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麼又—是—你—啊——？」
不是第一次看見的照片與名字在手機螢幕中出現，菊池風磨厭煩地叫了起來。
他把手機扔在桌上，整個人癱進椅子裡，嘟嘟囔囔著「我都已經左滑三次了，Tinder你為什麼還不知道我對這個人沒興趣啊！」
「風磨，你在吵什麼？」幾張文件不輕不重地落在菊池的臉上，山田涼介的聲音隨之傳來。
菊池把遮蓋住他視線的A4紙拿開，罪魁禍首那張漂亮的臉出現在他正上方。山田低頭疑惑地看著窩成一灘泥似的後輩，用眼神示意對方解釋給他聽。
「山田くん，你有在用Tinder嗎？」菊池懶洋洋地稍微坐直身子，他從桌上撈回自己的手機，欲向山田示意「啊、我在說什麼傻話，山田くん走在路上就會有一堆人來跟你告白了，怎麼會需要這種東西呢？」在山田要接過他的手機時，菊池又把手調皮地縮回來，笑嘻嘻地調侃道。
儘管菊池的確有捉弄山田的嫌疑，但他說的也是有幾分道理。他這位職場上的前輩長著一張精緻得令人讚嘆的臉蛋，別說是普通的路人會對他一步三回頭，甚至還有被星探積極上前攀談的事蹟，並且不止一次。
「你又在說這種話！」山田翻了個白眼「我好歹也是知道的！是那個交友軟體對吧，左滑右滑之類的那個。」他的手左右揮動，試圖證明自己是真的了解這個軟體是怎麼運作的。
「ふふっ、那是什麼打遊戲的手勢、」菊池被山田誇張的動作逗笑，他邊笑著，終於回答起山田最初的問題「是那個沒錯。我已經在上面滑到同一個人第四次了！天啊，這附近玩Tinder的人有這麼少嗎？為什麼要一直推薦一樣的人給我啊！」
菊池好一陣子沒有使用Tinder了。過得充實多彩的現實生活讓他對於交友軟體的興趣始終是一陣一陣的，而最近似乎又到了他開始頻繁使用的時節，很大的原因是由於實習的開始。
進入大學最後一個學期的菊池從上個月開始在這間獨立的遊戲工作室實習，是與他交好的前輩推薦他過來的。工作室的據點與他所就讀的大學相距甚遠，緊鄰著都內另一所知名大學，是他過去鮮少踏足的地方，於是菊池興致勃勃地把這個粉色小火焰重新下載回手機中，想著或許可以藉由這個媒介，與周圍的人有機會認識。只是他沒想到，還沒找到什麼能約出來見面的對象，倒是先碰到滑了好幾天持續出現同一人的窘境。
「我想要看看是什麼人。」山田伸手朝菊池討他的手機，這次菊池沒再胡鬧，乾脆地乖乖奉上。亮起的螢幕還停留在沒被滑走的個人簡介，山田一字一字地看起畫面底部的文字「唔，Ken—ty—？興趣是看電影、吃燒肉⋯都可以聊聊⋯感覺人不錯啊？他不好嗎？」作為完全沒有使用交友軟體經驗的人，山田不明所以地將手機又遞回給菊池。
「不是、山田くん，你看看他的照片。」菊池嘆了一口氣，他把手機螢幕面向山田，像是個在拆解數學公式的家教老師，指著上頭的照片振振有詞「第一張是背影、接下來是電影海報跟風景。沒有正面照啊！就算他背影看起來不賴，但誰知道他正面長什麼樣子？」
聽完對方的解說，山田終於了解菊池在意的點是什麼，但他還是露出嫌棄的表情「風磨你好膚淺，幹嘛這麼在意人家的臉？」他拉過自己的椅子坐下，開啟桌上巨幅的電腦螢幕，進入他最近沈迷的攻略遊戲的起始介面「我也都不知道我在遊戲裡認識的人的臉長怎樣啊，但我們也是朋友啊！」
「那是因為你們只是一起打遊戲，這邊可是“交友”軟體耶，找交往對象或約砲對象的地方耶。」菊池見狀也轉回自己的座位前，開始整理山田方才丟給他的文件。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咕噥「臉怎麼會不重要！」
「欸？所以你是想找男朋友還是要約⋯砲⋯？」遊戲還在加載中，隨著畫面上不斷奔跑的進度條，山田快速地眨了好幾下眼，又瞄了菊池幾眼。
「這不是重點吧山田くん，」菊池沒有注意到純情的前輩那泛紅的耳尖，他把文件分門別類地裝入專屬的資料袋中，又把手機拿起來，還是那張令人煩躁的背影，他皺起眉頭打算第四次把這個人滑掉「說到底在Tinder這種目的性強烈的地方還不願意露臉，十之八九是長得太醜所以不敢。既然如此，當然是滑掉啦。」
「可是你現在左滑指不定他明天又會出現囉。」
細細的尖嗓驀地加入了菊池與山田之間，兩人同時回過頭，他們嬌小的頂頭上司不知何時晃到了這兒，笑咪咪地站在他們身後。
「啊，二宮くん。」菊池朝他點了點頭，隨後又露出煩惱的神情「也是噢。唉、雖然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但這樣真的體驗很差欸⋯」
「那還是你就右滑唄？」二宮和也盯著菊池，半晌突然冒出這句話。
本來已經轉回去要開始遊戲的山田這下又感興趣地轉了過來，而菊池則看著笑得狡黠的二宮，難以置信地「哈？右滑是“LIKE”的意思欸，我又不喜歡他。」
「這是一種戰術嘛，風磨。」二宮循循善誘「如果他沒有“LIKE”你的話你們也不會配對到啊，你就先右滑，讓系統把他歸到另一類，他就不會再出現在隨機名單裡了，不是嗎？」
「ニノさん，」山田睜大眼睛，小幅度地鼓起掌「你好聰明喔。」
「我可是遊戲工作室的老闆，」二宮挑了挑眉，故意努起嘴，得意的表情浮誇到有些滑稽「程式系統的運作哪有我不知道的事。」
「寫程式的明明就是中丸くん⋯」二宮慣於滿嘴跑火車，菊池也慣於跟在後邊吐槽。
「不過⋯哎呀、也不是不行⋯」菊池癟著嘴，又將目光移回手機螢幕「但這樣感覺好像輸給Tinder了⋯可惡！」
二宮從後面靠近，倚在菊池的旋轉椅背上「沒關係，」在菊池以為他好奇而把手機湊向他時「那我幫你滑。」像是在施魔法一樣，二宮短短的手指輕巧地往右一撇。
「嗚哇！啊、啊！二宮くん！」菊池太晚才警覺到二宮的意圖，手忙腳亂地但手機已來不及拿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二宮邪惡的動作，然後粉綠色的”LIKE”，伴隨著照片滑向右方。
二宮一副做了好事般，驕傲地揚了揚下巴，而一旁的山田這時才慢半拍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菊池嘆了一口氣，他正要開口吐槽這荒謬的展開，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三人同時看向他變成暗灰色的畫面，緊接著“配對成功”的亮色字體明晃晃地躍上螢幕。
「欸、真的假的啊⋯」菊池低喃。原來背影男也有LIKE他嗎？他突兀地想到。
「噢？」山田第一次看到這個畫面，他興奮地指著菊池的手機嚷嚷著「Kenty也喜歡你耶、風磨！」
