒的邀约,成功到了世界的家。misson clear!什么的,佐藤大树在内心发出小小的欢呼。世界住的地方意外地小,但也给佐藤大树创造了更多肢体接触的机会,知道世界没有什么酒量故意在开场喝下半瓶后装成品行不良的醉鬼,抬着头用亮晶晶的眼神喊着老师,看着对方微红的耳尖心里变得踏实。胡搅蛮缠的说了饿,世界不得不掩盖心虚四处翻找着什么,从犄角旮旯掏出了一张旧旧的拉面店传单,让佐藤大树愣了神。
那个夜晚拿着传单的自己,一定看着很糟糕吧,因为疲惫饥饿粗糙不堪的皮肤,长期缺乏睡眠的浓重黑眼圈,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凶恶眼神,如果那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好了。
山本世界显然没有联想到佐藤大树会是那个迷失在街头的少年,佐藤大树也不想让他知道。
佐藤大树亲吻上山本世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山本世界加深那个吻也只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在充满快感的情热中佐藤大树突然想讲述自己想要养一条金龙鱼的梦想,于是他宣之于口,得到了鼓励的回应。
但是世界桑,这个梦想是普通人可能一生无法企及的,为了仅仅是出现在你面前,我已经倾尽努力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佐藤大树一遍遍贪恋着看着身边人熟睡的脸庞,最终伴着月色离开了这个房间。
如此让热烈的心动留下一夜的回忆就好。
佐藤大树决定去追寻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木村慧人收下了佐藤大树花光了所有存款买下来的钻戒。
第二年,山本世界的编舞视频在YTB爆火,一夜走红成为一曲编舞就能收入百万的明星舞者。
第五年,木村慧人向佐藤大树提出离婚。
木村慧人向自己告白了。
木村慧人死了。
泽本夏辉呆呆地看着刚从海岸边打捞上来的尸体,原本漂亮的容貌被泡的发白肿胀难以确认。泽本夏辉颤抖地抚摸了一下在自己人生中占据着三分之二以上时长的人的脸,终究崩溃跪地。
是疲劳驾驶导致的意外事故,警方结束调查后公布了结果。同车还有醉酒的木村慧人的母亲TETSUYA。两个人在前往横须贺老家的路上在海湾公路的拐角撞出了防护栏。
“请节哀。”警方说着无感情的社交辞令。
我该以什么身份节哀呢,如同亲人一般的哥哥,还是不敢承认抱有爱意的懦夫。
泽本夏辉从木村慧人小时候就看着他长大了,一同学习的同时作为哥哥照顾着天真的孩童,这也是TETSUYA当年上门认真请求的。事业繁忙的母亲无法兼顾小孩漫长的课后生活,从幼儿园开始放学后校车不会将木村慧人放到自家门口,而是隔壁的泽本夏辉家门口,木村慧人就这样在夏辉哥哥的陪伴下长大,等待着晚饭时间一定会归来的母亲。长大后懂得体谅母亲的木村慧人选择让母亲更多地去投入事业,边连晚饭以后也呆在夏辉家了,父母不在的日子里,泽本夏辉也学会了如何做出一桌美味的饭菜填饱小馋鬼。
泽本夏辉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团子抽条长成和自己一般高的大人,但纯真的笑容别无二致,他自认为是一个好兄长,好朋友,作弟弟倾诉依靠的对象,祝福目送着可爱的弟弟幸福地和喜欢的人喜结连理步入婚姻的殿堂。
泽本夏辉就这样骗过了自己。
直到木村慧人婚后数年开始频繁地找来抱怨伴侣缺少陪伴,爱情逐渐冷却,泽本夏辉尽职尽责地分析利弊让他好好珍惜眼前人,却突然某一天被木村慧人告白。
“我喜欢夏辉哥,我现在才明白,我喜欢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
泽本夏辉震惊地咀嚼着对方过于直白的话语,说着别开玩笑了,慌乱拒绝着有夫之夫将木村慧人赶出门外。
慧人喜欢我,怎么会,我不过是一个邻家的哥哥。
“我会好好地离婚,再来找你的,被拒绝多少次也无所谓,我一定会让你喜欢我的。”
木村慧人坚定地说完离开,留下泽本夏辉瘫在椅子上苦恼
但还没等泽本夏辉消化完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他接到了熟人的电话。
“慧人出事了,你快点来,警方已经在搜寻了。”
仅仅才过了十几个小时。木村慧人就在如墨般的夜色中逝去了。
无法接受。
泽本夏辉即使穿上来丧服来到了葬礼现场,却还觉得在做梦。看着被白色花朵拥簇的木村慧人,泽本夏辉只听到一阵一阵如夏日蝉声的耳鸣,天旋地转。即使是佐藤大树冲上来推搡着怒骂都是你的错的时候,泽本夏辉也只是呆呆地被推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拒绝他,他就不会一时想避开我回老家了,就不会开车经过那个转弯了。
