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时候,平野紫耀很讨厌被中岛健人当成小孩子对待。两人共演的电视剧即将开拍,被事务所寄予厚望,平野当然不想搞砸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于是怀着惴惴不安的期许,敲开了中岛的休息室。
“想和我增进了解?”中岛放下台本,一脸诚恳地望着他,“要不要试试交换日记?”
这个建议可把平野折磨得够呛,他从小就讨厌写东西,国文课从来没及格过,和中岛这种日更jweb的狠人完全无法可比,所以他在片场烦恼了一整天。直到休息时间,中岛拎着饮料来找他。
令和元年的夏天天气燥热,一整天的外景拍摄,中岛的制服被汗水沾得津湿,短发贴着额头,像是刚从泳池里捞出来一样。他手里的饮料瓶也是湿漉漉的,玻璃弹子叮叮咚咚地响,平野看在眼里,不由得吞咽口水。
中岛大度地把汽水塞给他:“喝吧。”
“谢啦。”他接过瓶子,仰起头往喉咙里灌。
中岛坐在他身边:“日记写得怎么样了?”
“太难了,”平野摆出苦瓜脸,“不知道该写什么,思路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不正是你的特色吗?”中岛面带笑容地看着他,“是在夸你哦。”
“真的吗?”
“当然。”
平野将信将疑,但中岛的眼神太过诚恳,于是他点了点头,钻进狭窄的拍摄车,用椅背当桌板,一笔一划地留下潦草的字迹。
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本交换日记未来将在ntv成就一番经典之作,后来他的笨蛋人设深入人心,中岛也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平野面前的中岛总是温柔的,仿佛从来都没有脾气,既能陪他一起胡闹,把剧组的staff逗得前仰后合。也会照顾他的情绪,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为他准备饮料。
平野跟前辈来往不多,他从来都不是乖巧顺从的类型,他恨极了倚仗年龄欺负新人的家伙,但中岛不会这样。中岛在社内的风评很好,被很多年轻Jr.奉作偶像,Jr.们都说中岛前辈为人慷慨,电话号码很容易要得到,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蹭上一顿饭。
平野和中岛其实早就认识,他第一次登上舞台就是sz的公演,被中岛介绍出场的,尽管这个老梗在综艺上翻来覆去讲了很多遍,但说实话,他们一直算不上熟络。平野天性怕生,对人心怀戒备,而中岛也不是热爱社交的类型。随着拍摄的推进,交换日记越写越厚,肢体接触也越来越多,staff对两人的默契赞不绝口,但离开片场之后,中岛就会像蒸发一样消失。
平野渐渐察觉到中岛的矛盾之处,世界上仿佛有两个他,外在的那个很亲切,很容易相处,内在的那个却戒备森严,拒人千里。两个中岛之间横着一堵玻璃墙,平时看不见,走到近处却会撞到头,走得越快,撞得就越疼。
要怎么才能和中岛成为朋友呢?
平野直来直去的脑瓜想不出什么妙计,最后决定用最老套的办法,把中岛灌醉。都说人醉酒之后就会变得诚实。但即便是这个小目标,也让他等了好久。
拍摄杀青当天,剧组的演员和staff一起开庆功宴,结束之后平野把中岛叫住:“今后一起工作的时间就会减少吧。”
“是啊。”
“找个地方喝几杯?”
这一次中岛没有拒绝,于是平野把他去自己熟悉的店铺,银座一间高级会员制酒吧,环境私密,灯光朦胧,旧式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但这仍然不能缓解平野的紧张,为了掩饰慌乱,他一直喋喋不休,从最近的工作聊到最初的Jr.选拔。中岛耐心地听着,在合适的时候接茬,酒精伴随着欢声笑语,一杯接一杯灌进胃里。
中岛终于醉了,行动渐渐变得缓慢,说话声音变得含糊不清,眼睛眯成两条缝,上下眼皮打架。但除此之外,他的性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仍旧平和严谨,甚至不时瞄一眼腕上的手表:“紫耀,这么晚不回家没关系吗?”
平野对今夜的战果并不满意,神情有些低落:“当然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么,”中岛歪着头把手撑在脸颊上望着他,“我一直觉得紫耀还小呢。”
“已经22岁了。”
“有什么关系,做个小孩子不也很好吗?”