「山田くん可以不要用這種奇怪的說法嗎？」山田的話讓菊池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我又不是喜歡才滑的。」
「幹嘛這麼不情願的樣子？」二宮故作無辜地嘟著嘴巴，在菊池無奈地看向他時，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又沒有逼你跟他怎樣？」
無視於怨懟的菊池和裝沒事的二宮，山田依舊興致高昂「所以配對成功了可以做什麼，聊天嗎？」他把手機從菊池手上抽走，開始研究起整個頁面。
菊池捏了捏眉心，既然木已成舟，而且的確，只是配對上真的不是什麼大事，取消配對也是動動手指就能解決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對交友軟體奇怪的勝負意識而已，那他只要不再那麼在意，這件事很快就能夠翻篇。
「對，」於是他認命地開始向山田講解「然後這邊可以看到跟你配對成功的人，如果想跟這個人聊天，就是這樣點進去⋯」
「哈、囉、你、好。」抱著手機的山田有樣學樣地點進了剛才配對成功的對話框中，嘴上唸著同時也一字一字地敲下。
「嗚哇啊！山田くん！」菊池又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他自己的手機被另一個人做出關鍵性的操作。
「發出去了，嘿嘿。」山田抬起頭甜甜地笑了，完全沒有惡意的樣子讓菊池什麼指責也說不出。
他最終只能長歎一口氣「真是⋯山田くん怎麼也跟二宮くん一個樣。」完全沒有預期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被兩個前輩連續坑了兩次，菊池感覺自己的精神像是歷經了一場浩劫「想玩Tinder就自己下載嘛別禍害我了吧。」
「風磨的比較好玩嘛。」
「哪有這種事⋯嗯？」菊池無力地反駁著山田，在把自己的手機從對方那兒拯救出來的同時，驀地，又是一道短促的震動。
菊池看了下畫面，在山田打出的問好之下，竟然已經浮上了新的對話框「欸？背影男回覆了。」
“嗨，FUMA！可以多認識你一些嗎？”
*
つづく
*
傍晚的學生餐廳裡，人流已經逐漸在減少。中島健人自己佔據了一張四人桌，桌上的義大利麵才吃到一半。放在一旁的手機發出細小的通知聲，他趕忙拿起查看，在發現只是廣告簡訊後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不要嘆氣嘛！好運會被你吹跑喔！」
兩道陰影伴著活潑的聲音出現在中島面前，盛著烏龍麵的托盤被放到桌上，發出碰撞的聲響。
中島抬頭，這場動靜的製造者Jesse已經自然地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跟著Jesse一起的髙地優吾，在察覺到中島的視線時，朝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中島不太有活力地向他的朋友們道好。Jesse嚷嚷著讓他打起精神，而剛坐定的髙地拍了一下Jesse要他別吵後，便轉向中島關心道「還好嗎？調查進行得不順利嗎？」
「唔、好像有點收不太到樣本。」中島無奈地點點頭，無意識地摳著手機有點掀起來的保護膜一角。
「樣本？」Jesse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視線在中島與髙地之間來回。髙地自覺地開始向困惑的對方解釋，他們所提到的是兩人都有修的一門通識，性別研究課的期末報告。Jesse在聽到報告時皺起了臉，拋給中島一個同情的眼神，隨後像是想到什麼，開口問道「所以你設定的主題是什麼啊？」
「喔，我想做Tinder上的男同志交友生態的調查。」
「超有趣的主題對吧。」髙地看著Jesse露出和他自己第一次聽到時相同的驚訝表情，瞇著眼笑了起來。
「真的超有趣，不愧是健人。」Jesse仍然半張著嘴「所以要怎麼收樣本？問卷？」
「不是，我想說直接用Tinder，這樣可以找到確實正在使用的人。」中島搖搖頭，他用衛生紙把剛才Jesse噴到桌上的湯汁擦乾淨，順手丟到對方的托盤裡。
「酷。」Jesse朝中島比出了大拇指「所以你就配對到之後訪問一下人家這樣嗎？」
「是的。」中島點著頭，再度點亮手機螢幕，還是沒有任何新通知。
Jesse重新吸了一口烏龍麵，口齒不清地「這樣應該不會很難吧？用Tinder的人也不少，為什麼收不到樣本？」
中島揉了揉太陽穴，這正是他所煩惱的地方。當初會把主題定在Tinder這個軟體，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它的用戶量龐大，以至於中島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像現在這樣面臨如此尷尬的處境「可是我配對率很差⋯」他小小聲地控訴。
「蛤？」Jesse忘了自己的嘴裡還有麵條，發出驚呼的同時嗆了好大一下，他咳了好幾聲好不容易才平復，但仍不忘急匆匆地問道「怎麼可能？你有認真在用嗎？」他們學校數一數二的知名帥哥在交友軟體上沒有人氣？這是簡直今年最大的笑話。
「有！而且我基本上一律右滑，每天都有滑到額度上限耶！」中島委屈地為自己辯解「但是很少人右滑我吧⋯」他整個人洩氣般地托住下巴，又長嘆一口氣。
「聽起來怎麼這麼奇怪？你是不是被系統忽略啊？」髙地擰起眉頭，開始替中島一起苦惱。
「哪會有這麼怪的事。借我看看、借我看看你的profile。」在各式交友軟體中混得如魚得水的Jesse決定來為他的友人排除問題，他伸手接過中島開著個人頁面的手機「吼、」然而只消一眼，就已經明白問題的所在「健、人。你沒放臉！你這張臉，放、上、去！馬上配對成功率百分百！」
相對於馬上找到問題而在那兒朝髙地炫耀的Jesse，中島仍然不改煩惱的神色「其實我之前就是有放，」在兩人尚未把疑惑問出口時，中島聳了聳肩公布「是配對成功百分百沒錯，但也是約砲邀請百分百。」
「哇喔。」髙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於是看向Jesse。
「所以這就是Tinder上的男同志交友生態。」這回Jesse反而不驚訝了，他十分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是有遇到幾個人很好的，我說明來意後有接受我的訪問。」中島說著他之前的經歷「想約砲的、聊色的這部分⋯嗯，反正這類的樣本已經收得差不多了。所以想要一些用Tinder找交往對象或純粹交朋友的那種案例。」他仔細地向髙地解釋，直到對方露出了然的神情「才換了個策略，但實在是不太順利。」
