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神乐坂。
有着高高围墙又藏在闹市区里的静谧日式庭院之中,是一片连在一起的和风建筑。
石板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会客厅,围墙外是一大排黑色雷克萨斯越野车。
这是松坂会的指定用车。
车还没停稳,穿着西裤和黑衬衫的男人就从车后座焦急地跳了下来。他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腰带上巨大的爱马仕logo金光闪闪,衬衫纽扣还有上面四颗没有系,嘴里叼的烟才烧了短短一截。
这刻是正午,日光高悬得倒是慷慨,他把烟斜斜地叼在嘴里,眯着眼睛看了看停在自己车前面的长长一列黑车。
“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人……”他似有不满地嘀咕着,又狠狠吸了几口烟,一边系着纽扣一边往大门口走。
“老大,老大……”身后的跟班不住地唤着他,却也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叫什么叫?没看我们都来晚了吗,赶紧走。”他头也不回地说到。
“翔太,你没穿西服外套。”身后的人放软了声音,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叫住自己的老大。
渡边翔太这才回头,看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漂亮的微笑唇颤了颤,似笑非笑地接过外套,穿在身上。
“莲君,你觉得这次叫大家来是什么事?”渡边走到门口,对站在门旁的两位宅内安保人员出示工作证,又示意自己的跟班也依规矩拿出证件。
在机器上各扫一下,两人才踏上门后的石板路。
“我一年到头都来不了一次,经常忘记扫这个身份卡。”被称作莲的跟班有点不自在地解释道。
“没事,我最开始也不适应,一个黑帮怎么还跟大公司似的,门卡弄得怪正式……”他温柔地给手下解围,又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身份卡。”
手下乖乖地把自己的卡交到他手里,渡边低头端详几秒:“你小子证件照也这么帅。”而后又笑着还给他。
被夸奖了的人有点羞涩地憨笑着,自己也看了眼久未拿出的身份卡。上面是自己的真名,目黑莲。和其他的黑道组织不一样,松坂会虽说不是公安委员会指定的黑道组织,但内部纪律森严,每个成员都有专有的身份卡,入会也不准使用假名。也正是如此,才以惊人的速度壮大着。
走过不长的一段石板路,渡边带着目黑进了会客所在的独栋屋中。就算是组织内部的资深头目,渡边也只到达过这间屋子。再深处的地方,他从未得以一探究竟。
一般来说,待人到齐之后,松坂会的总头目会从自己卧室那边走过来,再同他们一起开会。
渡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他不小心同负责自己隔壁街区的宫馆凉太对视,而后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从会客室的桌上拿起一小串晴王葡萄,咬牙切齿地塞进嘴里,坐在一旁不说话。
目黑给他打开一瓶起泡水,又拿起一只精致的瓷碗,把葡萄放进里面。
宫馆的手下在上一周刚刚和渡边带的人因为各自的势力范围起了冲突,被渡边拎着衣领丢在宫馆面前。宫馆现在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来,当时渡边指着自己鼻子教训他没规矩所以导致手下也没规矩。
感受到渡边再次投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宫馆有风度地举起装着起泡水的绿瓶子。“干杯。”他用嘴型对渡边说到。
渡边被这个动作弄得瞪圆了眼睛,一颗晴王葡萄在他口中爆了开来。
一群人在会客厅坐了一个多小时,纷纷都有些焦急,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未出现过。
直到门口终于传来响动,众人从舒适的沙发上站起来,总头目的身影并未如期出现。
“阿部医生?”渡边的心里开始有不祥预感。
阿部亮平是松坂会从他高中一年级开始一直资助的医大毕业生,在医院结束实习并考取医师执照,却专职在松坂会做地下医生。表面上松坂会为他开了一家社区诊所,他聘请了几个全科医生坐班,自己却不出诊,以此作为掩护。
所以见到阿部亮平出现在会客厅,渡边觉得事态不会乐观。
“老大去世了,刚才我一直在抢救,抢救无效……”阿部疲惫地摘下眼镜,“等下会来急救车和警车,在医院走一下流程,开出死亡证明。深泽先生说要准备好今晚的守夜,所有人都把手头的事情推掉,晚上全员守夜。”
耳畔传来急救车进入院门的声音,阿部脚步匆匆地准备去和前来的医生交流,却被渡边拉住。
阿部同渡边认识十几年,两人就读于同一所高中,他读高一的时候,渡边已经是高三生。
当时渡边就已经进入了松坂会,经常解开上面三颗校服扣子,一脸不耐烦地给阿部送生活费。
“好好学听到没有?不然就是对不起我们松坂会!”彼时年轻气盛的渡边总是这样恶狠狠撂下话就走。
后来两人一同效力于松坂会,渡边和阿部已经成了共同经历过很多的患难之交,也成为了松坂会里面除了总头目之外和阿部最能说得上话的人。
“阿部亮平……君,”差点忘记加敬语,渡边拉住了阿部的衣袖,“老大不是被人害的?”担心其他人听到了会引起躁动,他特地压低了声音。
阿部没有说话,双眼泛着血丝,深深地看了渡边一眼,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该去见医生了。”他冷静地扯开渡边拉住他的手,只留给全屋人一个背影。
会客厅的众人面面相觑。由于这个消息太过冲击,大家在几分钟之后才不住地低声讨论。
就算是还处于被自家老大的死讯震到手脚发麻,在这种关头渡边还是努力地维持镇定。
“别闲聊了,深泽让我们准备晚上的守夜,都干活去!”他的声音不大,不怒自威,渡边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继续说到,“渡边组的人留在老大家中布置,其他组的人,发丧、接待、后勤,各管一部分,门口的临时身份卡一定要弄得精细一点,今晚会来很多人,我不希望有乱七八糟的人混在里面。每组组长自己挑任务,别让我知道有哪个任务是没人干的,不然所有人都跑不掉。”
会客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在等待着渡边的下一步指令。
“还愣着干嘛?现在就行动,记住了,这个关头都夹着尾巴做人,谁在外面惹事儿自己解决,我们松坂会不可能保你。”渡边一声令下,每组散开,效率极高地各司其职。
宫馆这时带着十几个手下走了过来,还没等渡边开口撵人,十几个小伙子就在宫馆的眼神暗示下齐刷刷地向渡边鞠躬问候:“渡边哥!”
渡边无奈地直揉太阳穴,几秒钟后瞥了宫馆一眼:“什么事儿?”
“只有你们组留在这里的话……人手不够,不然我们宫馆组也留下来?”宫馆的声音温柔又有力量,似乎有谜一般的镇定作用,“大宅这边,现在最容易发生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关键时候又没了老大,至少要有两个组长拿主意才行吧……这是老大之前立的规矩。”
渡边听了这番话,竟也无可反驳。他看了宫馆一眼,这人被临时叫来,居然也穿着剪裁精巧的迪奥男士西装,于是安排道:“你们等下去门口负责接待,记住啊,临时身份卡不能出纰漏!我们在会客室这间房布置灵堂。”
会客室是松坂会的头目专门拿来接见客人以及给内部成员开会的地方,可以容纳一百二十人同时进餐,有专业化的厨房和备餐间,面向客人的洗手间,以及专门的吸烟室。
渡边在这里操办过每一年的年会,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操办自家老大的葬礼。他把满肚子愤怒和不解咽进肚子里,拿起手机打给相熟的厨师,让对方带团队来准备守夜时所需餐食。
医院的医生从救护车上走进松坂会总头目居住的房子,这是是庭院深处一个僻静的所在,阿部在叫医生的时候,同时报了警。
警察随后赶到,来的一群警察看来和阿部也是熟人,他们彼此点头示意,阿部为警长指了指卧室的床:“就在那里,我之前做过急救,所以他不是原有的状态。”
警长在法医入场之前再次同阿部确认:“你看过了,不是他杀?”
在警长看来,松坂会正值壮年的总头目,怎么也不像是会暴毙的样子。这人热爱健身,高大英猛,一身腱子肉,有着过人的精力和耐力。
“不是……是突发脑梗,当时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在卧室里,所以直到早上才发现,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期。我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阿部解释道。
“阿部亮平,你最好是对这件事有把握。”警长没有听信阿部的话,也没说不信,只是本着身为警察的职业精神在采集口供。他扯开卧室门上的警戒线:“法医入场。”
经过半个小时的全面查验,法医方面没什么把这具尸体带回实验室继续进行研究的理由,也和阿部一样,给出了自然死亡的结论。
警方出具证明之后,院方依照程序开具了死亡证明。
会客厅的灵堂布置还在继续,被松坂会成员称为深泽先生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和式男士丧服,脚上包着纯白色的足袋,踩着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在石板路上。他刚刚从花店回来,亲自为亡故的男友选了一室漂亮密实的葬礼花海。
阿部把一纸死亡证明交到深泽手里,看着姓氏栏里岩本两个字,深泽不住轻叹。
人的一生无论怎么波澜壮阔,最终不过就是这么一张纸。
五月末的东京是软刀子杀人一般的阴冷,这天的冷雨从早上一直飘到现在,深泽只穿了丧服,甚至没有披一件外套。丧服的袖口很大,冷风直往袖子里灌。白嫩瘦削的手紧紧抓住死亡证明,心中又是无限悲痛和遗憾,深泽的手颤个不停,心也在不停地抖。
身后的随从手里拎着两只最大号的帆布款爱马仕铂金包,里面装着满满的信封。
深泽把死亡证明折叠起来,塞进了丧服口袋里,又示意身后的人:“去会客厅,记得我之前说的,客气一点,姿态放低点,兄弟们都是来帮忙的。”
“放心吧深泽先生。”随从毕恭毕敬地答应道。
守夜用的灵堂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花店员工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进行鲜花布置,写着松坂二字的白色灯笼还未挂起,渡边正打算带人去把灯笼沿着石板路旁挂起来,再摆两只在门口。
“大家先停一下。”深泽不动声色地叫住了渡边一行人,又用眼神给自己的随从们指示,“大家都辛苦了,这里是兄弟们的慰劳费。”
会客厅变得安静,大家都在等待深泽继续说下去。
他们对这位叫做深泽的先生不甚了解,但多少有所耳闻:松坂会的强大是在深泽来到老大身边之后才开始的,在很多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总头目都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是目黑第一次见到深泽,在这之前他只在酒桌上听渡边偶尔提起这个人。而渡边向来话到嘴边留三分,关于深泽的一切,他都不会说太多。
只有一次在渡边醉酒的时候,目黑送他回家路上偶尔听了一耳朵:“这件事岩本大哥做不到的……肯定又是靠深泽那家伙摆平。”
深泽在目黑的心中十分神秘,可他却认为,这位先生比自家的当家头目地位更高。
在这之外,目黑更是在心里暗暗惊叹:好漂亮。
是的,漂亮。
丧服的腰带让深泽的腰线一览无余,黑色带暗纹的纯丝质地布料,更衬得他皮肤莹白。但这样的外表却可以镇住一屋子五大三粗的男人。
“岩本君……岩本大哥,他去世得太突然,对我是个非常沉痛的打击。而这个屋子里的兄弟……”深泽打量了众人一圈,“都是跟了岩本君十多年的人,你们中有很多甚至都是在我们松坂会过的成人礼。我相信大家心中的难受不比我少。”
说到这里,深泽顿了顿,有一些情绪容易激动的成员,甚至低声抽泣起来。
“但是今天晚上,会有很多人来进行吊唁,肯定包括很多我们在各行各业的合作伙伴,所以,”深泽一一走向每个人的面前,看着他们的眼睛,“所以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让他们知道,去世的是岩本君,而不是松坂会。”
随从跟在他身后,把包里的慰问金分发出去。
信封不薄,有好奇的人偷偷打开看了一眼,又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
“每个组员有十万块慰劳费……宫馆君和渡边君,你们的不止这些。”深泽说完,又是一阵鸦雀无声的沉默,“宫馆组和渡边组,清楚我的意思了吗?”
“清楚!”会客厅里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们齐刷刷地振声回答道。
渡边摸了摸自己手中的信封,以他的地位,不可能做出那种偷偷打开看的行为。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有一个厉害的技能:一沓钱掂在手里,就知道有多少钱。
而深泽给出的这个大信封,里面少说装了一百万。
他把信封交给目黑,又张开两只手同宫馆暗示着这个数字,又继续招呼着自己的组员们去挂起白灯笼。
走到门口的深泽突然停下,稍稍侧过脸:“渡边组长。”
渡边一个手势,指示所有人停下。
深泽蹲下身子,捡起了一只堆在地上的灯笼,仔细看了半天灯笼上写的松坂二字,又轻笑道:“去世的是岩本君,不是松坂会。”
似乎想要强调什么似的,同样的话,深泽在几分钟内又重复了一遍。
渡边听完利落地点头:“我这就去换,不会耽搁!”
入殓师已经在主宅的客厅等待,深泽离开会客厅后一路向院落深处走。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声音:“爸爸……”
深泽回过头,是Raul,Raul的身后跟着阿部。
“半小时之前就到了,刚才带他去买的丧服。”阿部解释道。
深泽从头到脚把Raul打量了个遍,西服和身帅气,西裤的裤脚有些短,但时间匆忙,也无法兼顾太多。Raul一头黑发柔顺乖巧,没有做任何发型。
“今天没拍摄?感觉好久没见你了。”深泽走过去,把儿子的大手牵在手里,“阿部哥都跟你讲过了是吗?”
“嗯……之前的巡演前天才结束,我昨天到的家,今天就……”Raul还没到理解生死的年龄,深泽可以感受到儿子的手在颤动。
“这几天在家住吧,你的房间一直随时准备着,你就住在我旁边……我让下面的人看严一点,不会被拍到的。”深泽相信阿部已经把该说的都说遍了,该做的思想工作也做过,于是他只紧紧地抱住Raul,没再开口。
Raul是岩本领养来的孩子,说是领养,但有风言风语说这是岩本和国外女人的私生子,不然怎么能在孩子还不到三岁的时候,就被他抱回了家。
岩本和深泽没有对Raul隐瞒过他的身世,这孩子从小就在这方面十分成熟,也自然接受了自己最亲的两个亲人都是男人:一个是爸爸,另一个也是爸爸。
他刚会跑的时候就跟着电视机里的人学跳舞,深泽看他在这方面有天赋,便在Raul上小学的时候就找到了专门的老师进行上门教学。
而Raul也足够争气,年少成名。
只是随着Raul的长大,岩本的势力范围也越来越大。深泽为了让Raul不和松坂会产生任何瓜葛,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现在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呢。”彼时十六岁的Raul,曾经在接受杂志采访时这样说到。
被粉丝听了,甚至会认为自己的小偶像这么年轻就出来住是在背着家人偷偷恋爱,毕竟类似的前车之鉴比比皆是。
周刊杂志也是这么想,跟拍了Raul长达半年,最后空手而归。
他如今住在深泽租给他的市区公寓,几年都不曾出现在这栋宅子里。所以这天为了不忙中出错,深泽特意要求办是最稳妥的阿部去接儿子回家。
入殓仪式和这个热闹的宅子相比,显得十分简陋。岩本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亲近的家人似乎也只有深泽和Raul。
“我是他的爱人。”深泽面对入殓师的时候忍着悲痛,声音低沉有力,没有隐瞒,“只有我们两个家属……是吧?”他又在门口和阿部确认了一下。
“嗯……他没回复我,开始吧,时间不早了。”阿部看了看手机,这样说到。
岩本的面容十分安详,似乎只是睡过去,若不是手指弯曲成了僵硬的角度,需要入殓师一一掰开,甚至都不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Raul手里拿着精致的手帕,努力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擦身体的环节还没结束,主宅的大门口就传来吵杂声。深泽眉头微皱,心说这个阿部怎么在这个时候出错。
杂音很快就传到了客厅门口。他歉意地暂停入殓师正在进行的动作,跪坐的身体站了起来,拉开客厅的隔断拉门。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在做入殓仪式的入殓师,看到来人,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而足够专业的他们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闯进来的这个人,和眼前躺在榻榻米上的逝者,有着几乎一样的样貌。
“小照。”深泽轻声叫着眼前这个脸色很差的男人,“仪式才刚刚开始,不是有意不等你,还以为你不会来。”
男人有着和自己恋人一样的健硕高大身材和帅气刚毅的脸蛋,只是更年轻一些。
“深泽辰哉,我哥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我问问你他到底怎么死的?”男人把一个东西亮在深泽面前。
是他的警员证。
深泽却是没有半份紧张,面不改色地伸手把警员证拿到手里反复翻看,却丝毫没有被男人的情绪所影响,继续平静说到:“小照已经进了搜查一课,很厉害,那不会不知道这份死亡证明意味着什么吧。”说着,他又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了那一张薄薄的纸。
男人看了后,一肚子话又没法讲出来,只能把自己的警员证拿回手中。
阿部在走廊里连声道歉:“深泽君,我以为仪式已经开始,所以才拦着他,我……”
“阿部亮平,没规矩。”深泽瞪了在走廊里的阿部一眼,“这就是小照的家,自己的家里还有不能去的地方?”
“抱歉,照君……”阿部连声道歉,又快速退下。
深泽拉上拉门,把一身警服的男人请了进来。
“这位是……”入殓师感受到一丝火药味,小心翼翼地问到。
“岩本照。”迟到的人回答,“逝者岩本徹的亲弟弟。”
岩本照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岩本徹。
久到他偶尔想起岩本徹的脸,都会觉得有些模糊。
他有时候会站在镜子前久久地盯着自己,而后再努力想象一下镜中这张脸略有沧桑的样子。也许是带着眼角皱纹,也许是头发已经斑白。
又也许还是高大可靠的模样,就如同自己儿时的记忆一样。
可是他从没想过如今这般重逢的一幕,居然已是阴阳两隔。
入殓仪式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看着眼前已经故去的哥哥,岩本照在回想他和哥哥上一次的见面。
但他却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真的想不起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
努力搜罗脑海里哥哥留下的印记,岩本照跪在榻榻米上,低头看着警服袖口的纽扣,思绪飘得老远。
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年。
当时的哥哥和现在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不那么自信挺拔,说话的时候甚至不太敢看别人。
那一年岩本徹十六岁,岩本照刚满四岁。
兄弟俩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哥哥却竭尽全力地按时交房租。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房租和食物却没断过。
在一次出门改善伙食吃便宜牛肉饭的午后,小小的岩本照在回家路上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小手握着护栏,看着栏杆另一头漂亮又宽敞的操场,以及操场上的小小球门,五颜六色又七扭八弯的大型滑梯。
“哥哥,带我进去玩。”岩本照抬起头看向哥哥,眼神里满含期冀。
岩本徹面露难色。里面是当地最贵的幼儿园,虽然他不了解费用,但看着放学时候门口停着的一排豪车,就知道不会便宜。
“里面是幼儿园,小照不在里面上学,不能进去的。”岩本徹蹲下身子,耐心解释道。
“那我可以在里面上学吗?我想在这里上学。”岩本照当时这样问到,也许只是小孩子兴致来了的时候随口说出的话,却让岩本徹思考了很久。
弟弟四岁了,也该找个地方学东西,不然难道将来在街上混一辈子?他这天口袋里还有些钱,是运气好打小钢珠赢来的,于是岩本徹一冲动,走进去要了一张报名表。
岩本照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了高级幼儿园的生活。
那么小的孩子对金钱还没什么概念,不知道自己每天上学的地方到底要花多少钱。他只知道哥哥变得忙碌,每天在把他送去幼儿园之后,便跑去建筑工地打工,每次接他放学都是一身尘土。
可是回想起来,幼年时期总是快乐富足,记忆被染成了饱和度极高的多巴胺配色。
岩本照在公立小学读完了二年级,哥哥就为他办理了转学。
新学校是私立男校,学费又是普通家庭无法承受的价格。
当时岩本照八岁,岩本徹年仅二十,却会每天开着一辆玛莎拉蒂招摇过市,兄弟俩搬进了高级公寓。
和从前的每日陪伴相比,岩本徹渐渐地很少陪伴岩本照。
哥哥只说自己是在外面做生意,一周能回家一两次,每次都会给岩本照买来一堆食物,又留下厚厚一沓钱。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哥哥的形象在他心中越来越模糊。
他曾经偶然在街边见到过哥哥,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哥哥会抽烟。
当时岩本照十五岁,岩本徹二十七岁。
他所见到的场面是家中从未有过的热闹:哥哥和一群年纪相仿的人在一起说笑抽烟,梳着岩本照会觉得陌生的背头,每一簇发丝都在霓虹下闪闪发亮。他心思单纯,当时只想问问哥哥这些人是不是他的朋友。
家里那扇门从来都只有岩本徹和岩本照进过,还在读高中的小照有时候甚至会想,哥哥是不是太辛苦工作所以没时间交友。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却和曾经他的猜测完全相反。
“哥,你怎么在这?这是你朋友吗?”岩本照这天是第一次来到刚报名的补习班,并不是因为他多爱学习,而是太早回家的话一个人也很寂寞,补习班至少热闹。
“小照?你来这里干嘛……从学校回家的话,走这边不顺路吧?”岩本徹的表情有些难看,不动声色地熄灭了烟头。这附近有一家自己负责的小钢珠店,他自然会有所警觉,甚至担心岩本照学坏。
岩本照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书包:“我在那边上补习班。”
“啊!哈哈哈!”岩本徹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又把自家个子已经很高的弟弟介绍给了身边的几个兄弟,“这是我弟弟。”
“老大,之前不知道你还有弟弟,”一个染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岩本照的脸,“不过这一看就是你弟弟,你俩长得一个模样。”
金发男还在抽着只剩半截的烟,却在看到岩本徹凶狠的眼神之后知趣地熄灭。
其他几个站在岩本徹身边的男人们,也都不再继续抽烟。
“晚上没什么事吧?我带我弟弟吃烤肉去,然后我回家了。”岩本徹这样问着身边的一群人,却不等大家回答,就搭住岩本照的肩膀,把他带离这条街。
“哥,怎么不让你朋友来家里来玩?”兄弟俩在高级料理店的吧台边吃着厨师用铁板做出的上好烤神户牛,岩本照小声问向岩本徹。
“他们不算朋友。”岩本徹喝下一口红酒,便主动换了话题。
他又想起了高中的毕业礼。
彼时的哥哥刚满三十岁,比十八岁的岩本照大了整整一轮。哥哥穿着那阵子很流行的皮衣,脸上架着雷朋太阳镜,开着拉风的橙色法拉利跑去参加岩本照的毕业典礼。
岩本照自觉地和这样的哥哥在校园里保持距离,可是同学看到岩本徹的脸,自然知道这人是谁的家长。
他在学校里为人低调,行事温和。虽然成绩没那么好,却也可以考上一个门槛比较低的大学。
岩本照的班主任很喜欢他,这个学生一直是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于是在选取志愿时候建议岩本照:与其去不怎么好的大学里浪费时间,不如试着报考警校。岩本照也曾经考虑过这个毕业去向,大把花不完的零花钱没有让他得意忘形,反而是想起了幼年的日子,这一切都让他隐隐不安。做警察至少可以拥有一个安稳的生活,他性格正义,又十分温柔善助,做警察简直算得上是专业对口。
在其他同学准备考大学的日子里,岩本照找了一家辅导机构,一直在向考警校方向努力。毕业前几天已经收到了警察学校的录取通知,但是岩本徹很久没回家,他没机会告诉哥哥。
“哥,我考上警校了。”毕业典礼上,岩本照从书包里把一纸装在大信封里的录取通知拿给岩本徹看。
哥哥的表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雀跃,却也扯出一个笑脸:“哦?不用上大学就可以考警察的?”
“满十八岁就可以考,但是实习期比较长……我查过了,最开始应该会从交警做起。”岩本照这样解释道。
“啊,交警……交警应该没事。”岩本徹这样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岩本照心思细腻,很难不多想。
“哥,你的生意是合法的吗?”这句话却被他藏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他又想起那之后时隔很久和岩本徹的见面。
是真的很久,之前的日子就算岩本徹经常不回家,也没有那么久。
警校需要进行封闭十个月的学习,这期间岩本照也只是偶尔回家拿一下衣服,而哥哥大概率不会在家。
但他却在又一次出现在家门口的一个下午,碰上了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哥哥。
那时岩本照十九岁,岩本徹三十一岁。
他只知道哥哥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但具体是从事什么领域的生意,岩本照一无所知。
他也不再拿哥哥给他的零花钱。警校包吃住,而哥哥以前给过他的零花钱还剩下好多,足够支撑到他毕业。毕业之后岩本照完全可以靠薪水养活自己。
哥哥的腰间低低地绑着浴巾,可卧室里面的浴室却还是传来水声。
“我……我回来拿东西。”没等哥哥开口问,岩本照主动开口说到,而后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快速找好几件冬装,打算离开这间高级公寓,回到学校宿舍。哥哥在客厅慢悠悠地喝着冰箱里拿出来的便宜大瓶乌龙茶,这是兄弟俩过苦日子的时候岩本徹唯一的消遣,这个习惯一直保留着。
哥哥卧室的浴室,水声还没断。
“哥,你是不是忘记关水……”岩本照的话音未落,浴室的水声停住了。
岩本徹的面色有些为难,却听到了卧室里传来的声音:“徹?在客厅吗?”
走出来的人穿着哥哥的大浴袍,头发上还沾着水滴,皮肤似乎是因为刚刚洗过热水澡的关系,白中透粉。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看到客厅里还有穿着警服的岩本照,他愣了一下,又笑着同岩本照打招呼:“小照回来了?初次见面,但是总听你哥提起你,他很以你为傲呢。”
岩本徹看了弟弟一眼:“这是深泽辰哉,你应该叫……叫哥,是吧辰哉?”
“小照比我小一岁。”深泽这样应道。
“对,叫哥,”岩本徹继续说,“你深泽哥来我们这里借用浴室。”
岩本照虽然心里犯嘀咕,觉得这里的气氛怎么也不像是在借用浴室那么简单,却还是听了哥哥的话,乖巧地同深泽打了招呼,而后匆匆离开。
警察学校的日子紧张忙碌,再一次回家已经是毕业的日子。岩本照走进公寓的房门,看见哥哥的鞋子歪歪斜斜地摆在玄关。
他把鞋子放进鞋柜,又打算去哥哥卧室打个招呼。
高级公寓的卧室门隔音太好,直到门开了一条小缝,岩本照才知道卧室里在发生什么。
一室旖旎的声音,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他从没见过哥哥把哪个女人领进家门……也许哥哥是想要结婚了。
手足无措了几秒,岩本想要把门悄悄关上。他尽量不去窥探地上散落一地的衣服,甚至在想要不要先离开一阵子,过几个小时再回家。
不料,门碰到了另一双鞋子,发出的动静足以提醒在床上沉浸于情欲的两个人。
“小照?”哥哥从床上转过身,看到门口的岩本照,面露不悦,“你怎么回来了?”
被哥哥一直压在身下的人面色潮红地坐了起来,衬衫领子被解开的样子显得凌乱又诱惑。
这是岩本照第二次见到深泽辰哉。
对于这一幕,他却并不觉得意外。
深泽抬手紧了紧衣领,又温柔地怪罪岩本徹:“这里就是小照的家,他怎么不能回来?”
类似的话在之后的人生中,岩本照听过不止一次。
这大概是岩本照脑海里残存的,最后一次见到岩本徹的经历。
后来……后来还见过吗?
入殓仪式已经进入尾声,入殓师准备好了一碗水,又在木棒上绑紧了一只干净的脱脂棉球,而后为逝者的三位亲人讲解末期之水这个仪式。
释加牟尼在前往来世的路上,感觉口渴,想要喝水,但是释伽牟尼的弟子并没准备好水。这时出现了雪山上的鬼神,鬼神献上的净水滋润了释伽牟尼的喉咙,而后才得以启程。
入殓过程中的这个环节是为了让逝者在去往下一世的路上不会觉得口渴。
每一个亲人将会用吸收了水的棉球擦在逝者的嘴角,以完成这个仪式。
水……
水让岩本照想起了又一次见到岩本徹的情景,那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
岩本徹带着一群兄弟和一伙人在街头打架,打得对方有三人重伤,其中一个甚至被揍到进了重症监护室。
岩本照当时还在做交警,被当作支援警力调到了事故现场。
警视厅下令,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带回警局调查,其中就有岩本徹。
那年岩本照二十二岁,是将近十年之前的事情。
同当初撞见岩本徹和深泽的情事一样,哥哥在街头斗殴,并不会让岩本照觉得意外。
他早就猜出哥哥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而自己也是被那些不干净的钱所养大,但是兄弟间这些年渐渐疏远,他不再问,也没什么立场去问。
警方派来了中巴车,涉案的人被一个个送去车上,而后将被拉去警视厅。
岩本照短暂地看守过被手铐铐在车上的岩本徹。当时他一个人在主驾驶坐着,还有一个同为交警的同事在不远的地方继续把涉案人带过来。
岩本徹一伙人坐在车厢里,和岩本照所在的驾驶位有坚固的栏杆作为遮挡。
“小照,我渴了,手边就是自动贩卖机,能不能给哥买瓶水来?”岩本徹隔着栏杆请求道。
岩本照原本不想理他,却最终没有狠下心。买瓶水也不算什么违规操作,而且一车嫌疑人都被铐得好好的。
他快速地买好一瓶水,打开车厢门想要递给哥哥。栏杆的缝隙太窄,一瓶水无法通过,他只能打开门。
在开门的一瞬间,岩本照就被埋伏在门边的人一顿暴揍。这人只有一只手被铐着,另一只手灵活有力。
同事也在听到动静之后冲了过来,但岩本照的脸已经被打得发肿又流血。
这种情况肯定无法继续工作,他被送去了医院。
那之后的调查,作为交警的岩本照也没什么资格参与。他只知道因为自己抓捕时候的表现,有可能晋升去警视厅,而岩本徹最终也没有被定罪,当时打了自己的宫馆凉太,因为袭警罪被判了半年刑。
“小照先来吧,给你哥喝点水,让他路上不渴。”深泽在一旁叫他。
岩本照走到哥哥的身边,接过入殓师递来的蘸饱水的棉棒,轻轻擦着哥哥的嘴角。
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哥哥大概也是这样温柔地呵护过他吧。
只是哥哥从未提起。
思及此,前尘往事都散了去,这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徹和小照。
他牵起哥哥的手,这熟悉的大手已经僵硬冰冷。
岩本徹穿着浴衣款式的入葬服,款式简单,用料却是高级的蚕丝绸缎。一袭白衣也是深泽所选,他想让男友如这身衣服一样,走得清清白白。
岩本照抬起哥哥的手,又低头看了良久。他把想要说的话都藏在心里,却笃定哥哥会听得见。
起身的时候他放下哥哥的手,入葬服的袖口滑落,岩本徹的胳膊上露出一片印记,突出的血管上似乎隐约可见针孔。
就职于搜查一课的岩本照一眼便知,那片印记是尸斑……而针孔?
他颤抖着握拳起身,又打电话给警视厅的同事。
在深泽不解的眼神下,岩本照看着他,冷冷地说道:“葬礼无法继续办,在我哥身上发现了尸斑,需要重新进行尸检。”
深泽的眼神有点动摇,却没有说任何抗拒的话语。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客气地把入殓师请了出去。
岩本照看了他一眼,却在注意到滑落的丧服袖口的瞬间突然走过来。
纤细白嫩的小臂突然被岩本照抓在手中,力道似乎要把深泽掰断。
“深泽辰哉,你手上的淤青又是怎么回事?”他当着Raul的面毫不留情地问到。
“小照现在是在怀疑我对徹君做了什么?”深泽没慌,不紧不慢地笑道,“以我和他的身型差距以及力量差距来看,我又能伤他几分?”