但平野怎么甘心一直做个小孩子呢,令和元年的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电影成绩不错,cm签约纷至沓来,团曲销量节节攀升,他正准备开足马力,向着梦想高歌猛进。于是他很严肃地扳过中岛的肩膀,说:“前辈,我也是会成长的。”
中岛被他晃成不倒翁,只能笑着说:“那我倒是很期待。”
“你等着吧,我会让你惊讶的。”
“不过不要太拼命了,”中岛把手指从玻璃杯壁上挪开,伸向平野的头顶,插进毛糙的发丝间揉了揉,“总觉得你是很容易受伤的类型。”
平野愣住了,这是中岛第一次触碰他的头顶,他想,酒精终究还是有一些作用的,至少可以打破这人悉心维持的边界感。掌心的温度让他觉得舒服极了,于是春风得意的少年人笑出两只酒窝:“没有的事,我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
那时候平野也没想到,中岛竟会一语成谶。
大半年后,《未满警察》播出,同一时期,平野的旧伤复发,为了不影响公演,他上台前打了封闭针,后果第二天才显现,宣番综艺收录途中,他突然捂着膝盖倒下,中岛替他挡住摄像机,俯身追问他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扭了一下。”平野咬着牙把鞋带系牢,重新站回镜头前方。
收录结束后,平野拖着疲惫的身躯钻进乐屋,发现中岛在等他。
“前辈怎么还没走?”
“你管这叫扭了一下?”中岛的表情十分严肃
平野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裤脚下面露出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没关系,习惯了。”
“去看医生。”
“昨天刚看过。”
中岛不理他的辩解,强行把他塞进计程车。夜间门诊人不多,医生看到他的脸,丝毫没有惊讶:“旧伤又复发了?”
平野不太情愿地点头。
只有中岛一脸诧异:“旧伤?什么时候的?”
平野说:“小时候练舞留下的。”
中岛的眉头拧成一团,盯着平野的侧脸看,仿佛从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能窥见多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倔强小鬼。
韧带二次拉伤,导致严重水肿,好在没有伤及骨骼,医生一边为他包扎一边埋怨:“跟你说过很多次,要戒掉高强度运动,否则年纪大了情况会更糟。”
平野眨了眨眼:“那我还有几年?”
医生摇了摇头,转向中岛控诉:“你看看他,根本就不听劝。”
中岛没有做声,只是等在旁边,医生出门取药之后,他才挨着诊台坐下,伸出一只手覆在绷带表面,动作小心翼翼。
平野冲他笑了笑:“不用反应那么大啦,我又不会残废。”
中岛问:“疼不疼?”
平野摇头。
中岛却叹了口气,说:“笨蛋,不可能不疼的吧。”
平野愣住了,他再次看向自己的脚,脚踝被绷带一圈一圈地裹着,痛楚也被包裹在漫长的时间里,变得近乎麻木。他不敢轻易与人诉说,他是团内的center,也是主心骨,他不能把糟糕的气氛带给重要的伙伴。但中岛和他交集不多,这意味着在中岛面前,他可以放纵一些。
于是他松开紧咬的牙关,允许齿缝里泄露出细小的嘶声。
“……还是挺疼的。”
“嗯。”
“好疼啊,疼得快受不了了。”
他越说声音越细,拼命攥紧拳头,下一刻中岛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五指用温柔的力道将他包裹:“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这句话仿佛魔法的咒语,把23岁的成年人变回13岁的小孩,平野第一次觉得当个小孩子也挺不错,他顺势攀住中岛的胳膊,把脸埋进对方的臂弯,肩膀轻轻抽动。
就像炎热的夏天把双手浸进溪水里,最顽拗的自尊心在涓流的温柔冲刷下,也会逐渐融化。
医生取药回来,愣在门口,中岛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默默地收紧手臂,把痛哭的平野往怀抱里揽。
折腾到深夜,伤处总算包扎妥当,吃了镇痛药的平野头脑昏沉,迷迷糊糊地上了车,迷迷糊糊地靠着中岛的肩膀颠簸,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自家公寓电梯里了。
电梯内墙是一面明亮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中岛还是和从前一样瘦,但平野的肌肉却长了不少,中岛用身体撑着平野的体重,多少有点吃力,额头上浮起一层细汗。
平野的公寓很空旷,他刚从实家搬出来没多久,还有一些行李箱没收拾,沙发也是崭新的,平野坐进去的时候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肚子发出突兀的咕咕声。
“不好意思啊,晚上忘了吃东西。”
中岛瞥向窗外,远处的街道只有零星的灯光,他说:“你等一会儿。”动身往冰箱走去。
平野的视线追着中岛的背影,令和的杰尼斯王子穿着他的围裙,端着他的碗,哗啦哗啦地搅鸡蛋。这个场面让他莫名感动,中岛才迈进他的屋檐五分钟,他已经希望对方能长久地留下来。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盘培根煎蛋端到他面前。闻到香味的同时,他看到中岛那件价值几万块的衬衫袖口沾了深色的油渍。
他有点过意不去:“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中岛弯腰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如果你想任性地活着,就不能怕麻烦别人。”
“我很任性吗?”