雖然並不是太明白該怎麼改善，但髙地還是與中島一同開始發想是否有其他可行的方案，他推了推已經沈默一陣的Jesse，要他別只顧著進食，作為熟練的交友軟體用戶，趕緊提供一些有建設性的建議。
「建議喔⋯對了，那我呢？」Jesse皺了一會兒眉，又突然舒展開來。中島以為他有什麼好方法，眼睛一亮地湊近，卻只聽見對方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我可以給你訪喔。」
「Jesse，」還不等中島開口，髙地先一步犀利地吐槽了他「你沒有聽到嗎？人家已經不要約砲的個案了。」他哭笑不得地補充「還有，你不算gay吧？」
剛剛的確沒有認真聽中島解釋的Jesse恍然大悟，但又對髙地的言論有些許不認同「但我也會跟男生約啊⋯」他咕噥著「說到這個，我上次約到一個⋯」
「我們沒有要討論你的性生活。」髙地面無表情地打斷還想著要分享經驗的友人「所以閉嘴吧，Jesse。」
「髙地好兇。」兩人一如既往的攻防逗得中島噗哧一笑，Jesse見狀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次他總算沒再胡鬧，但給出的建議也算不上樂觀「哎呀但是健人我跟你說，要在交友軟體上找到不約砲的人真的很難，尤其是男的。」
「可是我聽說比起其他交友軟體，Tinder已經比較算是能夠拿來“交友”的了。」中島提出他相信仍有機會的依據，無奈Jesse卻是一臉不認同，但他還是試圖繼續解釋「以gay來說啦，對這個圈子來說其他才是真正的約砲軟體⋯聽說。」
「好神秘。」完全的圈外人髙地最終為整件事下了如此結論「不過其實也還是側面反映出想用Tinder找到另一半的人確實蠻少的呢。」
中島胡亂地點點頭，事實上調查進行到現在，他也是這麼認為「是啊，這個我也會寫進討論裡。」他聳了聳肩「但還是很想找到不同類型的樣本啊，一兩個也好。不然這樣報告寫起來真沒什麼意思啊——」
「健人對通識課報告也太認真，」Jesse無法理解地感嘆道「而且都要畢業了，老師也不會太刁難我們啦。隨便交差不會怎樣的！」
「你這傢伙、自己不上進就算了⋯」髙地翻了個白眼，放在他面前的手機這時傳出短促的通知音，他才發現中島的手機從剛剛就一直放在他們這側「啊對，你的手機、」髙地欲把手機遞回去，拿起的同時卻瞥見螢幕上出現了他們方才一直討論的交友軟體標誌「嗯？這是不是有人傳訊息給你的意思？」
「什麼！」聞言中島趕忙接過自己的手機，他快速地點開通知。
“哈囉你好”
「真的耶，新的。」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本來想著今天依舊又是顆粒無收的一天，然而現在⋯？中島來回確認，這個profile中放著氛圍十足的抓拍、線條漂亮的健身照以及和小狗的親密合照，看起來擺明就LIKE數超高的現充男，竟然右滑了他，甚至還主動傳來訊息？
「哇喔！一個願意對背影跟電影海報滑“LIKE”的人！」Jesse發出高昂的歡呼「健人快回他，不要放過這個機會！」
「喔⋯喔！這是當然的！」
*
つづく
*
這神奇的展開真是令菊池風磨大開眼界。
儘管算不上多積極，但菊池自認也算個Tinder老手了；配對過的人算不上頂多，但也絕不少。約砲、聊色這種最常見的不說；找對象或純粹興趣交友的也不難遇見；甚至碰幾次賣保險和做直銷的邪魔歪道。但、拿交友軟體來做通識報告的人？他可真的是第一次見到。
“FUMAくん覺得，在Tinder交到男朋友的機率高嗎？”
手機震動了一下，點開通知，是那位Kenty丟來的新問題。
自從他們誤打誤撞地開啟對話後，菊池本來想就這樣直接把聊天室放置不管的，不過對方很快點明了他的來意，菊池覺得新奇，於是便爽快地答應讓對方訪問。Kenty問出的題目明顯是被仔細設計的，由淺入深的對談開啟了菊池對於整個交友生態第一次的反思，而他同樣也以經驗者的身分與對方分享那些圈外人無法滲透的潛規則，兩人甚至可以說是相談甚歡，對話便意外順利地進行了幾天。
“總體來說不高，”
“但說到底，在現實中交到的機率也不算高吧？”
“我的意思是，不論在網路上或現實中，如果不努力去接觸、認識新的人，找到戀人的機會就高不起來，不是嗎？”
他在粉白色的對話框裡陸陸續續地敲著。
“是這個道理呢。”
“意思是，你認為交友軟體純粹就是另一個打開社交圈的選擇？”
“是，我的確這麼想。”
“網路上的社交可以讓人有機會認識到現實中認識不到的人，對我來說，算是增加自己曝光度的其中一個選擇。”
“那我這樣問好了，Tinder這個『途徑』，比起其他的交友途徑來說，效率高嗎？”
“是能夠快速的篩選對象呢、還是其實只是在大海撈針？”
“噢，這不是問卷裡的東西啦，只是我突然想到，很好奇而已。”
“嗯——我懂你的意思了。是很有趣的問題耶。”
“讓我想想怎麼說。”
“我得去搭車了，晚點回覆你！”
菊池急匆匆地把手機丟進背包裡。他要是搭不上這班地鐵，有極高的機率會遲到，他可不想再承受前輩們毫不留情的取笑了。於是他大步跑向地鐵站，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他一面思考著Kenty留給他的疑問。
這有太多可以提出來探討的點了，菊池想。
對他來說，網路交友最大的優點是能夠快速篩選掉與自己目的不同或是相性不合的對象；但與此同時也有一個很明顯的缺點，就是高風險，比起需要長時間推進的談心談感情，直接了當的肉體邀約便不用管得太多，快速、各取所需的事罷了，不同於那些被情感詐騙弄得人財兩空的悲劇，在約砲這塊，說得直白一點就是被騙了損失也不大。當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人在網路交友的市場上多了起來，也就意味著平台逐漸導向於媒合大家的性需求而非感情，在這片廣大的人海中，能找到另一個願意談心的人，機率也就隨之下降了。
菊池刷過車站閘門時便聽見列車進站的聲音，他快步走下樓梯，輕巧地在關門鈴響起的最後一刻滑入車廂中。地鐵搖搖晃晃地起步，他抓著眼前的拉環平復呼吸，驀然發現拉環上頭的廣告剛好是政府佈上的、勸導網路交友慎防詐騙的宣導。
也太巧了，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又趕忙咳了幾下掩飾自己不小心洩出的笑聲。