岩本照松开了手,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警察再次来之前,你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我不离开,我儿子也不会走。”说着,深泽叫阿部给拿些茶和点心进来。
“就算你们要再次进行尸检,徹君的葬礼也要照常办,消息早都发了出去,已经有生意上认识的人在门口等待吊唁。”阿部拿着托盘把点心和茶送进客厅的工夫,深泽意有所指地说到。
警队的人再次出现,封锁了一半的院子。
另一半和案件无关的前院以及会客厅,葬礼的准备工作已然进入尾声。
“这什么情况?警察怎么又来了?”渡边翔太远远地看过去,不解地向身边的阿部询问道。
阿部偷偷从主宅那边跑过来,就是为了传达深泽的意思:“葬礼照常举办,前院和后院之间还好有一片灌木隔着,总之,也不要让客人越过这片灌木。”
渡边有点没听懂:“怎么办?大哥还没入棺,会客厅全都布置好了就等着大哥……”
“空棺。”阿部冷静地说到,“把空着的棺材放进去就好……总之葬礼一定要进行,不能让外人感受到任何异常。”
渡边叹了口气,虽然不理解,但来的客人都等在门口。箭在弦上,他只能继续张罗这场没有主角的葬礼。
渡边翔太一脸阴冷地看着几个手下把空空如也的棺材抬进布置好的灵堂,又同目黑探询的双眼对视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什么都别问,也不能任由下面的人多嘴。”渡边走到目黑身边,低声叮嘱。
“我明白的,哥,刚才已经让警车去后门了。”目黑沉稳地汇报道。
“嗯,总之就按照深泽先生说的,我们服从就是,别有自己的主意……这种时候有主见,责任你担不住,出事我保不了你。”渡边拍了拍他的肩,又起身走到隔壁吸烟室抽烟解乏。
“谢谢哥。”目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鞠躬道。
渡边在会客厅门旁的角桌上又拿了一串葡萄装进碗中,打算抽完烟吃几颗润润嗓子。
口袋里的这包烟是目黑送给他的小礼物。
当时他在警局把目黑捞了出来,虽说完全是举手之劳,就算他不出现的话目黑也会被无罪释放……但他还是去了。脱身之后,目黑就从不多的收入中给渡边买了一整条自己老大常抽的烟。
渡边爱抽蓝色包装的万宝路,薄荷醇和焦油混搭在一起,吸起来感觉强劲,又带着一丝甜香。担心和渡边其他的同款烟弄混,目黑又用黑色马克笔在每一盒烟上写上自己的名字:メグロ,角落又补充了两个小字:から。
渡边曾笑着数落目黑:“万宝路这么漂亮的烟盒被你画得乱七八糟。”
他低着头走进吸烟室,房间内一片安静。
松坂会还留在本部的人都在忙碌各自的任务,那些为葬礼布置和接待处布置而在外采购的人,也渐渐回到了本部,守在门口的车中等待渡边和宫馆的召唤。
抬头却撞见了吸烟室窗边的人影。
“你……你怎么没什么动静?吓我一跳。”渡边抖了一下,却在看清这人之后放松了下来。
吸烟室只留了一盏不明不暗的地灯,宫馆凉太站在窗边的暗影里。
“葡萄好吃吗,翔太。”宫馆熄灭了烟,走到灯光可以照到的位置,笑着问他,又系好袖口的扣子。
渡边没回答,只是点燃一根烟。不知为什么,他特意用手指遮住了烟盒上目黑写下的字,不让宫馆看到。
宫馆的手背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脆弱的痂。
“你又打架去了?”渡边关切地问了一句,转而冷笑一声,“宫馆凉太,你都做到这个位置了还亲自打架,不嫌丢人。”
“当时情况不得不出手嘛,总不能一直躲在兄弟们身后……”宫馆小声解释着,但他也自知理亏,渡边说得没错,“不过这次打得挺爽,想起了咱俩和岩本老大刚认识的那场架,翔太,你有多久没打架过?”
渡边吸了一口烟,眼神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凉太……我不喜欢打架,之前是迫不得已,为了生活。”
瞥见宫馆有些错愕的眼神,渡边继续道:“我们可以用很多其他的方法在这个圈子里坐得更稳,凉太,”说着,渡边指了指自己的头,“用脑子,别用拳头。拳头靠不住的,你能年轻多久,你又能打多久?”
宫馆听了,久久没说话。他本就不擅长反驳渡边的任何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想起两人刚跟着岩本徹混的日子。
“我和他不认识,之前在街边见过几面,偶尔会一起揍别人。”岩本徹生性多疑,他问及渡边和宫馆的关系,渡边如是说道。
渡边却早就看透岩本徹的性格:怕手下兄弟不团结,又怕手下兄弟太团结。
但除此之外,岩本徹在其他方面瑕不掩瑜,是很好的大哥。
宫馆当时在一旁听着,默默点头,并没有反驳。
他们从产房开始就一起长大的事情,渐渐成为了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宫馆在吸烟室门边拍了拍渡边的肩膀,只留下一句:“你在这好好放松一会儿,我出去了,外面不能没有管事的人。”
一根烟快要燃到尽头,渡边正犹豫要不要再抽一根。
“喜欢吃这种葡萄的话我让手下送几箱到你家,老大家里这些也是我买了送过来的。”宫馆说着,温柔又无声地关上了吸烟室的门。
警方再次带着法医来到岩本徹和深泽所居住的房子里,却见在事故漩涡里的第一嫌疑人一脸云淡风轻。
“深泽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你手上这片淤青是怎么来的吗?”当地派出所的警察一边作势要记笔录一边询问道。
案情尚未明朗,还不需要搜查一课的介入。而岩本照又是事件当事人的近亲属,被警方要求回避调查。
“律师到来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深泽撇了岩本照一眼,似有埋怨,但并无恼怒,“我等下还要去前院见见客人,希望不会误事。”
“误事?”听到这两个字,岩本照用尽了所有涵养压抑自己的怒火,他靠近深泽,在这人耳边几乎是低吼道,“我哥命都没了,你居然用‘误事’这个词?”
深泽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温柔如水。良久,他又走去桌边,拿起一块点心喂给Raul:“饿了吧,我让他们送点吃的来。你别到处走,前面人多眼杂。”
“嗯,爸,我哪都不去。”Raul把点心整个吞下肚,含混不清地边吃边说。
“跟谁学的,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说话?”深泽笑着问Raul,语气却是只有儿子可以听出的严厉,“娱乐圈鱼龙混杂,你可别什么都学。”
Raul吓得赶紧喝了几口茶,把嘴里的点心咽个干净。
岩本照在原地却脸色阴沉:他没想到深泽最后对他的话选择了无视。
由于岩本徹的动脉上有针孔,身体上浮现尸斑,至亲岩本照又强烈要求进行尸检,警方最后决定把岩本徹的尸体带到解剖实验室,进行毒检以及全身检查。
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而律师也及时赶到,深泽最终也没充足的理由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但仍有警察守在后门,对深泽进行监视居住。
“是我自己摔的……他们可以验伤,但我觉得没必要。”深泽对律师反复解释手上的淤青。
“深泽辰哉,尸检结果出来之前你可以跟我先坦白,这样我将来还可以给你争取一个自首情节。”看着一队警察离去的身影,岩本照如此劝道。
站在主宅的木廊下,深泽喃喃说着:“小照,我只是想让他走得清白。”
说罢,深泽让Raul回房睡觉,又派阿部陪着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在这种关头给阿部这份任务有些屈才,但Raul认生,深泽不想派只见过几面的人过来,不然儿子一夜都睡不踏实。
而他则踩着夜色走去前院。刚好入夜,来通夜吊唁的人逐渐变多。
更多的朋友和合作伙伴会选择第二天告别式的时候来同岩本徹告别,但时间允许的又或是比较亲近的朋友,在这夜就会赶来。
无论怎样,深泽要出面致谢。
即使他知道有渡边和宫馆在,一定会操办得滴水不漏。
岩本照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深泽走去前院。
担心自己顶着这张和岩本徹几乎一样的脸走去灵堂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岩本照在离会客厅还有几步路的地方问深泽:“我需不需要戴个口罩什么的?我和我哥那么像,我怕他们看了会……”
没等岩本照说完,深泽就在月光和石径旁的路灯下仔细盯着他的脸,笑了出声:“不需要,你一点都不像他。”
除了宫馆和渡边之外,松坂会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老大还有个亲弟弟。但岩本照身板笔直,穿着一身警服,虽说五官相似,但任何一个在黑道混的人都不会把这么一个条子同岩本徹搞混。
明知棺材里是空的,岩本照还是一直守在灵堂,不然万一被外人看了去,心里会犯嘀咕。空棺进灵堂的确是深泽的主意,但两人归根结底都是岩本徹的亲人,在这方面反而成了同一阵线:灵堂早就布置好,讣告也都发了出去,不可以草草收场。
就算心里怀疑深泽,岩本照还是要陪哥哥的男友演完这场戏。
时间进入到下半夜一点钟,深泽见手下都已经累得无精打采,让所有兄弟先回家休息。
“想回家的可以打车回去,也可以在这附近住酒店,松坂会将承担一切开销……明天又要忙一天,有些组甚至要六点钟就去寺里操办告别式,那就辛苦大家。”深泽同大家告别时说道,而后不忘嘱咐渡边,“这件事情一定要跟进,你负责报销。别让下面的人吃亏。”
“放心吧深泽哥,那我走了,”渡边打了个哈欠,这天为了提神抽了太多烟,香水都盖不住他身上的烟味,这让他迫切地需要洗个澡,“你也别太勉强自己,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小照呢嘛。”他揉着眼睛告别,爬上了目黑早早就准备好的车。
送走其他人,深泽回到灵堂,看到宫馆还留在这里。
“凉太,回去休息。”深泽知道他性格又倔又韧,无奈只能故意板着脸命令,“或者我把钥匙给你,你回我房间休息……身体不能这么熬。”
“我不放心你。”宫馆的双眼已经被累出血丝,却坚持道。
“小照在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深泽的语气有些怪罪,又给出了一个宫馆不能拒绝的理由,“而且这种时候都该只有家人在场,你在这里不合适……去我房间吧,睡几小时再过来。”
宫馆拿过钥匙,又看了岩本照几眼,终于还是听深泽的话。
送走宫馆,深泽把会客厅的门落锁。
院中的白灯笼发出幽暗的光,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灵堂里面的灯火通明。
离告别式的准备工作还有四个小时,深泽盘算着大概只有早上渡边和宫馆回来之后才能睡一会儿。
发现岩本徹的尸体是在凌晨四点钟,他从那时开始就未合过眼。一天下来见了两次警察,还要时刻保持高度的注意力和判断力,深泽实际上已经很疲惫。
他和岩本照各坐在灵堂的两侧,不看对方,也互不说话。
坐得腰酸痛,深泽起身拿了几片撒隆巴斯,走去洗手间贴在自己腰侧,又用冷水洗脸提神。
总归是三更半夜,即使是在夏天也让人觉得冷。
深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玩着插在丧服里的一只漂亮精致的绢制折扇。
而后又旁若无人一般站起,走去灵堂的大片花海前,盯着自己选的那些花一朵朵地看。
“咳……”身后传来岩本照意欲提醒的声音,“你困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深泽转过身,似乎没听到似的,拿出绢扇递给岩本照。
岩本照也觉得好奇,他把扇子打开,看到了一片浅藕色暗纹扇面,扇面的角落用金色丝线绣着“徹”字。
“我和你哥一起买的,其实是一对,他那里还有一只,绣着我的名字。”没等岩本照开口问,深泽就主动介绍,“我会把那把扇子同他一起下葬……他很喜欢。”
岩本照听了,把扇子收起折好,还给深泽,却没吭声。
“小照,我知道你讨厌我。”深泽坐在他身边的厚厚蒲团上,自顾自地说到,“你觉得因为我的出现,你哥陪你的时间减少了,所以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讨厌我,是吗?”
心事突然被戳穿,岩本照有些慌乱,他不去看深泽的眼睛,只低头看指甲。
“你嫉妒我,因为你哥喜欢我……是吗?”深泽继续问到。
这灵堂四下无人又可以一览无余,岩本照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其实徹也不太常陪我,他更多的时候是去做那些所谓的生意。”虽然岩本照没说什么,但深泽知道他在听,于是继续说到,“所以你不需要嫉妒,他从没属于过我。徹……他一直只属于松坂会。”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岩本照从未问过深泽和自家哥哥的相识过程。在他印象里,深泽同哥哥认识后,自己就跟哥哥疏远了。
于是就算是再见到哥哥,都从不会问起哥哥的私生活。
但在这个夜晚,他突然对这段属于哥哥的感情产生了好奇。
“诶?你们兄弟俩没聊过这个?”深泽笑着逗他,“我以为你们无话不谈呢。”说着,他拽了拽身下的蒲团,离岩本照更近了些。
夜很漫长,也很冷。
丧服繁复漂亮,却无法抵过夜凉如水。
“我……”岩本照有些不敢看他,不自在地扭头看向窗外,“他不说的,我也没问过。”
“那你呢,小照,”深泽没回答,却反问回去,“你只比我小一岁吧,这么多年你没遇到过合适的姑娘?”
“没有,工作太忙,”岩本照低下头看着身前榻榻米上的纹路,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憨,“而且赚得也不多。”
“你赚多少?听说搜查一课是赚最多的。”深泽不禁好奇。
“一个月下来,啥补贴都算上,”岩本照竖起了四个手指,“不到这些。”
“不到四十万?”深泽惊讶道,又温柔地笑了出来,“不过在公务员的收入里面已经算多的了……谁能想到岩本徹的弟弟就赚这点钱。小照你冷吗?我去泡点茶。”
“我去吧,你在这继续坐着。”长兄如父,这样算来深泽也算是他半个长辈,岩本照也跟着起身,主动要帮忙泡茶。
两人的身体不小心撞在一起,他擦过深泽的指尖,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你很冷吗深泽……”叫出了深泽的姓氏,岩本犹豫了几秒,才缓缓说出,“哥。”
从岩本口中说出这个称呼,深泽并不意外。他心里早有把握,这是迟早的事。
“一起去吧,顺便拿点点心吃。”话毕,深泽又抬手掸了掸岩本照的警服肩章处,掸掉了一些浮毛,“这么帅的警服,别弄上脏东西。”
岩本照看着自己的警服,解开扣子脱下来,披到了深泽身上:“你披着吧,别着凉。”
感受到自己肩上和后背传来的暖热,深泽回过头,露出了让岩本照倍觉恍惚的娇俏笑脸:“怎么,几个小时之前还怀疑我把你哥杀了,现在又怕我冷。”
“就……”岩本照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就算你是嫌疑犯,我也要保证你别冷到。”
“我是嫌疑犯?”深泽听后笑出来,“你哥比你的块头还要大,我要是能杀了他,现在也能杀了你。”说罢,他眼神一凛,稍稍抬头,注视岩本照的双眼:
“小照,如果说我真的对你哥的生命做了什么手脚,只能说我让他多活了些时日。”
夏日里天亮得早,深泽披着警服外套,靠在会客厅最舒服的座椅里喝光了三壶茶,又吃掉一小盒点心。
他隔着一个宽敞的大厅,远远地看着岩本照。
这人已经十分困倦,却没有靠在哪里睡一会儿。
自己可以在早上找个地方休息,小照呢?
曾经隐约听岩本徹提起过,弟弟住在江东区,离这里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就算等到守夜结束之后回家小憩,也几乎是不可能。
还没到早上六点,宫馆就走了进来。他脸上丝毫不见昨夜的疲惫,把主宅的钥匙交给深泽。
“Raul昨晚睡得好吗?”深泽接过钥匙后问到。
“蛮好的,我回去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和阿部君都睡着了。”宫馆回答道,又恭敬问他:“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凉太,你去叫人把商务车开过来,等下我们坐那个去告别式。”深泽起身吩咐道,“我去叫Raul起床,我们早点出发。”
“嗯,我马上去。”宫馆应道。
因为岩本徹的尸体根本不在场,自然也无法进行什么火化之类的环节。
根本没有问过深泽的意见,渡边就心领神会地准备了一个空骨灰盒,告别式的时候摆在祭坛上。
直到到了寺庙门口,看到渡边的出现,深泽也才终于放下了心。
他在商务车的后车厢里,挪到岩本照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拿走了小照手中的提神饮料,而后帮他把座椅整个放平,变成了一张小床。
“小照,睡一会儿。”深泽蹲在已是平躺的岩本照身边,是温温柔柔却不容否认的语气,“我特意叫人开的这个车,这样你就可以在座位上好好睡一觉,而且不会误事。”
岩本照的精神已经极度疲惫,他感受着这份关切,忍不住多看了深泽几眼。
深泽调暗了车里的灯,遮光膜又遮住了越来越大的太阳,车内的光线着实适合休息。
他坐在岩本照身边的座椅里,也把椅子放平,翻出自己常用的眼罩戴在额头上,又转过脸笑着望向身边的人:“看什么?真把我当嫌疑人了?监视居住呢?”
看着这副没正形的样子,岩本照皱了皱眉头转过脸,不去看他,却身心都十分放松地睡了过去。
时间不到早上九点钟,寺庙里面的停车场和外面一整条街的路边都停满了车。
Raul前一夜睡得还不错,所以只是一直在车里坐着,偶尔回复发过来的工作邮件,大部分时候是看着窗外。
他知道养父是一位十分有威望的人,在那片所谓的江湖上也有不少过命的交情。可是当他亲眼感受到岩本徹的极尽哀荣,内心则更加震撼。
虽然他心里清楚,真正的父亲被送去进行尸检,寺庙里摆放的不过是一樽空匣子。
坐在自己斜前方的另一位父亲在睡梦中抖了一下,而后从毯子里抬起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薄毯。
许是车里的冷气开得猛烈,居然让父亲在酷暑里也觉得冷。Raul努力弯下身子走到前方,小声提醒司机把空调温度调高,而后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深泽身上。
深泽睡得不沉,还是醒了过来。
看到自己眼前的人是儿子,他的表情从冷漠变得温柔又柔软。他抚摸着Raul的眉毛,嘴里不停夸到:“真漂亮,真都的眉眼好漂亮。”
真都,是Raul的亲生父母取给他的名字,深泽从不在外人面前这样叫他,却是两人之间最亲密的称呼。
“爸,你睡好了吗?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Raul乖巧地蹲在深泽脚边,关切地问到。
“差不多,不继续睡了,”深泽把座椅抬起,又把西装递给Raul,“我昨晚跟你阿部哥嘱咐过,你今天不用来的,因为你爸人不在这……你知道的吧?”
Raul连连点头,用一个微笑让爸爸放宽心:“我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送别他有关的环节,哪怕是假的。”
深泽揉了揉脸,透过车窗的反光膜照了照:“我脸肿不肿?”
得到Raul否定的回答后,他又继续说:“等爸爸的尸检结束,我们自家人再办个小型的告别式。今天也是因为讣告都发出去,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到时候父亲你也会在的是吧?”Raul这样说到,语气里有些许不安。
听着这番话,深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最亲近的儿子也在或多或少地怀疑自己。
Raul从小敏感又聪明,他在前一天看着深泽和岩本照之间的暗流涌动,多少会懂这里面藏着的故事。
但是深泽并不会因此怪罪自己的孩子。事情发生得突然且混乱,Raul没搞清楚状况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从犯罪学的概率角度来讲,伴侣关系中的一方死亡,另一方大概率会被警方当成第一嫌疑人。
从Raul再次回到松坂会的主宅开始,到这一刻,他一直在担心十几年前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只是通过不一样的方式。
但结果却是一样的:他将再次失去双亲。
Raul出生在冲绳,他对亲生父母的印象不深,很多故事都是从养父岩本徹的口中得知。
而他能记住的,也不过是岩本徹在一个雨夜冲进了他家中,把他抱起来后揣进巨大的风衣里,连夜逃回东京。
那时候Raul已经有三岁,他幼年早慧,已经开始记事。所以关于身世的一切,岩本徹并没有瞒着他。
甚至可以说,岩本徹在大部分时候都把他当成一个大人:他从未用过故作幼稚的声音同Raul讲过话,一直都是粗声粗气地说着祈使句。直到深泽的出现,Raul才开始学习敬语,才懂得如何表现得礼貌得体。
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夜,岩本徹在自家的酒吧里一边避着深夜里的热气,一边在空调口下喝着调酒师刚专门调给他的玛格丽塔。
许是因为这炎热漫长的夜晚,他心里不住地烦躁,把玛格丽达一饮而尽,又吩咐一脸期待等他表扬的调酒师:“不用调了,给我倒一杯君度加冰。”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徹,帮我照顾我儿子。”对方留下了这句话,就全无声息。
岩本徹当然知道打过来的人是谁,是他混社会这些年里为数不多的交心朋友,看起来有着立体面庞却不清楚自己出身的,一直被他称作村上的男人。
村上在东京爱上了一个女人,而后决定金盆洗手,带着已经怀孕的女友回到冲绳老家。
岩本徹只在心里默默祝福好友选择了一份平静的人生,没有再做过多的打扰,他担心自己的人生会影响到村上家的祥和,两人却没因此断过联系。村上在每年的新年会打电话问候,甚至曾经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东京度过黄金周假期。岩本徹得知要见的人里还有小朋友,便提前遮盖好自己夸张的花臂。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村上的独子,如今被唤作Raul的村上真都。
似乎是预料到什么似的,村上在那次给了他一张写着自家在冲绳住址的卡片,只说有空过来度假冲浪。
岩本徹深知没那么简单,便把那张卡片小心地塞在钱包里面。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之后的夏夜,就如Raul紧急赶回松坂会去参加养父的葬礼时相似的夏夜。
岩本徹收到那条信息,又恰巧可以赶得上飞往冲绳的末班航班。
“你小子最好给我活着。”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岩本徹曾这样咬牙切齿地说到。
但世事终不会如人所愿。岩本徹第一次踏进村上的家中,鼻腔里就被灌满了新鲜的血腥味。
他对这个味道太过熟悉。
村上和妻子明显是被他杀,已经没了心跳,岩本徹镇定却皱着眉头,为了避免留下自己的脚印,他特意在玄关处就换上了村上的鞋子,又在这栋不大的房子里四处搜寻。
翻遍了每一个房间,他都没有见到村上家独子的身影。
岩本徹正筋疲力竭地坐在一处地板上擦汗,三岁幼童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这栋有着两具尸体的独立住宅内,骤然响起。
他没有感觉到恐惧或是瘆人,只觉得如释重负:
好在活下来了一个。
村上真都被藏在衣柜顶层的厚被褥之中,他只知道家里来了坏人,爸妈一直不让他出声,由此捡到一条命。
而他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自己熟悉的岩本徹叔叔,又觉得所在空间狭小闷热,才实在忍不住,爬了下来。
岩本徹翻出了村上的一切身份证件,又带上了村上真都的出生证明。他并没选择乘坐飞机回东京,因为这样要经历的检查太多,他担心节外生枝。
随身携带的信息只不过是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盘问,万一真都在哭闹,而他又哄不好,那么很容易引来警察。
但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小孩在他怀里睡得乖巧安静,一如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亲昵。
两人辗转渡轮又换了几辆长途巴士,经过三天三夜,终于回到东京。
岩本徹不知道村上到底惹了什么人,才能得到如此极端的寻仇。他在东京租了个不大的公寓,把孩子藏在那里。彼时的岩本照已经读了私立男校,于是他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小Raul,就如当年一手带大岩本照一样。
但却也因此冷落了自己的亲弟弟。
而他却从没跟弟弟说过这些过往。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年,曾经的误解变成解不开的结。
告别式短暂而紧凑,Raul在车内远远地望着这一切,留下了几行泪,又不动声色地擦干。
从很小的年纪开始,深泽就常对他说:“不要哭,真都,不要哭。”
被学校的孩子霸凌的时候,练舞练得累到崩溃的时候,又或者是被岩本徹骂得狗血喷头的时候。
他不想让深泽回到车上之后,看到自己眼角的泪。
送走来吊唁的宾客,已是下午时分。深泽和岩本照先后回到车上,仿佛陌生的同车人。
“Raul这次回家能待多久?”宫馆在这之后不久也上了这辆商务车,刚坐下来就主动问到。
松坂会的配车似乎不太够用,他就把自己的车让给手下去开,转而来蹭深泽的车。
“啊……晚上就要去练舞了,”Raul有些为难地苦笑道,“经纪人新给我找的舞蹈老师,参加过好多国际大赛还拿过奖,但听说非常严厉。”
“哦?”深泽在座位上挑了挑眉,转身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么大事怎么不跟爸爸说?”
“也不算什么大事……对我严点也是好事。”Raul边说边有些不好意思,在工作方面,他就算遇到困难,也不会同两个爸爸开口,就算他心里知道一旦开口求助,问题就都能被很快解决掉。
久而久之,他也不太同深泽和岩本徹说这些,尽量做到报喜不报忧。
“让你阿部哥送你过去,不然我不放心。”深泽没有继续问,只是这样叮嘱道。
“嗯,我昨晚跟阿部哥说了,他下午就会在门口等我,随时可以用车。”Raul早就猜到父亲会这样安排,于是提前就预定了阿部的时间。
深泽赞许地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宫馆:“学学人阿部,做事就是周到。”
宫馆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一句“我就不周到?”的反问被憋在心里。
“你呢,小照,需要把你送回哪里?”车缓缓开出寺庙,深泽疲惫地靠在后座,指尖揉动自己的太阳穴。
“我跟你走。”岩本照不假思索地答道。
感觉到这话有歧义,他又赶忙补充:“你去哪我去哪,在我哥的结果出了之前,我就跟着你。”
深泽似笑非笑,侧过脸看他:“我回家睡觉,你难道也跟我……?”
说罢,岩本照听到宫馆没忍住的笑声。
他瞪了深泽一眼,又顾及着身后坐着的Raul还没满二十岁,就不再还嘴。
深泽回到家,忍着困意让厨师做出一餐饭,留Raul在家中一起吃过之后,才让儿子离开。
Raul工作越来越忙,若不这样见缝插针地和他吃一顿饭,再次见面又不知要几个礼拜之后。
他打开酒柜,给阿部拿上了一瓶年份还算过得去的红酒。
“玛歌酒庄的干红,你拿去包装得像样一点,记得配上酒杯和醒酒器,让Raul带给新认识的舞蹈老师。”深泽这样嘱咐道,随即锁上门。
他让渡边和宫馆两组在会客厅里待命,更多的是一种保护。当下深泽在被警方监视,而外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趁着松坂会群龙无首之际趁火打劫,这种紧要关头当然要更加警惕。
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但深泽急需好好地睡一觉。他换上丝质睡袍,在按摩浴缸里放满水,而后打开一瓶新的红酒。
深泽酒量十分一般,他只喜欢小酌,却不会牛饮。
尤其是和岩本徹在一起之后,男友从未让他在应酬场合喝过一滴酒。
泡过澡,深泽擦干身子,穿上睡袍,起身把酒送回酒柜。
房间里温度和湿度不达标,手中的酒又价值不菲,就算是带着疲惫,他也要坚持把酒放好。
而客厅里一直坐着的人,在这刻才映入深泽的眼帘。
“阿徹……”深泽带着一丝酒意,恍惚地唤着沙发上坐得端正的人。
他打开灯,眼前是岩本照的脸。
岩本照看着脸颊绯红的深泽,皱了皱眉头:“不是说我和我哥不像?”
深泽愣了一下,又笑出声:“剪影有点像……是我恍惚了,阿徹的坐姿不会像你那样笔直,岩本照警官。”
客厅的冷气开得旺,深泽足以靠此清醒一阵。
“真就打算一直盯着我?”他抱着酒瓶坐到岩本照身边,右腿搭在左腿上,似有似无地露出一小截没什么体毛的白嫩肌肤,“他的死跟我没关系,小照,你在做无用功。”
岩本照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不自在地往沙发扶手那边挪了挪。
“而且这件事你没法插手,你是阿徹的家属,需要回避,”深泽的声音沉静又有一丝慵懒,随意被倒扣在红酒瓶上的酒杯,有一滴酒正挂在杯口摇摇欲坠,他拿起酒杯,拔开橡木塞,又倒进杯中一些,而后轻晃着醒酒,“你不可能一直盯着我……明天不上班啊?”
“上的。”岩本照低声答道。
“那你要好好休息,小照,”深泽凑过去,用鼻子用力闻了闻,“你去Raul房间吧,他那里也有浴室,洗洗澡,身上都有汗味了。换下的衬衫放在洗衣框,明早会有佣人过来收。”
说罢,深泽又浅浅小酌一口,把酒杯放到角桌上,掰过岩本照的身体,让他面向自己。
纤白修长的手掌张开,做出丈量的动作,深泽从他的右肩,缓缓地量至左肩。
“嗯……尺寸差不多,”深泽有些微醺地自言自语道,“Raul的衣柜里有衬衫,尺寸应该会很合适,你拿去穿。”红酒被深泽喝得干净,他利落地起身,拿起酒瓶,走去酒柜。
“深泽辰哉,”岩本照被他这一番安排弄得差点忘记正事,他站起身看着那个走向回廊的身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下班以后会回来的。”
“当然可以啊,岩本照警官,”深泽微微侧过身,昏黄的廊灯打在他身上,留下漂亮的侧脸暗影,“这里是小照的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吧。”岩本照有些耐心用尽,但却做不到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白天还有警察在后门看着我呢,”深泽轻笑一声,不屑却无奈,“你对我一无所知,我不怪你,但是松坂会是我的命,我不会离开这里,更不会做出任何背叛之事。”
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结束,深泽的话锋变得凛冽:“小照,你不是笨蛋,这件事我只解释到这里。”
“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岩本照站在客厅,语气有些失控,“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有十年了吧,我十年前读的警校……深泽辰哉,他走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小照,在这个阶段,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眼泪早就在之前流干了。”深泽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岩本照,而后留下一个纤瘦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回卧室。
这一夜风平浪静,或许是和渡边组以及宫馆组提供的无死角保护有关。
他们轮流值班,两组组长担当了零点之后到凌晨四点这一最辛苦的时间段。
会客厅的一侧随意摆放着睡袋,轮班的人结束值班后就在这里凑合睡一会儿。深泽出手大方,给了两组人丰厚的补贴,让大家付出得心服口服。
目黑钻进睡袋里之前,体贴地塞给渡边一瓶防蚊虫叮咬液。
渡边半夜爬起来,站在门口打了几个哈欠,却快速给自己调整到战斗状态。
宫馆比他迟了几分钟,还没等这人打招呼,渡边就通过脚步声判断出来。
两人没有寒暄,宫馆却自然地站在他身边,一起望向庭院漆黑的深处,静听夏夜蝉鸣。
“蚊子不少。”宫馆双手插兜,站得笔挺。
“你要防蚊液吗?”渡边从口袋里拿出小小的一瓶。
“什么时候开始随身携带这个了?不像你。”宫馆顺手拿起,又往自己身上喷几下。
“用就得了,一堆废话。”渡边笑着数落他,把驱蚊液从他手里拿回,又不忘往自己身上喷一些。
宫馆侧过脸看他,月色掩盖不住盈盈笑意:“是那个目黑给的吧?”
“啧……”渡边小声地咂嘴,又微微侧过身子,似乎是要逃避一般,略有慌乱地掏出烟盒,“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这个总该是他买的了吧?”宫馆越过他的身子,伸长手臂抓起了那个写着目黑姓氏的烟盒,而后不等目黑反应过来,就反复在手里翻看,“他喜欢你。”
“你有病吧宫馆凉太,他是男的。”渡边迅速反击道。
“我也是男的。”宫馆不置可否,欲言又止。
渡边抬头看了看他,从宫馆手里抢下烟盒:“别聊天了,好好工作。”
宫馆却没听进去。
他转过身,温柔地看着渡边的侧脸:“我也是男的,我也喜欢你,所以他喜不喜欢你,和他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必然关系?”
渡边涨红了脸,在月色下瞪了身边的人一眼,打算转身去监控室盯监控:“我警告你别说了你听到没有?你以前挺正常个人现在怎么突然……你这叫职场性骚扰!”
“我喜欢你。”宫馆讷讷地重复道。
渡边急得往他腹部狠狠捶了一拳:“我他妈叫你别说了你听到没有?别说了!”
“翔太,这么多年你没喜欢过我?”宫馆常年带着手下在一线打架,渡边拳头上的力道对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他整理了一下被打得发皱的西服外套,声音是不变的磁性和温柔。
渡边冲到他面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却转而被宫馆一手搂住了腰,一手把盖住自己嘴巴的手握住。
怀中的人用力挣脱了宫馆的束缚,抬手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宫馆凉太,大哥才走,你就说这些,不忠不义!”他的语气愤怒得有些颤抖,凛冽的目光对抗着宫馆的深情。
宫馆睁圆了眼睛:“我对大哥的忠诚是半点都不含糊的,你清楚得很,我是跟你表白,又不是跟深泽哥表白……怎么就不忠不义了?”
“谁会在大哥刚死第二天就表白?”渡边说着,不知怎么更火大,不耐烦地解开衬衫扣子,瞪了宫馆一眼,“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活着的时候你和深泽的关系就不单纯。”
渡边从没去过松坂会总部的内宅。
没有岩本徹的允许,没人可以越过会客厅后的灌木林。
但他却不止一次地看到宫馆从内宅的方向出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岩本徹把宫馆叫过去谈正事,直到有天,老大出差去缅甸会见当地的一个帮派,留深泽在家中主事,而宫馆在那期间,频繁出入内宅。
渡边本不愿多想,直到在一次内部会议上,深泽无意间露出了原本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领口。
只有渡边坐着的位置可以看到那片斑驳,而他确信,那就是吻痕。
可大哥已经一个多月都没回家。
他不愿意过多地进行道德上的吹毛求疵:大家都在帮派里混日子,德行方面没办法再做过高要求,而宫馆和深泽的隐秘情事,归根结底与自己毫无关系。
来到松坂会,渡边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有所庇护。正因为足够拎得清,所以他并没有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透露给任何人。
包括待他不薄的大哥岩本徹。
虽说两人从小就认识,渡边很多时候都不怎么理解宫馆的行事风格,包括和深泽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这件事。
从那之后,渡边一直在暗自为宫馆担心:若是大哥发现了这一切,那即使是元老级别的宫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岩本徹对深泽辰哉一直就有着近乎变态一般的控制欲和独占欲。
而宫馆凉太,他也许会被送去俄罗斯的远洋渔船上,在北冰洋打一辈子的鱼。
但是宫馆此刻的言行,渡边却并不觉得费解。也许是岩本徹刚刚去世,而宫馆却不想再同深泽纠缠。
人心难测,有情未必会饮水饱。
思及此,他不禁开始心疼起深泽来。
“我跟他……”宫馆目瞪口呆,却又在结结巴巴地努力解释。
“所以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渡边的脸上带着一丝牵强的微笑,“你现在可以这样决然地和深泽切割,转而开始追我,那么将来你就可能会放弃我,然后追别人。宫馆凉太,你的心真的会在某一个人身上永远停留吗?”
