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风磨一口咬定中岛健人只是在耍他。
绝无其他可能。他用力握紧手机,表情凶恶得像是青鬼面具被烙在了脸上。菊池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坐立难安,皮肤因为冷汗而变得潮湿粘腻,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屏幕被他打开再锁上,中岛那条轻飘飘,又似乎有万斤重的消息,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在对话框里。
开什么玩笑啊?菊池一脚踢在沙发腿上,痛感让他呲牙咧嘴。十分钟前他做好妆发等在这里,不带任何防备地查看新收到的消息。这是当然的吧?只是消息而已,不管是关于工作还是来自私人,一般来讲都没什么防备的必要……
但菊池风磨大错特错。中岛鲜少用line联系他,头像上的bonita看起来几乎有些陌生。他不知道中岛现在在哪,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才可笑地,可恨地,不计后果地,向菊池风磨发出这句话的。
他又一次把手机举到视线中央,屏着呼吸查看聊天框。菊池感觉自己几乎真的要笑出来了,这算什么,菊池想,中岛健人在愚人节第二天对他发了我爱你,到底应该算作是什么?
——————————————————
不像菊池的粗心大意,佐藤带着百分之二百的谨慎接起了电话。
“喂?请问,是真的风磨くん吗?”
你那是什么意思?菊池不悦地问。
还算熟悉的声音终于让佐藤放松下来,姿势也从正坐变回了歪在沙发里,“没什么意思啦,毕竟很稀奇嘛,风磨くん在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什么的。”
“你现在和那家伙在一起呢吧?”
果然呢,佐藤想着,趁菊池看不到他的脸,表情变得揶揄起来,“你问了经纪人吗?在的哦,有杂志的拍摄,Kenty正在换衣服。”
“那家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要说不对劲的话一直都很不对劲吧?佐藤嘟哝,“没有吧?还是老样子把工作人员都迷的神魂颠倒的。要非说有什么不寻常,刚才他一个人坐在边上笑了很久。但他从以前开始笑点就很低,这种程度的就算是风磨くん应该也了解的吧?”
就是这个,菊池想,那家伙,中岛健人,果然只是在开玩笑罢了。带着今天该怎么捉弄他的心情打开手机,在工作之前找点不痛不痒的乐子。糟糕透了,菊池低声说着,佐藤隔着几排衣架寻找中岛的背影,“不过为什么忽然这样问?风磨くん,是我能知道原因的事吗?”
不是,菊池说,因为原因什么的,我也还没有搞清楚。
“什么呀?愚人节售后服务?啊,抱歉风磨くん,我得挂断了。”
佐藤像小孩子一样把手机速度飞快地藏进身后,中岛捏着外套的前襟装模作样踱步过来,一双眼睛把一切都看透了似的,“是菊池吗?”
佐藤张了张嘴,虽然是,但你为什么会猜到?
那家伙着急的时候很容易就变成笨蛋了呢,中岛说着,更像自言自语,总之也一副不打算同佐藤解释什么的样子。佐藤胃口被年上两人无德地吊起,像即将揭露凶手身份时电视剧忽然进了广告,“Kenty,是你对风磨くん做了什么吗?他听起来像是生气了。”
我可没做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中岛垂眼盯着自己发出的消息边跟着的既読,笑容近似于无奈,“怎么想都是他的自己的问题啊。”
——————————————————
只要不理他应该就没问题了,菊池想。
但即使是这样,那个人大概也会觉得得逞了。他仅靠一个非日语母语的人都能很快掌握的句子就把菊池风磨弄得头晕脑胀手足无措,中岛健人一定认为自己世界无敌。菊池直到现在的二十几年人生里也算经历了许多磨难,但还从来没有哪次真正低头认输。中岛既然敢拿他寻开心,那想必也应该做好了被反击的觉悟。菊池思忖着,在心里千方百计,总摄影师皱着眉举起提示板,“菊池くん,笑容拜托放松点。”
菊池放松不了,一想到要如何报复中岛健人,浑身就热血沸腾起来,好像演播室一下子变成了哪里的战场。二宫坐在对侧的书桌后斜眼蹭蹭鼻尖,“那小子,一副打算做坏事的表情呢。”
中岛一定会得到惩罚,菊池想。爱有那么多笔画,读起来那么让人心痒,并不是能够被他拿来随便开玩笑的东西。“说起来,风磨,听说你们是现在的Jshop宣传大使?”