Kenty好奇的是效率，在機率不大但能快速篩選的狀況下，效率能算好嗎？菊池無法確定，他覺得之後可以跟Kenty就這點仔細討論，說不定會有些新想法。他的思緒繞回了讓他開始對這一切鑽牛角尖的罪魁禍首身上，對方本來明明是他想要快速篩選掉的對象呢，誰曾想過他們現在卻聊得如此投機。雖然訪問本來就該有來有往，但菊池仍然感覺得出他與Kenty十分合拍，短短的幾天時間，心有靈犀的次數甚至多得兩人都忍不住吐槽過。
他的存在簡直就像是自己一直以來的觀念中的一個例外，菊池想，也間接證明了機率低真的不是機率為零的委婉說法。
然而遇見是一回事，發展下去卻又是另一件事了。
列車逐漸減速，在月台邊停下。菊池看了一眼手機，他必須在5分鐘內抵達走路路程7分鐘的工作室才不會遲到。他抓緊背包，在車門開啟的剎那快速地衝了出去。能不能準時靠得是技巧以及速度，還有不到最後不放棄的精神，菊池邊跑邊告訴自己，而交友也是。如果說Tinder是個地鐵網；那好的配對便是對的那班列車，能把你送到成功附近，但最後到底能不能即時拿下對方，一切終歸得靠自己創造機會，然後去努力。
在遲到邊緣的幾秒內，菊池順利地把自己的出勤卡送入打卡機中。
*
中島健人點亮螢幕，還沒有新的通知。
他歪頭靠著柱子把Tinder打開，最上頭的對話框仍然停留在對方說要去搭車的那條訊息。FUMA大概不是一個很閒的人，以他回訊息的頻率跟時段來說，這是中島的猜測。於是對於他們的對話止於兩個小時前這件事，他並沒什麼抱怨。
公車晃悠悠地停下，中島感應了交通卡，隨著扣款成功的聲音俐落地跳下車。他把卡片塞回錢包，走進校園中。
“為什麼不在學校裡面發問卷試看看？”
中島走在人來人往的綠蔭大道上，不由得想起在他向FUMA說明自己採訪的意圖後，對方曾經這樣問過他。
“大家多少還是會有點顧慮吧？填寫這種問卷。”
“因為我自己是發問卷的人，我知道我才沒有閒心去特別留意哪份問卷是哪個誰填寫的；但如果我是寫的那方，不覺得會有種『自己這份問卷是不是會被多看兩眼啊』的錯覺嗎？然後就自顧自地覺得羞恥什麼的w”
“完全可以懂w用網路才更可以隨心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仗著我們在現實中碰不到對方 笑笑”
“對w 所以FUMAさん願意讓我訪問嗎？”
“可以噢，你想問什麼就說吧。這麼有趣的主題，希望我可以成為其中的一份有效問卷。”
儘管隔著一層網路面紗，但他們聊了很多，FUMA的理解力和邏輯都很清楚，給出的答案明確易懂，甚至還會與中島一同分析討論答案背後的原因；而身為交友軟體的老手，他亦不吝嗇地提供許多有趣的經驗及遭遇。
可以這麼深入的討論這些事，或許是連現實生活中的友人都無法達到的程度，不，或許正是因為不是在現實中認識的才能做到，中島想。正巧一位去年在選修課坐在他周圍的學妹迎面而來，中島笑著朝對方點頭打了聲招呼。
今天早上中島問出的其實並不在原本設計好的內容之中，只是他突然地感到好奇，或許在交友軟體上是真的總能遇到投緣的人嗎？還是，只是他剛巧這麼好運，在動機如此格格不入的狀態下，還有幸遇到能聊得如此投機，彷彿可以一直把對話進行下去的對方。
當然，中島並沒有忘記前面好幾天的滑鐵盧，但他知道相比起其他人，那段失敗的經歷簡直短得不值一提。以幾天的不順換到一個FUMA，那也已經超值了好嗎？他想，而且對方的臉跟身材也完全是他的菜，嗯，如果不是照騙的話啦。
他走進系所的公共休息室裡，打開筆電，把報告的檔案叫了出來，瀏覽著已經完成得七七八八的內容，中島方才那份微妙的慶幸驀地轉變成一絲失落。如果說關於報告所需要的部分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的話，這不就意味著他與對方的連結即將失效、而他們的對話終究會走到一個盡頭。
中島快速地眨了眨眼，他才不要當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如果還想與FUMA繼續聊天的話，或許他可以試著想想其他辦法。心頭那點失落被緊追而上的積極蓋過，中島發現自己莫名地有些興奮。
因為他知道接下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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つづ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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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池，午覺時間結束。」中丸雄一敲了敲菊池風磨的桌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桌上的後輩「新的系統你先來測試一下。」
「好的好的。」菊池打了個悠長的哈欠，起身跟上中丸的腳步移動到專門測試系統的電腦區，在正巧結束上一輪測試的山田涼介身邊坐下「山田くん午安。」
「噢，你們也午安！」山田抬頭看見他們，隨手替中丸從另一側拉了張電腦椅過來，方便讓他與菊池一同坐在電腦前「是上次開會說到的那個解密遊戲嗎？」
「嗯，姑且先做了一個小部分試試。」中丸點點頭，他讓菊池再稍微挪下椅子，空出一個小空隙讓好奇的山田也能探頭看見螢幕。一個工作室裡四分之三的人擠在同一台電腦前面，意識到這點的菊池不禁噗哧地笑了。
隨著菊池的操作，還只有雛型的遊戲快速地跑著。長時間盯著電腦螢幕的山田眨了眨酸澀的眼，他稍微退開，邊收拾自己的東西邊隨意地開口「對了，」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上週發生的趣事，便好奇地問道「風磨後來有個那個Kenty好好聊天嗎？」
「Kenty？那是誰？」
「風磨之前在交友軟體配對到的人。」
「哦吼——」
菊池的眼睛沒有離開螢幕，但並沒有漏聽一旁的交頭接耳，他咧嘴一笑「有哦。」興味盎然地分享起這個奇特的經歷「他竟然是來做訪問的，說是期末報告的調查，想不到吧？」
「嗯？寫報告？」山田十分驚訝「等等、為什麼不在網路上發問卷就好，要特地使用Tinder？」
「是要調查交友軟體的生態之類的嗎？」中丸在紙上又記錄下一處他想改善的地方，隨口猜測道。
「哦！完全不知道前因後果就說出正確答案。」菊池挑起半邊眉毛，語氣輕浮地「不愧是你啊中丸！」
中丸毫不客氣地用手上的記錄板往菊池的後腦勺拍了一下「給我好好的加上敬稱啊你小子。」