宫馆一时语塞,还没等他继续解释同深泽的关系,却又思考起渡边的这个问题。
他从小就有注意力缺陷,聊天的时候极容易被带偏。
谁的心会永远在一个人的身上停留吗?
宫馆没见过。
他的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就互有情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甚至连宫馆都对此一清二楚。家庭给他的言传身教使然,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亘古不变。
就连在外人眼中看似是神仙眷侣的岩本徹和深泽,也没能逃脱这个所谓的定律。
大家互有好感,牵牵手,上上床。这才是他心中正常恋爱的模样。
而这份沉默和犹豫,在渡边眼中,却是对那一切猜测的默认。
“我和目黑莲没关系,他是个挺好的手下,”说到这里,渡边顿了顿,“就算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跟你没关系。”
夜凉如水,宫馆笨拙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渡边身上。
渡边却把昂贵的西服不屑地丢在门廊下的地板上,转身钻进了监控室。
“你在门口守着,我看监控,对讲机带了?”他的语气里没有参杂任何情感,冷静地问向宫馆。
“带了。”宫馆答道,呆呆地看着渡边的背影。
岩本徹的尸检流程不算复杂,结果很快就被告知给当地的派出所。
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个案子,甚至不需要警视厅出动。
毕竟这样一个结果,在黑道人物之中,实在太正常不过。
死者岩本徹常年吸食冰毒和海洛因,死于注射海洛因过量而引起的猝死。
虽说尸体上有尸斑,但那片尸斑经过比对,和岩本徹家中的角桌边缘一致。警方给出的解释是,他在生前误撞到了角桌。
总之,没什么因外力而死亡的证据,警方最终结论是:排除他杀。
得知这一结果的时候,岩本照才在松坂会的内宅度过了两天。
这两天算是风平浪静,深泽似乎一直在卧室里休息,岩本照根本没怎么见过他。
警方当然会对死因保密,但松坂会内部消息向来灵通,一些风言风语很快就流传开来。
大家都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但却清楚地知道,能把帮派做大做强的大哥,不会去碰毒品。
这其实算是很丢脸的事情。
甚至有其他帮派的小喽啰故意问松坂会的人:“听说你们老大是吸白粉死的?”
而且松坂会并没有贩毒的业务,这是深泽曾经明令禁止过的。
手下一些人人对松坂会的存续表示怀疑,不安情绪在暗流涌动。
“你早知道是不是?”岩本照下了班,回到松坂会的内宅,看着手中的这份被一锤定音的尸检报告,回想起深泽在葬礼期间的言行,这样问到,“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
深泽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刚刚睡醒,内宅的仆人们也是在他醒来之后才开始忙活起来。
厨师走到客厅,恭敬地问到穿着深紫色睡袍又漂亮慵懒地拿着咖啡的深泽:“先生,晚上吃什么?”
“小照喜欢吃什么?”深泽坐到岩本照身边的一个单人扶椅上,白皙的手映衬着深棕色的真皮扶手,更显得莹莹发亮。
“我问你话呢,深泽辰哉,你早知道的是不是?”岩本照毫不客气,他一点都不顾及客厅里还有外人。
深泽皱起眉头,似有不悦,很快又收起表情,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向厨师摆了摆手。
厨师了然地鞠躬退下。
“小照,我早知道。”深泽如此坦诚,却让岩本照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才拦着你,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说完,他状似责怪,带着哀怨地看了一眼岩本照的双眼,“现在传得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小照,我接下来的工作很不好做。”
岩本听着这带着责备却温柔如水的一番话,突然心生惭愧:若不是他幼稚地坚持着,哥哥也不会在死后留下这样一个坏名声。
“还好葬礼提前办过了,不然等到尸检结果出来再办,怕是连来道别的人都没有。”深泽的声音沉静有力,却在岩本的负罪感上又添一只砝码。
“你怎么不早早告诉我……”岩本照对于哥哥吸毒这件事还是不敢相信,虽说早知道哥哥从事的不是正经行当,但他总觉得哥哥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早告诉你?”深泽缓缓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小照把我当成假想敌,给过我说话的机会吗?”
“可你……你知道这是不对的吧,你有阻止过他吗?”岩本照慌不择路地问到。
深泽凄惨地笑了笑,拉起睡袍袖子,露出那片曾经被岩本照怀疑过的淤青,又撩起睡袍下摆,恰到好处地露出伤痕累累的大腿:“我一直在阻止他,这些都是我的代价。”
岩本照看在眼里,内心却不知怎么,一阵抽痛。他别过脸,故意不去看这惨痛的一切,哥哥的身影在他心中又变得模糊。
终究是把自己抚养大的最亲的人,岩本徹就算犯了死罪,也永远都是他的哥哥。
可是哥哥在人生最后的一段路,属实走得不算光彩。
深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又把自己的伤疤收了起来:“小照,喜欢吃什么?我让厨师晚上做给你。”
“随便。”岩本照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哥哥的死因带给他的冲击太过强大,他的心思没法用来思考要吃些什么。
“那我让厨师随便做了,”深泽没继续勉强,并不坚持,“我也没心思吃饭,但我这几天瘦了五斤,今天还在降重……我怕身体撑不住。”
这晚厨师捏了不少寿司,早上他刚去筑地市场买了新鲜的海产,其中一部分鱼生要抓紧吃完才行。
深泽的餐盘里只摆了五只寿司,厨师了解深泽的脾气,本就没胃口的时候若是在他面前堆太多食物,他会更加吃不下。
岩本照就着清脆爽口的腌姜片,吃了十几个寿司,却也深知自己没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打算告别。
“我等下去派出所领回尸体,我们尽快给哥哥火化了吧……今晚我就回家了。”岩本照把餐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盘里,擦干净自己面前的桌面。
“小照……”深泽拿起厚实的餐巾,擦擦嘴角,又喝下一口佐餐的白兰地,“很久没人陪我一起吃饭了,谢谢你。”
岩本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那句话:我哥不陪你一起吃吗?
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时间太晚了,你上了一天班,坐电车回去太辛苦,家里的司机又都不在,没法送你。今晚就继续在这里住一晚吧。”深泽这样不由他否定地安排道,又继续说,“这里是小照的家,可以一直住下去的……酒柜里的酒你随便开瓶哪个都可以。”
岩本照本想回绝深泽的好意,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示弱的这副样子,便没法再狠得下心。
见他默许,深泽把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起身的时候低头看了看他一直穿在警服里面的衬衫:“Raul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深泽关上了手机,消息传出去之后,肯定会有不少人打电话来问自己岩本徹的真实死因。
他自知目前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不算最好,于是选择暂不回复。
手下的各组头目,也都根据他的指令,让松坂会内做得比较久的成员都守口如瓶。
他的身体极度疲惫,长期处于紧张的状态下,却无法入眠。
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深泽又摸着黑去客厅,打算去喝点红酒。
强烈的灯光会让他感觉心情烦躁,他在夜里逐渐习惯只借助月光。
看到酒柜旁熟悉的身影,深泽心里一震。
但他却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你也没睡?”深泽缓缓走上前,这样问到。
“深泽辰哉,我是谁?” 眼前的人和他之间隔着一片黑暗,低声问到。
深泽笑出来,继续向前走,没回答他,只是在他面前嗅了嗅红酒的味道。
“香贝丹产的勃艮第红酒。”说罢,他拿起瓶子,仔细看着瓶身,而后语气里稍显得意,“没闻错,你们兄弟很像,小照,这是你哥最爱的红酒。”
他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些,放在酒柜旁的台子上醒酒,而后走去客厅的音响旁,蹲下身子翻出一张碟片。
仿佛史诗一般宏大有力又悲怆的乐章灌进耳朵里,这是岩本照第一次认真地听交响乐。
“你怎么不开灯?”乐章刚刚开始,深泽问他。
“开灯总觉得烦躁,我不太喜欢开灯。”岩本照答到。自从调到警视厅,工作强度增大,他变得不太爱笑,甚至会在下班之后坐在客厅里,静待夜幕降临,也不会想要房间里出现一丝光亮。窗外的街灯透进来,是他唯一的伴。
“嗯……”深泽抿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地微笑,“香贝丹产的酒是拿破仑最喜欢的,听说他在庆功宴上必喝香贝丹酒庄的勃艮第,我们听的这个曲子,也是贝多芬献给拿破仑的第三号交响曲。”
岩本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哥哥和深泽在一起之后外表变得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贵气,看来和深泽的影响不无关系。
“阿徹会在每一次谈完大生意之后,回到家里喝这个酒,听第三号交响曲,”回忆起刚刚去世的男友,深泽不无遗憾,“他很自负,在事业上做得越来越大之后,也觉得自己是拿破仑。”
“事业……”岩本照想起了哥哥的死因,声音中带着颤抖,“他贩毒吗?”
“如果没有我拦着,他早在十年前就会开始贩毒,现在可能都成了全日本最大的毒枭。”说起往事,深泽云淡风轻,“你不是问过我是怎么和你哥认识的吗?正好我也睡不着,就跟你说说。”
深泽拿出醒酒器,把剩下不多的红酒都倒了进去,回忆起从前。
歌舞伎町二丁目边缘一处人流稀少的暗巷里,占地只有十几平米的卖烟小店,是深泽的父母做一辈子生意打下的小江山。
小店一共三层,一家三口就住在这上面一共不到四十平米的地方。
父母回神奈川老家照顾病重的爷爷奶奶之后,深泽动用一些积蓄,把烟店改成了酒吧,这样的收益会稍微高些。
他从读中学开始就一直在帮父母看店,彼时就算是刚满二十岁,社会经验也比同龄人丰富许多。
而就是在那一年,岩本徹一伙人开始到这片几乎是不为人知的暗巷里,收取保护费。
深泽知道,就算是报警也无济于事。在歌舞伎町讨生活,总是有这样的人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钱就算不给他们,也要给别人。
深泽的小店不大,这个团伙还算讲理,只跟他要了每个月两万块的保护费。
他没有房租压力,这笔钱也拿得轻松,虽说明知是一种勒索。
深泽抽出两张万元钞票,在手中晃了晃:“电话给我一个,万一有人找麻烦,别到时候找不到你们。”
站在前面同深泽要钱的一个男人很痛快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深泽拿在手里,却把那张纸撕碎。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些男人,把碎纸片扔在这人的脸上,又走去站在后排的岩本徹身边:“我要你的电话,你是他们的大哥,出事了我只找你。”
岩本徹无奈地笑了笑,又对深泽这么毒辣的眼神暗暗赞叹。
保护费交了几个月,深泽也打给过岩本徹几次电话。岩本徹偶尔会来喝打烊前最后一杯洋酒,偶尔只来吃几口深泽做的下酒小菜就匆匆离去。
在一次凌晨械斗之后,岩本徹带着一身的伤跑去了深泽的小酒馆。
听着卷帘门外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深泽仿佛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是刚入冬的时候,只有自己的卧室里开着空调暖风,深泽在睡衣外面披上外套,快速跑下楼。
“岩本君,是你吗?”他隔着门问到。
岩本徹就这样在深泽家中养了半个多月的伤。
在那之后,岩本徹曾问过深泽,当初是怎么一眼认定自己就是那伙人的头目。
“我在歌舞伎町出生长大,谁是大哥我看不出?”深泽这样反问道。
“你还能看出什么?”岩本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闻着他头发上的香味。
“我还能看出,我的阿徹以后会成为势力越来越强的老大。”那时候的深泽二十岁出头,看向岩本徹的双眼里有最为纯净澄澈的光。
他能预判到太多事情,却无法管束住岩本徹;一起经营着松坂会的他也十分清楚岩本徹会碰毒品,但一切阻拦却都没能来得及。
人在吸毒之后是真的会性情大变的。曾经强壮开朗的人,渐渐地会变成萎靡虚弱的病秧子。
岩本徹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有在吸食冰毒或者海洛因之后,才会亢奋一段时间。
但深泽通常都不敢让他见人。松坂会开会的时候,一般都是岩本徹刚吸过毒之后的几天。亢奋的状态刚结束,毒瘾还没发作,也只有在这个窗口期,深泽才放心把他带到别人面前。
帮派内的事务早就自然被深泽接管,而岩本徹只是个精神符号。
这个秘密一直只有深泽,以及最了解岩本徹身体状况的阿部知晓。
深泽和阿部一起,实施过很多戒毒的手段,岩本徹最初也很是配合。
可毒瘾又哪有那么容易戒掉。
深泽还曾经试过掐断经济来源,以此来控制男友的毒品摄入。
可岩本徹深知松坂会的家底厚实,就算自己吸毒一辈子,也吸不穷。于是每次要钱遭拒,他就会把深泽打个半死。
避免节外生枝,又只有阿部上门负责为深泽包扎和疗伤。
渐渐地,连吸食的方式都无法满足岩本徹,他开始进行静脉注射,也最终因此丧命。
“阿徹在我心中还是刚认识时候的样子,我不恨他,他伤害我只是因为吸了毒,他病了,我却治不了他的病。”深泽讲到最后,把醒酒器里最后剩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状态微醺,打算走回卧室。
音箱里的贝多芬交响乐,已经播放至下一个乐章。
“你早点睡,小照。”他的语气没有起伏,情绪稳定得犹如高级棋手。
打开卧室的门,深泽敏锐的嗅觉感知到房间里来了人。
但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锁好房门之后,他拿着高脚杯走进卧室。
“什么时候来的?这么无声无息。”把酒杯放在床头,深泽向加湿器里滴了几滴精油,准备睡觉。
“就在你和岩本照彻夜长谈的时候。”男人戏谑地调侃了一句,摸上了他的腰,又追着侧颈连吻几下,“喝了不少,有半瓶?”
“小半瓶。”深泽如实答到,“是家里最后一瓶香贝丹产的勃艮第酒,其实还有一瓶,但我打算让他带着下葬……他走了以后没人再喝了。”
男人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箍住深泽的下巴,吻住他的双唇,用嘴巴把红酒渡给他。
见深泽并无抗拒,男人的手变得不安分,解开了他的睡袍。
一身被暴打后的紫红色淤青,以及似乎是被刀尖划过的刀口留下的结痂,映入男人的眼帘。
他心疼地抚摸着深泽的伤疤:“怎么不告诉我?”
“小伤,他那时候已经没什么力气,我自己养养也好了。”深泽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男人愈加放肆的动作还在继续,深泽却轻轻推开了他:“我今天没心情,阿部亮平……他的死跟你有关吗?”
深泽被阿部圈在怀里,有些衣衫不整。
眼前的男人已经洗好澡,裸着上身,下半身被浴巾围住。
他对阿部的怀疑并不强烈,只是在这一刻,深泽突然想起在两人曾经的欢爱中,阿部无数次在床上说出的那些疯话:“我把岩本徹弄死,你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阿部温柔的笑僵在脸上,他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静静地对视着深泽的双眼。
“你一直在怀疑我?”温香软玉的余温还留在怀中,但此刻的阿部却觉得看不懂自己这位谜一样的心上人。又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懂过深泽。
深泽极懂得察言观色,他意识到阿部表情中的不悦,又主动投怀送抱,柔声哄着:“我是不想你有事……而且他之前只是吸食,没用过注射的方式吧?”虽说听起来像是撒娇,但他的问题却十分有针对性。
注射用的针管从何而来?阿部肯定是最方便的获得渠道。身为医生的阿部,不会不知道注射海洛因的危险性,他一旦明知如此却故意放任,那目的就显得十分可疑。
岩本徹在黑道谋生多年,总会有一些仇家。可深泽知道,最想置岩本徹于死地的,就是阿部亮平。
阿部曾就读于名门私立男校,但家中破产,没能力再为他支付高昂的学费。
于是在高中一年级的下学期,他迫不得已转学到几乎不需要花钱的公立高中。
父亲为了还债,白天在肉厂的冷库里做装卸工,夜里帮人开出租车,一天只睡四个小时;而一直是全职太太的母亲,也不得不去便利店上夜班,为家里赚取一些生活费。
一家三口从港区的独立住宅搬到了八王子的便宜公屋,阿部就是在这时候被岩本徹盯上的。
岩本徹读书不多,但他知道自己若想把事业做大,就该笼络一些高智商的人。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渡边,只是在老大面前随口提了一句“高一新来的插班生是个怪人”,便引起了岩本徹的注意。
他在一个放学后的下午,把阿部堵在回家路上。
“是阿部亮平君?”岩本徹少有地用了敬语,他对读书好的人向来敬重。
“我是。”阿部在见到岩本徹的第一面,就没有露出过任何惧怕。彼时的他一无所有,除了一条命以外没什么可失去的。
“亮平君,愿意跟我混吗?你需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岩本徹给出的条件,对于当时的阿部来说,实在无法拒绝。
“我想要钱。”阿部说出这句话,岩本徹周围的手下都嗤笑出声。
从来只有他们跟别人要钱的份,从没见过谁跟岩本徹要钱。
岩本徹却没跟着一起笑。他板着脸抬起手,示意周围的人收声:“亮平君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
“我要考医学院,需要钱去读补习班。”阿部的手紧紧抓住书包,坚定地说到。
岩本徹满意地点点头:“我给你拿补习班的学费以及医学院的学费,你愿意跟我混?”
“嗯。”阿部就这样把自己未来的人生安排给了岩本徹。
大哥待他不薄,从那时候开始,阿部就一直能收到渡边所转交的丰厚的生活费和学费。虽然岩本徹没明说,但他心里清楚,医学院毕业之后的人生,已经不属于他阿部亮平自己。
好在他可以改善父母的生活。
毕业之后,阿部靠着经营诊所的分红以及岩本徹给他的钱,仅用一年时间就还清了父母留下的债务,也有足够的能力让父母安享晚年。
在他们心中,儿子是个靠医生这行就收入颇丰的青年才俊。阿部在父母面前一直守口如瓶,他们无从知晓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儿子已经成为黑道帮派的元老级人物。
但是阿部越来越无法接受自己这逐渐溃烂的人生。他把这份痛苦转嫁到岩本徹身上,变成针对大哥的恨意。
如果不是岩本徹在他年少无知的时候找上门,阿部如今可能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过着平静的生活。
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
当时的他无从知晓,大哥给出的从天而降的礼物,要用他一生来交换。
“你高估我了,我没那么大胆子。”阿部愣了一下,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
深泽坐起身,整理几下睡袍,又乖巧地把自己嵌进阿部的怀中:“我相信你的……我是在想,如果小照知道阿徹是被人害死的,那他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阿部把这番话听在耳朵里,没接茬。
角落昏黄的地灯还在亮着,他拿起手机里控制电器开关的遥控器软件,把灯熄暗。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许久,阿部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岩本照明天走吗?”
“嗯,他去领遗体,应该先送去火葬场的停尸房,头七当天火化……我还没跟他聊这个,怎么?”深泽软乎乎地回应道,听声音似乎已经有些睡意。
阿部看得出深泽这几天的疲惫以及失眠,在搂住他的时候,不停地用拇指肚轻轻地摩挲深泽脊椎上的第一到第八节胸椎,让深泽的情绪逐渐放松,达到催眠的最终效果。
“快睡吧,晚安。”阿部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低头轻吻了一下深泽的额角,让怀中的人好好入睡,没有再继续同他聊天。
阿部亮平每一次抱住深泽的时候,几乎都是在这间房。
他有时候想起深泽会觉得自责,因为和自己在一起之后的日子,对于深泽来说就是噩梦的开始。
自己提供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是否能冲淡岩本徹带给深泽的苦呢?阿部觉得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因为即使是在大哥已经去世后的此刻,他也知道,深泽心中最爱的人依然是岩本徹。
大哥大概是在五年前开始性情大变,而起因也是因为他沾染了毒品。
深泽最初对此不知情,他曾对男友有着无限的信任。
虽说在黑道混口饭吃,但深泽对毒品知之甚少。岩本徹连续两天没有睡觉,他担忧地打给阿部说明过情况之后,阿部赶过来查看了一番,而后告诉深泽这个猜测:这应该是吸食冰毒之后的兴奋期。
那一瞬间深泽只觉得天都塌了。
跟了岩本徹之后,他就把自己的小酒馆交给渡边管,因为那刚好是渡边组势力范围内的街区。手里有一个正在经营的店铺,对于松坂会来说很容易在账目上进行操作。当时的岩本徹手里已经在经营着四五家酒吧,但都是东京都出了名的豪华夜场,太过树大招风。所以深泽的小店铺反而成了一个不怎么吸引眼球的第二选项。岩本徹很有头脑,他见小店在洗钱方面如此好用,又拿出一笔钱在新宿和涩谷盘了十几家占地面积不大的烟店。
松坂会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势力倍增。
春风得意的岩本徹无数次得意地搂住深泽的腰,夸他是自己的福星。
而深泽曾天真地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度过吸食冰毒之后地兴奋期之后,阿部趁着岩本徹熟睡,快速地抽取血样。岩本徹在吸毒之前常年健身,身上的血管凸起,很容易抽血。
拿到的结果确实证明了阿部的猜测。
以岩本徹的身份,拿到冰毒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在得知这个结果之后,深泽更想知道这个毒品是谁给他的。
他问过手下的人男友吸毒前两天行动轨迹,在所有能调出监控的地方回看监控,终于锁定了一个自家酒吧的所在街区。常在这条街上混的街头混子,曾经想把大麻和摇头丸卖进松坂会的豪华夜场,岩本徹以为这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可以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但却被深泽极力制止。
深泽的志向不止于此,他想要自家的产业逐渐高端,而不是永远在下沉市场里打打杀杀,赚一些有今天没明天的钱。
那之后深泽就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那个小毒贩居然打起了岩本徹的主意。
事后深泽自责过很多次,若自己的处理方式再圆滑一些,那么……
可哪又有什么如果。
阿部曾经劝过他,这是大哥的命,大哥自己选的。
但深泽又哪里听得进去。
他让宫馆把那个小毒贩找了出来,在港口的一处库房里见到了这个已经被宫馆组揍得没什么人样的人。
他蹲下身子,抬起一双和这破败的仓库画风不符的手,温柔地抚上小毒贩身上绽裂开的伤口,注视着恐惧到抖成筛糠的人:“疼吗?”
毒贩见到深泽,反而更怕了,虚弱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却还在连声求饶:“深泽哥,我错了,放过我吧深泽哥!”
“这是说的什么话……”深泽笑得好看,体贴地替他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拨到一边。
毒贩满怀希望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已经足够泄愤。
深泽却眼神发狠,又继续慢悠悠地说到:“谁是你哥?”
一旁的宫馆适时提醒:“深泽哥,你碰了血,过来消毒一下吧,我准备了酒精。”说着,他拿出了一大瓶医用酒精。
深泽清理过手上的血,又拿起剩下的医用酒精:“地上这位小兄弟身上这么多伤,也来消消毒吧。”
毒贩看着他手上的酒精,知道伤口被酒精接触的滋味,本能地想挣扎,却被宫馆手下的人摁住了手和脚,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我哥亲自给你消毒,你别给脸不要脸!”
深泽缓缓朝他走过去,又不小心把酒精掉在地上。“怎么全洒了,可真浪费。”深泽一脸觉得可惜了的样子,宫馆又递给他一瓶一样的液体。
把瓶子接过手中,深泽蹲下身子,凑近毒贩的脸,而后举起瓶子,朝他脸上的伤口处一点点地倒上“酒精”。
灼热和烧焦感带来钻心地疼痛,毒贩才反应过来,深泽手中被换掉的液体已经不是酒精。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听着皮肤被化学品蚕食的声音,就算是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宫馆君,这么不小心,是不是给错东西了?”深泽看着他那张已经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脸蛋,责备地问向宫馆。
“好像是给错了……是不是不小心把硫酸给你了?”宫馆答道。
“那现在怎么办,这位小兄弟的伤可不轻……”深泽继续问他,“一个疏忽把人弄成这样,你要好好补偿。”
宫馆点了点头:“放心吧哥,接下来让他在海上打鱼,包吃住,没什么开销,可比贩毒要稳定多了。”
“那赶快把他送上船,别误了机会。”深泽留这句话,打算离开。
而后传来毒贩颤抖撕裂的声音:“深泽哥,我就不上船了,我没有海员证……你放我走吧,我保证不在你面前出现……”
“宫馆君……他没有海员证哦。”深泽故意说到。
“那只能拜托船长把他藏得好点,到公海里就没事了。”宫馆回答着,示意手下把他装进木箱里。
“哦……要去公海啊?我听说在公海杀个人也没什么事,直接报失踪就行,真的吗?”深泽抬高声量,担心木箱里的人听不到。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海上起风的话,被吹进海里也有可能,那种情况真的很难再找到人。”宫馆说完,木箱里传来剧烈的挣扎。
深泽拍了拍宫馆的肩膀,又在他口袋里塞下一叠钱,走出了仓库。
他不知道毒贩的最终命运,但能确定这人就算活着也生不如死。
即使这样,曾经的岩本徹却再也回不来了。
深泽用了很多方法帮助岩本徹戒毒,但男友吃准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先是柔情攻势哄得他开心,而后趁机跑出去继续找毒品。
逐渐的,冰毒的毒性再没法满足他,岩本徹接触了海洛因。
深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吸食海洛因的,只知道自己在一次回到家之后,打开岩本徹的房门,就看到他的茶几上散落着白色的粉末,手中拿着一张运通黑卡。
他开始嘲笑起自己的无知,弄死一个小毒贩真的对这一切毫无作用,而也是因为深泽睡眠浅,两人一直分房睡,他才对岩本徹吸毒这件事如此后知后觉。
深泽记得自己当时冲上前去,把茶几上的白色粉末扫在地毯上,而后却看到自己最熟悉也是最亲近的男友暴怒的样子。
从没想过的拳脚如同暴雨一般落下来,他的鼻孔和嘴角满是血迹,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
也是这次受伤开始,为了不节外生枝,深泽一直是找阿部来为他处理伤口。
他不确定是从第几次开始,这个伤口就处理到了床上。
阿部却记得清楚。
深泽是阿部的初恋。
如果说这份感情可以称得上是爱恋的话。
阿部偶尔也会混淆,究竟是两个人心生好感,还是绝境中的彼此在抱团取暖。
他只能明确自己的心:他很喜欢深泽,甚至可以付出一切来保护他。
深泽对此一清二楚,很多时候担心出事,他会把那些被岩本徹伤害的细节故意隐瞒下来。
两人真正拥有肌肤之亲,是五年前的冬夜。
那天正是平安夜,可深泽过得没那么平安。
他又一次经历了岩本徹毒瘾发作之后的毒打。
深泽觉得自己的胸椎都在痛,呼吸也不怎么顺畅,意识已经十分薄弱。岩本徹每次在伤害他过后,又会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连声道歉。怀中的深泽眼神放空,只有呼气没有吸气。
“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抱歉……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这份感情。”岩本徹的语气诚恳,深泽往他怀里本能地钻了钻,贪恋那份体温。
男友身边总是环绕着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但深泽知道,岩本徹在感情上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每次被打都会觉得:这只是两人的相处模式出了问题,只要找到了解法,他们还会像之前一样甜蜜。
“宝宝,我弄疼你了是不是?”见怀中的人半天没反应,岩本徹如梦初醒。
可深泽根本没力气讲话,他迷迷糊糊地在想,本来要在新年的时候回家看爸妈的,身上这么多伤的话很可能要改期。
男友打给了阿部。阿部为了工作方便,就住在这附近步行十分钟的公寓里。
没多久他就赶了过来。
他在松坂会有自己的专门医疗设备,拿着药箱进入卧室的时候,看到深泽的伤势,他的心一阵抽痛。
但大哥还在场,并紧紧抱着深泽。于是阿部只能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
岩本徹把怀中的人整个抱起,送回到深泽的卧室。又在一旁看着阿部清理伤口,检查深泽身上的软组织和骨骼。
确认深泽没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阿部留下来观察深泽的伤情,而因为阿部在场,岩本徹也可以放心回房休息。
阿部在这天赶来的并不及时,他清理伤口的时候,发现有些创口比较陈旧,至少是发生在六个小时之前。
他不敢想,不敢猜测深泽在这天被这份暴力持续虐待了多久。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深泽的伤口还是发了炎,并且引发了高烧。
阿部为他测量过体温,直接下了抗生素猛药。他知道若是等待自然降温,深泽会难受好几天。
人已经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再去考虑副作用或是抗药性已经太过没意义,重要的是让病人舒服一些。
他怀着满心不忍,把深泽叫醒:“深泽君……你发烧了,吃了药再睡。”
深泽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身体因为发烧而觉得冷,不住地往阿部怀里钻。
闻到清爽的香水味,他又抬头看了看抱住自己的人:“阿部君。”
不知怎么,确认抱住自己的人是阿部之后,深泽的心情变得平静而轻松。他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你什么时候来的?阿徹呢?”
“先别聊天,把药吃了。”阿部没有回答他,扶他起床,小心地把怀中的人靠在了缝制着真皮的柔软床头。
“阿部君一直没睡?”深泽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已经有红血丝,关切道。
“我就猜到你要发烧,所以没敢睡。”阿部的声音有神奇的疗愈能力,深泽只是听着这份温柔,就觉得自己正在好转。
靠在床头的一片柔软里,深泽吃过药,依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承受着病痛,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
阿部坐在床边,把冰毛巾敷在他头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头疼……”深泽虚弱地答道。
阿部了然地点点头,双手修长的手指按在他头上,力道刚好地做着按摩。
两人的距离变得很近。
深泽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发烧状态下的眼神带着些许迷离。
于阿部看来,却更为迷人。
“舒服一些了吗?”按了一会儿,阿部问到。
“嗯……阿部君,你也回家吧。”深泽点了点头,又喝了很大一口水,整个人嵌进被窝里,准备继续睡觉。
“还是等你退烧我再走,不然我不放心。”阿部回绝了他的好意,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继续读一本在深泽的房间找到的小说。
“就算是在我这里,你也要休息一下啊。”深泽继续坚持道。
“我怎么休息?”阿部笑着反问他,“沙发不够我躺的,这里有没有第二张床,要我跟你睡吗?”
深泽红起了脸,在被窝里闷闷地回答道:“也不是不行……”说着,他又往床边躺了躺。
阿部在他身旁合衣侧卧,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在深夜里,人的听觉异常敏锐。他感受得到深泽的气息,而似乎是因为两人手贴着手的原因,他甚至能听见深泽的心跳。
阿部闭目养神,却一直没睡着。他偷偷地用手指感受深泽手背上皮肤的丝滑,又动作轻巧地转过身,睁开眼睛,看着这副脸上带伤却依旧漂亮的睡颜。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深泽额角那个被自己刚刚包好没多久的伤口。
身边的人却突然开始颤抖。
就在阿部以为自己不小心把人弄醒了的时候,深泽开始发出惊恐又无意义的叫喊,身体不住地挣扎。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把深泽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待怀中的人慢慢平复下来,又不住地对深泽说:“只是梦,只是梦……深泽君,你做噩梦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几年,深泽每次被岩本徹的暴行伤害之后,都是一个人度过这些伴着噩梦的夜晚的吗?