泽本夏辉听着佐藤大树的反复控诉,将自己定罪。
最后还是众人拉开了两人,将泽本夏辉送出门外免得再刺激到死者家属。
到最后,我什么也不是,连留下送行的资格也没有。
泽本夏辉被赶来参加葬礼的山本世界好心送回了家,不吃不喝几天后晕倒,被家人和朋友发现送到医院住院。
心理医生告诉他,所谓的事故是偶然发生的,不能归结于任何一个人身上。
但泽本夏辉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当时没有拒绝,如果当时至少冷静一点,如果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能够让慧人不要死的无数种可能在泽本夏辉的脑海中不停地上演,折磨到他无法呼吸。
一周后,传来了佐藤大树自杀的消息,以及他写在遗书里木村慧人和TETSUYA的真正死因——是佐藤大树动的手脚。
警方找到的还有一张已经填写完毕的离婚登记表。
泽本夏辉拿着那薄薄的纸张,回忆起木村慧人最后的话。
“请等等我吧夏辉哥,我会好好地离婚,再来找你的,被拒绝多少次也无所谓,我一定会让你喜欢我的。”
当时的木村慧人,是笑着的。
泽本夏辉出院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到木村慧人的墓前,放下一束金木犀,坐在旁边自顾自说起了话。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天使般的孩子,明明一开始躲在母亲身后还很怕生,但还是伸出手牵住了我。”
那柔软的小手有着不可思议的热度。
“慧人,你不需要我喜欢你的。陪在你身边这么久,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我爱你。”
泽本夏辉伸手触碰着墓碑上的相片,却只有一片冰冷。
他终于嚎啕大哭。
“叮咚~”
山本世界按下了门铃。
“···请问是哪位?”时隔很久对讲机里传出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是山本世界。”
数秒的沉默后,豪华的电动门缓缓打开,山本世界走过修整干净的草坪步道来到了正门口,佐藤大树已经开着门等候了。
“不好意思,在您经历变故的时候还突然到访。”
山本世界看着客厅里落地鱼缸内缓缓游动的金龙鱼,在惨白的织光灯下显得和饲主一样毫无生气。
多年前的那一夜后,被完全切断联系的山本世界参加完婚礼后也陆陆续续听说了佐藤大树和木村慧人远比自己要充满浪漫色彩的爱情故事。
山本世界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觉得像是被骗了一样,抑或是被狗咬了一口又不能吭声的窝囊。
婚礼新人轮番敬酒时佐藤大树面对自己也是一副非常完美的面孔,充满着新婚的幸福和对来宾的感谢,明亮的微笑让山本世界默默喝干了那杯酒,在就要睡着之前被TETSUYA眼尖地发现叫车送他回了家。
山本世界后来想,对佐藤大树来说自己可能是酒后兴起的一场胡闹,自己那燃烧了一晚的真心也不过是喂了狗。所幸山本世界也不是患得患失的性格,在失眠数完后就把这一段记忆当作黑历史封印起来,迅速地继续投入舞蹈的创作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山本世界觉得在这个网络发达的世界中爆火并不等同于实力,但当这馅饼掉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只能说谢天谢地。庞大的流量带来的名气让他的身份地位和收入都水涨船高,山本世界不仅可以用更大的声量去宣传自己所热爱的物种,也可以不用束手束脚地在游戏上氪金了。山本世界也成功地从EXPG的兼职导师升为一个拥有小股份的合作编舞师。
佐藤大树在结婚后,在TETSUYA的资助下考上了大学并且在拼命努力下提前毕业,进入EXPG任职管理层,于是山本世界不可避免地与他有了业务往来。
不过成年人的世界是体面的,谁能跟钱过不去呢,正常见面沟通正常推进合作,恰好地往来不过多的交谈,只不过偶尔在漫长会议后山本世界会拒绝对方高级餐厅的会餐,一如即往去麦当劳或是中华料理店,毕竟是喜欢又习惯的口味。
恩师的死太可疑了。
山本世界在葬礼上无意中听见了办案警官对佐藤大树的询问,正觉得奇怪时泽本夏辉来到了现场,接下来就是一场混乱,好不容易山本世界和其他人把佐藤大树扯开后发现他已经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晕了过去,便不好再质问。
“我听说出事之前,TETSUYA桑喝了酒,所以是慧人开的车?”
“诶?”佐藤大树以为山本世界是有工作上的事情来访,突然被提问到意想不到的问题不知作何反应,“···是这样的,那晚他喝了酒。”
“那他们是为什么突然要回老家呢?您有头绪吗?”