兩人每日都會發生至少一遍的這套對話惹得山田無奈地抿起笑意「這邊怪怪的。」他站到菊池身後，不忘指了指螢幕上略顯不自然的對話框。
菊池放慢遊戲進行的速度，提醒道「還有這個轉場也可以再修正一下？」
「好。」中丸快速地在紙上記下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號，而後又抬頭看向繼續的測試。
當畫面進入尾聲的黑幕時，菊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坐在他身側的中丸還在振筆疾書，於是他轉到另一個方向。方才已回去自己的位置放東西的山田不久前又抱了一包零食回到他們身後，對上菊池的視線，他便把手中的零食袋遞到他面前。
「謝謝。」菊池從善如流地伸手抓取一點洋芋片放入嘴裡，感受到到罪惡的美味，他發出滿足的喟嘆。
「剛剛說到Kenty，他說他是為了減少跟約砲的人配對上，所以才沒放自己的正面照。」菊池把剛剛中斷的話題接了下去。
「欸？那這樣遇到你不就失算了？」山田還沒開口，先出聲的是他們剛剛消失得無蹤的老闆二宮和也。
「ニノさん！」被悄然無聲地在自己身後出現的二宮嚇到，山田誇張地抖了一下「嚇我一跳。」
「明明就是二宮くん幫我滑的。」菊池哭笑不得地反駁「說真的我也沒有那麼常在上面約。」絲毫不打算遮掩地透露自己的習慣「去酒吧還是比較方便不是嗎，也不用擔心照騙問題？」
「你不用告訴我，」山田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不想知道。」
「我們山ちゃん真是純情的孩子啊。」二宮瞇著眼也沒有錯過山田深紅色的耳根，他ふふふ地笑了「不過照這位Kenty的說法，放上照片就會引來想約砲的人⋯他長得很好看囉？」
「我又沒有看過他。」菊池有些不自在地躲過二宮閃著精光的探究眼神「我怎麼會知道。」
「誒——好好奇喔！」二宮故意拉起長音「風磨，你都不好奇嗎？」
「嗯⋯還好吧。」對於不知道Kenty的長相這件事，菊池既不免俗地有些好奇，卻又微妙地有種自己是以心交友的優越感，矛盾的心理狀態讓他不知道該做何回答，只好撇過頭故作無事發生。
「嘿，你耳朵變紅囉，風磨——」瞥見菊池的碎髮下染上的緋紅，山田笑得像是抓住了對方的小辮子般，大聲地喊著「有狀況！」
「沒有任何狀況。」菊池還在狡辯著「而且他也不能傳照片給我，我是沒辦法知道的。」
此時才整理完自己筆記的中丸終於從旁加入討論「為什麼？」他自剛剛便斷斷續續地聽著其他三人的閒談，只不過話語間實在有太多他跟不上的資訊。
「你們各位是真的沒有用過Tinder啊，它是沒辦法傳照片的。」菊池不願再被面前兩個笑得狡黠的前輩調戲，他趁勢把話題拉到對於軟體本身的討論「為了避免有人傳過於裸露的照片騷擾別人。」
這個新的知識果真引起大家的注意，二宮露出一副可惜的神情；山田看上去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讚許，中丸則是直白地感嘆「明明是個交友軟體？」
「正是因為他是交友軟體。」前輩對交友軟體樸實的偏見害得菊池放聲大笑「而不是約砲軟體。」
「好吧，說得也是。」中丸了然地點頭，沒再多發表什麼意見。他起身走到二宮身側，兩人討論起關於新系統的細節，說著說著逐漸正色，中丸似乎有什麼概念想演示，於是他們便併著肩邊聊邊走向會議室，徒留還在嚼著零食的山田與菊池。
菊池見狀也收了收桌上的私人物品，與山田一同走回辦公區。山田順手把空掉的零食袋丟進垃圾桶，驀地開口「風磨其實明明就很好奇吧？」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關於Kenty。」
沒想到山田會再度提起，菊池有些訝異。
「雖然你說他只是在跟你做訪問，不過我看你跟他也聊得蠻愉快的啊。」菊池的反應取悅了山田，他得意地揚起下巴「你這幾天對著手機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是因為他吧？我都有看到喔。」
「⋯」菊池停頓了幾秒，斟酌地說道「是蠻搭得上線的啦，不過我們聊天是建構在目的性明確的基礎上，要是訪問結束了，怎樣能夠繼續聊下去、我可能得再想想。」他摸著鼻子，不太確定是否適合把這樣的煩惱與山田傾訴。
「我覺得你不用想太多吧，這不是自然而然的嗎？」山田敏銳地感覺到菊池的迷茫，他大力地拍了拍後輩的肩膀「我和因為要組團打關卡才認識的人，都可以在遊戲結束自然地變成朋友了，」他露出鼓勵的笑容「何況是你？用的還是交友軟體，而且聊得很來不是嗎？要不要交朋友怎麼會是還要多想的事呢？」
「⋯山田くん，說得沒錯呢，是我庸人自擾了。」山田的話宛如一陣清澈的風拂過，菊池感覺近日纏繞在他周身的糾結一口氣散得一乾二淨，他豁然開朗「你果然是天才啊！」
「ん？你現在是真心的還是在偷損我啊！說清楚耶！」
菊池笑嘻嘻地承受山田的痛擊。他愉快地想著，山田雖然一點也不了解網路交友，但他反而說出了真理，Tinder可是個交友軟體欸，拿來交男朋友才是最正確的用法，不是嗎？
*
菊池風磨朝連袂離開的前輩們道了聲再見，開始檢查工作室裡的電器是否都有被好好的關閉，最終他將所有的電燈關起，在室內變得一片黑暗後，他仔細地將辦公室的大門關好鎖上。
他快步地從逃生樓梯走下樓，踏出辦公大樓的同時，他遠遠地便在中庭的花圃旁找到那個十分鐘前傳訊息給他的傢伙「樹。」菊池叫著對方的名字「好稀奇，這裡離學校很遠吧？你怎麼來了？」他的朋友田中樹抬頭張望，在視線找著菊池後也慢慢地朝他靠近「別說你是來找我的。」
「別提了，」田中的神情確實一言難盡，他撩起自己額前的髮絲「一起去吃晚餐行嗎？」
「好啊當然。」菊池爽快地答應，他提議道「丼飯？」
「我想吃烏龍麵。」
「你真麻煩。」菊池開著玩笑嫌棄對方，這是他們日常的相處模式。他攬過田中的肩「不過也行，走吧！」
「⋯我是不是真的很麻煩啊？」然而田中卻出乎意料地顯得有些低落，他小聲嘟囔著「我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你這麼突然是在說什麼？」對方意外認真的反應令菊池愣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辦、風磨，」田中一副天下一秒就要塌下來的樣子「我覺得我好像完蛋了。」
「哪個方面？」
「我覺得我好像暈船了。」
菊池這次著實愣了兩三秒說不出話，甚至連腳步都停了下來。因為由這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友人說出這樣一句話，違和感強烈到顯得荒謬「暈船？你？」他半晌才擠出這幾個字，聲音有些顫抖「田中樹？」最後還是忍不住發出爆笑。