深泽听着耳边传来的安慰,睁开双眼,又在看到阿部的瞬间,眼眶泛红。
“是噩梦……”深泽喃喃道,眼角滚出一滴还发烫的泪珠出来。
那一瞬间的阿部,鬼使神差般地吻住了这颗泪水。
两人都僵在那里,良久,阿部终于勇敢地直视深泽的双眼。
深泽也回望着他,抬手勾住他的后颈,主动吻住阿部的双唇。
“带我走吧,阿部亮平……你带我走吧……”阿部顺着他的颈部一路吻下去,深泽纵容着,又呢喃喘息着说出心里最自私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他走不了。
阿部最终没有在他发烧的时候要了他。第二天岩本徹早早跑去酒吧处理公事,深泽在出了一场汗之后也已经退烧。
身上严重些的伤口处是阿部又重新包扎过的防水绷带,深泽不喜欢身上粘粘的触感,他拖着稍有好转的身体去洗澡。
两人的第一次性事,就发生在这处属于岩本徹和深泽的爱巢里,发生在深泽的浴室之中。
岩本照从法医实验室领出了哥哥的遗体,又转送去火葬场的停尸房。
他预约了焚化炉,焚化之日就在哥哥去世的头七那天。
处理好这些事,他在下午回到警视厅继续上班。
他请假的时候没说理由,哥哥曾经叮嘱过他,不要在工作场合透露自己的家庭关系。
于是岩本照一直行事低调,并且极少和同事有私交。就连这天请假的原因,他也没跟任何人透露。
上司见他出现在办公室里,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
这种难度的案子,正适合岩本照拿去练手。
“山本大辅,失踪五年了,家人一直不依不饶,每年去当地派出所闹着要调查。”上司扔给他一沓不算厚的资料,言简意赅地介绍道,“现有资料不多,很容易成为无头案。”
岩本照听着这番话,就知道上司要开始转折了。
“但是……”上司继续说,“这个山本君,在生前是歌舞伎町兜售冰毒的小贩。他的生意做得不大,但也已经形成链条和规模,如果顺着深挖,说不定能挖出个贩毒团伙。”
“那我现在……”岩本照点了点头,拿过资料仔细阅读每一个字。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山本大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家属又去派出所闹,基层的工作很不好做。”上司这样嘱咐道。
上司给来的资料并不翔实,又是陈年旧案,启动起来十分困难。
即使如此,岩本照还是很认真地在自己的工作手帐里记下了密密麻麻的三页摘要。
山本大辅出身于双职工的工薪家庭,失踪那年不过二十二岁。他母亲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生了他,所以夫妻俩如今有充足的精力和体力去寻找儿子。
儿子在歌舞伎町兜售冰毒的事情,也是他们在报案后得知。在此之前,山本都只是告诉爸妈,自己在什么贸易公司上班。
因为和父母住在一起,山本大辅失踪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他母亲就跑来报警。警方当时按照山本太太给出的信息找到了一家贸易公司,而那家贸易公司根本就从没见过山本大辅这个人。
待警方查出山本大辅的真实收入来源,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当时警员们在歌舞伎町走访了一圈,却没什么收获。
合上手帐,岩本照决定去新宿警署再询问一些具体细节。事情发生这么久,若是能挖出什么更多的线索来,那大概率会是关键线索。
“我们这边所有的资料都拿给警视厅了,新宿警署只有备份。”新宿那边的同事知道岩本照的来意之后,把他带去了档案室,又带去物证室。
物证室里一无所获,档案室中拿到的是和岩本照刚刚看过的资料一模一样的内容。
“山本先生的家属每次来警署询问案件进展的时候,是谁在接待?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岩本照继续不死心地问到。
“我接待过,我们刑事课的人都接待过,这几年基本上都跟他爸妈打过交道,”同事一边说一边回忆,不住地叹气,“他妈妈每次来了就哭,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们通常还要派一个女警察一直陪她。爸爸偶尔一起来,偶尔工作太忙没时间……他家主要的经济支柱就是他爸。”
“也就是说,他爸妈每次来警署,都没有提供什么失踪前后的相关细节是吗?”岩本照敏锐地捕捉到了同事话里的意思。
“怎么问,一问她就哭,再哭得严重点,我估计都要叫救护车。”同事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岩本君,不瞒你说,我们新宿警署这几年的评测一直垫底,太怕出事了,如果她在那期间被送去医院,简直是雪上加霜。”
可你们也不能这般不作为……岩本照没有说出口,他也是从基层爬上来的,这种心情他感同身受。
他让这位同事同他一起去山本大辅的家中,打算上门问问看。
警务人员在上门调查的时候,必须是至少二人同行。因为有这么一个规定,同事交接了手头的工作,痛快地答应了他。
山本太太在商场负一层的食品区做导购,这天她刚好休班在家。
岩本照和同事出示过警官证,她看着眼前两个穿警服的人,又哭得泣不成声。
来到山本家,岩本照觉得纳闷:山本大辅的生活条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已经超过了平均水平,无论怎么样都不像是会被逼到贩毒的样子。
山本失踪了五年,作为母亲来讲,这五年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岩本很理解她这番心情,一直给她递纸巾。
陪着山本太太沉默地呆了十多分钟,同事几乎耗尽了耐心。岩本在此刻终于开口:“山本太太,你想找到大辅君吗?”
山本太太停止了抽噎,她怔怔地看向岩本,而后坚定地说:“我想。”
“那你要跟我们配合,要好好回忆大辅君失踪前后的细节,不然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案件不会有什么进展。”岩本照特有的沉稳和不快的语速,有神奇的安抚力量。山本太太曾经一直逃避那段日子,如今在他的鼓励之下,再次艰难地回忆起来。
过了许久,山本太太犹豫着说到:“想起一件小事,但好像和这件事没关系。”
“是否有关系是我们警方判断的事,您跟我说就好。”岩本回应道。
“孩子失踪之前的一周左右,他跟我说他工作的贸易公司要他去港口接一批货,当晚可能不回家住,但是他那天晚上其实是回家住了的,然后跟我说另一个同事替他去了……岩本警官,这和他的失踪有关系吗?也不是当天发生的……”山本太太一边回忆一边念叨着。
“是哪个港口,您能回忆起来吗?”岩本照继续问到。
山本太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横须贺……是横须贺的港口。”
岩本照在手帐上仔细地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又把自己的名片留给山本太太:“大辅君的失踪案现在交到了我手里,您想起任何事情,我是说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打给我。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官岩本照。”
山本太太流着泪,颤抖着双手接过他的名片。
离开了山本家,同新宿警署的同事告别过后,岩本照接到了上司的电话,只说事态紧急,让他回去开会。
他赶电车坐回警视厅,在车厢里的屏幕上看到了实时新闻,也明白了自己被叫回去的理由:巢鸭的中心商业街上出现了弃尸案。
下了电车之后,他一路跑回办公室。内部会议已经开始,岩本照悄悄坐在了靠后门的地方。
死者的身份很快被查明:铃木健太,有过街头斗殴和强迫女性卖淫的前科,虽然只有三十四岁,但已经进过两次监狱,一共被判刑八年,去世的时候才出狱不到一个月。
按照组长的介绍,铃木健太在出狱之后并没安分守己,没什么正当收入来源,每日游走在歌舞伎町或是原宿涩谷区域。
但依照现有证据,无法判断铃木在出狱之后是否有过犯罪行为。
“以他刑满释放人员的身份,要么是替风俗店揽客,或者是贩卖一些软毒品。歌舞伎町区域近年来的贩毒行为很少见,是因为……松坂会是吧?”组长一边说,一边问向自己的属下。
“是松坂会。歌舞伎町是松坂会的势力范围,而松坂会不允许贩毒情况出现。”属下回答道。
听到熟悉的名字,岩本照心里一颤。但他神色自若,因为警视厅内没人质疑过他的身份,更何况,哥哥已经去世了,松坂会跟他更是没什么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吗?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问他。
岩本照开着会,不住地走神。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深泽辰哉。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想起这个人。
和深泽的每一次见面,对于岩本照来说,都称不上是很愉快的体验。
从初次见面即是如此。
哥哥去世后的那几天,和深泽的相处让他对这个人有了不少的改观: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理清头绪,让松坂会成员的心没有散开。尤其是知道哥哥曾经那样对待过深泽之后,岩本照更觉得这个人有着不一般的城府和格局。
他不清楚哥哥对深泽的施暴持续了多久,但他看得出,在哥哥去世之后,深泽完全做到了以德报怨。
又或者是这份爱实在太过厚重,岩本徹经年累月的伤害都没有将其磨平。
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妒意,这份妒意激得他一阵恍惚,抬起头努力专注地听组长开会,耳朵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怎么都听不进去。
似乎是怕自己这份心事被同事看穿似的,岩本照低头看着袖口。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一遇到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他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看袖口。
袖口露出的衬衫袖扣提醒他,这件衬衫属于Raul。
岩本照此刻才发现,离开哥哥的住处之前,忘记归还这件衬衫,而自己的旧衬衫还在那座宅子里。
他想起了深泽抬起手后用手掌量他肩宽时候的模样,内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这份感觉让他想要跑出会议室喝口水。
哥哥怎么舍得对他下狠手的……想起深泽给他看过的伤疤,岩本照在心中默默说着。
明明窗外是午后的艳阳,他的心却回到了两人一起喝红酒的那个深夜。
彼时还沉浸在哥哥去世的伤痛之中,但岩本照突然在想,之前的人生似乎从没有过那样美好的一个夜晚。
就连拿到警校的毕业证书和警署的内定通知,他都是一个人在家默默庆祝。
很少有人在深夜同他那样温柔地说着话,而耳畔是关于红酒的小故事和交响曲。
他甚至在想,这天下班后要买一瓶红酒回家独酌。
配红酒要吃什么好呢……
“岩本君,你就负责去铃木生前经常出现的歌舞伎町进行调查。”组长叫着他的名字,把神游着的岩本拉回了现实。
“了解。”岩本接过命令,起身后准备出发。
他看了看时间,决定开警视厅的配车去歌舞伎町交番先问问情况,这样的话还能争取按时下班。
在交番调取了近期监控,岩本照通过人脸识别技术截取了铃木出现在监控范围内的影像,并把数据拷贝到工作用U盘上。
交番的警员一直在对铃木进行着监督,身为刑满释放人员,他是之前一个月工作中的重点管控对象。所以岩本照拿到了不少一手资料,并记下了几家铃木生前经常出没的酒吧和店铺。
离开交番的时候,路过审讯室,他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正打算上前看看情况,这两人就走了出来。
但两人假装不认识岩本照,径直走出交番。似乎是知道岩本会追上来似的,他们在掩人耳目的暗巷里抽烟等他。
岩本果然出现,并走到他们面前:“你们又犯什么事儿了?”
“不叫哥?”渡边叼着烟,语气有点不好惹,但眼神里还带着笑。
“他只管亲哥叫哥,跟我们甚至跟深泽都直呼其名。”宫馆在一旁接话。
“奇怪,深泽君没说过你不懂规矩?”渡边对这份双重标准有些忿忿不平,“警官,我是良好市民的,要问就问问宫馆凉太先生,为什么当街揍人。”渡边站到一边,靠着墙回答岩本的问题。
岩本才注意到宫馆的手背上有擦伤和血迹。
“他说大哥是吸毒死的,我不该揍吗?”宫馆理直气壮地说着,刚刚同警察做过笔录的人,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犯了错,“小照,你是他亲弟弟,又是警察,大哥不是因为吸毒吧?阿部君说了,是突然走的,好像是猝死。”
岩本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深泽的那句温柔的埋怨又回响在他耳畔:“小照,我接下来的工作很不好做。”
若是否认,那是背叛了自己的亲哥哥;可若是承认,却又给深泽以后管理松坂会带来麻烦。
即是渡边和宫馆是松坂会的元老,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对这二人说出实情。
“和你们没关系。”岩本照面无表情地说到,“这段时间警视厅一直在歌舞伎町这边调查,你们别惹事。”他这样嘱咐着,匆匆离开。
岩本徹头七这天,岩本照请了一天假。
他在火葬场等深泽和Raul到场,三个人一起看着岩本徹被推进焚化炉。
整个过程很平静,没人掉泪,也没人说话。
一次次分离就像是一节节关于死亡的必修课。
活着的人告别逝者,活着的人终将成为逝者。
深泽在神乐坂的一个离家很近的神社里,为岩本徹选了一处不算昂贵的墓地。
下葬仪式在正午时分,耗时不长。Raul这天还要去电视台参加直播节目,而在下葬仪式的过程中,阿部已经开车在神社外等待着送Raul去上班。
岩本照把哥哥的灵位捧回松坂会,这一路只走了十分钟。
深泽还穿着葬礼时候的丧服,他没要司机接送自己:这一段来看阿徹的路以后自己会走无数次,他这天也想步行来探探路。
神社和家之间是高低起伏的石板路,窄窄的巷子不会给人逼仄感,夏日午后的风吹拂在脸上,让人闲适而舒服。他穿着木屐跟在岩本照身后,鞋子撞击在石头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音。
两人商量过,把岩本徹的牌位供奉在松坂会的会客厅,这样也方便兄弟们祭拜。
深泽提前召集过几个组长,要求组长们参加大哥头七这天的仪式。
渡边也早就做好了这类集会相关的布置和准备工作,只等大哥的牌位回家。
离祭拜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深泽看了看岩本照的丧服:一身黑西装穿得笔挺,和岩本徹不一样,岩本照很衬西装,只是领口空空的,没有领带。
“小照,走,去后面给你找个领带。”深泽招呼道,岩本照便跟他回到内宅。
很久没去过岩本徹的房间,深泽甚至连里面哪里有领带都不知道,索性他把岩本照领回了自己的卧室,把他带到衣帽间。
深泽的卧室很大,除去摆着沙发和茶几的休息区域,以及有着按摩浴缸的洗手间之外,衣帽间更是别有洞天。岩本照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感觉这个衣帽间比自己的整间公寓还要宽敞。深泽在侧边柜翻了翻,又从靠墙处拿出一个矮矮的三角梯。
岩本照见状走上前去:“要拿哪层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拿。”
深泽踏上梯子:“我不确定,要爬上去看看,可能被我塞在里面了。”
岩本照只能站在梯子旁,防止他滑倒摔下。
在衣柜高处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领带。深泽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却不小心被梯子的扶手绊到。
意外没发生,因为他稳稳地落在了岩本照的怀里。
深泽坐在一只粗壮的手臂上,担心失去平衡,他抱住了岩本照的脖子。
两人注视着彼此,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
“放我下来……”过了不知道多久,深泽小声说着,白皙的脸蛋胀得发热,透出好看的粉色。
岩本照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看着他打开了装着领带的盒子。
“哦……这个牌子。”盒子上的logo看起来很熟悉,岩本照开口说到,声音有些沙哑。
“你认识?”深泽一边摆弄着领带,一边问他。
“爱马仕……我以前在银座交番上班,经常路过这家店。”岩本照老实地回答道,“这很贵吧?”
深泽把看起来是黑色但设计却不简单的领带认真又温柔地系在他的脖子上,笑着回答说:“我忘记价格了,应该不会很贵,这只是配货。”
岩本照似懂非懂,但他却没再问。因为眼前这个穿着丧服的深泽,小臂上的淤青看起来还是那样触目惊心。
他情不自禁地用手覆住那片伤痛:“还疼吗?”
深泽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确定自己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还疼,小照,但总会好的。”
“对不起……”岩本照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又或者是,他在为谁道歉。
“深泽君,仪式要开始了。”卧室门口传来阿部的声音,深泽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又把手臂从岩本照的手中抽走。
“你先去吧,刚才翻得乱七八糟的,我收拾好就走。”深泽找了个借口让岩本照先离开。
阿部在卧室门口,离衣帽间有一段距离,深泽猜测他并没看到刚才的这一切。
深吸几口气之后,深泽走出卧室,不出意外地看到在门口等待着的阿部。
“我刚刚看到岩本照从你这里出去。”阿部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哦,他今天没系领带,我叫他来我这里,给他找个领带。”深泽神色自若地答道。
“找领带需要被他在怀里抱着找吗?”阿部靠近他,死死地盯着恋人的双眼,冰冷地问到。
“阿部君……”深泽看着他这副样子,吓得嘴唇发抖,伸手小心地抓住阿部的衣袖,“你别生气……”
“如果我没看到,这件事是不是就这样瞒住我了?”阿部靠在卧室外的走廊墙上,撇过脸不去看他,他怕自己同深泽对视的瞬间就会心软。
“不是的,”深泽的语气有些唯唯诺诺,似乎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是因为我差点摔到地上。”
“所以他接住你了?所以你坐在他怀里?”阿部听着这番话,气得笑了出来,又不动声色地把深泽的手甩开,“深泽辰哉,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对他这样无防备?”阿部觉得有一股火冲向自己的头顶,整个人像是被灼烧一样难受又无法自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并且觉得陌生,一直以来,自制力都是他引以为傲的一个加分项。
而爱上深泽,是他唯一一件没能成功自控的事情。
阿部是在确认被医学院录取之后,才第一次见到深泽。
当时渡边神气地开着一辆内饰豪华的雷克萨斯,把刚刚查完录取通知的阿部叫到街边。他缓缓地摁下车窗按钮,脸上架着一副蓝色镜片的太阳眼镜,抬头问向站在车门外的阿部:“考上了没有?”
“考上了,医学院。”阿部把录取通知拿给他看。
渡边凑近看了一眼,把车门解锁,让阿部坐在自己的副驾驶位:“够争气的。”
阿部扣好安全带,低头又反复看着自己的录取通知,头也没抬地问渡边:“如果没考上呢?你们会把我杀了吗?”
渡边嗤笑一声:“拜托,我们只是黑社会,又不是杀人犯。没考上的话……你大概也没书可读了,直接跟我们一起收保护费吧。”
阿部没被他这番话吓到:“听起来也不错。”
听到这个略显意外的答案,在路口等绿灯的渡边哈哈大笑几声:“阿部亮平,你真是个蛮有趣的人。”
“你打算带我去哪?”阿部没同他一起笑,抿着嘴巴问到。
“大哥要给你开庆功宴,顺便跟组里的兄弟们见见。”渡边回答他。
“组里的兄弟?一共有多少人啊?”阿部不太擅长应对同陌生人相见的场合,而且听渡边的意思,这天似乎要去进行应酬。
“放心,不会让你见太多人的,都是一些核心的成员,”渡边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如此安抚道,“大家都很好说话,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阿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褪色的T恤和起球的运动裤,这身衣服怎么都不像是可以参加这种场合的样子。
“没事,深泽君会给你找一套合适的衣服的。”渡边一边回答他,一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方向盘。从八王子开去神乐坂的国道二十号堵得厉害,迟到了免不了被岩本徹一阵念叨。
阿部偷偷看着他的侧脸,一句“深泽君是谁”,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第一次去松坂会本部的情形,阿部已经记不太清。
因为他那天的大部分记忆,都被深泽所占据。
渡边带他穿过庭院里的石板路,刚刚入春的天气才下过雨,阿部的鼻腔里是湿漉漉的春泥味道,他的手臂不下心蹭过灌木丛,袖子被叶片上的雨滴打湿。
深泽早早地站在会客室门口等着阿部的到来,他身着一件浅米色男士和服,细细的腰间被腰带缠绕,纤细漂亮。
“阿部君是吧,从八王子一路过来辛苦了,我是深泽辰哉,也是松坂会的人。”深泽的笑容温柔又灵动,如此同阿部打着招呼,顷刻缓解了阿部心中的紧张感。
他让渡边去会客室的厨房里监督备餐进度,自己则带着阿部去内宅,打算给这位新晋医大生找身可以出席这种场合的衣服。
阿部被他留在客厅,深泽去了岩本徹的衣帽间,翻出一套男友没穿过的修身西装。
他把一套蓝黑色西装交给阿部,又拉上了客厅的推拉门,让阿部换好衣服。
岩本徹的身型比阿部略魁梧一些,但这身西装不算宽松款,穿在阿部身上虽然并没有岩本徹的那种修身效果,却也能称得上和身。
阿部拉开了客厅的拉门,一直在走廊等待着的深泽走了进去,看着他露出满意的笑:“阿部君,很帅嘛。”
“深泽……深泽哥,我不会系领带。”阿部的表情有些窘迫,手中的领带被他无奈地团成一团。
“噗……”深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笑出声。
和那些粗糙男人不同的漂亮双手接过阿部手里的领带,缠绕在他的颈间,灵巧地摆弄几下之后,领带就被系得工整。
“阿部君要学着系领带,今天时间来不及,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你。”深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替他解围。
那天的庆功宴是一道道料亭风格十足的料理,但参与宴会的人却大多在喝酒聊天。宴会主角阿部对酒精不怎么感冒,他默默吃着自己面前矮桌上的食物,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深泽身上。
他不断地嘲笑自己无知和幼稚,因为直到这场宴会,他才知道深泽是自己大哥的恋人。
可是他知道得太晚了,在这之前,汹涌的心动就蔓延到一发不可收拾。
深泽和岩本徹在人前没有太多亲密的互动,但岩本徹却对他呵护有加,连哄带逗地让深泽吃下了一整碗松茸蒸蛋,又替他挡下一切敬酒。
远远地同阿部的眼神对视上,深泽拿起酒壶和酒杯起身,走去阿部身侧,跪坐在地。
“深泽君,我不喝酒……”阿部推脱道。
“阿部君,我也不喝的。”深泽笑道,却把自己的小酒杯里倒满日本酒,又指了指酒杯,“这一杯就是我的极限,我今天还没喝,想把这杯酒留给我们松坂会唯一的大学生,阿部君。”
听到深泽这么说,阿部哪还能再拒绝。他任由深泽为他的杯子斟满酒,而后闭上双眼,碰杯后,一饮而尽。
这杯酒之后,阿部的心里似乎是刻上了属于深泽的独家烙印一样,再也无法抹去。
深泽从不知道这份一见钟情的心事,但对阿部来说,系领带这个行为是属于两人之间的回忆。
如今却变得不再那么独一无二。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这个深泽辰哉,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动作给人带来的暗示和勾引?
深泽急得挽住他的胳膊:“阿部君,你误会了,小照不是外人,是我和阿徹的弟弟……阿徹现在不在了,小照没有家了,我该对他好点的。”
“小照?你怎么这么护着他,你别忘了,你是黑道,你身上有人命,岩本照是他妈的条子!”阿部急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他甩开深泽的手,向门口走去。
“阿部君,”深泽急得追上前,在阿部走到门口之前拦下了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了?”他的问题里藏着怯懦的哀求。
阿部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中复杂的情感。头七仪式还有几分钟就举行,他不希望深泽在这种时候迟到。
“以前不这样……便是对的吗?深泽辰哉,”阿部抬手拉开了门,“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很在乎你。”
深泽疑惑地看着庭院路灯映照下的阿部,却还是点了点头。
头七这天的仪式十分简短。松坂会的高层一一向大哥的牌位鞠躬上香,双手合十,结束之后,大家四下落座,共进晚宴。
“叮叮叮……”坐在主人位的深泽,拿起一根金属筷,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动。
还在吃饭聊天着的高层们,纷纷撂下了手中的食物和酒,安静下来,看着深泽的方向。
“正好今天人还算齐,借这个机会开个会吧。”深泽的眼神扫过每一个组长,而后示意佣人撤下自己的餐盘,矮桌上只剩一杯茶。
他从丧服的腰带里抽出那只一直带在身上的折扇,旁若无人地看了一阵。
“这只扇子,阿徹也有一只。”良久,他抬头说到,“今天他下葬的时候,墓穴里就有他的那只折扇。”
众人听着他讲话,偌大的会客厅里鸦雀无声。
深泽的声音不聒噪,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和以往的开会一样,从每个组进警局的数据开始说起。”深泽打开手机的文档,稍稍眯起眼睛看着一行行文字。
宫馆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宫馆君,你们宫馆组要不然改名叫斗殴组好了。”快速看完文档之后,深泽把手机往矮桌上一摔,差点撞洒那杯茶,“我希望每个组长以及你们的手下都知道,我这样严格控制大家进警局次数的原因是什么。”他的语速不快,不怒自威,两排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会客厅中,有些已经被吓得不敢抬头。
“我们松坂会势力范围内的街区绝不允许出现任何贩毒行为,包括那些无法被定罪的软性毒品。各位组长,因为我们坚持这样做,你们知道每年少赚了多少可以从毒贩那里获得的提成吗?”深泽晶莹的指甲敲在桌面上,问向手下的人。
可想而知的,他得到了一片沉默。
“至少十五个亿。十五个亿的毫无法律风险的收入。”他继续说到,“我们损失这些收入,是为了构建良好的警民关系,而你们,和你们的人,一次次地因为各种愚蠢的理由被叫去警局,这就是得不偿失。我们牺牲利润而做出的让步,警察一点都不会领情!这算是划算买卖吗?”深泽的声音变得严厉。
属下们更加不敢说话。
“宫馆组长,你跟我说说,大哥去世之后没几天,你又被歌舞伎町交番叫去调查,是因为什么?”深泽看向宫馆,沉声问他。
“斗殴。”宫馆低着头简洁地回复道。
“呵……斗殴。又是渡边组长去保释你?”深泽看向坐在宫馆旁边的渡边。
“是我,深泽君,”渡边神色自若地微笑回答,“您多说说他,他现在还是总喜欢打架,我劝过他几次,他不听。”
“你劝他他都不听,我说他他会听?”深泽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问着渡边。
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渡边突然涨红了脸。
“因为那小子说大哥是吸毒死的,所以我揍了他。”宫馆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深泽,“深泽哥,正好各组长都在,您跟我们交个底,大哥到底是不是因为吸毒去世的?”
深泽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摇,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微笑模样:“也别听我说了,今天的宴席上,刚好就有来自警视厅的人。”说着,他看向坐在离自己最近位置上的岩本照,“小照,当时是你要求尸检,也是你去法医那里领的尸体,你跟大家说说,阿徹到底是不是因为吸毒去世的?”
岩本照听到深泽问他的问题,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吃了一口矮桌上的金枪鱼中腩刺身,又喝下不多的梅子酒。
会客厅安静得悄无声响,他仿佛都能听到深泽的喘息。
金枪鱼刺身丰厚的油脂味在唇齿间扩散开来,梅子酒的酸度和醇厚刚好可以中和。岩本照撂下手中的筷子,清脆却又不是很响亮的撞击声传遍整个会客室。
他抬起头,和深泽四目相对。沉静的眼神和毫无动摇的表情显得十分胸有成竹,但坐在离深泽最近的位置,岩本照看到他的双手紧张地揪紧了丧服的衣襟。
“哦?有这个传言?”他看向众人,和岩本徹相似的声线这样回应道,“我哥是猝死,体表尸斑的原因被鉴定为死亡之前他个人造成的摔伤导致,体内没有发现任何毒性成分。”
岩本照的语速不快,深泽在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才真正地把心装在肚子里。他松开了抓着衣襟地双手,又悄悄地做了大大的深呼吸。
众人也把坐姿一瞬间由紧张变成放松的姿势,一个组长很快举起酒杯打圆场:“我就说大哥不能那样嘛,大哥是做事业的人,不会胡来的,咱们再干一杯,敬大哥。”
“敬大哥。”其他组长纷纷举杯应和。
深泽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一丝笑模样,他看着手下的组长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清了清嗓子:“只是大家知道还不够,要让你们的手下也都知道,并且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谁再敢乱说,也不需要像宫馆组长那样诉诸暴力,”说着,深泽又盯着宫馆,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直接汇报给我,无论是哪个会,我会让他们整个都消失掉,清楚了吗?”
“清楚了。”组长们齐刷刷地回答。
深泽起身,换上一张温柔的脸蛋。会客厅里所有的组长,在刚刚加入松坂会的时候,都被这份温柔所误导过。时间一长大家才发现,深泽辰哉是个温柔却难缠又心狠手辣的笑面虎,而看似凶巴巴又有着满背满臂纹身的岩本徹反而是很好说话的人。
“难得聚在一起,厨房还有好酒,门外我也早早安排好了车和司机,兄弟们敞开了喝,好好聊聊,这些日子大家辛苦,我就先回内宅了,不然怕你们不自在。”他语气轻松地说道,七分真心三分玩笑。
不顾组长们的挽留,深泽跪在男友的牌位面前,上了炷香之后离开会客室。
一屋子都是黑道的人,只有自己是警察,深泽离开之后,岩本照看了看周围逐渐热闹起的人声鼎沸,便十分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要怎样走出去,毕竟自己坐的位置是离门最远的地方。
阿部看穿他的窘迫,主动走到他身边。
“大家,小照明天还要上班,就先回家休息了。”阿部站在岩本照身边说到。
“哟,这就已经十点半了,”渡边看着自己腕上的劳力士,也主动解围道,“那你赶紧回家吧。”
岩本照低声同阿部道谢,离开会客室。
这夜月朗星稀,北极星高悬在头顶,他走出门外,呼吸着庭院里的新鲜空气,又点燃一颗烟。过了很久,才看到墙边站着的穿着丧服的人。
“你还没回去?”岩本照问到。
答案显而易见,深泽只是在月色下注视他,没有回答。
“你在等我。”岩本照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看着手指间燃起的烟,周到地问深泽,“你不介意吧?”
深泽轻笑出声,隐匿在暗夜里的身体缓缓走到廊灯之下,木屐踩在木廊的地板上,发出让人舒服的撞击声。“我介意什么,做我这行如果连这个都介意,那简直寸步难行。”
“找我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你之后出来?”听他这样讲,岩本照继续抽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深泽的脸。
“我就是知道。”深泽抬起头,笑颜纯粹得仿佛没吃过任何人生的苦,“岩本照警官,为什么愿意帮我一起说谎?”
岩本愣了一下,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认身边没有任何人之后,他在门口的烟灰缸里摁灭烟头,不由分说地抓起深泽的手腕,把人拉进灯光照射不到的庭院深处,隐没在树丛之中。
“你弄疼我了。”岩本照终于找到觉得安全的位置后才停下来,深泽小声抱怨,又揉着自己的手腕。
“很疼吗?”他伸手覆住刚刚抓握过的手腕上,轻轻揉几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又触电一般地把手放下,“我那样对他们说,是因为不想要我哥付出心血的松坂会散掉。”
“散掉?也没那么夸张吧。”深泽靠在树上,注视着岩本照的身体在月光下的剪影。
“唔……你不是说,我哥如果吸毒的话,会让你接下来很难做吗,我只是不想这件事传出去,导致歌舞伎町的治安状况更乱套,所以才……”毕竟是做了违背自己职业道德的事情,岩本照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深泽侧着头看他,仔细品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轻轻笑出声:“原来是担心给我添麻烦。”
“才不是……”岩本照嘴硬道,又给自己找了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有你们松坂会在,至少不需要担心毒品泛滥,换成别的组就不会这样了,反而加大我们警视厅的工作量。”
“好好好,知道你这份大公无私的心了,岩本照警官,”深泽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回后面吧,时间这么晚了,等你到家不知道要几点,不如在我这好好休息,明早从这里去警视厅很方便。”
“我还住小孩那屋?”岩本照没有拒绝,顺势应了下来。
“Raul可不是小孩,他马上就成年了。”谈及儿子,深泽的语气里充满轻松和愉悦。
两人从树下向内宅走去,岩本照突然有些好奇:“他多久回来住一次?”
“他出道前一直在家住,后来担心和松坂会扯上瓜葛,怕引起舆论,出道之后就让他搬出去住了。”深泽缓缓走着,身边的岩本照也顺着他的速度。
“当时知道他能像现在这么红吗?”岩本照好奇地同他聊着家常。虽然对哥哥的这个养子不甚了解,但如今的新宿站和电车中以及各大路口,随处可见Raul的巨幅代言广告。就连打开电视随手换几个台,都能看到Raul的脸。
“当时哪知道,孩子喜欢做就让他去做。”说起儿子,深泽不免骄傲,“而且他学习成绩蛮好,所以想着如果在演艺圈混不出什么名堂,读完大学也至少能找到个工作。”
“没想过让他进松坂会做事?”岩本照问到,松坂会现在涉及的产业逐渐庞大,并且经营的都是合法生意,不知道哥哥是否有计划过让Raul做继承人。
深泽却摆了摆手:“不可能,一点边都不想让他沾。真都是很干净的小孩。”
走过前院的石板路,穿过灌木丛,再经过一片不大的池塘,内宅就在眼前的不远处。
岩本照却在池塘的小桥上停留了几分钟,深泽也不催促,他靠在木桥扶手上,感受夜里的风和蝉鸣。
似乎是很久没有这样一个可以安静呼吸的时刻。
池塘中的锦鲤挤在一起,拍打水面发出声音,深泽跑去桥边一个木匣里,拿出里面的鱼食,向池塘内撒一把,锦鲤们就争先恐后的挤上来。
“你平时经常喂它们?”岩本照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大部分时候都是佣人喂,我偶尔路过会喂一下,阿徹以前经常坐在池塘边发呆,”深泽探头望着锦鲤,一边回答一边陷入回忆中,“买下这处庭院的时候没有这片池塘,但是院子角落有一处水质很好的井,你哥找来施工队把水引到这边,才有的池塘。打理起来很麻烦呢,换一次水要半个多月。”
两人继续往门口走,岩本照侧过头问他:“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之后?”深泽没听懂。
“我哥走之后。”岩本照解释道。
深泽抬头看着他,苦笑道:“小照,我作为实际上掌管松坂会的人,其实早就做好了阿徹有这么一天的准备……能有什么打算,继续经营呗。”
“我不是说这个,”在玄关换上拖鞋之后,岩本照回应道,“我是问你感情上,有什么打算吗?毕竟你是我哥的恋人。”
深泽笑着转过身:“你哥才走几天?我大概很久一段时间都不会想要再爱上谁了。”说罢,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客厅的酒柜走去。这天的宴席上供应的是梅子酒,他却突然想再喝点红的。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不合时宜,岩本照收住声,不再言语,跟着深泽走到客厅后,坐了下来。
这个时间对于回房睡觉还太早,他坐在沙发的一侧,看深泽又向播放器里塞了一张唱片,古典又浪漫的交响乐从昂贵的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来。
好的音响设备真的会让人耳朵舒服,岩本照只听了一分多钟,就觉得内心平静安稳。他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双眼,感受每一个音符。
深泽拿着醒酒器和红酒杯,怀中还抱着一个盒子,走回沙发旁,坐在岩本照身边。
“勃拉姆斯,好听吗?我前几天出去买东西,路过Godiva的柜台,突然想起来阿徹说过,小照很喜欢吃巧克力,”说着,他把怀中的盒子放在岩本照面前的茶几上,“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我就选了个种类最全的礼盒,想等小照再回家来的时候,能拿出来给你吃。”
岩本照是喜欢吃巧克力,可他从没吃过这么精致的。打开漂亮的盒子,他拿了一颗心形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一点点含化。
“喜欢吗?”深泽一手拿着红酒杯,胳膊靠在沙发靠背上,侧过身子,一条腿搭着另一条,在暗暗的灯光下看向岩本照。
灯光照着红酒杯,留下一串不算刺眼的璀璨。岩本被盯得一阵心悸,他结巴着答到:“好……好吃的,”为了熄灭自己心中那团不知名的火,他终于想起一个话题,“其实宫馆之前去歌舞伎町交番,我遇到他了,当时听他说是因为打架,我还挺意外……这么大个组长还要亲自打架。”
“他啊,”听到宫馆的名字,深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其实说过他好几次,他改不了,我担心他将来早晚栽在这上面。”
“其实我很多年前抓到过他一次,当时一起被抓的还有我哥。第一次因公负伤,就是被宫馆揍的。”想起曾经在街边把亲哥哥关进警车的故事,岩本照一边说,一边又塞进嘴里一颗白巧克力。
“喔,那次!”深泽的语气突然抬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次是他们故意的。”
“啊?为什么故意?”岩本照不解,那件事之后,宫馆还进监狱呆了半年,谁会故意把自己送去监狱。
深泽喝下一口酒,缓缓道来当年的故事。
岩本徹彼时的死对头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知道了岩本照在警队任职,并以此威胁岩本徹。
兄弟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本就很难说谎,若是消息传开,岩本照的职业生涯可以瞬间结束。
而在岩本照的档案里,他只写了父母双亡,并没有把哥哥的姓名写进去……
事情涉及到自己的亲弟弟,身为大哥的岩本徹突然变得六神无主,他找到深泽帮忙出主意。
深泽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沉思了一阵。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意外,随着岩本徹的势力越来越大,于岩本照来讲早晚是隐患。
“他现在在哪个交番?”深泽问到。
“涩谷站前那个。”岩本徹回答道。
“哦?去了那么重要的地界?”深泽听到这个回答,挑了挑眉,“怎么,警署是想好好培养他的吗?”
