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把你令人讨厌的地方记下来。”中岛倚在沙发上,头发丝上垂下水滴,他抬眼看菊池,“也许可以写满一本。”
是的中岛对菊池有很多讨厌的地方,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是对方的床伴,从青春期的第一次开始。
中岛认定菊池有其他的床伴,但他不会问。
“你可以去找其他人。”
“你想让我去找其他人吗?”
“我无所谓。”菊池说完抄起毛巾对着中岛的脑袋一阵乱揉,“记得吹干啊。”
但其实这一点中岛没有资格讨厌,因为他确实有其他选择也这么实践过,然而兜兜转转总会在时隔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久之后,回到这间屋子,来之前也许还会发个消息让菊池顺便带点吃的。
菊池来不来也是看他心情的,消息会已读但不会回复一句肯定,可他基本会乖乖拎着便利店的便当过来,夏天会多带几罐冰啤酒。
有一次菊池没来,中岛就一个人窝在客厅的大沙发,躲在落地灯照不到的一小块地盘,看电影,看得很入神,看完也没关电视,电视画面停留在结尾,那天他疲惫,也很饿,固执地认为菊池不来才显得他尤其狼狈,啊,讨厌,顺势在沙发上换个姿势打算就这么入睡,还好会在这里留个毯子,他扯过来,随意胡乱地把身子都裹进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却在床上。
把这次也记进菊池的讨厌行为之列。
其它更讨厌的,还有在床上的时候过分温柔,比如前戏总是做很足甚至让他觉得多余,摸来摸去手好像粘在皮肤上,温柔得心底发颤,令他浑身酥麻。
亲吻也总是先擦过嘴唇再轻啄两下好像在说我要接吻了请你打开嘴,好吧这里也不算非常讨厌,毕竟自己下一秒就乖乖地张开嘴巴接受了菊池的舌头溜进口腔。
中岛不愿承认他喜欢接吻,但菊池好像是心知肚明,他会在中岛凑过来索吻的时候故意躲开一些,微小得别开一点距离,看中岛追着他的举动,是一些小小的坏心,菊池有时会笑出声,然后在中岛停止追逐后温顺地回应,他会拖着中岛的后脑勺,不让他逃不让他用一点力气,自己仰起一点下巴吻上去,中岛顺着菊池的头发摸到耳朵再摸到耳垂上玫瑰金的耳环,所有过程都很缓慢温柔,让中岛忠实于自己欲望的意乱情迷。
这也是菊池令中岛讨厌的地方。
菊池对自己设置了一套不成文的系统,比如阴天听伤感系,晴天听跳跃系,在车上听无人声,他自己默默完善这套系统,如果不寻求一种平衡,好像就没有办法维持自我。
某个时刻突然会有被追逐的紧迫感从心底侵袭而上,不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就永远也逃不出了,预感到此后将一直被温水煮着,被中岛看着,菊池移开视线,此刻的他分明可以自由活动,为什么无法离开。
如今的菊池回想起初次见面,那时明明可以感觉到一阵违和,可微小到让他忽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如何友善地对待新来的朋友,谁也不会料到将来跟这个人成为对称,甚至进了一个团,并伴随着纠葛一同膨胀。
当时应该发生了更多的事情,但经过时间滤网,他侧身站着中岛在提醒他,别的事情只能藏在心里,发言时只要回忆起有关中岛的事情就可以了。
这对中岛也是同样的枷锁。
数不清的采访之后,他们俩也许会抱着疑惑,我们真的只有彼此吗。
自从掌握选曲的权利之后,菊池提举了自己喜爱的原创歌手。他把作为solo的供曲改为团曲。他没有特意问过中岛的看法,然并不是没有好奇,但好像是不想听见对方任何一点否定一样,他交给经纪人解决,经纪人说中岛没有意见,他虽然还想追问没再说其它吗,但认为听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给自己的id搞了一长串字母,最后下划线加一个k,前面是句英语,把空格和标点都去了,乍一眼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字符组合,多看几眼恍惚发现熟悉的单词,再两三遍之后看明白了,是他喜欢的电影台词。
发现他账号的瞬间心里难掩兴奋,迫不及待点进去,发现都是电影啊音乐啊还有漂亮的摆设、鸡尾酒与美食,跟公共博客相差无几,无非是内容更私密也注意不会暴露任何可供推敲的信息,对外说着喜欢的是五十度灰还有鬼灭之类大爆款,私下其实也涉猎小众晦涩的作品,发布过一些暴露镜头与不明所以的空镜,配上一两句意义不明的文案。
一边浏览一边在心里嗤之以鼻,对那人在表面维持公众形象感到无聊,然而反观藏掖的自己,也无话可说。
说来为什么会觉得是他,不知道,但下意识认定除他无二,便开始习惯性地点进去看看。没有关注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顺着链条点,对自己也感到无聊却无法停止。
有段时间在休息室看见他耍起手机,自己过一阵就点进他的首页,然而没有更新。他更新的时间集中在半夜,尤其凌晨,令人怀疑他的睡眠时间。
所以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这个账号的主人就是身边那个重度网络依赖者,那为什么还如此执着地追踪,执着到使自己都生厌。
还得小心翼翼,在他突然路过自己身后,偶尔站在自己身边,都谨慎地将屏幕错开角度,尽量躲进他视线的死角。
自己不是如此卑微的人才对。
“下面还有工作吗?”
