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本世界一睁眼便知今日不同寻常。舒适被窝,却不是熟悉触感,空气中有清晨阳光和隐约香氛气味。他从来不用香氛。他侧躺着,右手像苏醒病人般试探性动了动,慢慢抬起来,借力转身,平躺,望着陌生天花板。
果然,身边躺了一个人,平稳地呼吸着,似乎还没醒。至少不是尸体,对吧?在将眼球转向右边之前,他试图回想昨晚,最后的记忆是朋友在他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杯威士忌。老冰球清透圆滚,浸在酒液里散发寒气。而后就是空白,平白被剪去一段,睁眼就是如此诡异的场面。
山本世界抱着必死的决心,眼睛装作不经意快速向右边看一眼——浅褐色短发,短短的脸,大脑最先识别出来的,还是那颗鼻梁中间的痣。
什么啊,是大树啊!
他擦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心有余悸,虚惊一场,先不说佐藤大树为什么会跟他躺在一张床上,或许是佐藤大树路过把喝醉的自己带回了家,或许是朋友找来了佐藤大树,以免自己摔死在街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断片之后身边躺着的不是尸体,不是陌生人,是他最熟悉也是最熟悉他的队友,曾经的同居人,这足够让人感到巨大的安心感。
不过,佐藤大树已经有钱到可以租这么大的房子了吗?山本世界环顾四周,简约现代风装饰,一面墙前放满佐藤大树的收藏品,以前住一起时他就见过的,堪称ldh回忆墙。
墙上电子时钟罗马数字诡异跳动。山本世界盯着那钟,6:58、6:59、7:00!夺命闹钟炸响,佐藤大树像机器人一样弹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身体就已付诸行动。
山本世界觉得他身上的长袖格子衬衫很眼熟,不是眼熟,那根本就是山本世界的衣服。
佐藤大树揉揉惺忪睡眼,转头看他一眼,声音低如嘀咕,“今天醒那么早?”
“是啊,比平时早很多。”
“早饭要吃吗?”
“不了,谢谢。”
佐藤大树打着呵欠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白花花两条大腿荡在衣服下摆里。时钟正常走动,山本世界在满头问号里品尝到一丝怪异的合理。
灰尘在缝隙阳光里舞动,无规律相撞分离。阳光照到的不过是一部分,阴影处有更多粒子相爱又反目。山本世界心情很轻松,确实受到惊吓,但此刻已安心下来。他讲不清楚是佐藤大树让他安心,还是他对佐藤大树安心。
佐藤大树洗漱归来,打开衣柜选衣服。山本世界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听见他问,穿衬衫好还是毛衣好?等会有个杂志要拍。山本世界睁眼,晨光照到衣柜上,照亮佐藤大树半边身子,他拿起衣服比划,无名指上亮银色金属环状物接收阳光,爆出白光,无比闪耀。
山本世界坐起来,床对面,玻璃收纳柜侧边,一张他和佐藤大树的合照正好与视线平齐。照片中,他们穿对称黑白西装,捧花,身后是鲜花拱门,绿草地,婚礼布景。他抽出右手,伸开五指,无名指上同样套一个银色戒指。
他望向佐藤大树,问:“现在是几几年?”
2.
佐藤大树醒于一个平常清早。天气很好,他喜欢早晨阳光的气味,仿佛所有事情都可以在这样的晨光里重置,重新回到起点,书写另一种结局。
醒来洗漱,煮一份早餐,处理工作信息。快到初夏,体感仍微凉,他选择穿一件薄毛衣,经纪人发信息说快到楼下。今日的主要工作是跟世界和夏辉一起拍杂志。
他和山本世界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约而同发出疑问,泽本夏辉仍然眯着眼露出神秘的笑。
“为什么是我们仨?”山本世界问。
佐藤大树望向经纪人。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经纪人回答。
工作就是工作,安排要服从。佐藤大树回忆往昔,“年长组”之间有种平静流淌的默契,泽夏总是令人很安心,甚至比世界还要安心。山本世界,三十好几了,行为还总是神秘莫测,在佐藤大树偶尔——真的只是偶尔质疑他的成熟程度时,他又会突然被激发一锤定音的气魄。
经纪人找不到神秘莫测的山本世界。
“睡过头了吧?打个电话吧。”
“打过了,被挂断了。”
车内,佐藤大树和经纪人相顾无言。他明白这是让他来打电话的意思,可是连经纪人的电话都不接,那么只可能是睡到不醒人事了吧。不过佐藤大树还是拨出了电话,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那部分自信起作用了。五秒后,电话接通,山本世界的呼吸声被免提放大,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喂?世界桑?醒了吗,要起床工作啦。”
电话那头很安静,仿佛声音要走好久好久才能到达目的地,佐藤大树又叫了几声,才听见山本世界问:“嗯,已经起床了,要去哪?”