“小照工作方面确实很厉害。”岩本徹自豪地说。
“那这次不如策划一个一箭双雕好了,”深泽站在窗边,笑着回答,“只是我们这边得送出去一个人。”
深泽计划着让松坂会和那个意欲挑事的对家在涩谷站前交番的管辖范围内进行一场械斗,对方自不必说,为了能让案情看得过去,松坂会这边也要有个进监狱的人才行。
岩本照作为辖区警察,定会前去维持秩序。
一旦成功抓捕松坂会的人,那么就算在很久之后被问起,岩本照至少也会有个可以搪塞的理由。
更何况,当天的那场抓捕中,岩本徹就在他驾驶的警车上。
至于必须有人入狱,是为了岩本照之后可以成功被调进警视厅所考虑。
能够参与这种可以上新闻级别的大案,对还是小警察的岩本照来说,是不小的加分项。
“最好让我们的人袭警,就是把小照揍一顿……这样的话我们的人肯定会被判刑,小照大概率会升职。”深泽一边思考,一边对岩本徹安排着事情的布局。
而事实也确实如深泽所料:岩本照稳妥地收押了车上十几号嫌犯,又一个人面对宫馆的拳头,即使是受了轻伤,他也没让车内的嫌犯逃脱哪怕一个。
在那件事之后,涩谷站前交番正好有个升任警视厅的名额。有些已婚的警察不想通勤那么辛苦,加之进入警视厅之后面对的任务和责任也会相应变多,于是正值壮年的他们自然选择不去,机会就落在了还是单身汉的岩本照身上。
松坂会的死对头也因为那次械斗而元气大伤,松坂会的男人们在他们心中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存在,因为属实是太不要命了。
深泽仅仅用宫馆入狱半年的代价,就换来了两个他想要的结局。
这件事之后,所有知道岩本照真实身份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久而久之只有松坂会的组长们了解这些密辛。
岩本徹没有亏待宫馆,在宫馆出狱之后,他为宫馆在六本木的塔楼全款买了一套不大的公寓。
岩本照呆呆地听完深泽讲的这一切,嘴里的巧克力化掉也没想起再吃一颗。
他想不到自己调任警视厅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深泽就是布局了这一切的人。
深泽起身拿起红酒,摇摇晃晃地走回卧室。
“脏衣服放在洗衣框里,缺什么衣服从Raul的衣帽间挑。”嘱咐完这些,他走出客厅。
这天喝了梅子酒后又混了红酒,酒劲儿很快扩散至全身,深泽倒是觉得很舒服,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中。
在走廊的拐角处,他还是撞到摆在地板上的陶制细高花瓶。花瓶倒地的瞬间破碎开来,深泽也被绊得摔在墙角。
还在客厅中的岩本照听到这份声响立即跑了出去,他冲去深泽旁边,查看着深泽的身体是否被陶器碎片割破。
“啊……这个花瓶是我在画廊买来的,很贵诶……”深泽有些可惜地说道,但在看到自己手中的红酒之后,又笑了出来,“好在酒没事。”
岩本照无奈地搂住他的腰,把他搀扶起来:“应该说还好你人没事才对……我送你回房间吧。”
深泽晕乎乎地点点头,他被岩本照揽在怀中,轻轻靠在结实的肩膀上。
他并没有醉到不可救药,清楚地知道扶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所以没有像面对岩本徹时候一般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放在对方怀里。
打开卧室门的瞬间,不远处传来阿部的声音:“深泽君受伤了吗?”说着,他三步变作两步赶上来,不由分说地揽过深泽的手臂,转而对岩本照说到,“辛苦你了照君,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岩本照把怀中的人交给阿部,他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身为深泽的保健医,阿部会更加了解如何让深泽快速醒酒。
即使他十分不情愿这样做。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就要起床通勤,岩本照知道这个时间的自己需要赶快进入睡眠。
草草同深泽和阿部道了晚安,他回到了Raul的房间。
厚重的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和之前每一次来到这里一样,阿部顺手上了锁。
深泽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又勾住他的后颈,主动向前送着自己的唇,手里却没放下那瓶红酒:“锁什么门,阿徹已经不在了。”
微醺状态下的深泽比平日更多了份诱人。打在阿部脸上的气息都是带着酒气的香甜,明明没喝酒的男人,却觉得有了一丝醉意。
几秒钟之前吃过的醋突然被遗忘掉,阿部揽着他细细的腰,并没有理会他刚说的话。小心地穿过占地奢侈的卧室门廊,把深泽扶去沙发上,又把红酒接到自己手中,向酒杯中倒了一些。
阿部把红酒递给深泽,口中是没有一丝埋怨的劝告:“跟你说过很多次,想要多喝点的话在自己卧室喝,你看刚才,不就差点受伤了吗?”
“还好有小照。”深泽斜靠在沙发上,小口品着杯中宝石般嫣红的酒。
心中快要熄灭的妒火又燃烧起来,阿部特意没有接着深泽的话继续说,而是聊起别的。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小气,最后导致两人闹得不愉快。
“以前大哥在的时候,总是习惯来你这里就上锁,怕他找过来……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阿部坐在他身边,回忆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深泽斜睨他一眼,云淡风轻地继续说到,“他那时候已经不在乎我了……阿部亮平,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那么容易地从岩本徹手中抢到人?”
阿部久久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口中的一句“那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却始终没勇气问出口。
他当然知道这个原因。他早就知道。
从第一次在深夜被叫来给深泽疗伤开始。
若是还有着在乎的话,怎么会那样凶狠地在恋人身体上肆虐。
他以为深泽不知道这些,但如今看来,这人早把一切看得透彻。
阿部想起两人之间的第一次疗伤。
他在睡眠中被岩本徹叫到家中,当时是凌晨两点半。因为在松坂会有全套的常用医疗设备,阿部只洗洗脸,就出了门。
本以为是岩本徹又或是哪个组长受了伤,但进到内宅后他才发现,客厅的角落里侧躺着自己同样熟悉的,并且人事不省的深泽。
他从未见过深泽这副样子。
在深泽渐渐拥有松坂会的实权之后,外人虽然还以为这个组织仍然被岩本徹掌控着,但几个核心成员早已经在深泽的带领下做过几个大项目,每个月例会也是又深泽主持。
岩本徹变成了在宣布重要决策时才会出现的大哥。
所以在阿部心中的深泽,一直是一身干练的修身西装,又或是穿着帅气高贵的和服形象。
彼时他就算藏着爱慕,也只是以下属的身份同深泽打过交道。
在他看来,深泽是个很好的领导者,并且总能在严厉和温柔之间找到一个绝妙的平衡点:深泽对属下是超出规格的优待,但遇到无法原谅的成员,又总是会心狠手辣地把对方灭掉。
在那几年里,阿部是最常陪伴深泽出差的人之一,另一位则是渡边:渡边负责保护深泽的安全,而阿部可以作为头脑担当,在关键时刻给出建议,又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提供医疗服务。
可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可以在谈判时候大杀四方的深泽辰哉吗?
这人本就纤细,身上的珠光白色丝绸睡袍由于被暴力对待而变得沾上了斑驳的血迹,裸露在睡袍外的皮肤除了淤青就是擦伤,躺在墙角处的样子,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像……像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他看着岩本徹,自己的大哥只撂下一句:“我和他发生了点争执,你帮忙包一下伤口吧。”说罢,始作俑者就走去门口,消失在凌晨的月光下。
阿部跑去深泽身边,简单查看了一下伤口,又轻轻唤着他:“深泽君,深泽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深泽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掉,鼻孔和嘴角处伤得不成样子,太阳穴周围也有淤青。
阿部担心他的耳朵被揍聋。
过了几秒钟,深泽终于艰难地回应道:“能。”他想点头示意阿部,但颈部却似乎也很难动弹。
阿部不由分说地把他抱在怀中。
轻飘飘的,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回到卧室,他先把深泽放在宽大的沙发上,而后迅速在床上铺好一次性医用床单,又把人抱去床上。
对于自己遭遇的暴行,深泽不愿多言,而以阿部的身份来讲,他也没什么立场去过问太多。
他只能竭尽全力地让深泽快速痊愈。
那是阿部第一次看到自己一直暗恋着的人的身体,却是在那种场合之下。
“深泽君,我需要把你的睡衣脱掉,这样才……”一直沉稳的阿部,突然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深泽打断了他,也适时解救了他的窘迫:“脱吧。”
阿部解开他的睡衣腰带,把他一寸寸剥光,而后认真仔细地检查着深泽的伤情,一眼都不敢多看,也不敢抬头同深泽对视。
好在深泽只有一些皮外伤,只是太过虚弱,又长期没得到充足的休息。把伤口一个个处理好之后,天已经快亮。
深泽却因为不熟悉阿部的气息,一直没有合眼入睡。
阿部喂了他消炎药,又给他四分之一粒有安眠作用的药物,打扫了房间中的医疗垃圾,给深泽的床头放上一杯水。阿部也一夜未睡,却要在那个清晨忍着疲惫走回家中。
那之后的所有疗伤都和第一次大致相同:阿部在深夜被叫到本部,深泽的伤情有时严重,有时却只是轻度。岩本徹大部分时间都会心痛着道歉,偶尔又像是甩掉了一个大麻烦一样,把深泽交由阿部处理。
这些发生在深泽和岩本徹之间的秘密,只有阿部知道。因为他守口如瓶,所以他知道一切。
醒酒器中的红酒被消灭了一半,深泽换了个方向,倚靠在阿部身上。
“糟糕,今天还没洗澡。”深泽在他怀中念叨着,又坐起身,想要继续喝。
手腕被阿部握住,酒杯被收走。“别喝了,去洗澡吧。”阿部劝着他。
“为什么啊……明天我没什么事做,休息一天,不需要早起的。”深泽撒娇道,他知道这种语气让阿部无法抗拒。
“你肝脏代谢不好,忘记了?”内心纠结一番,阿部还是撤下了茶几上的酒,把深泽整个拦腰抱在怀中,抱着他走去浴室,“我知道你又犯懒了。”阿部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又把他小心地放在浴室地上,绅士地关上浴室门。
“喂,阿部!”深泽在门关上之前的一秒喊道,“我也懒得脱衣服……”
阿部的呼吸一滞,心底有份情窦初开般的悸动蔓延开来。他转身回到浴室里,关上剔透的玻璃门,又扯开深泽的睡衣。
眼前的身体仍有被暴力对待过的斑驳残迹,好在深泽一直在认真涂抹阿部给他的药膏。阿部解开了自己的衣襟,裸裎在深泽面前,又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顺着深泽的腰间一路向下,逐一吻上那些疤。
时隔很久的性事在巨大的按摩浴缸中发生,深泽大张着双腿,感受激烈却温柔的撞击。他双手撑在浴缸两侧,身体轻飘飘地被阿部举了起来,几乎是漂浮在水面。每一次汹涌的进入,都会溅起水花,温热的水花落在深泽结实的小腹上,还未顺着腰间留下,就又迎来新的喷溅。
两人在浴室中一直耳鬓厮磨到凌晨一点钟。心疼深泽最近睡眠不足,阿部要得不算过分。浴缸有恒温功能,水一直保持着深泽喜欢的热度。结局就是整个人被泡得变成诱人的粉红色,阿部被这份活色生香所诱惑,缠着深泽又吻了好久。
即使是极度疲惫的状态,深泽还是应着他。
眼前的男人把初夜给了自己,深泽教会他接吻,教会他用手指挑逗自己的敏感,教会他口交,也教会他进入自己的身体。
他一直这样包容着阿部在性事中的小任性,甚至曾经在同岩本徹只相隔一道门的时候,都陪着阿部胡闹,身体在男友看不到的地方被狠狠贯穿,颈部被力道刚好地掐住,只能发出被快感刺激出的喘息声,却发不出任何一丝浪叫。
“你和他做的时候也这么紧吗?”彼时阿部在快要高潮的时候,这样用气音问着他。深泽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只是不住地摇头,双手胡乱地摸索着阿部的双唇,想要堵住他的嘴巴。两只细瘦白皙的手腕却被阿部的一只大手钳住,压在自己面前的门上,被操得愈发凶猛。
清理过身体之后,阿部又把深泽抱回床上。“我自己能走……”深泽小声抗议着,却被阿部的吻堵住了嘴。
“让我多抱抱你。”阿部没有听他的话,却把怀中的纤腰搂得更紧,“辰哉,我们要不要去涩谷注册成为同性伴侣?”
“嗯……?什么意思?”深泽似乎没听懂。
“就……相当于异性恋里的结婚。”阿部红着脸答道。
“如果真去注册的话,真都会怎么想?”深泽靠在他怀中,把玩着他的手指,“而且我都没同阿徹注册,所以……”他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听,于是点到即止。
这是阿部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幼稚,又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明天没有安排的话,要出去逛逛吗?”
高潮过的身体极容易入睡,深泽被他抱在怀中,已经渐有困意,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嗯……好像没什么要买的,打算在家整理衣服,不穿的那些让翔太拿走,他再送给下面的人。”
“反正我开车过来了,要去哪我都载你去,也顺便可以给司机班放一天假。”阿部温柔地应道。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他们到今天都连续工作七天了……”深泽强忍着睡意爬起来,在工作群组发信息通知松坂会的所有成员放假两天。“嗯,终于可以安心睡。”忙完这些,深泽在阿部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嵌进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深泽睡到将近中午,醒来时床上只剩自己。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在衣帽间发现了阿部的身影。
一整个房间的衣服被整理得差不多,阿部指了指衣帽间中央的玻璃制首饰柜的上方,那里已经堆满叠好的衣服:“我拿出了一些你最近不常穿的,你看看有哪些还想要留下。”
深泽对着衣帽间的镜子抓了抓睡得乱蓬蓬的头发,走过去翻了翻:“这件罗意威的毛衣我要留着。”
“诶?可是这件我这几年都没见你穿过……”阿部嘀咕着,却把毛衣接在手中,挂回衣柜里。
“这是以前跟阿徹逛街的时候他买给我的。”深泽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着那堆衣服,继续说到,“其他的都可以给他们,哦,我还有一个帽子想要给翔太来着,差点忘了。”
阿部站在原地听着他的碎碎念,没再说话。
渡边没有休假。在组织内部坐到他这个位置,就算是休息一阵子,复工之后还要处理休假期间留下来的那些只有自己才能搞定的事情。他这天终于回到歌舞伎町,在岩本徹的葬礼期间,他一直没回来过,所以急需见见手下的几个负责酒吧和小钢珠店的经理们。
深泽问了他所在的位置,也让阿部开车到那里。
车还未行至自家的酒吧,喧闹的主街上便看到围成一团看上去就是街头混子的人。
“我换条路走。”阿部在后视镜注意到深泽面露不悦,赶忙说到。
“停车。” 深泽吩咐道。
“可是……”阿部有些犹豫,这天连松坂会的保镖都在休假,他们完全是手无寸铁的状态。
“我带枪了,我叫你停车。”深泽冷着脸,全无昨夜任由他摆布的那般乖巧温柔,“这怎么说也是松坂会的地盘,不能任由他们胡闹。”
阿部踩了刹车,又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他的武力值为负数,甚至在忐忑地想,万一有什么事发生,自己就算是变成肉盾,也要护在深泽面前。
“怎么回事,聚在这里做什么?”深泽在人群外不高不低的一嗓子,喊得大家安静了下来。
这群人都不是松坂会的成员,但基本上都认识深泽辰哉的脸,怎么说也都会给深泽几分薄面。
“深泽哥,这有个条子来找茬。”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走到他面前回答道。
深泽推开人群,看到了被刁难着的岩本照。
岩本照早就听到他的声音,却不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同深泽见面。他避开了深泽的注视,却又忍不住看了回去。
耳边的喧嚣仿佛都已消失,深泽同他对视着,穿过一群面色不善的壮汉,走去岩本照身边。
“说说吧,他是怎么找茬的。”他问向刚刚来同自己说话的男人。
“就拿出个警官证,非要调我们的监控,还要求我们配合调查。”男人依然在气头上,说话的声音很是激昂。
“没有搜查令就调不了监控的!”
“没错,别以为我们不懂法。”
“警察了不起吗?”
“就是!我们也是在正经做生意的,说查就查,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岩本照,听得深泽直皱眉头。
“都给我闭嘴!”深泽扫过每个人的脸,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而后转向岩本照,“警官,这个监控有什么非查不可的必要吗?”
岩本照点了点头,坚定说到:“有。”
铃木健太在被抛尸巢鸭之前,最常活动的区域就是歌舞伎町,若是能找出他被害前几天的活动轨迹,对案情可能会有突破性的帮助。
“因为……”见深泽沉默了几秒,他想要解释。
“不用说了,警官,您别不小心把机密信息说出来。”深泽笑着回绝了他,也在温柔提着醒。
见眼前的人群都已经安静下来,深泽继续说:“警官查监控的目的不是为了找大家的麻烦,而是为了查案。既然都是守法公民,那你们一定不想要自己和重大案子扯上瓜葛吧?现在这样做反而有点刻意掩盖什么的嫌疑。听好了,这是松坂会的命令:歌舞伎町的所有商家,都要配合这位警官拿出监控录像。”
见人群中似有不满,深泽继续威胁:“警察行事有法律依据,松坂会可没有。”
话音刚落,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行,配合调查。”
“我们也配合。”
大家嘴里表着态,很快就散了开。
见事情已解决,深泽和阿部往车上走,身后响起了岩本照的声音:“深泽……哥,谢谢你。”
深泽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继续上班吧。”
把不穿的衣服转交给渡边后,深泽又同他一起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结束之时夏夜里夜幕刚刚降临,也是歌舞伎町才开始热闹的时候。
宫馆整个下午一直坐在酒吧里,等待渡边处理完公事。问及原因,他只说逛街逛到这边,想要回家却打不到车,而他又刚刚拿到驾照,对开车不是很自信,于是等待渡边送自己回家。
渡边结束工作后一脸气急败坏地走到他身边,打开手机里的打车软件,软件里显示附近能叫的车有几百辆。
深泽在酒吧门口碰到了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的岩本照。
“我明天一早要去神乐坂那边进行外勤,所以不知道可不可以回我哥那边住。”岩本照看到他出现后,这样说到。
深泽笑着答应:“什么叫你哥那边……阿部君,等下回去的路上,给小照配一副家里的钥匙,免得回去不方便。”
“……嗯。”阿部在他身后应道。
回家路上,岩本照坐在副驾驶,问向坐在身后的深泽:“我哥之前是有很久没在歌舞伎町出现了吗?我每次在这边查案,都不会被认错。”
“你入职涩谷警署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去了,说是怕将来给你添麻烦。”深泽回答道。
岩本照听了,陷入沉思,没再说话。
由于家中的厨师这天也放假,深泽在阿部配钥匙和门卡的时候,去附近买了几盒高级烤肉便当,拿回家当作晚餐。
为了避免岩本照看在眼里引来猜疑,阿部把两人送回家之后,便离开了松坂会总部。
他只道若是实在想见深泽,可以同往常一样,夜里再偷偷过来。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深泽和岩本照两人在吃着面前的那份烤肉便当。
岩本照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向深泽:“你认识山本大辅吗?”
“谁?”深泽疑惑道。
“山本大辅,大概五六年前吧,这人在歌舞伎町卖过冰毒,后来人间蒸发了。”岩本照往嘴里塞了一块厚蛋烧,解释说。
深泽喝了一口水,吃了一块巨大的烤肉:“没听说过,我们地盘上没有贩毒的,你记错了吧小照。”
“嗯,可能是记错了。”岩本照回答道,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深泽的一生可能会和很多名字擦肩而过,那些达官贵人,那些无名小卒,自己的手下,自己的对家,自己的爱人……山本大辅却是他忘不掉的名字,这是他残忍杀害过的第一个人。这个人像是一个分水岭一样,在山本的事件之后,深泽带着松坂会开始了更加快速的版图扩张。
即使深泽从来都是借刀杀人,未曾脏过自己的手。
可是他心里清楚,一条条生命的消失,全部和他下达的那些指令有关。
或许是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岩本照说出的内容让深泽察觉到,警视厅依然在进行山本大辅案件的相关调查。一个大活人消失了,自然有家人会找。他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意,误判了山本大辅生活在不健全家庭。山本消失后没多久,警视厅的线人就同他讲了山本的母亲一直在找儿子的事情。这在深泽心中一直是个不小的隐患。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当初执行此事的宫馆,最后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山本。宫馆则一直回答说,把山本送到了一艘船上。
深泽明白,船到了公海,一切都会凶多吉少。
所以这个山本大辅,在他心中早就死了。
事到如今,深泽遭受了那么多暴力对待,岩本徹也因为吸毒送掉了性命,时间翻滚到当下,他对山本大辅的恨意和厌恶早已不如当年那般深刻。
眼前的高级烤肉便当霎时食之无味,心中的紧张和不安让他不敢抬头看向对面的岩本照,深泽手一颤,碰倒了面前还烫着的味增汤。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了一下,一小碗汤大半洒在他小臂上。
岩本照一直在专注地吃着这份自己平日里舍不得买的昂贵便当,丝毫没注意到深泽之前的短暂异样,直到汤被碰倒,他才担忧地起身,冲到深泽面前。
简单查看过被烫伤的地方,他直接拉起了深泽的手臂,没有问过深泽的意见,便把人带去了餐厅角落的小洗手间里。
利落地撩起深泽的衣袖,岩本照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臂放在冷水下冲洗,直到手臂上的泛红变得没那么明显,他才用纸巾把水渍擦干。
烫伤情况不是很严重,但岩本还是决定出门买烫伤膏。而深泽看着被味增汤打湿的一片狼藉的衣服,本想抬手把衬衫脱下,却不慎又碰到了伤口,发出了吃痛的“嘶”声。
岩本虽然熟知烫伤的急救方法,但看着深泽皱起眉头的样子,突然乱了阵脚,不由得一阵紧张。
“要不然叫阿部君来吧?”他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想要出门买药,又更想留在这里陪着深泽。
“别叫他来!”深泽稍稍提高了声音,心说若是阿部真看到了这种场面,不知又要吃多少醋,事后自己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和时间去哄。担心岩本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他转而回复了平日里的语气,“皮肉伤而已,别叫他来,小照,你出去买烫伤膏吧。”
“好,”岩本乖乖答应道,又体贴地提醒,“我帮你把袖子剪开,这样脱下来的时候就不痛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利落地把深泽的衬衫袖子剪出很大的一个豁口。眼见深泽就要脱下衬衫,他飞快地转过身,跑出门买药膏。
见岩本真的出门之后,深泽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飙升的心跳让他可以隔着胸腔都能感受到那份震动。
而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本不该有如此的情绪起伏。
山本大辅的案子还在继续被调查,这让深泽十分意外。他和警视厅高层经常打交道,不少老男人对于他来说都是坐其位不谋其政的酒囊饭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反而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深泽拿起手机打给了渡边:“警视厅现在谁在管刑事案?”
“还是以前的那几个人吧,换人了吗?”渡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吃东西。
“你才吃饭?”深泽顺口一问。
“吃完了,现在吃点葡萄……要我去打听一下吗?”渡边回复他道。
“查查,我先撂了,等下就关机,今晚有什么紧急事你帮我处理一下吧,最近太累。”深泽的嗓音略哑,如此嘱咐说。宫馆和渡边都算是松板会的二把手,但手下的人遇到棘手的事情还是更喜欢找渡边帮忙,渡边和宫馆都处理不了的,才会再上报给深泽。
“嗯,放心吧哥,你好好休息。”渡边回答道,并等深泽先挂断电话。
交代完这件事,深泽才想起要去衣帽间去找件衣服。回卧室灯路上他看着手中那件被岩本照剪开的衬衫,心说这衬衫也不便宜,这小子却真的说剪就剪,问都不问自己一下。
不愧是阿徹养大的孩子。深泽这样想着,随便套在身上一件宽松的T恤,然后把已经不能穿的那件衬衫放进了可燃垃圾袋中。
岩本照很快就买回了药膏,他顺便又去便利店给自己买了在这里过夜用的牙刷。哥哥的房间里是准备了多余的牙刷的,但是刷毛太软,他有些用不惯。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岩本帮深泽涂好了药膏。深泽已经没什么胃口,他同岩本道谢后,就回到卧室;而岩本放不下桌上那份还没吃完的烤肉饭,又默默回到了餐厅,把冷掉的米饭和烤肉一口一口地塞进嘴巴里。
这夜过得平静,蝉都变得没那么吵闹。岩本洗过澡,穿着大哥留下的浴袍,走去会客厅打算拜拜大哥的灵位之后再去睡觉。
平日的宅子里没那么多人看守,听深泽说,最多也就是在门口派两个人以防万一。所以这偌大僻静的宅院,对于岩本照来说显得陌生,但他很喜欢这份月色覆盖着的幽暗和孤寂。
他突然想起唯一一次抓捕了自己亲哥哥时候两人之间短暂的对话。
“哥,你喜欢你现在过的日子吗?”
“都一样,小照,都一样。”
这句话不知怎么,一直刻在岩本照的心里。
他年轻的时候不懂,也更加不理解。
如今懂了,却还是不理解。
睡在哥哥曾经的床上,他一夜无梦,在闹钟响之前便自然醒了过来。
这天又是一整天位于神乐坂的外勤,是关于巢鸭抛尸案的相关调查。岩本照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把警员证小心地放在内衬口袋里。简单进行了洗漱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门。
夏日里的太阳刚升起,宅子的佣人们还没开始上班,他明明走到门口,却还是折返回深泽的卧室前。
他知道房间里的人还没睡醒,而叫醒深泽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行为。
他抬手敲门。
“小照吗?”过了大概五分钟,门那边才传来不算清晰却慵懒的声音。
“是我,深泽哥,我担心你手臂上的伤……”岩本回答道。
才怪,一个不严重的烫伤而已,好又能好到哪去,差又能差到哪去。岩本吐槽着自己,不懂这份动机。
深泽打开门,他没有穿睡衣,只穿了一件大大的盖过臀线的T恤,露出白皙细长的双腿。眼前的人刚睡醒的样子十分不设防,脸上还架着眼镜,双眼眯成一条缝,双手揉搓着脸颊上的肉,努力看了岩本一眼:“你要去上班了吗?我的伤没事,你看。”说着,他抬起自己的手臂,举到岩本面前。
“那……那就好,我去上班了。”
“你吃早饭了没?”深泽叫住了他。
“没呢,哥,我路上随便买点。”
“你等等。”深泽回到房间,从自己的小零食车上拿了一袋吐司面包和一盒豆奶。房子太大,白天又有佣人们在忙前忙后,他有时候疲于应付,就干脆躲在房间里呆一整天,因为这个原因,他给自己弄了个零食车,车里总是满当当的。他把食物交给等在门口的岩本,又不忘问一句,“今晚还回来吗?”
“谢谢哥,”岩本接过食物后,继续回答他,“不清楚呢,不知道明天要去哪里外勤。”
“回来的话提前告诉我,我让厨师给你准备一些早餐放在冰箱里。”说完,深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送走岩本后,深泽看了看时间,是时候把手机开机。
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信息,只看到渡边在凌晨三点钟发来一条:“你觉得宫馆怎么样?”
深泽看着这行字,觉得身心轻快,此刻似乎不需要考虑任何和松板会有关的事情,他仿佛就是一个普通人,过着再简单不过的生活,只需要考虑好友发来的这一条问题:你觉得宫馆怎么样。
他拨通渡边的电话,等待几秒后被接起。
“等下一起喝咖啡?”深泽的语气里带着笑。
一听这通电话是私事,渡边没了那份毕恭毕敬,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他:“我才睡四个小时。”
“你昨晚发给我的问题,想不想知道答案?”深泽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地问他。得到一阵沉默后,深泽擅自定了时间:“半小时后,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老铺。”
渡边就住在相隔两条街的独栋住宅中,房子和地皮是他自己从一对没有子嗣的老夫妻手中买的,内部设施古旧的昭和时代木质建筑。当时他手里的存款只够买下房子,没有推倒重建的预算,为了来松板会方便,渡边也就在那里凑合地住着,但总归是早早就买了个自己的小窝,他也会用心把房间布置得漂亮舒服,久而久之,推倒重建的动力就变得更加不足。
结束和深泽的通话,他随便找了身衣服,用鸭舌帽盖住凌乱的头发,穿上玄关处的拖鞋,拿上钥匙和手机。
他没拿钱包。自己被扰了睡眠,当然要深泽请客。
深泽早早等在咖啡铺靠窗的位置。他熟知渡边的习惯,未经过问就已经点好了渡边喜欢吃的早餐。
渡边也不客气,一坐下来就用吸管喝了一大口没加奶的冰咖啡。
“说吧,你俩昨晚发生什么了?”深泽不着急吃东西,他一脸八卦地问到。
咖啡落肚,渡边才抬头正眼看了看自己的好友:“你这人……别说得这么低级行吗?”
确实是有一些事情发生,但并不算是什么需要进行年龄分级的事情。
宫馆蹭渡边的车回家之后,又让渡边多等了自己一会儿,从家里拿出一箱晴王葡萄。
而后又以担心渡边搬不动为由,再次上了渡边的车,坚持要把葡萄送回渡边家中。
看着宫馆把葡萄小心地放进冰箱,渡边正想着要送客,却听到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说:“我打不到车,你再把我送回家吧。”
渡边耐着性子答应了下来,因为他担心一旦拒绝的话,可能会出现更难缠的局面。
“我今后不会再打架了。”离家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宫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突然说到。
渡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啥?凉太你刚才说话了吗?”
“我说,我今后不会再打架了。”车行至自家公寓门外,宫馆留下了这句话,飞也似地跳下车。
他倒是走得潇洒,渡边的心跳却乱作一团。
“我知道他喜欢我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总是爱打架我又不喜欢他打打杀杀的样子所以就一直用这个作为理由而拒绝他可是他昨晚又那么说……什么意思?我是不是要接受他?”像是喝咖啡一样,渡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都没给自己喘口气的功夫。
深泽托着下巴笑着注视他良久,而后开口:“肺活量真好。”
“嗯?”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爱动手打架,”深泽终于拿起叉子吃面前的小蛋糕,“这张嘴跟人吵架都不带歇气的,哪用得着动手。”
后知后觉到自己被戏弄,渡边瞪了他一眼:“我问你正经的呢。”
“我问问你啊,他,宫馆君,他知道一旦他改过自新的话,你就会接受他……吗?”这段话很绕,深泽尽量做了多些断句。
“他不知道啊,他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跟他说过。”渡边回答说。
“他不知道的话你还烦恼什么?从他的角度看来,他只是告诉你以后不会再打架,没有指向其他事情啊。”深泽不疾不徐地,对上渡边的双眼。
“对哦,那我真是何必昨晚……”渡边才反应过来。
深泽猜出了他没说出的话:“你因为这个事半宿没睡?可真有出息。”
“你……”渡边气不过,眼神已经在杀人。
深泽却起身在桌上留了一万块:“先别着急骂我,我今天给你放一天假,回家补觉吧。”
“谢谢深泽哥!”渡边起身目送他离开。
还没到午饭时间,岩本就确认了第二天还会在神乐坂进行外勤。他打给深泽说了这件事,深泽只说会在家中等他。而后又吩咐佣人把岩本徹房间打扫一番,还特意从岩本徹的衣帽间找出几件适合岩本照穿的衣服,亲自熨烫好。
在书房处理过一整天的公事,深泽终于有空打给了宫馆。
“听说你不会再去打架了?”
