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已是晚上十点多。
中岛健人倚着车窗玻璃假寐，听到驾驶座的经纪人问：“健人，回家吗？”
“唔。”
中岛含糊应了声，没有睁眼。保姆车在夜晚的道路上疾驰，路灯像在眼皮上跳跃的闪光灯，从中岛的眼睑上反复晃过。他睁开眼来，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突然抬头冲着后视镜里的经纪人道：“我在前面车站下车。”
经纪人并不过问他的私人行程，应了声好，很快泊到了停车位上跟中岛说再见。
*
中岛健人弯着腰摸黑在玄关换鞋，起身的那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主卧亮着灯。
细长的光从合上的门缝底下透过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像一道小小的指引线。中岛走过去，咔哒一声拧开房门。
“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平平，似乎丝毫不对眼前人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感到惊讶。
对方看到他，倒是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你怎么也来了。”
“……”中岛抿了抿嘴，“顺路。”
“啊……”菊池风磨点点头，“我记得你今天的行程是挺晚的。要不要泡澡，我刚刚的水还没放，应该还热着。”菊池从双人床的一边落地，顺手放下了正在浏览的手机，“你去吧，我给你拿衣服。”
对方体贴至此，中岛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伸了个懒腰，转身向浴室走去，轻飘飘地落下一声：“谢了。”
中岛洗漱完毕回到房间，菊池已经睡下，给中岛留了盏靠床头的落地夜灯。
中岛不以为意，走到床沿坐下，给手机充上电，一边问：“你今晚有活动？”
“嗯？”菊池果真没睡，翻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整个人隐在光的边缘，一双眼睛倒是像两盏萤火，忽闪忽闪的。
“我以为你平时不会来这里的。”
菊池好像笑了一下，但中岛并不确定，他没有与对方对视，只是把目光投向那盏落地灯。
身后的菊池说：“我也以为你不在。”
“啊……”
“波尼呢？她自己在家吗？”
中岛终于翻身上床，摸索着落地灯的开关，轻轻地摁了下去，答道：“在宠物医院。早上送她去做体检，还没接回、”
中岛甫一躺下，身侧的男人突然伸了手来摸他的脸，拇指恰好按在他的下唇边上，中岛的话语被打断了。
对方的动作不像是抚摸，好像只是在确认一种物体的存在，他的五指微微张开，指尖并不用力，像是蜻蜓点水那样掠过中岛的眉心，眼睫，双唇，然后五指并拢，捧住了中岛的侧脸。
这样的举动不常有。
然而他们两人在毫无约定的情况下，同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这样的情形也实属罕见。
这里是他和菊池的“家”。
说是家也不太妥当，除非约好的时间，他们从不在这个房子里起居生活。而这间房子也不坐落在任何靠近他们两人的活动路线上。
尽可能地偏离生活轨迹，然后在寂静无人的深夜赤裸相见——他们在这间房间里，是这样的关系。
中岛已经忘记他们是如何决定要租下一间房子，仅仅是为了跟对方完成一些根本算不上情侣关系的共处。但总之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他们找了中介，看了几处房产，最后敲定了这间稍为偏僻但安保和配套设施都很妥当的大厦里的高层公寓。从起居室的落地窗望过去，能看到东京塔的一隅。
租下这间房子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坐在起居室里喝香槟。菊池举着酒杯对他微笑：“如果中岛能够喜欢这里，就再好不过。”
房子最后是菊池签的，租金平摊。虽然当初是这么协定，但物业水电一直是菊池在负责。想到这里，中岛在黑暗中突然开口道：“我是不是该给你钱。”
“……？”
菊池没做声，只是侧过身来，彻底与中岛面对面。
中岛继续道：“物业和水电什么的……啊，你今天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过来的吧？”
脸的另一侧突然又被菊池捧住了。
现在菊池用双手托着他的脸颊，两个人侧身相对，在黑夜中颇有点面面相觑的意味。
愣了一会儿，中岛反应过来：“想做？”
“你呢？”
“唔……”中岛浅浅回忆了下自己明天的行程，下午一个杂志拍摄，傍晚一个品牌酒会——
菊池轻轻地凑过身来，含吮他的下唇。只一下，也许两秒都不到，他退了开去，双手也放开了中岛。
他给中岛掖掖被子，翻身躺平，闭上眼睛睡了。
他们两个人不干那事的时候，并肩躺在床上，比两个直男躺在一起还要纯洁得多——不对，他们本来也不弯——没有那种旖旎的小说场景，搂在一起相拥入眠啦、枕着对方的手臂入睡啦、埋在对方的怀抱里啦，这种情形统统没有。
中岛有时候会想他跟菊池到底算不算理智。
如果理智的话他们怎么会共有一个不常到访的家，但若说不理智……除了接吻做爱，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更亲密的举动。
事后对方虽然会很关照自己，那也只是从担心他过度疲劳的角度出发。他不曾与菊池在夜晚拥抱，菊池也不曾在意乱情迷之后对他做出任何甜蜜而不切实际的许诺。
也许是一日的行程让他太过疲累，中岛在混乱的思绪中很快陷入了睡眠。
*
中岛在梦中突然惊觉一件事：他忘了设闹铃。
不过不打紧，今天的行程要从下午才开始，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赖床。
中岛呻吟着翻了个身，以为自己还在熟悉的家中，半蜷着身子，要把头闷进被子里去。
被子翻动间掀起一股浅淡的香气，让中岛迟钝地想起，这不是家里的味道。
是那个他只有获得约定，才会到场的地方……沐浴露也是菊池买的，这间房子里大大小小的细节，都充斥着菊池风磨的影子。菊池会知道他喜欢的家具样式，菊池会知道他喜欢的装饰风格，菊池会知道他起居的癖好……菊池会知道……
他在混沌中陷入沉睡，又在迷茫中醒了过来。
双人床的一侧，那人似乎还没离开。
中岛不愿睁开眼睛，静静地保持着这个蜷缩的姿态打算继续睡一会儿，然而身侧的菊池却有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那人轻轻把他从被褥里捞出来，怕他被日光炫了眼睛，一只手轻掩着他的眼睫，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让他舒服地躺回了松软的枕头上。
中岛僵着身子没动，没想到那人竟然挪了挪身子，抬起手臂来隔着被子虚虚揽住了他。
菊池从没当着他的面这么做过。
中岛心如擂鼓。
他笃定菊池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读懂。
做的时候不喜欢从背后被抱着因为会看不清脸、也不喜欢骑乘位因为会进得太深、抗拒仰躺着因为很被动，总之中岛健人有各种各样龟毛的理由，菊池全盘接受。
这种时候他会把中岛抱在怀里，让中岛引导他，也让中岛靠着他。
除此之外，这个出现在慵懒闲适但又有些脱轨的早晨的拥抱，是他们私底下最像拥抱的一个拥抱。
中岛忍不住朝枕头里埋了埋脸，菊池大约以为他还睡得香甜，箍在腰间的手又加了力道——那也只是轻轻一按，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进了几公分。
他们鼻息相闻，沉默不语。
菊池似乎在端详，而中岛仍旧选择假寐。
半晌，中岛在这个亦梦亦真的拥抱中，又逐渐进入浅眠。
在他坠入带着晨光的睡眠之际，耳畔传来一声低语。
“只是有点想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