“你说呢?”
他没再狡辩,闭嘴享用宵夜,中岛在他的公寓里走动,目光被储物柜上方的纸盒吸引。纸盒里装了一些玩具摆件,是他童年时代的宝贝,因为舍不得丢下,就从实家带出来了。中岛问:“我能看看么?”得到点头答复之后,便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端详。
他拿得最久的是一只锡兵。
锡兵是木雕材质,帽子和制服涂成鲜艳的红色,脊梁笔挺,威风凛凛。但奇怪的是只有一条腿。
“我的五岁生日礼物,”平野解释说,“可惜妈妈和那个人渣吵架的时候摔坏了。”
“这样啊。”
“别看它这样,只用一条腿也能立得住,你可以试试。”
中岛面露诧色,把锡兵放在桌上,动作很轻,小小的身躯离开他的手,单脚撑着身体,仍然站得很稳,头颅高昂,眉眼充满风采。
“哇哦,”中岛露出微笑,“它和你一样坚强。”
平野愣了一下,因为爆哭而肿胀的眼睛眨了眨,眼神有些茫然:“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那倒不会,”中岛的口吻仍旧平淡,“我很羡慕你,如果我能有一半你的天分就好了。”
平野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这句话,那一年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但中岛的组合磕磕绊绊,并不顺利,原来令和的王子并不如台前表现得那般从容,也有软弱不堪的一面。他凝着中岛的脸,第一次觉得和这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半年前他渴求的东西,今天好像终于得到了一部分。
“这是什么?”中岛拿起另一个摆件。
“噢,函馆的八音盒,去北海道旅行的时候缠着姐姐买给我的。”
中岛拧紧发条,掀开盒盖,一个身穿蓝色芭蕾服的小人出现在盒子中央,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滚筒和簧片撞击,发出清澈如溪水般的声音。
中岛盯着小人看了一会儿,说:“它也只有一条腿呢。”
中岛的笑容落在平野的心上,也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他想,只有一条腿又如何,不论旋转到哪个角度,它的姿态都华丽,优雅,无懈可击。
他突然站起身,一跳一拐地来到中岛身边,停在距离很近的地方。
“怎么了?”
“Kenty,我能抱抱你吗?”
“嗯?”
没等中岛回答,他便张开双臂,圈住中岛的肩膀。
他比中岛矮半头,拥抱的时候要踮起受伤的脚,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努力,他把手臂收得更紧,中岛陷进他的怀抱,胸膛与他抵着,身体僵硬。
他问:“你是不是不习惯被人拥抱?”