菊池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空间里,对二宫的询问只捕捉到了单个的词语。大使,大使,菊池恍然,中岛大概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作是宣传爱的大使了。给可怜的人们关爱,给狂热的人们偏爱,给全情投入的人们溺爱。但我是什么?菊池无意识地揉起额角,我可不是他布施的对象,明明很久以前我就说过我恨他,为什么那个人还能厚着脸皮开出这种玩笑?
——————————————————
很久以前,大约是菊池刚学会喝酒的时候。中岛像出现了什么差错一样拎着啤酒走进排练室,一屁股坐在了菊池旁边。
菊池想离开那里的,对二十岁的菊池风磨来说和名为中岛健人的存在单独呆在一个空间里是无法忍受的。但中岛不让他走,大力抓住他的腿,说菊池如果敢走他就把这一罐啤酒都泼在他身上。
疯子,菊池低声骂着,到底还是迫于中岛那张任性又不管不顾的脸,如坐针毡似的回到了地板上。中岛把刚才拉开的啤酒放到他脚边,自己再举起另一罐,“很讨厌吗?和我喝酒什么的。”
超级无敌讨厌吧,菊池想。
“你啊,你也已经二十岁了啊,”中岛吸掉一大口泡沫,手臂懒洋洋搭在菊池肩上,“还要像小孩子一样吗?”
没有了,菊池想,像中岛健人这样善于让他生气的人,无论如何应该都找不到第二个了。他讨厌中岛用年龄的事做文章,况且他的态度应当无论到了几岁都是一样的。“我说,中岛,你才是吧,觉得这样激怒我很有趣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惹风……菊池生气啊,抱歉,我可能有点喝多了。中岛晃了晃尚且半满的铝罐,隔着点距离躺在菊池盘起的膝盖旁边。菊池不情愿地看着这张他即使闭上眼也能勾勒出的面孔,“中岛,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很大啊,中岛说,团的事情,我的事情,菊池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很难解决的事情……
是你自作自受,菊池说。
你总是那样说呢,中岛竟然笑了起来。菊池连那样的笑容都不愿看到,中岛在他面前越是慷慨大度,越显得菊池只会上蹿下跳地迁怒别人。“为什么菊池只对我这么坏呢?你啊,你恨我吗?”中岛问。
是的,菊池露出一脸凶相,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是恨你的。
我承认我有错,中岛说,但是菊池,你不恨胜利,不恨聪ちゃん,不恨マリウス,也不恨Johnnyさん,你只恨我。菊池,你为什么只恨我呢?
菊池没有回答他,中岛躺在地上,视野中的天花板逐渐被泪水淹没。菊池想找一张纸来,但口袋里空空的,他只好站起身去一边拿干净的毛巾。再转过来时中岛已经不再哭了,他抽噎着把自己那罐啤酒饮尽,然后摸索着去找另一罐。
“喂,那是我的吧……”
反正你又不喝。中岛大力吸了吸鼻子,菊池为自己一瞬间觉得他像只可怜的兔子的想法而感到恶寒。中岛健人绝不可怜,菊池想,他的相方,这个像真正的玫瑰花一般美丽又伤人的家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恨的人了。
——————————————————
上次私下里面对面是什么时候?菊池想不起来,如果不算后台待机时在洗手间遇到,那大概就是相当久远的过去某天了。半小时前他当着佐藤和其他几个经纪人的面将中岛劫持带上了自己的车,后者反应平平,只系好安全带后从容地弹了弹衣角,问菊池想要干什么。
不要总是抢我的台词啊。菊池一言不发地握着方向盘,一路把车开到朋友经营的酒吧外面。中岛抬头看过牌匾后终于露出些意外,“什么呀,不是说了和我喝酒是很讨厌的事吗?”
给我一杯莫斯科骡子,菊池对服务生说,对面这位上冰水就好。
“喂,菊池……”
好了,菊池两手半握着放在桌上,中岛,我们来谈谈吧。
我还以为没什么好谈的呢,中岛挑眉,闲适地托着下巴,我发出去的消息,某人过了一天还是已读未回啊。
我就是为了回复才把你带到这里的,菊池说。我想过了,中岛,你的任何有可能性的目的我都已经分析过了。你当然应该只是想看我的笑话,等着我气急败坏狗急跳墙。或者是想让我回复一些充满娱乐性的东西来为你提供素材,好在SNS上吸引更多的关注度。中岛健人,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偶像,很差的人。
“为什么我非得坐在这里被风磨批评不可啊……”
“因为那些都不是你的真正目的,”菊池说着,语速又提升了一个等级,甚至变得有些眉飞色舞,“今天是四月二号,愚人节已经过去了。我什么都没有回复,你也不见着急。所以,中岛,我的答案是你的那条消息,并不是开玩笑的。”
正解随着冰水一起端到了中岛面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么让人赧然的quiz。中岛用凝结着水汽的杯壁给自己降温,不明白这张桌子上不计后果的人到底是谁。
“……对也不对,”中岛说,“虽然是我的实话,但菊池,我想捉弄你也是真的。”
“……什么意思?”