「你能不能有點良心，不要笑這麼大聲。」田中煩悶地推了菊池一把。
「抱歉、」菊池試圖收斂笑意「但真的很好笑、」然而他沒收好的笑聲還是洩了出來，在田中要朝他翻白眼的前一刻，他趕緊安撫對方「好吧，那作為交換，我也跟你說一件事。我覺得我有想追的人了。」
「喔⋯等等？什麼？」上一秒還垂著眉作哀怨狀的田中聽到這個倒是精神都來了。他馬上把自己內心的糾結拋到一邊，開始質問眼前這件更有趣的事「誰？是誰？實習認識的人嗎？喔——該不會是你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前輩吧！」
「才不是，我還想活命。」菊池連忙否認。他想起自己並沒有與田中提過Kenty的事，一時不知該如何簡短的說明，於是只含糊地說道「⋯反正是一個Tinder上認識的人。」
田中瞪大眼睛，然後他忽然指著菊池的鼻子「幹，你也暈船！剛剛還笑我！」
「有鑑於我跟他不僅沒打過砲甚至連面都沒見過，」菊池擺了擺手，語氣有些驕傲卻同時帶著可惜的意味「這並不是暈船。」
「連面都沒見過，」田中皺起眉頭，菊池補充道其實他甚至連對方的長相都不知道，聞言田中更加困惑「⋯但你喜歡他？」
「可能還算不上喜歡，但就是一種感覺。」菊池聳聳肩，一想到Kenty他不自覺地就會想微笑「我們聊得很來。有時候會覺得他很可愛。就、想試試看。」
感受到菊池的氣場變得柔和，田中明白對方並沒有在說笑「你竟然變得這麼純情，好可怕。」他裝模作樣地後退兩步「風磨，你沒救了。」
菊池挑了挑眉，沒有否認。不過他隨即便把話鋒引回田中身上「你也不遑多讓吧，樹。」他意有所指地「你現在會在這裡，不可能只是為了來跟我哀嚎或吃飯。絕對是跟那個人有關吧，不是嗎？」
「⋯」田中被戳到痛處，他露出煩躁又羞恥的神情，嘀咕著「他好像是唸這邊的大學，我就是、腦子一熱⋯」一旦心底裝著誰，似乎就容易變得衝動又不理智，他懊惱地想著。
「嗯哼，」這樣的田中實在是太新鮮，菊池覺得有趣極了。他特別放慢語速，把對方剛才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奉還「你竟然變得這麼純情，好可怕。樹，你沒救了。」
「煩欸。」田中對於菊池持續的逗弄其實有些感激，這也是他來找對方吃飯的原因，因為兩人相處起來沒什麼營養但輕鬆自在的感覺能幫助他把自己糾結的注意力分散開來。他最終舒展開皺緊的眉，隨著好友踏進據說是方圓十里最好吃的製麵所。
在菊池向店家拿取菜單及藍筆的時候，四處張望的田中忽然在店的一角暼見了張熟悉的臉蛋，他趕緊拉了拉菊池「欸？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勝利？」
菊池轉身，順著田中的指示看了過去，角落坐著的正是他們所熟識的高中學弟，佐藤勝利。佐藤的臉一如高中時期，端正得引人矚目，他正眨著發亮的黑瞳朝坐在他對面的人說著什麼，從他們這個距離聽不清那頭的聲音，而這個角度也看不見對面那人的面容。菊池盯著佐藤對面的那個背影，驀地，一股奇異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咦？
*
つづく
*
「健人くん、你決定好了嗎？」
佐藤勝利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中島健人被喚回心神，才意識到蹙著眉的學弟分明就近在眼前，他眨了眨眼「噢噢，好了好了。」他指著菜單上的招牌品項，向站在桌邊的店員示意「我吃這個，再麻煩了。」
待點餐的店員走遠，佐藤才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我很好啊，最近一切都很順利。」中島笑著擺擺手，反問道「勝利才是，過得如何？」
「我也還不錯。」店員先替他們送上附餐飲品，佐藤向對方道謝後又接著把話題拋給中島「健人くん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快過完了耶，還有什麼沒做完的事嗎？」
「還有⋯兩個報告還沒交吧！」中島裝模作樣困擾地摳了摳臉頰，卻說出對畢業生來說超級無所謂的一個回答。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果不其然，佐藤被他逗得吐槽了起來。
「ふふん、」炸毛的佐藤令中島忍俊不禁「不過我對大學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執念⋯我覺得目前一切圓滿！」他並沒有說謊，被佐藤這麽問後他才仔細思考起自己的大學生涯，然後幸運地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被遺留。
「真好呀。」佐藤了然地點點頭，他雙手一拍「所以把報告交上去就可以心無罣礙地離開了呢，恭喜。」
「這樣好像在形容我要離世了一樣。」中島皺了皺鼻子，但隨著佐藤狡黠的笑容，他也再度笑了起來「不過我跟你說，這次通識課我做的主題可有趣了⋯」
他們熱絡地聊著學校與私人的趣事，碗中的食物也逐漸減少。佐藤吃飯的速度稍慢，當他還在解決最後那點麵條時，中島已經放下筷子，悠哉地啜著淺褐色的茶飲。
「勝利、這不是勝利嗎？」
就是在這個時候，中島的耳邊傳來他完全陌生的人聲，眼前的佐藤迷茫地抬起頭，還沒咬斷的麵條掛在嘴邊，反應不及的呆萌模樣惹得中島忍不住笑出聲。
佐藤這才趕緊把口中的食物吞下「風磨くん！」走到他們桌邊的竟是他許久未見的高中學長，他小幅度地揮起手「啊，樹くん也在。」
「呦！」在菊池風磨身後的田中樹也探出頭朝佐藤打了聲招呼。
「剛剛是樹發現了你，勝利可都沒怎麼變呢。」
這時中島才仰起頭正式打量這兩位突然出現的，佐藤的熟人。方才率先出聲的那人在與中島對上視線的同時，向他露出了個柔和的笑容，中島反射性地也朝對方禮貌地笑了笑，但這一刻，他的內心可不如表面上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像火山爆發般無可控制地炸得星火紛飛。
因為這個人、這個人、這⋯這不就是他在Tinder上認識的那位FUMA嘛！
中島可以無比確信的理由十分單純。就只是因為，對方長得就跟他profile裡的照片完全一模一樣，中島甚至注意到那人左手食指上的銀戒就在FUMA其中一張照片上出現過。這絕對是FUMA本人，這是不可能會錯的事實。