“是这样的哥,这样也让你少费点心。”宫馆敬语用得好,又给足深泽面子,回答得天衣无缝。
“那你再帮我找一个可以在那方面替代你的人。”深泽冷冷地说到。
“嗯?”宫馆疑惑了一秒,又很快明白,“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
不需要再干杀人的行当。
但是他把后半句话藏在了肚子里。
“是不需要,但是山本大辅的爸妈还在追查他的失踪案,我想不如就……”深泽暗示道。反正又不是没杀过人,不在乎再多两条。
“哥,没这个必要吧。”宫馆低声劝到。
“这事你别管了,你想收手我支持,这些年为松板会你做了很多,但是在这种时候,你得交给我一个可以替代你的人,不然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由你来做。”深泽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
宫馆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里,自己刚刚搜索过的内容:如何从零开始筹备一家西餐厅。而后发出自嘲般的笑,关掉了网页。
宫馆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和松坂会脱不开关系。
金盆洗手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中的缤纷气泡。
从他答应岩本徹去袭警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任何退路。
这么多年,松坂会给他众多优待:昂贵的塔楼,优渥的上层社会生活,在歌舞伎町独当一面的权力,同龄人难以企及的社会地位……虽然宫馆为松坂会效力,堪称鞍前马后,这些都是他应得的,可他也没那么容易说走就走。
挂掉深泽的电话之后,他陷入沉思:如果大哥还活着,他是不是还有脱身的可能。
只是当下却是深泽完全当家,让这一切变得困难重重。
和别人心中深泽的形象不一样,宫馆替深泽做过不少脏活,于是更加了解这个人有多么可怕:看上去明明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对手下无论是新人还是元老都关怀备至,可是真实的深泽那种心狠手辣的程度,只有宫馆才最清楚。
他帮深泽处理的第一个人就是山本大辅。
同当天宫馆在把山本送走的码头库房里表现的举重若轻不同,他在刚刚接到这份任务的时候内心是翻江倒海般的忐忑。
他一直以来都在为松坂会做一些处于灰色地带的事情,就算是因为袭警而入狱,得到的刑期也不算长,还算有退路。
他知道为黑道做事的分寸。
深泽却是那个把他推向纯粹黑暗之中的人。
在动手之前,他对山本大辅的出身做了详细的调查,并隐约觉得这是个会留隐患的行动。可是彼时深泽的愤怒正在顶峰,听不进他一句劝。
宫馆本可以拒绝深泽的要求的。
那几年的深泽只是在辅佐在岩本徹的左右,于帮派内部的话语权远不如现在。可是深泽却似乎十分懂得拿捏他的心。
这人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又极为罕见地把宫馆请去了内宅,时至今日,宫馆依然是整个松坂会除阿部医生外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内宅的人。
他对那场会面记忆犹新。深泽穿着一身漂亮庄重的男士和服,一如每年出现在帮派年会时候的打扮,足以显示对宫馆的重视。那天岩本徹不在家,宫馆被深泽引入内宅的茶道室。
茶道室是一个面积五十多平米的周正房间,房间的北侧和东侧没有墙壁,而是连在一起的高透的防弹落地窗。房间内的地面上有三分之一是被木地板覆盖,余下则都是榻榻米。墙上只挂着两幅深泽从海外拍卖行竞得的画作,其中一幅来自中国画家张大千。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茶桌和两个带靠背的坐垫。坐在坐垫上,放眼看去是一片空旷的孤寂。
深泽让他落座的位置,正是可以一览落地窗外景色的角度。初秋时分,院中观赏用的银杏树和枫树错落密实,石径上铺满了厚厚一层橙红相间的落叶毯。离落地窗稍近的位置,是日式茶庭常见的景致:添水。竹筒的一侧蓄满水后,倒向另一侧,发出清脆的竹筒撞击音。防弹玻璃本身是十分隔音的,而事实也却是如此,可是看着在自己眼前摇曳的竹筒,宫馆总是有一种真的听到水声和撞击声的错觉。
桌上放着深泽提前备好的茶具。他露出莹白的手腕,用专业的茶道为宫馆奉上一碗香气特别的茶。在此之前,宫馆不知道深泽还会这样漂亮的茶道。他接过茶碗,谢过深泽的招待后感叹道:“深泽君,没想到你的茶道这么厉害。”
“这是我们的秘密哦,”深泽被夸奖过后,似乎还有些害羞,脸颊突然一阵绯红,“别跟他们说,我怕到时候都缠着我要喝茶。”
宫馆浅尝一口茶后,主动问向深泽:“你找我来是有别的事吧?”他抬头打量了这间茶道室,看着手中的茶,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深泽,不知是不是为了和身后落地窗外的那片橙红搭配得更加和谐,深泽身上的男士和服是可以和眼前的整片景象适配度满分的暗绿花纹,“可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这是实话。宫馆那时只是在松坂会混口饭吃,他身上有案底,除了混黑道之外也没什么一技之长,而松板会给他的待遇又十分优厚,这是他一直效力的原因。不过,他的表现和资质确实没有出彩之处。
深泽听了他这番话,久久注视他的眼睛,而后把岩本徹开始吸食冰毒的事情如实告知宫馆。
“冰毒?在歌舞伎町?”宫馆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哥之前说了不准在我们的地盘贩售毒品……”
“所以毒贩找到了你大哥。”深泽冷静地回答道,“说起来,宫馆,你有什么理想吗?”
“我还能有什么理想……”宫馆有些怅然若失,“松坂会愿意给我口饭吃,我就挺知足。”
“如果大哥有点什么事,怕是松坂会连口饭都给不了你。”深泽意有所指地说到。
话说到这里,宫馆多少也懂了深泽的目的。
就像当初自己被选中去袭警而后入狱一样,这次他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你是需要我去把这个人赶走?”宫馆试探地问到。
“我需要你帮忙让他消失。”深泽沉静地回答,似乎描述的对象不是活物一般。
“我?我哪有那个能耐……”宫馆被这个要求吓得手有点抖,担心自己的不安暴露在深泽面前,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把手藏在了茶桌下。
深泽起身,跪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握住了他微微发颤的手,又用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宫馆君,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求你的……现在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松坂会,只有你能救我。”
被深泽注视着双眼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无法再狠心拒绝。
也是从那天开始,宫馆就这样“救”了深泽一次又一次。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一步步按照深泽的指引而折磨山本大辅的,也可以说他刻意忘记了那段记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深泽觉得宫馆手上沾了人命,于是和人命有关的活就都交给宫馆去干。
在那之后,深泽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更近一步地保守秘密,又在私底下向宫馆放出假消息:岩本徹的成瘾性不高,已经戒了毒。
宫馆在这方面单纯又听话,很快又成为了维护大哥名声的忠实打手,甚至在岩本徹死后也不惜同那些“以讹传讹”的人交恶。久而久之,宫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被胁迫的又或是纯属自愿。
直到这天,他收到深泽的指令:做掉山本大辅的爸妈。
即使是替深泽充当了那么多次打手的宫馆,也觉得这不是一件经得起推敲的事情。
他生存在这个城市的灰色地带,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恩怨分明,祸不及家人。
这也是当下黑道的普世价值,因为一旦迈出伤害对方家人的那一步,自己的家人也被暴露在危险之下,成为了可被攻击的对象,如此下去争端永无休止之日。
可是宫馆有得选择吗?
他的心一团乱的时候,突然收到渡边的电话。
“我去你家吃饭吧。”连句称呼也没有,电话接通后,渡边自顾自地说着。
“啊……啊?”宫馆很少收到渡边打来的电话,并且又是如此开门见山的不见外,让他大脑当机。
“冰箱里有什么就给我做点什么,我刚回家发现家里冰箱空了。”渡边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手里拿着一只帆布袋,踩上拖鞋,走去车边。
“喔……好。”宫馆挂下电话,飞快地冲去浴室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把客厅里散落的几件衣服收起,又打开了位于玄关的加湿器。
做好准备之后,他打开冰箱看了看所剩食材,决定给渡边做一份奶油海鲜意面。这道菜简单快速,且极易饱腹。宫馆煮了半盒意面,打算多做一些,这样下一顿就可以省去做饭的麻烦。
因为不是高峰期,渡边很快就从神乐坂开到了六本木。他不常来宫馆家中,连门牌号都是通过搜索聊天记录找出来的。
摁响门铃的时候,意面刚刚装盘。宫馆不紧不慢地摘下围裙,洗过手后走去门口为他开门。
和自己家那种古朴的独栋建筑不一样,宫馆的住处显得时尚干净,如同样板间。只有餐厅里飘出的阵阵香味,才给这间房增添了一些烟火气。
“怎么突然来找我?”宫馆把餐椅拉开,示意刚刚洗过手的渡边坐下吃饭。
“今天深泽给我放了一天假。”渡边喝了一大口水,低头品尝意面。
“你以前放假也很少来我这里的。”宫馆不着急吃,他靠在桌边低头注视着渡边吃饭时候的样子。
“我家隔壁的地卖掉了,白天在施工建新房,吵得很。”渡边又拿出了个理由,这确实是实话。
听到他这样讲,宫馆坐在他对面,仔细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那一只不起眼的小帆布包,了然一笑:“没睡好?来我这补觉?”
“可以吗?”渡边没否认,几分钟的功夫他已经吃完了饭,他饭量不大,吃几口就饱,“深泽又没给你放假,你等下要去歌舞伎町的,不然乱套了。”
宫馆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就算在家你也可以在这里补觉的。”
“我不需要你在家。”渡边抓起帆布包,起身走向卧室。
宫馆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吃完饭后收拾好厨房,宫馆需要回卧室找衣服。
房间被遮光帘遮住了全部阳光,渡边早已舒服地把自己揉在他的被窝里,脸上带着加湿口罩,耳朵里塞着耳塞,发出均匀的呼吸。想必这些小物件,就是装在那只帆布袋里的睡觉必备品。
他找好衣服后,准备拿去客厅更衣,身后却传来了渡边的声音。
“凉太。”
宫馆停下脚步:“我吵醒你了?”
“没,我压根就没睡着。”渡边摘下耳塞。
“喔……怎么?”
“当初你为什么愿意成为那个又是袭警又是入狱的人?”渡边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当时的抓捕行动,他也在现场。他同宫馆和岩本徹一起,被岩本照暂时关押在同一辆车上。所以他清楚地看到,在宫馆行动之前,岩本徹给宫馆暗暗示意。
只是……为什么?渡边总以为自己了解宫馆的性格,毕竟两人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可是那天之后,他却觉得自己没那么了解宫馆了。
两人原本就是来松坂会讨口饭吃的。在黑道有很多讨生活的方法,自投罗网锒铛入狱显然是最不聪明的一种。
而宫馆却是个聪明人。
所以那一切更加让渡边看不透。
宫馆背对着他,内心泛起苦涩。
为什么……渡边翔太,可我总不能说是为了你吧?
宫馆背对着他,沉默片刻,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逃掉的说辞:“我着急去上野的小钢珠店,那几家的机器最近都要换新,今天要跟工程师见面。”
“喔……路上小心。”渡边迷迷糊糊地应道,把宫馆家的被子揉成一团后抱在自己怀里。
“你的问题,我晚上回来再回答你。”宫馆觉得一下午的时间,他应该可以想出一套过得去的答案。
渡边愣了一下,这份人类之间的亲近感让他恍惚。
他许久未同任何活物有过这样普通又窝心的交谈,哪怕是家附近的几只他经常去喂的野猫。
宫馆说的话给了他一种自己在家等这人回家的错觉。
虽然也不算是错觉。
“唔……嗯。”渡边不置可否。他一觉会睡很久,所以等到宫馆回家的可能性不小。
“你会在家等我的吧?我晚上买好吃的牛排回来。”宫馆小心翼翼地同他确认。
“嗯,晚上一起吃饭吧。”
见渡边已经是半睡眠状态,宫馆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家中。
确实是有和工程师之间的约见,但时间并不那么急迫。宫馆靠在高级塔楼豪华的走廊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跳后才走向电梯口。
他在住处楼下的一家开设在购物中心里的花店中订了一束玫瑰。
没有任何缘由,这个想法是离开家之后突然涌进他的脑海中的。
刷了卡付过款,他才后知后觉地问花店的姑娘:“朋友的话,送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似乎是听到这类问题太多次了,姑娘会心一笑:“在先生您的心中是朋友吗?”
“我不想只做朋友了。”宫馆坦然道。
“那么是合适的哦……我会把它包得看起来没那么刻意。”姑娘向宫馆眨眨眼。
宫馆这天的心情十分轻快,连谈生意都变得很顺。
家中有人在等,似乎全世界都在为他让路。
去相熟的肉店买了又新鲜又昂贵的T骨牛排,回家之前还不忘去花店拿上一束欲滴的红玫瑰。
他回家的时候正好是日落时分,透过客厅的窗户可以看到被余晖洒遍了的港区。
房间里十分安静,宫馆换上了拖鞋,把玫瑰摆在玄关柜上,又在次洗手间里换好睡衣。他打开卧室门,渡边还在床上安睡,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他跪在床边,欣赏了一会儿渡边的睡颜,而后惊觉这个行为看起来有多么可疑,便又悄悄起身关好门,在厨房准备晚饭。
白兰地喷洒在快煎好的牛排上的时候,渡边刚好从卧室门里探出一颗炸毛的头。
“还有多久可以吃饭啊涼太,我饿醒了。”他一边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问到。
宫馆转身看了他一眼。渡边的皮肤极为漂亮,但他没想到这人连睡醒的样子脸上都没什么油光,是白皙如奶油般的哑光肌。被这份不加修饰的美貌所吸引,他又忍不住回头继续看。直到敏锐的嗅觉闻到一丝不妙,才赶快专注到珐琅煎锅这边,关上了火。
“现在就可以吃了,洗手了吗?”宫馆很快恢复镇定。他在渡边身边这么多年,若无其事的假象和压抑内心的伪装是他最为擅长的。
“喔。”渡边走去厨房的洗手台,洗干净手之后,坐在餐厅的餐椅上等待吃饭。
在宫馆看来,吃牛排这件事是他和渡边之间很特别的回忆。
也许人生中的很多记忆犹新的时刻,都会与食物有关,甚至偶尔闻到相似的味道,都会想起当初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宫馆不常吃牛排,即使他经常出入高级西餐厅。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逃避。
因为在和渡边顺利进入松坂会的那天,两人为了庆祝自己终于找到个还算靠谱的大哥而去了开在路边的牛排小摊庆祝。
确实是不那么起眼但却深受街坊欢迎的小摊,店主每天夜里都会推着有铁板的小车出摊。
说是牛排,也不过是薄薄的一片看起来很大的牛肉,口感倒是很嫩,还撒着超市买来的廉价黑椒酱汁。
彼时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面前是从附近便利店买的啤酒,两人等餐的时候相视一笑,彼此眼中是专属二十代的光。
铁板上腌过的牛排在加热过程中产生美拉德反应,香气浓郁,没几分钟就被装盘端到了两人面前。渡边吃下牛肉,嘴里嘟囔着感慨:“这七百块的牛排都这么好吃,那店里两千块的牛排得香成什么样?”
宫馆听后,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
两人家境相仿,都是小康家庭出身,只是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又不甘于做一辈子的底层打工者,于是这一对年轻气盛又没什么判断力的儿时好友,一拍即合地决定加入哪个帮派试着混混,说不定真的闯出一条路。
好在他们足够幸运,如今都在松坂会一些已经洗白的合法产业里担任领导职务。但如果命运倒带,渡边不一定会进行这样的选择。
眼前的牛排肉厚实又鲜嫩,上面不再淋黑椒汁,只是用少量胡椒盐进行简单调味。
从前的那段日子,宫馆猜测渡边应该已经忘却,于是也沉默地坐在他对面,低头吃着盘中的肉。
“凉太,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吃的那家路边摊吗?”渡边突然问起,“前段时间我路过,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出摊。”
宫馆内心一惊,随后是暗喜。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回答道:“喔,那家,记得的……你睡得怎样?”
“被子太厚,床垫有点软,枕头不是记忆材料,而且我睡醒后嗓子好干哦……凉太。”渡边抱怨道,拧开桌上的气泡水喝了起来。
“抱歉,家里的加湿器被我放在玄关了。”宫馆回答道,又吞下了打算脱口而出的话:被子我会买新的,床单我会换,枕头也会买你想要的记忆材料枕,卧室里再添个加湿器。
他不敢说这些,因为不知道渡边还会不会来过夜,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再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答应大哥去……”渡边可不会因为睡了一觉而失忆。
宫馆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一整天都是那么顺利,他却唯独忘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能告诉渡边实情,不然接下来的局面会很难预料。
在袭警事件之前,岩本徹和深泽把他约在松坂会开会常用的会客厅。
宫馆还记得自己那天的忐忑,被大哥单独约见,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
而听到岩本徹的请求,宫馆确实是犹豫过。这个任务他就算不接也不会怎样,松坂会可以被送去坐牢的人多得是。
眼见他有犹豫,深泽把岩本徹支走,单独对宫馆说:“我让阿徹离开一下,是因为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你和渡边,其实在来之前就认识吧?”
“啊?我们不认识的。”宫馆实在是不怎么擅长撒谎。
“宫馆君,我不会随意这样讲话的。你们两家是世交,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深泽的双眼似乎有穿透一切的力量,他面无表情地同宫馆对视。
“我……”宫馆被弄得乱了阵脚,他那时候年轻又涉世不深,只能闪躲着深泽的眼神。
“你知道的,阿徹如果知情,他会很生气。渡边君现在马上就要做到组长了,你也不想他在这种时候被大哥扫地出门吧?如果现在离开松坂会,他能做什么?没读过大学,又没什么一技之长,空有一张好脸蛋,倒是可以做牛郎混口饭吃。”深泽晶莹的指甲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岩本徹在这时回到了会客厅,还未落座,就听到宫馆的应允:“大哥,我想好了,我会去按照你说的做。”
往事如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闪过,眼前是渡边乖巧地吃饭的样子,是同曾经的日子完全不同的安稳现世。
这一切本就不该打扰到渡边的。自己的童年好友已经独自置业,甚至还挂靠在松坂会所属的公司认真交着养老金和各种保险。告别了曾经的年轻气盛,渡边在认真规划自己的人生。
思及此,宫馆答道:“也不是什么事都要有原因的吧……当时觉得无所谓,所以就去做了。”
渡边听后愣住,却又不死心地问他:“如果是现在的你,你会答应吗?”
他希望在宫馆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渡边可以不在乎宫馆曾经的一时迷失,只要当下是脑子清醒的就好。
宫馆想起了深泽在上午打给他的电话……他会答应吗?
他哪有什么选择。
和从前相比,他的人生态度似乎没什么变化。
只是如今想要听渡边的话,不再去打架,试着好好生活。
可是周围的力量却在把他往深渊里拽,让他挣扎着都爬不起来。
“也没什么关系吧,出来混的……”宫馆继续漫不经心地说着,却在渡边站起身之后止住了口中的话。
盘中的牛排还剩大半,配菜更是一口都没吃,渡边的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却只轻轻落下一句话:“知道你变烂了,但没想到你已经烂到这个地步。”
他走去玄关,头也没抬地换好了鞋,离开了宫馆家。
大概过了五分钟,宫馆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后知后觉地跑出门,电梯口早已空无一人,塔楼走廊的窗外是六本木热闹的车河。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玄关的无主玫瑰提醒他,他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渡边在第二天复工的一大早就去调查深泽交给他的任务。
弄清楚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近期人事变动后,划着手机屏幕看着刚刚发来的资料,他却还是一头雾水,而后打给了深泽。
“搜查一课最近来了个新系长,负责暴力案件搜查的,但是具体资料很奇怪。”渡边介绍着自己掌握的内容。
“有多奇怪?”深泽问到。
“他的资料不是少,是空白,连出身的大学高中什么的都查不到。”渡边如实汇报。
深泽思考几秒,吩咐他说:“把你掌握的内容发过来吧,我再找人去查。”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引起歧义,深泽不忘安慰他,“你做得很好了,翔太,如果连你都查不到的话,说明这个人的出身确实需要我们找其他渠道深挖一下。”
渡边一颗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嗯,现在就给你发过去了,实在抱歉深泽哥。”
深泽想起了那个久未联系过的旧相识。
两人相识在大学校园中,深泽读完大一就退了学,却在偶然的机会里同这人再度相见。
他翻出手机通讯录中的联络人,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拨过去:“佐久间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佐久间的声音没变,还是一如往常地充满能量的样子,“你来找我,一定是有要紧事。”
“见面说吧,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深泽开门见山地说到。
“好,在我这附近行吗,我走不开。”佐久间做事干脆爽快,这是深泽很喜欢的一点,“地址发过去了,半小时后见?”
深泽点开他发来的地址,回答道:“十五分钟后我就能到。”
佐久间出身富贵,从小就同爸妈出席过不少大场面,也认识很多政商界名流。见惯了这些华美的袍子,更知道袍子上爬着的虱。
从大学的传媒系毕业后,他另辟蹊径地自己开了一家专门面向上层社会的情报网络专门公司。只为这些人提供消息,做那些有钱人们嫌麻烦又或是无法亲自下场的事情。
这样一个公司势必会生意火爆,不到一年的时间佐久间就通过自己灵活的头脑实现了财富自由。
他只懂运作,不懂技术上的事情,却知道要花重金找来网络工程方面的高手:在信息时代,更多的消息是被写成代码的。
他可不想自己的公司最后沦为只知道跟踪别人获得照片的民间侦探社。
松坂会逐渐做大的时候,深泽在某个财政大臣的新年家宴上同佐久间重逢。从那时开始,两人就开始了合作。
佐久间的公司帮他解决了很多大麻烦,也提供了不少专业情报。
深泽也成为了他的大金主之一,也是因此,佐久间很少向自己其他的客人轻易透露关于松坂会的任何事情。
除非钱给得非常到位。
准时到达约定的地点,深泽主动给了佐久间一个拥抱。
“最近怎样?”深泽主动寒暄道。
“我该问你怎样的,他去世后你怎样?”佐久间还是那样直来直去。
“你知道?”深泽并没有告诉佐久间这件事,而后自嘲地笑笑,“也对,没什么你不知道的,你呢,你觉得我看上去怎样?”
“容光焕发的,看起来就像根本没死过老公,又像老公死了似的。”佐久间毫无顾忌,说完自己也笑了出声。
深泽笑着骂了他几句,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份咖啡,又伸长脖子看着柜台里的甜品区。
“这家没有蒙布朗。”佐久间明明在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却清楚地明白深泽的心思,头也不抬地说到。
“唔……”深泽看起来有些失落,对服务生说到,“那来一份抹茶提拉米苏,再要一个美式芝士蛋糕。”
佐久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吃这么多。”
不过这人确实比上次见面要消瘦了不少,脸颊的肉都瘪了进去,是该多吃点。
“你不吃?”深泽用桌上的湿纸巾擦了擦手,“我点的两人份。”
“我最近在增肌。”佐久间婉拒。
“吃点没事的,增加多巴胺,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吃,不合适。”
佐久间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在甜品端上来的时候动了叉子。
“说吧,要查谁?”听深泽说过近况后,佐久间主动问起。
“我把资料airdrop给你吧。”深泽摇了摇手机示意他。
佐久间点开深泽隔空投送来的资料,只看到第二页,就皱起了眉头:“这个资料好怪。”
“是吧?但凡有一丁点办法都不会找到你这。”深泽无奈道。
“没事就不能找我了?偶尔也跟我逛逛街嘛。”佐久间顺口回复,又继续看着资料。
资料中的人叫向井康二。出身关西,本科学历,年纪轻轻却从关西突然被借调到搜查一课,负责调查一桩联合贩毒案,而后人事资料转到警视厅,并一跃升迁到暴力案件课的系长。
而向井具体做出过什么贡献,在资料中却未曾提及。
“他是什么家境出身,父母那边查了吗?”佐久间看完资料,问向深泽。
“不是没查,什么都查了,只找到这些。”深泽慢条斯理地优雅吃下一口蒙布朗,回答道。
“那接下来就是我的活了。”佐久间喜欢这种有挑战的工作,“你着急吗,不着急的话我就……”
深泽猜到他又要把自己的事往后拖,立刻打断他:“我着急,十万火急,这次必须把这件事情放在最最优先的地方。”
他当然急,因为他在同警视厅的调查速度赛跑。若是山本大辅的失踪案真的查到松坂会头上,那么就连他这些年辛苦洗白的产业都将打水漂。所以他想要尽快查清前因后果,看看警视厅内部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一只推动着这桩不起眼的案件被持续调查那么多年。
同佐久间告别之后,深泽去了所属松坂会的一家外贸公司。
这处产业由渡边进行管理,是他十分放心的几条产业之一。这天只是突然想起自家的外贸公司就在这附近,于是深泽散步了三条街走了过来。
和外表的干净精致一样,渡边就连公司管理这方面,都做得周密又漂亮。公司位于高级写字楼中,从大堂走进电梯需要进一道电子门。而幕后的实际老板深泽因为没有门卡,被这道门拦了下来。
深泽只知道公司搬到了这里,但之前却从没来过。为了避免被保安盘问而引人侧目,他打给了渡边。
渡边随即就吩咐正好帮他在公司整理资料的目黑莲下楼接应。
因为要来公司为渡边做事,目黑的穿着也和周围的上班族一样,反而显得穿着T恤牛仔裤的深泽看起来格格不入。
“深泽哥,久等了。”一出电梯口,目黑就小跑去深泽身边。
“没有,我刚到。”深泽看着他一副紧张的样子,温柔替他解围。
目黑来到松坂会也有两年的光景,但是从未同深泽直接对话过。突然和自己的大老板面对面,他在电梯里深呼吸了好几次,不安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我认得你,目黑莲,对吧?”公司的办公地点在这栋写字楼的顶层,电梯上升的时候深泽主动聊了起来。
“是,是的!”丝毫没想过自己这种小喽啰的名字会被深泽记住,目黑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用紧张,目黑君,”深泽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公司了别向他们介绍我,就说我是渡边君的朋友,我不过是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很快就走的。”
目黑明白深泽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让如今工作在公司的员工们知道自己工作的地方是黑道洗白产业……他自然会守口如瓶。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候,办公室里人不多,深泽也刚好有机会可以参观一下。目黑介绍说,目前主要产业就是红酒和洋酒生意,可以对接松坂会的几家酒吧和夜店,大量节省了采购成本,也可以向其他酒吧进行供货,这又是一部分利润。
深泽安静地听着目黑的介绍,频频点头。公司的主要外贸方向是他制定的,并且渡边每个月会给他发送月度报告。虽然从没来过,他却不是那种只会拿钱的草包老板,反而对这个公司了如指掌。
但他还是温柔地听着,年轻人想要表现自己,他就愿意给对方锻炼的机会。
不想占用太多时间,也不想让目黑太过为难,深泽赶在午休时间结束前就离开了这里。
他这天出门没带司机,目黑为他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后,为他关上车门后告别。深泽从后视镜里看到,目黑在计程车开走后还在原地目送他。
深泽在车上打给渡边:“你这个手下培养得不错。”
“还行吧,不过他在我这刚及格,你参观得怎么样?”渡边虽说嘴上这样讲,心里的愉悦程度却达到了满级。
“挺好的,记住税务上一定要按时缴纳,一切账目要做得合规。”同样的话,深泽几乎在每次相关的谈话场合都会这样嘱咐他,“就算松坂会哪天倒了,这个公司也要十分干净才行,这是兄弟们的养老保险。”
渡边他这样讲,沉默了几秒:“深泽,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怎么这么问。”
“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渡边犹豫着说到,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电话另一头的这个人,是在岩本徹死后反复强调说“去世的是岩本徹,不是松坂会。”
有着这样坚定信心的深泽,怎么会突然泄气。
“没有啊,没事发生,你别多心。”深泽答到。
“你知道我的,这么多年……总之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定要开口。”联想到之前深泽要他调查的事情,渡边隐约猜测可能有事发生,但最终只能这样讲。
深泽让司机把计程车停在神社附近的巷口,打算先去看看岩本徹再朝家中走去。
季节就要入秋,一阵风吹过只穿着单件T恤的深泽,他摸了摸手臂上被激起的鸡皮疙瘩。
太阳快要落山,神社早已过了参拜时段,四下无人,是深泽喜欢的静谧感。
他找到岩本徹的墓,之前送过来的花还没有败,墓碑上没有照片,没有墓志铭,只有名字。
其实他从未跟人讲过,这个不起眼神社里面的墓,是岩本徹还活着的时候自己选择的。
当时的阿徹还没开始吸毒,松坂会正在上升期。
深泽总想起那段日子,连回忆都是明媚的颜色。
他们刚刚买下神乐坂的这栋大宅子,两人每天兴奋地在附近的巷子里散步,探索着周边的小店和餐厅。岩本徹路过这里,就抓着深泽的手走了进去。他站在大殿前,朝捐献箱里丢了硬币,又双手合十地闭上眼睛,许下愿望。
深泽没有跟着他许愿,因为那时的他已经毫无所求,老天给了他一切的幸运与爱,他不贪心。
待岩本徹许愿过后,深泽问他:“徹,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告诉神,这辈子都想只跟你在一起,一直到我死的那天,你都要在我身边。”岩本徹揽住他的腰,同他久久地对视,眼神中的野心和欲望像是一头月夜的狼。
想到这里,深泽站在他的墓前,突然笑了出来:神确实听到了岩本徹的愿望,即使最后变得那般暴力,岩本徹也没有变心爱上除深泽外的其他人,而他死的那天,深泽确实在他左右。
可能在黑道讨生活的人是不配谈论余生和永远的,男友却有这样奢侈的承诺。
“万一你去世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呢?”那时候的深泽问他。
“不会的,你比我年轻这么多,肯定是我走在你前面。”岩本徹牵着他的手,在大殿附近散步,看到了后面的那片墓园,“就把我葬在这里吧。”
深泽却有些犹豫:“这不是什么有名的神社……”
“所以呢?”岩本徹笑着侧身看他,正午的阳光从恋人的身后打过来,照得他眼睛眯起,“我本来也不是好出身,有个葬身之处就挺好。就这里了,辰哉。”
深泽本没有把那天的对话放在心上。热恋中的人谁没说过一些疯话。
但是在岩本徹去世之后,他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里。
也许连阿徹本人都忘记了曾经想要葬在这的愿望。
如今他看着墓碑,跪下来抚摸着上面的字。
“阿徹,这次请保佑我,也请保佑松坂会。”
散步回到家的时候夜幕低垂,深泽在路过的一家鲜肉店买了刚出炉的可乐饼。家中的厨师从不会做这些廉价的食物,他偶尔犯馋了只能自己私下买来吃。
回到家中,佣人们已经下班,宅子内似乎进行过彻底的清扫,可以闻到些许消毒水味。
深泽努力地想了想,他这天似乎没有嘱咐深度清扫。抬头却看到阿部坐在客厅里,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什么时候来的?”深泽摘下手腕上的表,放在柜中,看到阿部的瞬间松了口气,“你让他们打扫的?”
“嗯。”阿部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又意有所指地说,“不然一进门就能闻到岩本照的味道,呛得我直皱眉头。”
深泽双手交叉着,抱住自己纤细的腰,没有理会阿部的不满,又歪头笑着看他:“我去换衣服。”
转身走进走廊里,深泽把手伸到背后,头也没回地勾了勾手指。
听到阿部起身又跑了几步的声音,他得意地笑了出来,随后自己就被从背后抱住。
“下午就来了,想着你也许在忙,就没打给你。”阿部深深地闻了一口深泽身上的香味,等不到走回卧室,就把他压在走廊的墙边轻吻上去。
深泽也顺从地把自己交到了阿部的怀中,双手插在他发丝里:“来干嘛?”
“检查身体,想看看你身上的伤是否需要换药。”阿部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低声道。
“是哪种检查……是我想的那种检查吗?”深泽勾住他的后颈,主动吻了上去。
结局就是被阿部拦腰抱起,一路走回卧室,并摔到床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情事过后,两人裸着身体交缠着在床上拥抱。
阿部同他说着最近自己的诊所忙不开,于是一直不接诊的阿部医生终于接诊顶了几天班。又说着自己遇到了什么样有趣又或是奇怪的病人,逗得深泽不停笑。
“你呢……你想我了没有?都没给我发信息呢。”阿部吻了深泽的鼻尖,有些不安又带着期待地问他。
“我?”深泽小心地回避着他的眼神,又借口说自己胳膊酸,于是转过身背对着阿部。
身后的男人揽住他的腰,又忍不住啜吻他白皙细腻如凝脂的背。
“这几天一直在处理公事……很想阿部君却没时间找你。”
他在阿部看不到的角度,可以坦然说谎。
“想我就叫我来见你啊,只是吃个饭或者聊聊天的话又不会用很久。”阿部把他抱得更紧。
深泽不知道要怎样继续回答,于是用臀肉蹭着阿部的胯间,他知道只有这个方法能让阿部暂时停止追问:“我怕我见了你就不只是聊天吃饭了。”
他满意地听到阿部喘着粗气,又把他压在身下要了一次。
阿部这天在内宅过夜。这是两个人有过关系这么久以来,阿部的第一次过夜。
之前的日子里,就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为了安全起见,无论是凌晨还是清晨,阿部都会连夜回家。
好在这夜的内宅终于只属于他们。
阿部有一种错觉,一种自己终于完全拥有深泽的错觉。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准备入睡之前,深泽问阿部,“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可以晚点起,我叫佣人和厨师先不要来,免得你不方便。”
“那我当然是没安排……”阿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夜灯反射光下深泽莹亮好看的脸蛋,看得眼神发直。
岩本照这天原本是没有外勤工作,但正在办公室补写着近期落下的报告,上司却临时要求他去进行便衣调查。休息室的储物柜里没有警服以外的衣服,他想起了离警视厅不远的哥哥家。
去哥哥家耗时短,哥哥的衣帽间又有不少可以穿的便衣。
刚好深泽给了他一套新的钥匙,他不需要问是否有人在家,就可以开门进去。
时间还未到午饭时间,猜测着深泽也许还没睡醒,岩本照想着要安静地进门,避免打扰到他。
突如其来的便衣调查其实是让人不快的任务,只是一想到等下可能要见到深泽,期待和愉悦盖过了工作中的那份郁闷。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从哥哥的衣帽间找一条领带,到时候就可以再拜托深泽为他系一次。
开门进入内宅,一片安静的样子,居然连佣人都不在。
他换好鞋后小心翼翼地走去哥哥的卧室,又为自己挑了一套衣服。
大概深泽还没睡醒,那就不要去同他打招呼比较好。心里这样想着,岩本照又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哥哥卧室的门,准备去往上司交代的地方进行便衣调查。
不远处深泽房间的房门也传来动静,他满怀期待地看过去,却看到半裸着上半身腰上系着浴巾的阿部。
阿部也看到了他,两人面面相觑。
“阿部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岩本照话说出口,就突然想起了之前第一次见到深泽的场景。
深泽那时候也是和此刻并无二致地裹着浴袍出现在哥哥卧室门口。
他是成年男人,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对他来说不言而喻。
阿部本想开口解释,因为他脑袋转得快,想出了好几种理由。他可以谎称深泽不在家,自己有事来这边处理,顺便借用浴室。
只要把岩本照挡在门口就好……深泽还在床上睡觉,应该不会穿帮。
谁知岩本照是那种油盐不进的耿直性子,他走去深泽卧室门口,质问阿部:“你们什么关系?”