“你忘了吗?我们今天要跟夏辉一起拍杂志!车马上就到你家楼下啦……”
略带恐吓意味的俏皮语调,山本世界听着很怪异地笑了一下。因为他有点笑不出来,又确实想笑,于是脸部肌肉线条很奇怪。
佐藤大树直接在车上睡到拍摄棚,完全把山本世界抛诸脑后了,到地点经纪人拍醒他。车门大开,阳光铺满水泥地,很刺眼,佐藤大树看见山本世界已经下车,在阴影里等待。
“走吧。”佐藤大树快步走入摄影棚。进入工作状态,他做什么都一副很紧急的模样,好像生怕浪费一分一秒。
走到一半佐藤大树忽然想起有事情要跟山本世界说,他想带大家去露营,先确定意向,再安排时间。他停下急匆匆脚步,转身,与山本世界迎面相撞,四目相对,非常接近。
今天的山本世界没有低头玩手机打游戏,也没有慢悠悠地跟在佐藤大树身后离他八百米远。真稀奇。
佐藤大树后退,身体往后躲,脚却动不了,两脚打架差点摔倒。山本世界反应敏捷,扶住他,距离又缩短到十厘米。
“谢……谢谢。”
淡淡尴尬从脚底升腾,佐藤大树笑得刻意,说:“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和夏辉。”
“和夏辉?”山本世界也笑得很勉强。
“没错,泽夏。”
泽本夏辉从房门里探头,问:“找我有事?”
3.
现在是2024年4月15日。
山本世界确定昨天是4月14日。他努力甩甩头,大脑的重量很真实,触感很真实,不像是梦。
“所以,我应该穿衬衫还是毛衣?”
“毛衣。”山本世界胡乱回答。
他显得有些可怜,头发乱糟糟,眼神跌入虚空。佐藤大树凑近用手探他额头,正常没发烧,难道是做了可怕的噩梦?
“怎么了?不舒服吗?”佐藤大树语气亲昵。
而他眼睁睁看着山本世界用见鬼的眼神躲开他的靠近,爬下床,站在床边,狼狈且无助。
“不,我不是他……”
“你说什么?”
“我不是世界。不,我是世界……”山本世界猛地指向墙上结婚照,“我没有跟你结婚。”
质疑,惊讶,受伤,多种表情混合,均匀分布佐藤大树脸上。山本世界有很多年没见过他难过的表情,因为他长大成人了,亦因为他再不会过分流露悲伤,在他人面前。山本世界不知不觉被归于“他人”的部分,这是山本世界在很多年后才发现的。
每次他流泪山本世界也会跟着妥协。行了今天不练了,回家写作业吧。好啦好啦我们一起成为exile了,安排你跟我一起住吗?我倒是没问题啦。大树,我们一定会带着他走下去,登上更高的舞台。
久远记忆模糊,有个念头像相机快门一样闪过,咔擦,留下永恒的印象。山本世界莫名其妙想,那么漂亮的眼睛,不应该用来哭的。
所以这次他也妥协了,解释道:“一定是出现了错误……或者是我还在做梦。”
佐藤大树坐下来仔细凝视他双眼,许久,眉头紧皱。这双眼算不上陌生,眼里少了爱。山本世界不是这样看他的,冷静平淡,公事公办,佐藤大树在他眼中不是特殊的。
“没错,你不是他,你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