“有广播收录。”
“辛苦了。”
“不,谢谢,你呢?”
“嗯……我也有拍摄。”
“加油。”他豪爽地拍拍肩。
“谢谢。”挺疼。
也不是拔不掉的刺,磨不灭的痕迹,拔掉了,磨灭了,留着空,翻出记忆才想起来已经消失了。看向身边的时候发觉,啊,是这个人呢,却好像怎么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
他又在凌晨更新了。
兴许是最近组合正式开了ig,为团员送行回忆旧照片时翻到了这张,可发售款式谁都可以有,撞款机率小但也不无可能。一时的恶作剧心,像是鹭雀惊飞频闪刺进眼的光,让人迷失,眨眼间就点了爱心。
人的很多行为无法解释,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是脑子的各种激素与产物碰撞反应吗?那还真是无法控制呢。几秒后又将爱心取消了。
决定一段旅途的终点不一定要走到尽头,任何时候都可以刹车,认为在此刻该结束了。
至今也无法确认那是否是他的私人账号,因为从那之后账号就被锁上了。
他把锁屏时间上方的小组件设为日出和日落的时间,明明不会在日出醒来也时常看不到日落,可这些无意义的小事,他觉得有趣,也不需要别人理解。
而中岛必然会问他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哪有那么多原因,有些时候就是随着心情想做就做的,他讨厌中岛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和感受,当中岛指摘的次数越多,悲哀愈加不可抑制,他越损失耐心,久而久之,他放弃了。
-所以是为什么呢?
-nakajima桑没有心吗?
-好失礼啊,我当然能感受到的啊。
-那为什么还来问我?
-kikuchi桑没有心吗?
他想自己也只是想和中岛快乐地玩耍,没有原因,傻笑也好,做蠢事也好,像好兄弟那样就好。
-kikuchi也带我去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早起。
-我可以的。
-那就行。
他当时想,这是他给中岛与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
不擅长选择,中岛从没觉得自己会不擅长,毕竟他认为自己的人生都是靠他自身的意志前进的。
当唰得关掉了自身的开关,变成一摊干燥的水果干,手里握着的手机还有面前摆放的平板,都变成了没有目的地的地图,空荡荡的身体和脑子,淹没在空气里。
“看点什么?”
看什么都无所谓,他偶尔,想放弃选择。
他有了个可以交付选择权的对象,虽然这个对象也不是他选择的。多年前那个现在已经撒手的老头把俩小孩牵扯到一起,就像领着两个小孩子走到迷宫深处,然后说,你们往后请依靠彼此,直到逃脱。
就像是在身边安放了一个安全出口,他背对着的方向,他的私密垃圾桶,出于惯性地往里扔垃圾,也没有罪恶感,本身就不太在意对方的感受也好,一厢情愿地认为此为最优解也好,这套行为模式已经成了公式。
决定做咖喱,他有拿手的谜藏菜谱,吃过的人都说好,没吃过的团员说也想尝尝,可在台面上的话,不知道有多少真心。
他从冰箱取出黄油,切出一块放进炒锅,匀速摇晃让黄油在锅里融化,接着把事前洗好切好,被他有序摆放在料理台的土豆、胡萝卜块还有洋葱倒入锅中,开始认真翻炒,当看到蔬菜泛起焦边,他将食材投入煮锅,加入水末过食材,然后在锅里放进腌好的牛肉,正准备盖上锅盖,他突然想起还需要一些蜂蜜,迅速转身从柜子里取下,一边挤一边用锅铲搅拌,之后他便安心把锅盖上,等待锅内翻腾溢出牛肉的香味,他渐渐感到轻快自如,不禁哼起歌来。
如果可以跟制作咖喱一样与那人相处,如果那人就像牛肉愿意被扔进锅里慢慢煮熟,他们是否有机会成为一碗美味的咖喱。
他看时间正好,掀起锅盖,浓郁肉香扑鼻而来,接着将咖喱块掰开,一颗一颗投入锅中,然后加入他本人的秘密调料,缓慢搅拌几下后又将其盖上,再次等待新的咖喱香流溢。