不等阿部回答,他又对着门里粗声粗气地喊到:“深泽辰哉,深泽辰哉!”
深泽的大脑还未完全苏醒,只听到有人叫他的全名。他顺手拿起宽大的浴袍穿在光裸的身体上,还没戴眼镜,眯着眼睛顶着一头乱发,迷迷糊糊地走去门口:“怎么了?在这里吵什么吵……”
阿部听到他的声音,皱了皱眉,但此刻却又没法说什么。
终于看到深泽,和来时的雀跃相比,岩本照此刻却开心不起来:房间里明显满是情欲的气息,而深泽的胸口在浴袍下若隐若现,可以清晰看到白皙皮肤上的点点殷红吻痕。
眼前的一切透露出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岩本照的眼眶充满了泪,他不知到底是因为伤心抑或是愤怒。
哥哥才下葬不到一个月,深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新欢带到了自己的家中,带到了床上。
怪不得宅子里没有任何佣人……怕不是担心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
“小照?”深泽勉强看清岩本照的轮廓,“今天不上班吗?”
即使是对深泽有不满和疑问,岩本照居然还是乖乖回答道:“回来换件衣服,等下去外勤。”
“喔,没事的话我继续去睡了。”深泽转身要走。
“不是,你等等,”岩本照叫住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和阿部亮平什么关系?”
深泽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又紧了紧身上的浴袍:“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当然是睡过了的关系。”
阿部被夹在他们两人之间,想要拦下深泽的话,却没能拦住。
他知道深泽的脾气,也知道这种场合只会是深泽挡在自己面前……他从未做过可以保护深泽的男人,以前在岩本徹面前如此,如今在岩本照面前亦是如此。
“可是……”深泽居然承认了,这让岩本照十分意外,他支支吾吾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我难道要为阿徹守节吗?”深泽笑道,“我也有资格开启新的人生吧……小照,你知道我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的。”
听深泽这样讲,岩本照之前的愤怒居然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心疼深泽疼到心碎……他当然有资格同过去的一切道别。只是……
只是为什么是阿部?
岩本照不能停留太久,他要尽快去进行便衣调查。
“你……你记得吃饭。”他没头没尾地留下这么一句话,逃跑似地离开了这处宅子。
岩本照要进行便衣调查的地点是一家不大的街边烟店。
这处烟店被税务局发觉到经营状况异常,流水金额和烟店规模不符,于是把案件移交给负责处理经济案件的搜察二课。搜察二课调查了一阵子,认定这是刑事犯罪,带着更多物证把案子移交到搜查一课。而搜查一课看过卷宗后判断认为,这处经营异常的小店其实是一处售卖软性毒品的地方。
软性毒品是让搜查一课十分头疼的一种东西。经营软性毒品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会陆续接触冰毒、海洛因和可卡因,即使当下风平浪静,久而久之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这种涉案人员即使被处理了,也不过是轻刑犯。偶尔会揪出来一个大量走私冰毒或者海洛因的毒贩,对搜查一课来说简直是像中了彩票一样难得。大部分的轻刑犯出狱之后会重操旧业,并且有了之前被抓捕的经历后,这些人变得反侦查意识更强,犯罪行为更难被发现。
岩本照从哥哥的衣帽间翻出夸张的金链,又从表柜里拿了一只金色劳力士,以及遮盖了半边脸的巨大黑色墨镜。去的路上他又在路边的药妆店里买了定型发油,对着公共洗手间的镜子弄了个和哥哥相似的不好惹的背头。
在离那家烟店不远的地方观察了一阵子,岩本照在同上司请示过后决定行动。
他把隐秘小巧的胸针摄像头别在西装领子上,又解开了衬衫上的四颗扣子,练得精壮的小麦色胸肌在松松垮垮的花衬衫下隐约可见。多亏了哥哥的衣服尺码稍大一点,岩本照穿在身上的样子显得更像街边流氓。他点燃一颗烟叼在嘴边,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步伐走得倒是潇洒,但内心却紧张不已:这天只是初步取证,如果自己的行动惊动了嫌疑人,那么接下来的案子很难再继续调查下去,税务局和搜察二课的努力也会前功尽弃。
走进烟店里,岩本照把一万块现金拍在柜台上。
“来一盒。”他透过墨镜看着柜台里的年轻男人。这人一看就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底层,心理素质是肉眼可见的差。既然这样,岩本照对接下来的行动更加有把握。
似乎是被他身上散发的凶神恶煞吓到,年轻男人的手微微发抖,给他拿出来一盒烟:“哥,要哪款,这盒行吗?”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废话?”岩本照稍稍拉下自己的墨镜,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神盯着他,“带叶子的,来一盒。”
年轻男人只道眼前的人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自家大哥的朋友,深知得罪不起,没有任何推脱,就从柜台底部给岩本照拿出来了一盒烟,又周到地招呼着:“不好意思哥,我刚才没太听懂,这就给您找钱。”
“不用找了,剩下的你留着花。”岩本照把烟拿到手,转身出门。
身后的小喽啰对这笔意外之财十分满意,连连对岩本照喊着“谢谢哥”。
离开这家烟店,岩本照立即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那盒刚买的烟小心装进物证袋里。烟盒上有嫌疑人的指纹,这是十分完整的证据链。
处理完这件事,他立刻回到警视厅。
物证科的同事进行过化验后,认定这包烟的烟丝中含有大量大麻。但搜查一课决定暂时不进行抓捕,因为烟店背后的真正话事人还无法确认。
岩本照也因此小立一功,上司允许他提前下班。
虽说如此,他还是系好衬衫的扣子,坐在工位上认真补完了之前落下的报告,而后才下班。
岩本照从家中离开后,深泽又爬回床上继续补眠。阿部倚靠在他身边的床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觉得费解。以深泽的应变能力,若是想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大可以假装自己不在家。
可是深泽却选择了走到卧室门口直面岩本照。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想让这份地下恋情曝光吗。
如果这个关系能称得上是恋爱的话。
身边的深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阿部的手臂又合上眼睛。
阿部却紧皱着眉头,又舍不得把他叫醒。
他低下身子,吻了吻深泽的额角,而后拿起手机开始处理一些工作邮件。
直到又过了两个小时,深泽自然醒来。
阿部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从诊所的工作里暂时抽身,起身给深泽倒了一杯温水。
“睡好了吗?”看着深泽喝光了杯中的水,阿部温柔地问到。
“嗯……”似乎还没从前一夜的激情中抽离,又或许之前叫得太大声,深泽的声音还略微沙哑,“你醒很久了吧?”
“嗯,在岩本照来之前我就醒了。”阿部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你是怎么撞见他的?”深泽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接过阿部递给他的眼镜,和前夜的千娇百媚不同,眼神是工作状态中才有的冷静决然。
“我……我洗过澡之后本来想去厨房看看给你做点什么早餐吃,一开门他就在大哥的房间门口。”阿部坦然解释道。他不觉得沮丧,反而巴不得这段关系早早大白于天下。
“喔,没事。他早晚要知道的,而且让他知道也好,免得你总是对他有莫名的敌意。”深泽缓缓说道,又凑近阿部,在他唇边轻吻一下,才起身去洗手间。
“辰哉,”阿部站起身,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他,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我们现在,算是在恋爱吗?”
深泽转过身看着他。阿部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的私人诊所老板,是松坂会独当一面的元老……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像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
“你觉得呢,”深泽又像之前一样,把问题抛回给阿部,“这么多年,我除了阿徹,就只有你。所以你觉得呢?”
阿部讨厌这种说辞,每次都拿岩本徹挡抢,他听够了。“别再提他好吗,岩本徹已经死了!”他情绪激动道,“我要你正面回答我,我们到底算什么啊?五年了,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我过了五年了,这五年我只有你,心里爱的就是你深泽辰哉……现在你宁愿让岩本照知道这一切,也不愿意跟我把话说清楚!我一直,一直在向你的方向奔赴,你一直在退,一直在退,辰哉,我好累啊。”
深泽从未见过他生气时候的模样,此刻被吓得后退了几步,踉跄着差点被自己绊倒,伸手扶住了墙。
阿部见状跑了过去,把他搀扶住。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愤怒和心疼。
越是同深泽继续着这份关系,他越是觉得自己在沉溺在爬不起来的深渊之中。
毒酒好喝,他停不下口。
良久,深泽抬起了头,无奈地苦笑着:“阿部医生,别为难我……”
阿部觉得自己心中的某种执念突然消失了,像是放开了什么,又像是卸下了一些东西。他脱力地松开抓着深泽的手,瘫坐沙发上。
就像曾经来给深泽疗伤的无数个深夜,他都是坐在那里守着受伤的人直到苏醒。
深泽很快冲完了澡,他平复心情后,走出浴室,给了阿部一个拥抱。
他无法给出阿部违心的承诺,却贪恋对方身上的温度。
阿部亮平是和岩本徹截然不同的人,有着完整的原生家庭,是医学院出身的高材生,就算是在松坂会和黑道厮混了这么多年,阿部可以分分钟完成洗白的转身。因为他很聪明地没碰过任何灰色地带的脏活。
反观岩本徹,从小就在街上打打杀杀,行事说话稍带点粗鲁,价值观也和深泽完全不同。
明明阿部是更适合的恋爱对象……
他有时候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无法像爱岩本徹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阿部。甚至连说谎哄他都不愿意。
“别生气了……对不起。”深泽最后只能说出这句话。
为了换换心情,阿部开车带深泽去附近的一家会员制餐厅吃铁板和牛。
路上却接到了Raul的电话。
Raul工作渐忙,很少主动打给深泽。
接起电话后,果然是有事发生。
电话那头的Raul声音低落地说:“爸,经纪人刚才告诉我,有周刊杂志拍到了我回松坂会的照片。”
深泽没有慌神,而是冷静问他:“是你爸去世那天那次还是……?”
“照片我看到了,就是去世那天。”Raul乖乖答到。
“周刊杂志那边想要干嘛,谈条件?”深泽回想了一下,那天人多眼杂,被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拿钱就是了。”
“他们不要钱,要我们事务所拿同级别的事件去换下来,要么就公开。”Raul叹了一口气。
听儿子这样讲,深泽懂了:“你们事务所不想保你,是不是?”
“……对。”Raul还没成年,从出道起被经纪人保护得很好,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超出了认知。
“你现在在哪?接下来还有什么工作?”深泽问他。
“我还在事务所……接下来两周的工作都取消了。事务所刚刚对外发布说我生病需要休养,所以……”Raul不喜欢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这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语气里带着哽咽。
“真都,没关系的,”深泽用温柔的声音安慰他,“你现在回塔楼的公寓,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其他的事情爸爸这边处理。”
“真的吗爸爸?”Raul半信半疑,他不是不信深泽,而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讲,实在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已经在悲观地思考自己如果在娱乐圈混不下去的话是不是要抓紧找个实习,至少大学毕业后还能在这个社会上有口饭吃。
“真的,宝宝,”深泽温柔地唤着他,“爸爸现在就找人处理这件事,你好好休息。”
“唔……好。”Raul还是没从沮丧的情绪里抽离,他躲在事务所的一间无人的休息室,狠狠憋着眼泪,鼻尖通红。
似乎是感受到了儿子的情绪,在挂断电话之前,深泽又说到:“真都。”
“嗯?”
“真都不要哭。”
这句话还是和儿时一样,有着瞬间平复Raul心情的效用。
阿部在驾驶席听到这通电话,问深泽:“有事发生?”
“是,不太好办。”深泽一边回答着,一边在通讯录里找着电话。
“还要去吃饭吗,还是先办事?”阿部感受到深泽的焦虑,打算把车停到路边等他决定。
“吃的,吃饭不会耽误事,我们去吃吧。”编辑好一条信息又发出后,深泽回答道。
阿部在吃过铁板和牛后把深泽送回了家。
他接下来要为诊所招进两个执业医师,所以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同深泽道别后,他又要赴约一次业内的应酬。
成年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哪怕经历过多少波澜和温存,却还是要很快抽离情绪,回归到工作中去。
深泽回到家中,坐在客厅里静静喝着红酒,不久就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想来也是岩本照,来归还阿徹的衣服。
两人再一次见面,是和上午全然不同的场合。深泽穿着舒适的睡衣,身上的肌肤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深泽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岩本照,穿上了哥哥的衣服,又特意把头发抓起来,够帅也够坏。看样子是来这里借一身装备去做便衣侦查……他又不敢多看,因为这幅样子实在是会让他想起刚认识阿徹时候的日子。
敲响深泽家小店卷帘门的那个深夜,阿徹似乎就是这副模样。
“我,我来还衣服。”岩本照还没准备好再次面对深泽,语气结结巴巴。
“其实不用还也行的,那些都是你哥哥的遗产,我和他没有法律上的关系,所以小照是他的唯一继承人。”深泽没有起身,坐在沙发上微微抬头看着他,“你蛮会挑的,那个项链是四百多克的足金项链,劳力士现在至少值六百万呢。”
其实岩本照哪在乎这些东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用过哥哥的钱,就是因为心理上在抗拒这种不干净的资产。
可他还是走去深泽面前,冷冷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这个家真正的主人:“我哥还留下什么了?这处房子?”
深泽似乎预计到会面对这个问题,笑了出来:“小照,我和阿徹的名下都是没有任何资产的,也没有任何现金。因为我们身份特殊,若是自己出事了,弟兄们都没饭吃。这个房子的户主是别人,你哥哥留下的东西除了那一屋子衣服首饰外……就只有我了。”
他说得轻佻,想劝退这个咄咄逼人的小警察。
不料岩本照却又上前一步,低头盯着他:“所以我也可以继承你吗?”
深泽的心跳滞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岩本照。
他希望这人是在开玩笑,又或是自己听错了。
岩本照却以为他没听到似的,蹲下身子和他平视:“可以吗,深泽辰哉……既然你可以接受阿部,那我也……”
“小照别说了。”深泽忍住颤抖的手,打断他即将说出的话。
岩本却没那么乖,他在青春期时候甚至都不如这般叛逆。“既然你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你偶尔也会恍惚的是不是,会觉得我就是我哥……我不介意你把我当做他的替代品。”
他心中的欲望逐渐清晰,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那些心思,那些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的心思,终于在这天撕掉了一切假面,昭然若揭。
“不可能的。”深泽冰冷地回答,“因为你们五官太像,所以我更不可能对你有任何的感情……我爱他是不假,他伤害我的那些伤疤现在都还在……我会因为你们相像而恍惚,是因为我害怕,我怕穿着皮鞋的脚再踢到我身上,我怕戴着戒指的拳头砸进我的肉里。岩本照,你让我有创伤应激反应。我愿意做你的亲人,但你如果肖想更多,我只能选择不再见你。”
听着这一长串话,岩本照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存在居然会……会给深泽徒增痛苦。
他顺势跪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沙发里的深泽,几秒钟前的气势一扫而光,眼里带着歉意:“我不说了好不好,对不起……不要不见我。”
深泽坐着的角度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大块头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对啊,是孩子。
虽然只比岩本照大一岁,但深泽的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得早。两人认识的时候岩本还在警校念书,所以深泽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学生模样。
即使岩本如今已经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合格的社会人。
他甚至可以理解岩本之前那番轻狂的话。家里发生这种变故,这孩子应该十分渴望再有一个亲人,之前同岩本徹疏远的那些年里,兄弟俩曾经有过不愉快的分歧,但深泽知道,如今的小照再想起阿徹,记忆里只剩那些和哥哥相依为命的温馨瞬间。
“算了,没事的,”深泽拿起酒杯,又活动活动肩膀,往卧室走去,他有太多事情要烦心,没时间仔细思考岩本照的口不择言,“厨房的冰箱里有很多吃的,冰箱旁边还有个门,打开是冷库,你记得去找点晚餐吃。”
手机铃声却好巧不巧在这时响起。
深泽只为Raul和岩本徹的来电设置了铃声,其他人打过来都是静音。他看到了就接,没看到的话会依心情回复。如今电话响起,想必又是Raul打过来。
他把酒杯放到走廊旁的窄柜上,一秒都没耽搁地接起了孩子的电话。
“爸……呜……”Raul只唤了他一声,话也没说明白就哭了出来。
深泽的心揪成了一团,他连声哄着儿子,可隔着电话收效甚微。
Raul的心里承受的压力堆积到顶峰,这份不安在独处的时候更加被放大。深泽本来想着这几天不去看儿子,担心若是依旧有记者在门外蹲守,会雪上加霜。但面对这种情况,他哪管得了那么多。Raul的住处有安保森严的地下车库,其实并不需要顾虑。于是他决定马上出门见儿子,不然Raul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万一失控做出傻事……他不敢想下去。
岩本听到了几句电话里的内容,隐约感觉事情不妙,主动问起深泽是否要帮忙,深泽直截了当答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到玄关等我,我们准备出门。”
深泽随便找了一件毛衣套在身上,天气渐冷,夜里尤其是。想起岩本还没吃晚饭,他从自己房间的零食车里装了几样东西在手袋中。想着这天晚上未必会回家,他拿上了自己的角膜镜收纳盒和框架眼镜。
在玄关柜中挑了个车钥匙交到岩本手中,深泽和岩本匆匆离开。
松坂会院内的停车场停放着十多辆车,两人这天驾驶的是款式低调的丰田车。启动车辆后,深泽在车内导航里输入一个地址,岩本没有多问就开了过去。
深泽一直紧张得抓住安全带,他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事发当时就跑去见儿子,非要跟阿部去吃什么晚饭。
正在开车的岩本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沉声安慰道:“别着急,现在不堵车,我们很快就到了。”
深泽听到声音,才想起包里的食物还没给人吃,驾驶席上的岩本照还在饿肚子。
他打开了一小包巧克力曲奇,递给了岩本。
“这车蛮好开的,刹车踩起来不费劲。”岩本聊了其他的话题,以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照喜欢的话可以拿去开。”深泽说到。
“不是说我哥名下没有这些资产吗,我咋拿?”岩本顺着聊了下去。
“送你呗,一台车我还是可以做主的。”曲奇很快被消灭,深泽又递给他一袋pocky。
“那可不行,”岩本故作严肃说着,“我不能收,容易犯错误……你这是拉拢腐蚀国家公务人员。”
深泽侧过脸看了看他,成功地被逗笑。
岩本用余光瞟过去,心里也轻松了一些:“终于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板着脸。”
“是真都的事……”深泽犹豫了几秒,想着岩本照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孩子的叔叔,就把情况同他简单讲了下。
岩本默默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找熟人帮忙打听,现在的话当然是要把真都保护起来。”说着,深泽又想起电话里那段让他揪心的哭声,自己的声音也带着哽咽,“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又被抛弃掉。”
“需要我怎么配合?”岩本看了一眼导航屏幕,还有五分钟就到Raul的住处。
“你能送我来已经很感激了……”深泽又打开一瓶巧克力奶塞到岩本手里。
“以后不要这样讲话,深泽辰哉……这句话我不喜欢。”岩本有点生气,却还是喝了一大口巧克力奶,“你有你的爸爸妈妈,你们深泽家人丁兴旺,可你也是我和Raul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们为你做任何事情,你都不要这样客气。”
“哟,”深泽看他这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逗他,“你不讨厌我了?”
想起自己之前那副把深泽当敌人的时候,岩本羞得恨不得钻进桌下。
两人进入地下车库后一秒都没耽搁就走去电梯,深泽用指纹打开了Raul的公寓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和安静,他在客厅的地毯上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将近两米身高的Raul抱着抱枕,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没有再继续流泪,手机已经关机……他不想再接收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深泽没有同他说话,只是坐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把已经长得很大只的儿子抱在怀里。
虽然如今只能抱起上半身。
“别怕,有爸爸在呢,都会解决的。”用掌心摩挲着Raul的背,感受到儿子的心跳终于平稳,深泽才缓缓开口。
Raul从小又要练舞又要读书,吃过多少苦头深泽心里最清楚。如果真是因为松坂会的存在而耽误了这孩子的前程,深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他想起曾经无数个等Raul上舞蹈课回家的夜晚,儿子回到家中连晚饭都没力气吃,直接就累得躺在他身上睡过去。
彼时岩本徹的生意逐渐忙起来,所以深泽和Raul之间的相处和陪伴更多一些,感情自然也更加深厚。
也是因为如此,Raul有任何事情,深泽都会十分紧张挂心。
深泽抬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岩本,和他对上视线之后,用嘴型告诉他:“弄点吃的来。”
岩本点了点头,起身走去厨房。
Raul的冰箱里食材不多,岩本看了一圈,打算先热一杯牛奶让孩子喝下去,再自己出门买点什么吃的拿回来。
深泽接过热牛奶,明白了岩本的意思,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待岩本照拿着食物摁门铃的时候,深泽已经把Raul送回卧室。儿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喝点热奶就很快会睡着。
“先放冰箱吧,他万一半夜饿醒了可以吃。”深泽嘱咐道,拿着角膜镜收纳盒和眼镜进了洗手间,准备在这里过夜。
Raul的住处是两居室,偶尔深泽过来住,会睡另一间房。这天考虑到岩本也在,深泽让他睡另一间房,自己则睡在Raul的身边,这样也会放心一些。
哄Raul睡觉的时候,深泽能感受到他睡得并不踏实。
“那行,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岩本听从安排。他上了一整天的班,下班后也没怎么清闲,折腾到这个时候,困得直打哈欠。
“你吃了吗?在车上给你的那些肯定填不饱你的肚子。”深泽还记得这人没吃饭就被自己拽出来的事,关切问到。
岩本点点头:“买的时候顺便吃了一口……我请好了明天的假,不然怕没人送你回家。”
“喔……”深泽被这份细心所感动,在看着岩本关门后才回到Raul的卧室里。
之前本就想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而不见儿子,如今既然来了,深泽决定还是把Raul带回家。
地下车库里停着深泽才买给Raul的车,还没怎么被开过。他决定开这辆车回松坂会,这样即使是蹲守在外面的记者看到过自家那辆丰田进入车库,也不会看到同一辆车出车库的画面,自然也就无法进行进一步的跟踪。
因为爸爸就在身边,Raul闻着深泽身上的香味,睡得逐渐踏实。之前的工作很满,他平均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这天却一直睡到中午。
醒来看到就在自己身边的深泽,他又撒娇似地躺在爸爸怀里。
“睡醒了?”深泽被颈窝毛茸茸的一团乱毛弄醒,“真都,不然今天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可以吗?”Raul兴奋地坐了起来,“那我现在收拾东西去!”
深泽拉住他:“先去吃饭,你都多久没进食了?”
“好的好的!”终于可以没有任何负担也不需要躲闪地回到家中,Raul即使是在事业中遭遇不顺,也满是喜悦。他还太小,不擅长独居。
岩本照早早地就醒了过来,为Raul的住所进行了一次大扫除,把烘干机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叠放好。深泽和Raul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他正在理顺电视柜后面乱七八糟的排线。
Raul一直都听岩本徹说,自己有个在做警察的叔叔,长得和爸爸一模一样。
两人在葬礼那天才初次见面,可面对这个不太爱笑的叔叔,Raul总是觉得心生亲近,却又不太敢同他讲话。
岩本照把前夜买回来的便当加热过后,又热了两杯牛奶给这对父子喝。他早就吃过早餐,这时肚子不饿,就坐在他们对面静静看着。
“Raul,你代言的那个蛋糕,蛮,蛮好吃的。”思考半天,岩本终于想出了个话题。
“叔叔说在新宿出警的时候会看到真都的广告牌呢。”深泽补充解释道。
Raul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吗,我平时都不敢吃,不然的话经纪人会骂我。拍广告的时候也是假吃的,一个镜头拍完我就吐出来了……”
一想到Raul牺牲这么多,事务所又在这种时候选择放弃他,深泽的护子之心就升腾起来。“回家以后让厨师大叔给你变着花样做蛋糕,真是的……”他不满地嘟囔道。
回到神乐坂的松坂会总部安顿下来之后,深泽又拨通佐久间的电话。
前一天从Raul口中得知这件事,深泽第一时间找的人就是佐久间。
“孩子已经被我接回家,他被打击到了,哎,”他叹了口气,“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我正想跟你说呢,你想快点解决的话我可以马上出手,想文雅点的话我有另一套方案。”佐久间回答说。
在深泽告诉他Raul的所属事务所之后,佐久间就觉得问题不大。
Raul被B社签约并在此出道,B社头部艺人的料,佐久间手上掌握得不要太多。他主要是花时间在思考,如果拿去交换Raul被拍的照片,要用谁的料比较合适。他对娱乐圈不了解,实在搞不清楚谁是Raul同等咖位的艺人。
既然B社不肯让步,佐久间自会掌握这件事的主动权。
但他要考虑深泽的想法,万一深泽不想让事情演变得这么激进,那么他只能先同B社进行谈判。
深泽听完佐久间的解释,自然是拜托他去谈。儿子还想继续吃娱乐圈这碗饭,总不能闹得太难看,把后路堵死。
他当即同佐久间约定了见面时间,又再次找到了阿部。
自从阿部毕业后,为了Raul的身份安全,阿部亮平就成为了Raul的监护人。从那之后的家长会,以及事务所方面的交涉,一直是由阿部出面。这次既然又要去事务所进行谈判,就必须麻烦阿部,因为Raul还未成年。
见面的日子约在了第二天。深泽不想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紧凑,Raul需要好好在家休息放松一阵。
他挂下电话,儿子在厨房同厨师一起做蛋糕,岩本照在庭院里打扫落叶。
这是冬日里一个明媚的午后,他打开通往庭院的推拉门,耳畔只有扫帚和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深泽觉得恍惚,仿佛儿子的事业上没有经历那种棘手的问题,只是回到家里度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休息日;仿佛岩本徹从未吸过毒也没有丢掉性命,他们就是一户普通却富裕的三口之家,在这处百年庭院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靠在门边,注视着岩本照清理落叶,又去池塘边喂锦鲤。锦鲤其实已经过度肥胖,但他脸上浮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放任岩本照去喂。
太过专注在这处庭院里,岩本没有意识到身后传来的目光。
待到太阳西斜,深泽被冷风激到,才缩着脖子返回客厅中。
Raul正端着一块奶油戚风草莓蛋糕走到他面前,骄傲地同深泽讲:“爸,你尝尝,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深泽把蛋糕拿在手里,戚风蛋糕松软,奶油的打发程度刚好,这有卖相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由儿子这种新手做出。
“是啊,我做的,”Raul面不改色地回答,“草莓是我切的啊!”
“好好好,那就是你做的。”深泽笑眯眯地吃下一口蛋糕,又不忘问Raul,“你给小照留了吗?”
“留了的,给他留了好大一块。”Raul乖巧地回答道。
入夜之后的宅子十分安静,偌大一片住宅用地只有他们三个人。因为近期没有任何松坂会相关的活动,所以前门和后门都没什么负责安保的工作的松坂会成员。
Raul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着那些从小到大都被深泽好好保存着的绘本,漫画,以及自己的童年照。他之前因为工作引起的焦虑和不安,被来自家人的保护和爱意很快治愈。
深泽从松坂会繁杂的大事小事里暂时抽身,泡过澡后,打算喝杯红酒入睡。
他换上厚睡衣,光脚踩在走廊地板上,地暖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舒服。
拿着红酒回房间的路上,岩本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岩本照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走廊里,和迎面过来的深泽面面相觑。
他以为大家都睡下了,于是刚洗过澡的岩本照在腰上随意地系了个不算大的浴巾。身上的水还没干,头发湿哒哒地垂下,深泽看着一滴水从这人的胸肌滑向腹肌,又从腹肌滑进人鱼线,最后被那块摇摇欲坠的浴巾吸走,不敢再向下看。
时间在他们之间凝固了几秒,岩本照才开口:“我,我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把衣服穿好。”深泽自觉失态,脸颊仿佛在灼烧,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又快步走开。
深泽只希望自己的慌乱没有在岩本照面前一览无余。
关上自己的房间门,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回床上,随手抱住手边的一个抱枕,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同岩本约法三章,规定他在内宅这边住的时候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首先就是不能光着上半身!脸颊的绯红还没完全褪去,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咬牙切齿地打下第一条规定。
那么第二条是什么?深泽在足够睡下三个人的大床上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思考一会儿,继续敲下一行字:不许经常喂锦鲤。
才意识到房间里的香薰灯还没打开,他艰难地爬到床头,点亮香薰灯之后又用手机上的灯光遥控调暗了房间。
第三条规定深泽却怎么也想不出。
直到昏昏沉沉地打算进入睡眠,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心无旁骛地思考了关于岩本照的事情长达一个多小时。
他逃避似地打开手机里的app,乱刷了一通视频,才终于敢入睡。
深泽总有一种迷信,如果睡前一直想着谁,那么梦里就会遇见谁。
他可不想梦见岩本照,因为无论怎么说都太不合时宜。
岩本在清早很早出门上班,他觉得肚子饿,想提前出发,在路上吃一份拉面。
和佐久间的见面被约在家中。这种时候,深泽不想再经历太多交通上的繁琐。
阿部提前到达,他连吃了三个放在茶几上的橘子,却还没等到深泽醒来。于是他跑去书房看书,一直看到中午。
内宅的书房本就是为Raul而设。岩本徹文化程度不高,深泽也只是读到大一,但他们舍得为Raul的教育进行投资,除了昂贵的私教之外,还特意把书房翻新得高级又漂亮。书房里面摆满了整整三面墙的书,涵盖文理。阿部有时会来这里陪Raul学习,他和Raul成了这些藏书唯二的读者。
深泽睡醒后,看到阿部早早就发来的信息:“我到了,你还在睡?”
穿着睡衣跑去客厅却没找到人,他就了然地跑去书房。
深泽知道,只要是阿部来了内宅,没看到他的情况下绝不会轻易走掉。
他也知道在这个宅子里,阿部会在客厅或者书房里等他。
打开门后,深泽只能看到书桌后高高的椅背。
阿部似乎在背对着门,面对着窗外的庭院。
他悄悄接近过去,蹑手蹑脚地,以为自己没发出任何动静。
在摸到椅背的时候,阿部突然转过身来,反而吓了他一跳。
深泽尖叫着笑出声,又打算转身逃跑,细细的腰被阿部死死揽住,把他抓进自己怀中。
“终于睡醒了?我还以为只能跟你一起吃晚饭。” 阿部的声音温柔低沉,让深泽害羞得慌乱。
“怎么会,下午不是约了佐久间君来见面的嘛……你来多久了?”深泽顺势舒舒服服地坐在他怀中,侧过身后搂住阿部的脖颈。
“来好久好久……我昨晚梦到你了,辰哉。”阿部注视着他的眼睛。
“嗯?梦到我什么?”
“我梦见我们移民去瑞士,还在那里注册结婚。”阿部认真地回答他。
深泽的眼神开始躲闪,把小巧精致的脸蛋埋进阿部的颈窝作为逃避:“干嘛要移民,我都不会讲英语,去国外了寸步难行。”
“不是还有我嘛,我可以去那边当医生。”
“所以啊,你是你,我是我。”深泽说完,轻巧地跳到地板上,“我们去餐厅吃午饭吧,应该已经做好了……不知道Raul醒没醒。”这样念叨着,他走出了书房。
阿部叹了口气,又笑着摇了摇头,把书收拾回书架里后,也走了出去。
他恨自己心急时候的口不择言。
佐久间的粉色劳斯莱斯嚣张地开进松坂会的停车场,他从车上急匆匆跳下,因为又迟到了。
好在不算迟到太久,而且见面地点是深泽的住处,主人应该没有等得太辛苦。
深泽为他开了正门口的大门后,远远地从内宅门口走过去迎接。
“下次不准开这么惹眼的车过来。”两人打过招呼,深泽笑着怪他。
“你在这种地界有这么大片的房子,不算惹眼?”佐久间也不恼。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松坂会。之前就算是帮助松坂会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不少事情,佐久间却一直只同深泽打交道。他身份敏感,不想让自己的交际圈进行毫无必要的扩大。他知道深泽有个去世了的男友,两人共同抚养一个孩子,除此之外,对于深泽的私人生活并不了解。
走向内宅的路上,即使是见惯了各种富贵场面的佐久间,也忍不住在庭院里四处张望打探。
深泽介绍说,这处宅子是从一个建筑设计师的手中买来,设计师要定居国外,正打算入手一套房产的深泽和岩本徹刚好知道了这个出售信息,于是快速签署了购房合同。宅子里所有的建筑都是建筑师的匠心打造,两人入住后甚至从未进行过什么房屋修缮,因为一切都无可挑剔,除了Raul的书房,和那处岩本徹建造的锦鲤池。
两人一路聊到餐厅,晚餐早已准备好。佐久间鼻子很尖,对美食品味也极高,一进餐厅就闻出这天的食材里有上等黑松露。
阿部早早带着Raul在餐厅等客人落座。佐久间看到Raul的瞬间,忍不住说到:“哇,脸比电视上小好多!”