“为什么会这么说?”中岛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听上去有些发闷。
“反正就是有这种感觉。”
“……你果然是个怪人。”
他想,自己或许并不是那个最有资格拥抱中岛的人,但他还是舍不得放手,甚至把头埋进对方的肩窝,深深地吸气。
钻入鼻腔的气息,带着夏天残留的味道。
两人分开的时候,中岛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耳根隐隐泛着红晕,这个发现令他欢欣鼓舞。他全然忘了伤痛,抓住中岛的手,电视剧里他们也曾经握手很多次,但这次似乎和过往有着全然不同的含义。他用承诺似的口吻说:“不用担心,接下来我们一定会顺利的。”
落地台灯幽暗的光里,他看到中岛轻轻点了头。
但是他的话没能成真,成年人的世界并不相信小孩子的承诺,电视剧收视率惨淡,远未达到事务所高层的预期,三个月过后,令和cp的话题便彻底被人遗忘,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一年的夏天很多雨,潮湿的天气笼罩着城市,两人拍完最后一套双人杂志照,散场之前,中岛把交换日记本拿给他。
“为什么给我?”
“本子是你买的,应该还给你。”
平野看到熟悉的封面,终于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日程表里再也没有双人名义的宣传,这本日记也再也不会有机会登上电视了。
“不需要就丢掉吧。”中岛说。
可他怎么舍得丢掉呢,回到家之后,他把日记本收进礼物盒子,准备和其他珍贵的宝物一同封存。可封存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再次翻开,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每个歪歪扭扭的单词都是夏天留下的足迹,那个炎热的、忙碌的、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夏天。
翻到最后一页,结尾多出一篇日记,中岛写的,落款是今天,内容只有短短一句——紫耀,对不起。
他愣住了,在原地站了很久,窗外在下雨,雨珠贴着玻璃滑落,让他想起那一天他在中岛的臂弯里流过的眼泪。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给中岛留下一些讯息,他不擅长表达,文笔一点也不漂亮,但他的感情同样炽热,在胸膛里冲撞,撞得他很痛,很痛,肋骨仿佛都要断掉。
最后他终于拨通了中岛的手机。电话接通的时候,对面也传来沙沙的雨声:“紫耀,怎么了?”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是前辈。”
“不是你的错。”
“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旧伤隐隐作痛,平野悲哀地发现,只靠一条腿站在世界上,原来竟是那么艰难。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冲出去,把中岛找回来。或许中岛是这世界上和他最像的人,或许他们在一起,才能弥补彼此身体残缺的部分。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中岛用湿漉漉的声音对他说:“紫耀,好好休息,别再受伤了。”
“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那就打我的电话吧,带你去看医生。”
他想说不需要,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点高兴。雨总会停的,或许天空放晴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想,当阳光洒在脸上,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从头开始。
*
平野再次拨通中岛的电话,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那一天平野发表了让全日本震惊的消息,退社新闻持续发酵,媒体记者蜂拥而至,他把道歉的话说了无数遍,直到舌头变得麻木,脑袋里一片空白。夜色降临,他拖着疲惫的身躯钻进银座的酒吧,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出门时已经分不清方向,一头撞进路边的灌木丛,价值几十万高级风衣滚满泥灰。最后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打算像流浪汉一样睡过去。但他的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中岛的脸浮现在视野中。
“你喝太多酒了。”中岛拎着他的胳膊,强迫他站起来。
“也没有很多。”平野笑嘻嘻的说,“你怎么在这儿。”
“是你叫我来的。”
“哦,是吗。”平野的酒醒了几分,隐约想起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似乎拨过一个号码。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中岛的电话就像游戏里稀有魔法道具,他舍不得消耗,就一直留着,结果在血条耗尽之前才使用,然而,已经太晚了。
“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中岛的表情很严肃。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他以为会收获对方的埋怨,但中岛还是和以前一样,无奈地摇摇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他晕乎乎地站起来,手伸进风衣口袋摸了一会儿:“钥匙没了。”
“丢了?”
“也可能落在事务所了,不知道。”
“那去我家吧。”
“不会麻烦你吗?”
“这就是你任性的代价。”
平野钻进中岛的车,偏过头看着驾驶席上的侧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中岛了。两人见面要么就在嘈杂的收录现场,要么就在昏暗的事务所走廊。直到今天他才察觉,中岛眼底已经浮起两条皱纹,时光雕刻的痕迹那么深,仿佛在责备他的缺席。
他跟着中岛钻进电梯,造访陌生的公寓:“我好像是第一次来你家。”
“拜托,我连自家的成员都没有带回来过。”
中岛的口吻似乎透出几分紧张,开锁的动作也有些迟疑。但其实那间公寓很平凡,黑白色调的家具,衣服和物品随意堆叠,冰箱里塞满半成品快餐,现实世界没有城堡和魔法,举着玫瑰花和水晶鞋的也都不是王子。
中岛的书桌上摆着厚厚的本子,平野接近的时候,中岛用报纸把它遮住,但平野已经看到了:“英文电视剧的台本?”