等待的时间里他的思绪又开始乱飞,他想起松岛吃得满嘴,腮帮子鼓鼓,赞不绝口,他被夸得害羞浅颜微笑,让松岛别说话好好吃饭;胜利夸得收敛但发自肺腑的一句“好吃!”让他喜不自禁;还有田中那家伙时不时嚷着想念他咖喱的味道,厚脸皮地来蹭吃蹭喝……最后,他想到中岛。
他想中岛也许会夸张得拍手又跺脚,嘴里塞得满满说不出话,但眼睛发光似的盯着他,那人有时会让他分不清究竟是谁比较年长。
大概十几分钟后,菊池的特制咖喱便完成了,他探头深深闻了几口,很是满意,用这难得的机会给自己好好做了一顿晚饭。
香味使他饿得不行,他将盘子盛得满满当当,端去餐桌准备大快朵颐。
剩下的咖喱该如何处理,要不装一些明天给中岛尝尝,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闪现,然后如流星一般滑落消失在夜空里。
中岛带菊池去了海边,菊池意料之外的情况,他本欲拒绝,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在路上和海边他们能有什么交流,如果整途都充斥着尴尬,他想自己也许会恨不得跳车投海。当他找好拒绝的借口,中岛先说话了。
“想跟你聊聊组合的事情。”
菊池差点脱口而出“在这里聊不就好了”,可他疲于应付不悦的中岛,“那就,去吧。”
菊池觉得他与中岛相处的很多时候都是他先一步向对方妥协,他对中岛无可奈何。
菊池坐在副驾,如他所料,中岛总尽可能掌控,包括方向盘。
我也有作为年长的自尊,中岛曾经说。而菊池,这个时刻爱好窥觑别人破绽的人,希冀抓着弱点的小针戳破中岛的外皮,挑出柔软的馕,比如一点天真和笨拙,而这份希冀如今也磨灭殆尽了。菊池不爱过分严肃的场面,也不爱在人前过分认真,只是他这份美学似乎不被中岛理解,他便在此刻凝固的空气里坐如针毡,装作听话的模样,中岛说什么,他便肯定什么。
“我有点累了。”中岛说。
“那,我来开?”
于是他们决定到下一个休息区交换。
中岛示弱时菊池总会产生两股互殴的情绪,一方在抗拒,一方又想给予包容,基本上每次,柔软最终会包裹坚硬。
中岛下车后站在车边发呆,菊池顺着中岛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此刻天边是一片火烧夕阳,他看到中岛举起手机,自己准备掏出手机的动作停在半途。
是无疾而终的事情,除此之外很多方面,他与中岛的。
“要不顺便买点吃的?”菊池问。
“好啊。”中岛回头,抬手撩过碎发,他逆光站在余晖里,并不刺眼,菊池没有多看。
后半途中岛霸占宽敞的后座,徒留菊池一人在前排沉默地驾驶。他从后视镜看见中岛昏昏欲睡,想打开收音机也变得犹豫起来。
“你想开就开吧。”
“诶?nakajima桑没睡?”
“快睡了,你开小声点也没事。”
“算了。”
他忽然有股掉头回去的冲动。
终于到达海边已经是黄昏的尾巴,海平线上最后一抹落日余晖尚在残喘。
“nakajima桑想聊点什么?特地到这里来。”
“组合的,未来的,我们俩之间的吧。”
“好深刻啊。”
“一点也不深刻吧,都是要面对的事情。”
“可我们俩之间没什么可讨论的吧?”
中岛没有接话,菊池纳闷地看过去,不巧与中岛撞上视线,很漫长的两秒,似乎令菊池筋疲力尽。中岛平静地笑,“最后是我开玩笑的。”
“还是聊聊组合,我马上要去意大利,有段时间不在国内,所以组合的事需要拜托你……”
回程的路依旧很漫长,天色已晚,菊池别头望着窗外的路灯一盏盏飞速向后划过,偶尔中岛问菊池几句无关痛痒的事,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说了什么。他们仍旧半途交换驾驶,在休息区看了一眼夜空,看不到太多星星。
“明天也许是阴天呢。”
“只是靠城市太近罢了。”
菊池到家蹲在玄关倒出漏进鞋里的细沙,他不禁回想中岛的话,混着海风和浪潮的咸湿味,中岛那滔滔不绝的样子,以及他在风里翻飞成奇异形状的外套,仿佛咕嘟咕嘟不断吐出气泡的某种长尾鱼。
他不知道中岛为什么想跟他去海边,那晚睡前他还在思考。
“那么两位的关系如何?有单独的交流吗?”记者问。
“我们,只单独吃过一次饭。”
他们有一种陌生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