「健人くん，這是我高中的學長，風磨くん跟樹くん。」巧遇故人的佐藤十分開心，他積極地替雙方做介紹「這是大學社團認識的學長，健人くん。」
於是中島知道了FUMA的本名是菊池風磨，而與他同行的削瘦男子則是田中樹。兩人看上去是相熟的朋友，中島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不明顯地來回，沒有嗅到任何曖昧的成份，然後他發現自己突兀地對此感到放下心來。
「中島くん不介意的話，我們能坐你們旁邊嗎？」田中輕快地向自我介紹完便沒再開口的中島詢問道，但他完全沒等對方給予回應就自顧自地拉開佐藤身邊的椅子。
不過中島當然不介意「完全沒問題哦，」倒不如說在菊池略帶歉意朝他微笑並坐到他身側時，他甚至還有一絲竊喜「如果能附帶一點勝利高中的趣事就更好了。」
中島成功地讓菊池與田中笑了開懷，於是兩人不顧佐藤嘟嘟囔囔的阻止，一搭一唱地開始講起他們高中繽紛的往事。
*
在菊池風磨與田中樹砲火猛烈的爆料之下，佐藤勝利也不甘示弱地開始反擊，男子高中生總是能把芝麻點大的小事搞成要去拯救世界般的驚天大事，一切的幼稚與可笑在現在回頭看來，都顯得可愛無比。中島健人很快地融入他們的對話中，他本身就不是怕生的個性，菊池與田中也善於拋接話題，在一頓飯的時間內他們已經完全打成一片。
「話說回來，中島くん跟我們同年的話，也是準備畢業了嗎？」
「噢，是啊。」面對田中的問題，中島也好奇地反問「你們也都是嗎？」
「對，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麼課了，基本上每天都待在實習的公司裡。」田中聳聳肩，眉毛垂成痛苦的八字狀「有時候根本會忘記自己還沒畢業。」
「你那少得可憐的實習薪水會提醒你。」菊池毫無同情心地取笑著他的朋友，儘管他自己也是實習生，但他那個看似小氣的老闆並沒有在薪水上虧待過他，而這樣的公司差異惹得田中又開始大聲抱怨。菊池無視於那些他聽過幾百遍的內容，偏頭詢問「中島くん也是嗎？在實習？」
「有是有，但學校也還有課。」突然的目光交會讓中島感覺心跳漏了一拍，菊池的眼角微微下垂，更襯得他的眼神溫柔又無害。中島面上依舊故作鎮定地回答「跟你們還是不太一樣的感覺。」
「啊，對耶！健人くん那個有趣的通識課報告，」佐藤想起不久前中島與他分享的調查內容「你或許、可以問看看⋯？」他朝中島眨了眨眼。
「什麼東西？」聽佐藤這麽一說，田中感興趣地前傾。
中島感受到身旁的菊池大概也像田中一般露出好奇的神情，他莫名地有種秘密要被曝光的不安。明明自己沒有做任何不正當的事⋯好吧，頂多是在見到菊池的第一時間沒有跟他說“嘿、我知道你是FUMA喔！”而已吧。中島說服著自己，然而這似乎花了有點久的時間，直到佐藤再次用疑惑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中島才終於開口承認「我在做一個交友軟體生態圈的調查⋯」說著話的同時，他鼓起勇氣對上菊池的眼睛。
「真的是你，」菊池驀地睜大眼睛，竟還真的讓他碰上這麽巧的事。他彎起眼滿足地笑了「是Kentyさん對嗎？」
「是我。」中島胡亂地點點頭，慢了半拍才忽然覺得對方的話有些不對勁「欸？你怎麼⋯？」
菊池沒讓中島把口中的遲疑說完，他率先問道「不過，你從剛剛就認得我了嗎？」
「嗯。」中島坦承「剛看到的時候就知道了。畢竟你長得、跟照片⋯不是，是比照片還⋯」活生生在他眼前的本人甚至比照片呈現的還要帥氣許多，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中島已經不想再讓自己的羞恥感繼續上升，於是他選擇對這部分噤聲「哎呀，反正照片沒有騙人。」
「謝謝，我把它當作是誇獎喔。」菊池當然能意識到中島沒說完的句尾會是什麼，而這讓他心情大好。
被兩人瞬間構築起的泡泡隔絕在外的田中與佐藤面面相覷，佐藤低聲問道「樹くん，原來健人くん跟風磨くん其實認識嗎？」田中在回應著「我也不知道啊⋯」的時候，卻想起菊池數十分鐘前向他坦白的那件事，搭配上這人現在這副模樣，他靈光一閃。
「等等、你們先暫停！」於是田中大聲地打破了面前兩人逐漸變粉的氛圍「兩位現在是網友相見歡嗎！」
「知道了就不要打擾我們啦。」中島還想著要怎麼解釋，菊池倒是先出了聲。儘管他的語氣輕鬆得宛如只是在說句玩笑話，但中島沒有錯過，菊池白皙的脖頸上那層淺淺的紅暈。
「嗚哦——」田中心領神會地發出噓聲「風磨，你他媽真是個幸運的傢伙。」他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不等那兩人作何回應，他便拉著還處在茫然的佐藤站起身「勝利，我們倆換個位置吧，這裡已經不是我們可以待的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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つづく
*
田中樹拉著佐藤勝利移到了三張桌子以外的位置，又叫來了店員似乎點了新的什麼，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菊池風磨甚至沒來得及反應。
菊池回頭看向他剛相認成功的網友，對方瞪圓著眼、還未回神的樣子莫名可愛，他笑著在對方眼前揮了揮「抱歉，樹總是很浮誇。」
中島健人這才喚回自己出走的注意力「不會、ふふっ、他好有趣。」
兩人看著彼此，沒有他人在場的狀況，氛圍變得曖昧十足，似乎說些什麼都會變得別有深意，於是他們竟一同沈默了下來，不約而同地等著另外一人先開口。
「好吧，那、我現在是該叫你中島くん還是Kenty呢？」最後菊池還是先出了聲。
「我也不知道⋯？」中島搓了搓鼻子，畢竟這對他來說是全新的體驗「我沒有跟網友見過面，該怎麼做比較正常？」
「那還是中島くん好了。」
「好啊，」中島眨了眨眼，主動伸出手「還是再說一次，初次見面，菊池くん。很開心可以見到你。」
「我也是。」菊池也回握中島「沒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機緣下見到你本人。」
「菊池くん應該覺得我是個怪人吧？在Tinder做問卷調查什麼的，明明之前都沒有用過。」試圖開點玩笑緩解尷尬的中島這時又突然想起，菊池認出他後說的第一句話，他質問道「對了，我剛剛還沒問完，你為什麼說了“真的是你”？你難道在我還沒說之前就發現我可能Kenty了？」
「因為背影、你不是只在profile放了張背影照嗎？就是看到你的背影覺得似曾相識啊。」菊池啞然失笑，他老實地承認「實不相瞞，當初看到你只有背影照，是真的覺得很怪。」
