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来天台的时候,中岛也在。他一只手闲闲夹着烟,垂在身侧,任由烟蒂落下。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冻人,中岛穿着薄棉外套,夹着烟的指尖有些微微发红。
他听到天台铁门被拉开的声音,只是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把视线放得很远很远。
“怎么抽烟。”菊池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平静地响起。
“没抽。”他答道,“就是点着玩。”
菊池走到他的身边:“别抽,你嗓子不好。”
中岛有些惊讶地侧过头去看自己的队友,菊池一如既往地不和他对视,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嗯。”
“今天你做了开嗓练习,”菊池说,“对吧?”
“啊……”
中岛后知后觉,夹着烟的手在半空中虚虚晃了晃,风吹过带走了一阵细小的灰末。身旁的人在外套上下摸了一阵,递过来一个粉紫色的灭烟器。
“别这么看着我,”菊池说,“我爸的。”
“哦,”中岛接过,“谢了。”
“烟自己买的?”
“嗯,”中岛点点头,“贩卖机。”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句,“心情不好?”
菊池的语气放得很恰到好处,如果中岛不想理会,那他可以当成这是一句闲聊的寒暄;如果他愿意倾诉,也可以当做是一个来自同伴的关心。
他们之间虽然也不乏日常琐碎的对话,但这么平顺和缓的情境,中岛承认,也许真的是第一次。
中岛摇了摇头:“其实不是。只是我希望自己可以尝试着心情不好。”
“啊,”菊池倒是很快知道了他的意思,“角色塑造?”
“嗯。”中岛把手支在天台栏杆上,“心里没底。”
“这可不像平时的中岛。”对方评价道。
中岛笑着看他:“平时的中岛是什么样?”
菊池便也笑:“……嗯,爱与和平的美少女战士?”
“滚蛋。”中岛重重巴了他肩膀一掌,“走了。”
对方却看穿他的意图,在错身的时候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害羞了?”
中岛斜睨着他:“是生气。”
没想到菊池意外地很快认错,双手合十要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怎么才肯原谅我呢?”菊池可怜巴巴地问。
中岛从他的嘴角看到了那抹最开始就没有消散过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被那人逗得有些想要发笑。
他努力绷紧了面孔:“你自己想。”
“那好吧,”菊池并肩站在他的身侧,“我的肩膀借给你靠,在你需要的时候。”
中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菊池思索了一会儿,说:“也许我想见到的还是那个开开心心的中岛吧。”
*
骗子。
中岛趴在桌子上想,他头脑晕乎乎的,但是还没忘记菊池前几天说的话。
下了天台之后对方诓他请自己喝了一杯咖啡,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
借什么肩膀,分明就只是场面话。
中岛有些醉了,思绪没个条理,一会儿想到家里的花瓶没有花,一会儿想到自己的须后水该换个牌子,一会儿想到昨天导演让他试的戏,一会儿又想到演唱会上观众的欢呼声。
“健人君?”同桌的工作人员拍拍他的肩,“醉得厉害吗?”
“还行,”他摆摆手,“能听懂你的话,问题不大。”
对方吁了口气:“散场我帮你叫个车吧?”
“好。”中岛在桌上晃晃脑袋,权当是同意。
另一桌的同事又过来敬酒,看到中岛趴着,忍不住问:“中岛君喝了多少?”
“没多少,”中岛支起脑袋来,努力眯起眼睛看向对方,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就喝了这么多。”
“三杯?”同事笑道,“中岛君酒量不行啊。”
“三瓶。”他轻飘飘地说,然后在同事惊讶的表情里站起身来,“我出去醒醒酒。”
“没事吧?能站稳吗?”同事在背后追问,中岛依旧只是摆摆手,告诉对方自己没事,转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他走到酒店的露台上,夜里的风果然很凉,方才还在血管里奔腾的酒精一下子都沉静了下来,上头的热意也迅速退了下去。
兜里的手机恰到好处地震动起来,他瞧也没瞧便接起:“喂?”
“是我,”对方说,“打扰你了?”
“啊……”中岛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没有。”
“是这样,演出有个调整想跟制作人那边确认一下,我看你line没回我消息,只好先给你打电话了。”
“不好意思啊,”中岛揉揉太阳穴,“我刚刚现在饭局上,我现在看。”
刚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到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中岛不知道有点气闷,于是他又把手机放回耳边:“醉了,不想看了。”
对方好像是在笑:“我猜也是。嗓子好点了吗?也别喝太多。”
“哦。”中岛干巴巴地应了声,又没了下文。
对方似乎也在等他说话,两个人静默了一小会儿,到底是中岛沉不住气,主动说了句:“我出来太久了,他们该找我了,挂了。”
“好,回家注意安全。”
“……那你来接我。”
“嗯?”