“我说山本桑,你突然到访还问这种问题也太失礼了,我才刚刚失去了我的家人不想回忆这么伤心的事故,如果你有问题不如去问警察。”佐藤大树板起脸,下了逐客令。
“那么我来说吧,或许佐藤你不知道,我和TETSUYA桑以及他的伴侣是三十年前开始认识的。”
“伴侣···”佐藤大树从未听TETSUYA或者慧人提起过。
“对,我当时还是小学生,和他们在一个舞室学习,深受两位的照顾,在EXPG工作也有TETSUYA照拂的原因在,当年他的伴侣失踪后,TETSUYA桑才发现怀了慧人,之后直到生下慧人不久才找到伴侣的遗体。他们没有结婚,也不会有记录他的名字。但TETSUYA桑一直在之后的二十多年,把发现遗体的日子当做忌日,回到老家扫墓,连慧人都不知道墓地在哪里。不过由于TETSUYA在老家的分部事务繁多,往复频繁,所以你没有发现吧。在这种日子,TETSUYA是不会喝醉的,除非是有人在他不知情,不能自我管理的情况下,给他灌下了酒。你如今已经是公司的常务,提前看过TETSUYA桑的日程安排也很正常,只要找个借口让慧人送他就好了。铲除了他们,你就没有离婚被净身出户的危险了,我说的对吗?”
山本世界压下目光直视佐藤大树,语气笃定。
“···我也不想的。”佐藤大树喃喃着。
“我也不想的!”佐藤大树大喊道。
我已经···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木村慧人要和佐藤大树结婚的时候,TETSUYA没有反对,也没有看漏佐藤大树的野心。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木村慧人幸福。其他的东西你想要就自己争取。”
木村慧人不愿意学习管理公司,那么佐藤大树就去学习。为了以后经营理想中的美好家庭,佐藤大树把自己逼得很紧,更快地毕业,更快地适应岗位,更快地晋升,他收到了一路走来很多的夸赞,但没有让木村慧人觉得开心。
“大树哥老是不在家。”木村慧人一开始嘟着嘴撒娇表示着不满,佐藤大树便一遍遍解释他想要更快更好地成为一个有能力的好丈夫。
到后来木村慧人不再说,佐藤大树便以为他接受支持,更晚地下班,更少的交流,直到木村慧人又爱上了他人说要离婚,佐藤大树觉得天要塌下来。
伴侣的性子是一根筋,无法动摇木村慧人决定的佐藤大树求到了TETSUYA面前。
“我当年便说,只要我的孩子幸福就好,现在也是。”只有冷漠的回复。
“离婚会给你补偿的,我不要求我的孩子一定要找一个能撑起公司的人,即使我不在了,随便找个代理人管理就好,我留下的产业能保证我的孩子充裕地过完这一生,这就够了。”
佐藤大树只觉得绝望,如果自己早一些发现木村慧人的异常,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太急于求成冷落木村慧人,如果当初···遵从自己的心选择了山本世界。
但为时已晚,高定的礼服,钻石的袖口,高价的香槟和麝香葡萄,都是佐藤大树在急切的攀爬中舍弃了真心换来的。佐藤大树不想再回忆起凌晨四点硬掉的饭团的味道,也不想在回忆起第一次与山本世界相遇时那么窘迫的自己。
无法就这么接受多年的心血就如化为乌有,最终佐藤大树走向了罪恶的深渊。
“我劝你明早前去自首,不然就只能我去报警了。”山本世界看着眼前崩溃的人,内心复杂,曾经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杀了自己的恩师。“提醒你一下,就算现在杀掉我也没有用,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开始通话录音了。”
“世界桑,如果我那一晚没有离开,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山本世界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佐藤大树的所指。
“我当时真的很喜欢你,如果选择你就好了···”
山本世界冷下了脸。
“如果你留下来,我可能就不会爆火,你也养不上梦寐以求的金龙鱼吧。”山本世界嘲讽地指了指鱼缸。“反正我这个缸是容不下你这条大鱼了,大树。”
山本世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山本世界受到了警方的传唤,得到了佐藤大树自杀身亡留下遗书供认罪行的消息。做完漫长的口供调查后山本世界回到家倒头就睡,陷入梦境。
睡梦里山本世界看到了和佐藤大树两个人一同去买蝾螈的平凡生活,又看到了本以为被自己忘记的初见的小兽一样的佐藤大树的脸,然后变成说着不想回到原来的崩溃表情,最后变成了说真的很喜欢你的苦笑。
数日后,邮递员送来了一个匿名包裹,山本世界拆开是一枚纸叠的纯白戒指,他将纸展开复原后看了看,扔进了垃圾桶。
恋人泡好咖啡递过来,问收到了什么东西。
山本世界接过咖啡笑了笑。
“什么也不是,na酱。”
垃圾桶内静静躺着一张折得破破烂烂的传单,一角画着一只小小的蝾螈,不会再有人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