“想要说出来,所以就说了,抱着如果是菊池的话肯定不会当真的想法发送了那样的消息。原本菊池只要像以前一样把我当作是恶劣的人就可以了,没想到竟然连真相也一起被揭发了啊……该说你厉害还是愚蠢呢?小丑当久了,竟然变成真正的笨蛋了吗?弄成现在这个情况,到底要怎么解决才好啊?”
菊池有些听不懂了,中岛的话如同他那些对所谓爱的解读,拐弯抹角又不知所云。于是他决定逐一拆解自己的疑问,“等等,中岛,少在那里避重就轻了。你到底为什么爱我?”
为什么?中岛眼睛睁大了一些,似乎是没想到菊池会在意这一点,继而捏着拳头笑开了,“你问我为什么?菊池,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我们在排练室喝酒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只恨我一个人。你当时没有回答我,后来我明白了,是我搞错了,菊池,你不止恨我,你还恨你自己。虽然你一定不愿意承认,但如果连自己都恨的话,菊池风磨该是个多么可怜的人呢?我看着那样的你,心想哎呀,如果连我都不爱你,菊池的人生就太可悲了。”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混蛋神明啊?”菊池哑然。
神明?不,我不是,中岛摇头,我是你的相方,仅此而已。
“开什么玩笑……”
“我说我爱你,百分百真心。但别搞错了,菊池,我不是让你也来爱我才那样说的。因为一直怀着对我的憎恶,对我的不满,对我的控诉,你才是现在的你啊。”
中岛还在笑着,酒吧里灯光颜色旖旎,把这个男人的每一根头发都照得暧昧,每一寸皮肤都晃得勾人。他真的是疯子,菊池想,从十代后半他就开始把中岛的话当成耳旁风,但这次情况特殊,就算中岛不这样苦口婆心地嘱咐,菊池也绝对不会爱上他的。
我要恨你一辈子,菊池说。
好沉重的发言啊,中岛感叹道,沉重到听起来和“爱”几乎没有差别了。……好了,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放我走了吗?
不可以,菊池说,我只是说了我的答案,还没有给出你那句我爱你的回复。
什么呀?中岛不禁皱起眉,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再需要回复了吧?
我可是非常真诚的男人啊,菊池耸肩,既然不是开玩笑的,那就必须要给出答复才行。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客套话就先省略。中岛,虽然我恨你,但如果你像你说的那样爱我,那……
那……?
那我们就交往吧,菊池仰着下巴说。中岛忍不住掏了掏耳朵,“もしもし,菊池さん?”
“我说,那我们就交往吧。”
“菊池,愚人节是昨天。”
菊池点头表示自己当然知道,“中岛,你不觉得现在人们对交往这件事的要求太死板了吗?既然有好感就可以在一起,那像我们这种爱和恨交织的关系,不是比其他人更加深刻吗?你在犹豫吗?恨着你的我不惜代价说出这种话,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必要吗?”
中岛瞪着菊池那张轻佻的脸,恍然大悟,“菊池风磨,你在惩罚我吗?”
大概吧,菊池说,如果恋爱就是活受罪,那这确实是惩罚。
真没办法,中岛抱起手臂,逐渐恢复成从容的神色,“你在我眼里越是糟糕就越显得可怜呢,好吧,好吧,我答应你,菊池,你这样糟糕的可怜人,就让我来爱吧。”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才对,菊池想,现在却摆出那样一副无可奈何又包容一切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了生厌。于是他不再看着中岛的眼,隔着酒桌拉过他的衣领,测验他的觉悟似的去吻中岛的唇。后者大概没有料到他的鲁莽之举,以高攻低防著称的中岛健人略微慌神。今天直至此刻菊池才生出一丝得逞的快感,什么爱的宣传大使,中岛健人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家伙罢了。
如何?菊池笑眯眯在中岛耳边呢喃,我的吻技很不错吧?
是很不错,中岛想,手上用力把菊池推开,自己离开座位跨到相方身上。
你啊,明明都快要三十岁了,中岛嘀咕着重新吻回去。
可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