中岛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狂言震惊,呆了会儿才说:“我说错了,再见。”
电话挂断后,对方很快又打了过来,菊池两个字在屏幕上持续跳动,中岛按了拒接,然后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脸丢大发了,暂时并不是很想看见他。
回到饭桌上刚坐下,另一桌相熟的工作人员举着手机过来了:“菊池君有事找你,说刚才跟你打电话才说到一半你手机没电了。”
“……”
中岛气鼓鼓地接过电话:“干嘛。”
“待会别乱跑,等我去接你。”
“……欸?”
“没听清楚吗?我说我待会儿去接你。”
中岛揉揉耳朵,又把手机放到耳边:“菊池,我现在有点醉,可能幻听了……”
“不要自己说一些自欺欺人的话,”对方一针见血地指出,“结束了乖乖等我。”
十二月的风还是很冷的,中岛缩着脖子站在酒店门口委屈地想,那人是不是要把他冻死——
气恼的情绪刚冲上头来,面前就轻巧地滑来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窗摇下来一道缝:“上来。”
中岛刚拉开后座车门,又听到那人在驾驶座指挥道:“坐前面来。”
“我困了!”他申诉道。
“喝醉了坐后面更晕,”那人吓唬他,“我车技可猛。”
中岛只得又嘭地一声关上后座车门,任命地坐到副驾上。
“安全带。”菊池提醒他。
“哦。”
“喝了多少?”那人启动了车子问,“我刚刚问了Aさん,说你今晚为了炒气氛喝得很卖力啊。”
中岛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怎么了?”菊池问,“生我的气?”
“没有。”
“你说没有的时候就是有的意思。”
“……”
醉了的脑瓜子说不赢他的绕口令,中岛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红绿灯的时候对方从储物格抽出来一瓶茶给他:“渴了喝这个。”
“不喝。”中岛一把推开。
“热不热?”对方竟然还有空伸手替他拨了拨刘海,“空调打低点?”
“绿灯了!”中岛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个球,越小越好,在菊池的面前消失最好。
对方没再说话,绿灯亮起,他顺畅地踩下油门,起步行驶起来。
菊池说自己车技猛都是骗人的,中岛在他的车上睡得香甜,过了不知道多久,副驾的车门被人打开,寒意顺着敞开的车门灌了进来,菊池站在车门边拍拍他的手臂:“到家了。”
“唔。”
应是应了,人却没动。
他好像隐约听到菊池叹了口气。
那人半弯下腰来问他:“需要我抱你上去吗?”
他被吓得马上抬起头来看着对方,那人的脸上果然挂着清浅的笑意。方才心头的郁结仍没散去,这下他感到更委屈了。
菊池有些诧异:“你怎么了?”
“没怎么,”中岛吸吸鼻子,“我回家了,谢谢你,辛苦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对方道谢,认认真真地,就差给对方鞠躬,又被菊池拉住:“我跟你一起上去。”
“不了吧。”他颤巍巍地说。
“欸——”对方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还以为我在中岛心目中是特别的呢。”
“……”
对方看着他,僵持了好一会儿,中岛败下阵来:“好吧。”
菊池从善如流地进了他的家的门,在他起居室的黑色沙发上坐下,然后认真评价道:“原来这就是中岛的家啊,好时髦,香味也很好闻哦。”
“没有茶,没有水,也没有酒,”他远远地隔着两个人宽的空隙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你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一直在笑,中岛越发地恼怒起来:“不准笑!”
“抱歉抱歉,”菊池举起双手,“没想到喝醉的中岛比平时还要坦诚一百倍。”
中岛抱着沙发上的抱枕背过身去,身后又飘来那人的一句:“很可爱,应该说,有种让人觉得意外的可爱。”
耳朵好烫,应该是红了。于是中岛捂起了耳朵,生怕那人发现。
“可以说说为什么生我的气了吗?”
“……”
“看在我辛辛苦苦送你回家的份上?”
“……”
“中島さん?”
“……”
“おねがいだから、ね?”
“……电话。”中岛突然说。
“嗯?”
“菊池最近都没有跟我联络。”
“啊,”他从菊池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丝诧异,“中岛是想和我聊天吗?”
“……也不是、”中岛试图解释,“我就是……|”
“算了,”中岛终于还是晕陶陶地放弃了思考,把自己团得更紧,“当我没说。”
菊池又笑了。
“真少见啊,”他说,“中岛这么需要我的时候。”
“你不是说了会把肩膀借给我……”他含糊地埋在抱枕里小小声地说着。
“嗯,”菊池悄悄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把他小声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永远都会哦,如果中岛需要我的话。”
“要。”说着,中岛伸出手,轻轻地抓了抓他的衣袖。
“也就喝醉了这么坦诚吧。”对方不知为什么又叹了口气,握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上半身来,双手虚虚地拢着他的肩。
“肩膀借你。”
中岛终于顺势把脸倚在他的肩膀上。
一个说不上舒服的姿势定定地保持了好一会儿,中岛迷迷糊糊地说:“困了,想睡觉。”
“嗯。”
“睡着了你是不是就会走了?”
“你猜?”
“天亮了魔法会消失。”
“但是我的承诺永远都在。”
*
——菊池吗?是很温柔的人哦,我有时候也会被他治愈的呢,虽然只是偶尔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