“嗯。”
“是要去意大利拍摄吗?”
“嗯。”
“什么时候?”
“下个月。”
“好厉害啊,Kenty的话一定可以的。”
平野说着祝福的话,笑容有点落寞,他不敢承认在他已经破碎的梦想里,也曾有过相似的部分。
“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都可以。”
他坐在沙发一角,抱着膝盖,把身体蜷成一团。中岛很快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加了牛奶的热咖啡,平野的胃里只有冰块和酒精,正翻江倒海,淡白色的水蒸汽把他的眼眶熏得湿润,让他不敢抬头。
“紫耀,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中岛安慰他的方式一如既往,但比起身体的疼痛,精神的疲惫更加难以消抵,他摇摇头:“我不想哭。”
眼泪跟着魂魄一起被抽走了,剩下的只有空虚。
中岛垂下视线,露出痛苦的表情:“对不起啊,如果当初我们的电视剧成功就好了。”
两年过去,中岛说给他的仍然只有道歉,他也不清楚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上前握住中岛的手:“跟我一起走吧,我们还有机会重来!”
但中岛没有回答,平野看到他澄澈的眼底笼着一层阴霾,突然间害怕极了。或许他应该更早问出这句话,而不是等到现在,等一切都无可挽回。他迫不及待地抓住中岛的肩膀,把嘴唇凑上去。
这个吻来得太迟,平野绝望地发现,原来两年间他一直想要这么做,中岛的嘴唇有着和他想象中一样的温度,甚至更柔软,他仍然心怀憧憬,就像小孩子憧憬橱窗里的高级糖果。他曾经试图欺骗自己,但所有抵抗都在今夜化作徒劳。他终于悲哀地察觉到,此生他很难遇到第二个让他如此喜欢的人。
中岛被他推得后退,背抵着墙面,因为突如其来的亲吻而面色潮红。酒精让他肆无忌惮,他解开中岛的衬衫扣子,露出赤裸的胸膛,白皙的皮肤在他的触碰下诚实地颤抖着,没有一丝防备,仿佛任由他拔出尖刀刺进去,挖出心脏据为己有。
但他还是停下来,因为他的手背被什么东西沾湿了。
是中岛的眼泪,平野终于明白,原来中岛眼底那层阴霾是哭泣的先兆,平野从未见过中岛落泪,台前和台下都没有。中岛背过身去,试图从他身边逃走。但他张开手臂,从背后抱住中岛,紧紧抱在在怀里:“对不起,我喝醉了。”
他甚至无法让喜欢的人露出笑容,没有比这更失败的恋情了。
中岛的情绪很快平复,转回头的时候,又变成好脾气的前辈,用温柔的眼睛望着他:“紫耀,你真的长大了。”
但平野一点也不高兴,他宁愿当一个小孩子,被年长三岁的中岛庇护着,纵容着,毫无理由地怀抱着对明天的憧憬,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
可惜属于他们的夏天早就结束了,夜里的空气透着寒意,他向后退开一步,问:“Kenty,我可不可以明天再长大?”
“可以啊,当然可以。”
那晚他睡在公寓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翻身,发现中岛一直坐在他身边,于是他握住中岛搭在身侧的手,掌心仍旧温暖,那个夏天萌芽的肤浅爱慕,有朝一日竟会变成如此温暖的东西。于是他终于忘却白日里的疲惫,合拢双眼,睡了一个好觉。
他做了梦,瘸腿的锡兵和跳舞的小人终于相遇,在幽暗的台灯光里凝望彼此的脸。这是临行的前夜,天亮后它们就要分道扬镳,今后或许还会见面,或许不会。但在平野的梦里,它们曾经紧紧相拥着跳进火焰,把前程烧成灰烬,融化的锡块铸成一颗心的形状。
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他都没有放开中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