「做調查訪問反而比較不怪嗎？」中島並沒有生氣，相反的，他對此興味盎然。果然玩交友軟體的人第一件覺得奇怪的事，都是只有背影這件事嗎？他想到了Jesse，感到有些好笑。
「一樣很怪，但兩個點加在一起竟然變合理了。」菊池把自己當初的心理活動及連續好幾次滑到對方的奇特經歷完整地告訴了中島，而這位Tinder初心者既驚奇又被這荒謬的故事逗得笑出淚花。
眼前的人捲翹的睫毛下，彎成月牙的笑眼閃著碎鑽般的水光，他漂亮的手指拂過眼角，帶走幾點透明的淚滴。菊池被中島無意識散發的魅力勾得屏住呼吸，他不由自主地「不過，現在見到你，整件事顯得更有道理了。」
「為什麼這麼說？」
「中島くん本人完全證明了不放臉的理由，」菊池挑起眉，忽然大膽地湊近中島「因為你長得，真的很好看呢。」
急速縮短的距離讓中島甚至能感受到菊池說話時的吐息，溫溫熱熱的，溫度彷彿也藉此染上他的臉頰，中島感覺自己臉上的熱度不受控制地飛快上升。
而菊池也沒有維持這個姿勢太久，很快地便縮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確實有意透過這個舉動試探對方，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害羞。
「別再打趣這點了！」中島誇張地捶了菊池一拳以掩飾自己的害臊。這人果然跟當初猜的一樣，絕對是個人氣男吧，他惡狠狠地想著。
「菊池くん在現實生活中原來是這麼輕浮的人嗎？」中島故意這麼說道。
「咦？所以我原本在你心中的形象是很正經的嗎？」菊池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但毫不掩飾眼底打趣的精光「明明是在Tinder認識的？這可真是我的榮幸。」
「你身為忠實用戶怎麼還自己幫交友軟體加深刻板印象呢！」
升溫的氛圍又在兩人一來一回的打鬧中消散了些許。菊池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嚨「我們今天早上的那個話題是不是還沒有結論？」他為自己遲遲沒回訊息這一事道歉「既然都見到了，那我們來繼續說說這個，如何？」
「對耶，機率與效率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中島當然同意，他也正想著該拿什麼話題與菊池繼續聊下去，而這個邀請來得恰到好處。
「我也想找你討論呢。」菊池歪著頭托住下巴「我認真思考過了，怎麼說呢？我覺得以篩選的角度來看，效率或許還算可以？」他在空氣中比劃著「你看嘛，如果在現實生活中遇到聊不來的人，為了顧及禮貌，拉開距離的時間會拖長，說不定還會干擾到其他你想進行的感情線。」
「噢！反之在網路上就沒有那麼多顧忌，如果聊不來直接離開聊天室也沒關係，是吧？」中島很快地跟上菊池的腦迴路，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
「對，反正再沒禮貌對方也罵不到你了。」菊池彈了個響指，笑得有些狡詐「而且還可以同時跟很多人聊天，這也是蠻有效率的吧。反正對面大概率也在幹一樣的事，所以不用抱有什麼罪惡感。」
「我的確被很多人直接了當地離開聊天室過。」中島又提起他之前做得磕磕絆絆的調查訪問，吃閉門羹的次數比起成功可多多了「但是，我還是比較習慣一次專心做一件事就好。」中島忽然頭一歪，平視地看進菊池的眼底「我是不會同時跟好幾個人聊天的喔。」他一字一字地慢慢說道。
菊池明顯地愣了兩三秒，而後低頭低低地笑了出聲「⋯我目前也是噢，」他的聲音不大，但仍是中島能聽見的程度「現在就只跟一個人很認真地交流著呢。」
菊池說完後稍微抬頭看了中島一眼，如他所想，方才主動進攻的對方這會兒倒是無措地眨著眼。他已經可以明確地感受到中島高概率和自己有一樣的想法，對方的那點進攻就像初生的仔貓，撓了他的心口又快速地收回爪子，可愛得讓他不禁想再逗逗。
於是他裝作無事發生地又回到輕快的語氣「那中島くん的想法又是什麼呢？我也蠻好奇的。」他意有所指地「雖然你用的時間很短暫、用法也很奇怪。」
「我嗎？」對方把話題再度繞了回來，中島不能說沒有失望，但他還是好好地回答道「效率的部分我認為你說得很有道理。雖然遇不到目標物的時候也多，但是清掉的速度也快。」
「中島くん說得好像在打遊戲一樣、」這個說法顯然打中了在遊戲工作室上班的人「在消滅雜魚嗎、ふふん。」
「不覺得很像嗎？交友也像一場攻略。得先把自己收拾好，就像要擁有拿得出手的道具或招數⋯」
「然後在打掉雜魚的時候累積經驗值、蒐集找到大boss的線索？」
「對呀，果然菊池くん很懂我。」中島雙手一拍，他與菊池總是這樣，默契好得無需多言，而他希望這次對方也能捕捉到他的話中有話「但也時常需要一些運氣，有時候誤打誤撞反而也能發現點什麼喔。」
「是啊，機會有時就是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呢。這樣說起來，機率或許沒有想像中的低？」
「⋯我不像你用了這麼久，或許偏差會蠻大的。但是以我的個人經驗而言，聊了幾個星期就遇到了一個菊池くん⋯」
「那你的成功率可以說是超高的耶，對嗎？中島くん。」
菊池這次終於主動接過中島的句尾，他傾身覆上對方的手，面對中島揉雜著放心與嗔怒的神情，菊池淺淺地在對方的頰邊落下一吻，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機率與效率的高低真的是重點所在嗎？只要遇上了你，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對吧。
*
終
おま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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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風磨是吃了什麼幸運果實嗎？我也想隨便走進一間麵店就遇到喜歡的人啊——！」
「樹くん，這可是學校附近最好吃的一間烏龍麵所，它才不隨便。」
「好吧，確實。麵是蠻好吃的⋯那天婦羅如何呢？勝利，你也吃啊，這盤我請客哦。」
「好耶⋯欸、等等樹くん，你沾的那一坨全是芥末、」
「嗚哇——咳咳咳！！！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