Raul害羞地低头笑笑,类似的评价他听过太多次。
深泽落坐在主人位:“先吃饭,佐久间君,吃完了去客厅聊。”
佐久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食物,黑松露意面,鱼子酱和牛,以及还温热着的布蕾。他从未同深泽说过自己的喜好,但这天桌上居然都是自己偏爱的食材。
因为Raul还未成年,深泽自觉地不在孩子面前喝酒,每个人面前只有一杯气泡水。作为客人的佐久间也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他是卖情报的商人,却总觉得来找自己帮忙的客人有三六九等之分。这些人都付得起他那天文数字的报价,可有的人在寻求他帮助的时候,自己也在积极自救;另一种人却毫无主动性,把所有的责任都交付到他身上……深泽无疑是前者。
本就觉得深泽非等闲之辈,佐久间这刻却通过这个细节,更加对他高看一眼:这次找到佐久间是为了帮助Raul脱离困境,一看到深泽本人也如此珍惜和保护自己的小孩,Raul也十分乖巧,佐久间自然乐得出手相助。
他计划让阿部和Raul出面,去事务所再次进行一轮谈判。若是还得到否定的答案,佐久间再去联系自己的那些媒体界的人脉,释放一条比Raul咖位更高的B社所属艺人的相关新闻。
深泽很喜欢这种处理方法,一直以来,他都不是那种十足的狠手腕。涉及到孩子的前途,他更不可能用那些黑道手段。
岩本照在警视厅的档案室里查看过所有巢鸭抛尸案受害人铃木健太的生前一周相关视频。若不是当初深泽及时出现帮他解围,他无法从新宿街头的众多商户手里拿到这些影像资料。
铃木健太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依然忙着游走在各家酒吧中,在松坂会的眼皮底下偷偷贩售手中的软性毒品。他甚至纠集了一些陪酒女,让这些女人帮忙出货给自己的恩客们。即使铃木的这种小打小闹一般的出货量丝毫没能引起松坂会的注意,但还是形成了一张不小的贩毒网。
岩本注意到,铃木健太每做完一单交易,就会拿出手机快速地发送一条消息。因此他推断,这人应该是在联络自己的上线。
他知道铃木肯定会有上线:这种底层毒贩会有拿货渠道,但永远不会接触到源头毒枭。岩本同上司申请过后,决定深挖一下铃木健太背后的指使者。也许理清了藏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就会抽丝剥茧一般看到铃木的死亡原因。
警视厅内部会对黑帮的势力划分有所掌握,但是岩本知道,铃木虽然在歌舞伎町混饭吃,却并不属于松坂会,各方面的监控视频记录也可以佐证这一切。
而松坂会却是歌舞伎町的唯一统治者。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内在快速做着思考:如果铃木是所属其他黑帮,那么他特意跑去松坂会管理下的歌舞伎町去兜售毒品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如果铃木没有所属任何帮派,那么他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很难有长期稳定的毒品货源。
看来要深挖铃木健太的关系网。
他找出铃木档案中的居住地,就是在被抛尸地点巢鸭附近的田端。于是岩本照立即起身去田端一探究竟。
以目前掌握的监控资料来看,只能看到铃木在新宿街道上的活动轨迹,而这一切轨迹,最终都会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新宿站内。他曾想过是否可以问新宿站方面调取监控记录,可波及的利益方范围太广,涉及的数据范围极大,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他的上司对此也持保留意见,自然更加得不到任何同事的帮忙,岩本只能作罢。
这天去田端附近调查,和之前在新宿时候一样,岩本无法得到田端车站内部的任何监控资料,但他从电车闸口走出的时候,看到了设在闸口同层的NewDays便利店。便利店的门口刚好有个监控探头,说不定可以拍到一些铃木在车站附近活动的影像。
同歌舞伎町遭受过的非难不同,便利店店长十分配合地把岩本请进办公室,配合他的调查。
这里的摄像头果然拍摄到了很多铃木健太的身影。
岩本根据铃木在新宿站消失的时间点推断出铃木到达田端的相应时间,又要求店长找出那个时间附近的监控录像,果然有铃木出站的画面。
而铃木有的时候会在出站后十几分钟的时间内又进站,岩本推测他大概是不方便在身上带那么多毒品,所以回家拿货。
可是铃木健太的住处早已被警视厅搜查过,里面没有任何违禁品。这也是岩本觉得诡异的一点。
他谢过便利店的店长,而后把影像资料复制到自己的U盘上,回到警视厅继续仔细观看。
直到时间早已超过了下班时间,岩本的眼部肌肉发酸,他才看出一些其他信息来:虽然监控只能拍到铃木入站的画面,但铃木入站后有时候会向左转,有时候会向右转。也就是说,铃木入站后的目的地并不完全一样。向左转的目的地岩本了解,是山手线內回线的新宿方向,他在掌握的监控资料里也确实找到了铃木健太在那之后出现在新宿街头的视频……那么向右转就是……
仿佛有什么线索在岩本照的脑海里“啪嗒”一声接上了一样,他眼睛放光,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桌子:他大胆推测,铃木的生活圈交际圈都集中在山手线上。这人居住在田端,会在田端站入站后向左转乘坐山手线內回线去歌舞伎町兜售毒品,那么向右转的时候大概率是乘坐山手线外回线见自己的上线,甚至连铃木最后被抛尸的地方,也是位于山手线上的巢鸭!一般的毒贩接头地点总是会有变化,而铃木却长期乘坐外回线去寻找自己的上线,是否可以说明铃木本人隶属于某个帮派,而这个帮派就在山手线外回线上?
岩本照觉得自己用脑过度,才注意到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并且认真思考手上掌握的这些线索。为图方便,他又回到哥哥的家中。
回松坂会的路上,岩本已经做好了会见到阿部的思想准备。
毕竟这人是深泽亲口承认过了的,已经“睡过了”的关系……就算经常在主宅出没,也无可厚非。
从后门走进院落,整处宅子静悄悄,只有遮光帘的背后透露出几丝光线。
他不知道这么晚了还会不会有现成的食物,但肚子确实饿得咕咕叫。
还在玄关换鞋,岩本照就听见有人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来的声音。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深泽一直在等他。
“我加了班,不知不觉就到这个点了。”岩本照乖乖地回答道,内心却不如脸上那般镇定。
大概是从当上警察开始,他就不再住在哥哥的高级公寓内,而是住在了江东区自己租住的小屋中。回家之后打开房门,迎接自己的永远是一室安静与黑暗。岩本照自诩是十分善于独处的人,可是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劳碌一天之后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有人来迎接的感觉是多么好。
“太离谱了,小照,”深泽双手抱臂,语速极快地数落着警视厅,“你这个工作单位太离谱了,哪能让人加班到这个时候,干脆不要回家就住在办公室好啦!有加班费吗?”
“没有……是我自己太专注了,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这么晚。”岩本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深泽看了他一眼,把打算继续说的抱怨吞进肚子,而后又招呼他去餐厅:“肯定没吃饭,过来吃点吧,有给你留。”
和牛再次加热的话口感会变差,于是深泽只让厨师多做了些黑松露意面,提前放进冰箱里。
他把意面放进微波炉中加热,又顺便给Raul倒了一杯牛奶,打算等下给儿子拿过去。
“阿部亮平呢?”岩本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坐在餐椅上问到。
“你来我这就为了找他?那我可以把他的地址给你。”深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回呛道。
“不是,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他在这里也是正常,所以没看到他就觉得有些意外。”岩本解释说。
“我可没说过我和他在谈恋爱。”深泽小心地把热好的意面端到岩本面前,如此说到。
“哦……啊?”岩本疑惑地看着他。
深泽却挑挑眉,不置可否:“阿部君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本来今晚要陪我的,可是诊所那边有一个病人在就医的时候突然不省人事,阿部跟着病人去大医院的急救科,现在估计还在忙。”
岩本低头看着盘中的意面,皱着眉头,却觉得此刻的脑力活动要比加班的时候更甚。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进行这段对话,这俩人没在谈恋爱……?
他急中生智地想到了另一个话题:“对了,哥,你知道有哪些比较有名的黑帮在山手线上活动吗?”
深泽仔细想了一阵:“你们警视厅应该会有这类资料吧?感觉我们这种人的活动范围对你们条子,不是,警察来说,尽在掌握……你想问哪方面?”
岩本没想到深泽如此切中要害,于是也开门见山:“哪个帮派势力和你们相当,并且会进行贩毒?”
在他看来,一定是和松坂会实力相当的帮派,才敢派自己的马仔去松坂会的地盘上兜售毒品。
深泽听了,笑着看向岩本:“那肯定是菊池组。”
“只有这个组吗?”岩本对菊池组也算十分了解,菊池组的几个小头目是警视厅调查过程中的常客,所以也成为了几乎无法取得任何有效口供的老油条们,搜查一课对此极为头疼。
“做得大,手腕狠,还敢碰毒品的,只有他们。”深泽笃定地回答。
岩本感激地看了看他,没想到身边有这么个人,可以给自己节省如此大的工作量。
菊池组的主要势力范围在秋叶原,秋叶原街头的小钢珠店以及女仆咖啡店很多都是菊池组的产业。因为距上野近,他们时不时地就对松坂会在上野的那些小钢珠店虎视眈眈。负责管理松坂会位于上野的产业的宫馆,因此没少和菊池组交恶。但是菊池组却很神秘,警视厅只知道有这么个帮派存在,却不清楚掌握整个帮派最高权力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岩本试探性地问深泽:“你见过菊池组的老大吗?”
“干嘛啊岩本照警官,下班了还在审讯啊?”深泽哈哈大笑,顾左右而言他,回避开岩本的问题,起身走出餐厅。
岩本快速吃过意面,把餐具放进洗碗机里,追了出去。
深泽依然在客厅里他最喜欢的位置上慢悠悠喝红酒,一身暖暖的冬季睡衣和脚上的毛线袜显得整个人散发着温热的甜香。
岩本鼓起勇气走过去,讲出了自己在来的时候一直想着的第二件事:“哥,我想,我自己的房子要不要退租,然后直接搬过来,这样行吗?”
深泽的呼吸停了半拍,又泰然自若地抬头看着岩本:“这有什么不行的,搬家的时候可以叫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去你那帮忙。”
没想到深泽这么痛快地就同意,岩本忙不迭地补充道:“哥,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不在家里抽烟。”
虽说深泽总说这里就是岩本照的家,但是基本的规矩和分寸岩本还是懂的。
“还真有要求,我今天早上想出来的,对小照的约法三章,”说着,深泽翻出了手机备忘录,一条一条地念到,“首先是不能光着上半身。”
想到前一夜在走廊的偶遇,两人都微微红了脸。
“然后是,不许经常喂锦鲤。”深泽读着,笑出了声,“还有第三条的,让我想想。”
岩本坐在他身边的沙发里,侧过身子,单手靠在沙发背上注视着他。
深泽有一种魔力,让自己的双眼粘在他身上就很难移开。这样一个经历过那么多的人,怎么有时候还会如此纯粹清澈……像块自己都不忍触碰的,易碎的水晶。这让岩本觉得怜惜……并且撕裂。因为他的理智会告诉他,这样一个让他日渐牵挂的人,也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掌管着整个松坂会的人。
良久,深泽双眼亮亮的,像个孩子一般看向他:“第三条:每周的双休日,你要抽出一天来打扫院子。”
这是深泽的私心,他喜欢看岩本照在庭院里忙碌的身影。这让他觉得这个房子里有了更多的生活气息,甚至是……家的味道。
“好啊,就这些?”岩本全盘接受。
“嗯,就这些。”深泽把这个要求放进自己的备忘录里。
“不再加了?”
“不再加了。”
空气之间只有沉默,深泽抬起头,眼前注视着自己的年轻男人欲言又止,他的脸上有着去世男友的影子,却被造物神佐以宽厚温良,以及似乎是独属于岩本家男人的野性。
他怔怔地看着岩本照,等待这个还没来得及脱下警服的人讲出藏在心里的话。
良久,低沉的声音喃喃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深泽哥,你可没说不准我喜欢你……法无禁止即可为。”
“啪!”深泽把酒杯重重地摔到桌上,冷着一张漂亮脸蛋扬长而去。
几乎是源自身体内的本能,岩本起身抓住了他的胳膊,软着声音赔罪:“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别走。”
深泽一脸怨气地回过头,一字一顿道:“这如果是开玩笑的话,一点都不好笑。”
才不是开玩笑……岩本在心里回答,但他没有再说出口的勇气。
他怕自己的行为又引起深泽痛苦的回忆,更怕深泽回到卧室……他想多看几眼。
“你……你想加上那条也可以的。”见深泽终于坐回沙发里,岩本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道。
“哪条?”
“就,就规定我不许喜欢你嘛,我们的约法三章,可以改成四章。”岩本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深泽的反应,“你高兴的话,二十章都可以。”
“我不加的话你就不照做了?”深泽瞪他一眼,又打算起身,“没事的话我回卧室,你早点休息。”
“怎么我一回家你就回卧室……之前坐在客厅,莫非是一直在等我?”话一出口,岩本又后悔。这样聊天会不会太过暧昧而导致自己挨骂。
可是在深泽面前,他一切的举动都昭然若揭,若是故意掩藏,不过也是徒劳。
预料中的责难并没有出现,深泽反而被他这样一说,又坐回座位里。
“谁等你,想得美。”
沙发里优雅的美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拿起酒杯转过身,刷起了手机里的短视频,不再去理岩本。
两人之间维持了一阵子和平的沉默,直到Raul走出房间。他虽然快要成年,但还是保持着睡前喝牛奶的习惯。深泽总是会把牛奶拿进房间,看着他喝光,再陪他说说话。但这天Raul困意渐浓,父亲却还没来,于是打算自给自足。
看到坐在客厅中的父亲和叔叔,Raul乖巧地打了声招呼:“爸,叔,晚上好,我去厨房拿牛奶。”
深泽才想起这晚还没去儿子的房间。
都怪这个岩本照,把自己的习惯都给搞得乱七八糟。
他顺势起身,陪儿子去厨房。
“明天叫人买个小冰箱放你房间里,免得总要出来拿。”深泽这样说着,又把Raul送回卧室,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岩本那双像追踪灯一样的眼睛。
“爸爸今晚可以陪我睡吗?”Raul喝完牛奶,眼巴巴地问到。
“可以呀……”深泽吃力地抱住Raul的宽肩,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揉在怀里,“就是不知道我的大宝宝还能在家住几天……以后叔叔都在我们这里住了,好不好?”
“小照叔叔要搬过来吗?”虽说深泽还在小心翼翼地征求Raul的意见,但是Raul却有点雀跃,“这样更好,不然爸爸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太孤单,如果我以后还要经常在外面工作……爸爸也会有人照顾,我会放心很多。”
深泽抬手抚摸Raul的头发,满眼慈爱和骄傲,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我儿子长大了,知道疼人……不过爸爸有这么多人照顾着,有厨师大叔,有家里的几个佣人,还有你阿部哥哥。小照大概只是觉得住在这里上班方便,而且还可以省一分房租……爸爸不需要他照顾的。”
“说起来,阿部哥哥怎么还不结婚?”Raul觉得好奇。
“你怎么替他着急了?”深泽没回答,只是笑着反问。
“我小的时候阿部哥哥就单身,到现在还是单身,好奇怪啊……他明明是很体贴温柔的男人,而且头脑好学问高,很适合做丈夫诶。”Raul回答说,他的常识让他觉得,这种男人早就在大学的时候就被抢走当未婚夫了,哪还会单身这么多年。
深泽在他身边躺下,把枕头堆成让自己舒服的角度,又背过身子调暗灯:“那你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可以给阿部哥哥介绍。”
“哇,真的吗?我还以为他不想找呢……”
“试试嘛,看看真都心中什么样的女孩子配得上阿部君。”深泽给儿子细心地掖好被角,闭上眼睛,“晚安了大宝宝。”
“爸爸抱我睡。”Raul撒着娇,钻进深泽怀中。
在宫馆家同他不欢而散之后,渡边这几天都没见过宫馆本人。
两人负责的街区本就不在一起,只是有时候会在对方不在的场合互相帮衬一下。
宫馆还在负责上野的几家小钢珠店铺,就算是心中惦记,渡边也不想开口问宫馆组的人,只觉得宫馆这些日子大概在上野忙工作。
这天正好得闲,渡边带目黑回到松坂会旗下的贸易公司。接近下班的时间,公司里的员工看到老板的出现,不免一阵紧张,以为要加班开会。
“我来处理自己的工作,你们按时下班。”渡边笑眯眯地同员工说到,他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是渡边每个月必须完成的任务之一:审阅这个月的月报,并汇报给深泽。
这个活不好干,大到净利润减少,小到员工离职,任何一件事情都需要渡边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否则深泽就会一直问个不停。
时间临近十二月,公司的流水大幅减少。
因为业务性质,每年的十二月和一月都不需要太多资金流水,因为合作的欧美公司都会在这期间陆续休假,而目黑早已熟练地安排采购部提前进行好接下来三个月的采购。这也是渡边教会他的:即使只会有两个月的空窗期,也要做出三个月的备货准备,避免出现任何意外。目黑想起上一年,本来预期会在三月底到货的一批发自欧洲的集装箱,因为有船只在苏伊士运河搁浅,导致河道堵塞,到货日期一拖再拖,差点就在客户那边开天窗。
“目黑君,给我弄杯咖啡来。”渡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同目黑说到。
渡边在下午一点钟才到达歌舞伎町,目黑以为他睡了懒觉,没想到自己的老大又很快犯困。
“哥,没休息好吗?要不然今天就算了,还有半个月才到月底呢。”目黑端着咖啡放到办公桌上,在一旁温柔提醒。
“邻居这几天装修又搬家,吵得我一直睡不好……没事,今天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反正回去也睡不着。”渡边喝下一大口咖啡,皱了皱眉头,“下楼给我买个冰美式吧。”目黑在咖啡里加了好多奶,渡边只觉得自己喝了之后会更困。
账目和报告一直看到入夜时分,写字楼里的灯光一层层地灭掉,渡边为了节省电费也早就让目黑关掉不需要的灯,只留自己办公室这片亮光。目黑则一直在办公室里随时待命,回答老板询问他的任何和公司经营有关的疑问。
渡边平日里要经手的事务又多又繁杂,经常需要让目黑来这边帮忙处理。这件事深泽也知道,并且在同目黑见面后更加认可渡边的决定。
工作到深夜,渡边终于把电脑关机,疲惫地笑笑对目黑说:“今天就到这里,辛苦了。”
“您才辛苦,”目黑毕恭毕敬地回答,“对了哥,有件事不算大,但还是需要让您知道。”
“你说。”渡边把西装穿在身上,系好扣子,露出诱人的腰线。
“菊池组的几个酒吧找我们拿货。”
渡边听了沉思几秒,侧过头看向目黑,语气没有变化:“你怎么处理的呢?”
“我没接,提前备好的货都是给现有客人的,没货供给他家啊。”目黑知道渡边不会责备自己的擅作主张。
“嗯,这就对了……”渡边一边说一边往办公室外走,“他家挺奇怪的,怎么突然找到我们?而且接下来几个月无论哪个贸易公司手里的酒都不宽裕,很少有人在这种时候换供应商。”
目黑走在他身后关上了灯:“哥,他家是不是跟我们关系挺紧张?”
入行以后,目黑也听说过一些松坂会和菊池组之间的传闻,但他从来不会多嘴问,只敢在渡边这里打听一下。
“他家,”想起往事,渡边轻笑出声,“有恩怨也只是前人的恩怨,现在大哥都死了,他家也没必要对我们松坂会揪着不放。”
听老大这样讲,目黑知道自己只听到这里就好,无需继续多问。他虽说好奇,但也不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但好在知道了这个情报,以后在同菊池组打交道的时候可以多留心。
因为没怎么休息好,渡边拜托目黑开车把自己送回家。
他一直善待属下,很少利用手里的权力去让对方做什么工作之外的事情。但是这天实在是无法安全开车,目黑也乐得答应。
靠在车窗上闭上双眼,街灯和夜景璀璨的光一束束呼啸着打在脸上。渡边叹气,又睁开眼睛。
“哥,你家那边不是还在装修吗,不然找个酒店住几天?”目黑能感觉到渡边最近的疲惫,这天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对噪音敏感……他担心如果这样下去,自家大哥会神经衰弱。
“不想住酒店,”渡边有些嫌弃,“一样的装潢,一样的被子,一样的味道……我宁可在自己家里待着。”
他倒是想过其他的去处,却在第一天就被宫馆气跑……
“那不然去我家吧,”目黑大胆邀请,“我住的地方不大,但是安静,而且我的沙发很大,我可以睡在那里。”
渡边疲倦至极,被目黑说得有些心动。正好车上有提前准备好他的常用物品,就是为了突然出差做准备,所以都不需要回家拿任何东西。“你家离歌舞伎町远吗?”他坐直了身子,探向驾驶席问目黑。
“就在中野,哥,我跟您说过的。”目黑回答道。
渡边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你那里吧。”
自己的安稳睡眠终于有了着落,渡边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到高架桥上的路牌,明晃晃指着向右并道即是秋叶原方向……他又想起了菊池组。
早在岩本徹刚刚组建松坂会的时候,两个帮派就互相认识。
和如今的剑拔弩张不同,当时双方是十分友好的合作关系。松坂会刚刚起步,但菊池组在秋叶原已经小有实力。
菊池组的老大有时候会把一部分自己做不完的生意分给岩本徹,会在松坂会遇到麻烦的时候派人过去帮忙以及保护,甚至曾经把两家夜店的管理权暂时给过松坂会,相当于亲手送上了松坂会的第一桶金。
而黑道没有永恒的友谊,这份亲密无间在菊池组二把手同岩本徹越走越近之后戛然而止。
那位二把手视岩本徹为弟弟,会对他进行不断的提携,两人会经常约饭约酒……直到有一天,渡边意识到许久都没见过菊池组的那位常来走动的二把手。
“应该不会再见了。”彼时渡边和岩本徹之间没有什么地位之分,渡边也就随便问了一嘴,岩本徹这样回答到。
他本不想多提,但架不住满满好奇心的渡边追着问。岩本徹嫌烦,便把两方交恶的经过如实说来:“中岛君是菊池组老大的情人,我们走太近,老大吃醋了。”
中岛便是那个曾经对岩本徹百般关照的菊池组二把手。
岩本徹不清楚自己被菊池组老大教训之后,中岛是否受到了为难。
他和中岛在那之后没再见面,后来听道上的兄弟提起,中岛已经定居纽约。
那件风波很快就被大家淡忘,岩本徹在那之后好久才认识了深泽,他也从未对深泽提及此事,渡边更是没多嘴过。
深泽只知道菊池组和松坂会有矛盾,却觉得理所应当,大家都在江湖上走,有利益冲突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两个帮派一直保持着一种平衡:深知彼此的存在、业务范围、乃至各种动作,却从无交流。
所以菊池组跑来找松坂会下订单这件事,才让渡边更觉得诡异。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赶快把这件事告诉深泽。
夜里的车河璀璨又漫长,渡边抬头看了一眼堵成一锅粥的高架桥,问向还在开车的目黑:“菊池组那个找你订货的人留下联系方式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留了,还留了电话和地址,我怕忘记还写了下来,放在钱包里。”目黑在等漫长的红灯,刚好可以从口袋里拿出钱夹,递给渡边,“不过他的名字很特别,我印象很深,叫……菊池风磨。”
渡边的心里警铃大作:“开去松坂会。”
说完,他又很快改了主意,因为深泽对两个帮派之间的过往一无所知,渡边担心节外生枝:“不行,不能开去松坂会……去找宫馆凉太。”
话音刚落,渡边又后悔。虽然他当年把岩本徹告诉他的一切都偷偷讲给了宫馆听,而宫馆大概也算是目前松坂会活着的人里唯二知道那段交恶原因的人,但渡边不想宫馆搅进这件事里,因为如果两个人都出了事,松坂会肯定乱套。他想了想,吩咐目黑:“算了……目黑君,你带我去他给的地址。”
“现在就去?”目黑少有的不听话,“哥,你现在这么累,容易做出错误决定。好好休息一下,如果依然想去的话,我们白天去。”
渡边觉得有道理。急这么一会儿没意义,万一找去菊池组,然后冲动做错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反而是得不偿失。他尽力地把这件事甩到脑后,继续靠在车窗上发呆。
中野站映入眼帘,渡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目黑的家着实安静,渡边一进门就觉得耳边的喧嚣散尽。他脱下西装外套,顺手递给目黑。
已是夜里十一点,目黑却同他一起加班到现在才得以休息。渡边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万元纸币递过去:“你去吃点晚餐吧,目黑君。”
目黑摇摇头没拿,径直走去厨房,开始烧水:“家里有速食面,我随便吃点。”
“那可不行,”渡边追过去,把两万块塞进目黑的衬衫口袋里,“无论怎样,这钱你拿着。”
目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钞票,又注视着渡边的脸。
他一直觉得自己住的这间公寓的灯光不是很好看,色调不暖,照得人和房间都一片惨白。可这刻的渡边却像是一颗熟透的桃子,为这里添了一抹艳色。
“怎么?”渡边被他看得不自在。
目黑笑笑:“想起我上一份工作了,当时的客人也是这样给我钱的。”
听到目黑这样讲,他眨巴眨巴眼睛,了然地调侃:“所以为什么不继续做牛郎,来干我们这行?”
“我……还是不太擅长吧,”沉默片刻,目黑回答道,“违心的话说多了,我会有负罪感。来松坂会就不一样了,收获很大,渡边哥教我很多东西。”
“喔?”渡边靠在一边,来了兴致。他虽然在歌舞伎町讨生活,也为几家牛郎店供酒,但对这行一无所知,“你一般都跟客人说什么?”
目黑同他对视,眼神里作为属下的恭敬突然消失,在渡边看来,被切换成了略带攻击性的占有欲。“你今天真漂亮。”目黑低声道。
渡边明显感觉到自己涨得脸发热,他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糟糕……”他忍不住笑意评价说,“果然专业的就是很有杀伤力,目黑君,你怎么说自己不擅长?”
“我只是不擅长说假话,”目黑向前迈了一步,“这句是真的。”
“嗯?”渡边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他有了一种被目黑圈在怀里的错觉,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蛋,果然热得发烫,“嗯……我确实挺好看的。”
“可以吻你吗?”目黑把渡边的手拿了下来,扣在掌心里。
渡边稍微挣脱了几下:“这也是你会跟客人讲的话吗?”
目黑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问。他大胆地低头吻上渡边略干燥的双唇。
这房间是那样静,静得可以清楚听到两份喘息声。
目黑对于此刻的情形肖想了一路。
他有猜想过渡边的反应:是生气,是费解,又或是揍他一顿之后夺门而出。
却未曾料想,渡边的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一直睁着眼睛,注视着这个吻上来的手下。
他很喜欢渡边的笑,并在心中暗暗称之为蒙娜丽莎的笑:因为他永远不知道那上翘的嘴角到底是表达着什么心情。
目黑缓缓睁开眼,却看到渡边眼中的笑意,以及……一丝清醒。
他突然被看得发慌:“哥……”
“还知道我是你哥?”渡边双手撑在洗碗池旁,抬头看着目黑。他不生气,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目黑偷偷喜欢他这件事,他早就清楚。
见渡边一点也不恼,目黑大胆地揽住那个被西裤和衬衫包裹得好看的腰线。
没有感受到一丝挣扎。
他低头靠近渡边的耳朵,低声说道:“喜欢哥哥又有什么错?”
“有错,”渡边故意捏着目黑的腰肉,“当然有错,哪有人不表白先强吻的?”
听渡边这样讲,目黑心里又惊又喜:“哥,你也喜欢我?”
渡边白了他一眼:“我不讨厌你。”
“那我们可以……”
“可以试试。”渡边低头把玩着手下胸前的领带,“反正松坂会也没有规定不许社内恋爱,但我不确定我是否会喜欢上你。”
日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又或者是宫馆凉太那个不省心的给自己添堵,渡边渴望一段可以让自己放松的关系。
目黑就是让他相处起来十分舒服的人。
年轻的男人把他紧紧抱住:“能不让哥讨厌,我就已经赢了。”
“可以放我去洗澡了吧?水烧好了,你还没吃饭呢。”渡边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拥抱,转身向浴室走去。
目黑的浴缸不大,但渡边还是选择泡澡解乏。他这一整天先是同各家酒吧经理开了会,又跑去贸易公司工作到深夜,身体已经十分疲惫。
把自己完全浸泡进略热的水中,渡边拿起放在浴缸边的手机。
没人找他。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来找他。
宫馆凉太居然就这样晾了他这么久,这让渡边觉得莫名其妙。他全然不觉得自己那日的不辞而别有什么问题,只觉得宫馆应该负全责。
翻了一遍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新消息。渡边把手机放到一旁的地上,在浴缸里闭上眼睛,准备暂时不再去想这些,而是好好考虑一下第二天见到菊池风磨要如何应对。
他很久没见过菊池,不知道这人还是否记得自己。当年的渡边不过是跟在岩本徹身边的小弟,存在感并不算强。
以菊池组的情报网,一定知道这家贸易公司是松坂会的生意,那么由菊池风磨亲自找上门来,必然有更多的用意。
他揣测不清菊池风磨的意思。
疲惫的大脑被浴室的水气笼罩,逐渐昏昏沉沉,渡边还在考虑着眼前的一团乱麻,就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目黑吃过一份杯面,又仔细地把渡边给他的纸币装在一个小盒子里。他打开房间里的暖风,提前让卧室升温,又坐在沙发上等了半个多小时,浴室却一直是一片安静。自家的浴缸没有恒温功能,这么长时间,水怎么着都该凉了吧……
“哥,你洗好了吗?”目黑站在浴室门口,小声唤着。
久久未传来回应,他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不得不破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在浴缸里睡着了的渡边,嘴巴已经没进水中,鼻孔马上也要被水侵入。
他无暇欣赏这份活色生香,利落地把衬衫脱掉,把人整个从浴缸里抱起。
渡边虽然身上有好看的肌肉,但抱在怀里不重。已经是这个状态,怀中的人还没醒,目黑也就放弃了继续叫醒他。
顺手抓了自己的浴巾丢在床上,目黑把渡边放在上面,又不甚仔细地擦干渡边身上的水。他不敢多看,又忍不住多看。
渡边被温热的水泡久了,皮肤是白里透粉的诱人颜色,紧闭的双眼和微张的双唇,看起来很适合再进行一次接吻。
为渡边盖好被子之后,目黑耐心耗尽,又忍不住吻上去。舌尖扫过渡边的贝齿,他贪婪地品尝这份美味。这唇是如此的软甜,为什么自己之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没有再早主动一点。
目黑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渡边动了心。
职场恋情被艺术作品渲染出很浪漫的色彩,但他最初对渡边确实只有敬畏,甚至惧怕。但是渡边是个有担当的领导,会在自己即将挨骂的时候,挡在目黑面前,承受住来自深泽又或是岩本徹的一切责备;也会在目黑进警局的时候,屡屡出手相救。
渡边惜才,偶然得知目黑完整地读过大学,便着手培养他辅佐贸易公司的相关业务。
“考试很辛苦的,目黑君,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不能就这样浪费掉。”渡边总是这样说。
这让目黑觉得自己被理解,并且被救赎。
目黑曾经十分自暴自弃。他读了不算好的大学,又因为年少无知选了个毕业就失业的专业……毕业后的他找了九个月的工作却一无所获,最后在街边被人问起,是否愿意去做牛郎。彼时的目黑口袋里只剩一百多日元,还剩三天就要交房租,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每个陪客人喝完酒的清晨,目黑晕乎乎地走回家中,初升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的那一刻,他会想起年少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是迎着这样的朝阳去读书,乐观地想过大学毕业后就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甚至还在欺骗老家的爸妈,谎称自己在东京的写字楼里上班。身上的这份酒气让他觉得厌恶,目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份行当。
但这样一份工作也不是毫无收获。他在歌舞伎町见识了不少世面,也是在工作的牛郎店里,他第一次认识了渡边翔太。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喧嚣凌晨,牛郎店里的两位金主为了当时的头牌大打出手。店里负责安保的几个男性员工担心控制不好力度,又怕得罪金主,只能求救于老板。老板当时人不在东京,情急之下拜托松坂会前来救场解围。
时至今日,目黑还清晰地记得那晚渡边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松松垮垮却十分昂贵的高级西装,配以高级绸缎的花衬衫,脖子上耀武扬威地挂着三层粗细不一的金链,不顾牛郎店禁止吸烟的规定,他嘴边叼着一根烟,没带任何随从就走了进去。
“发生什么了?”渡边勾起嘴角,问向两位女士。
“她们俩……”
“问你了吗?”牛郎店的员工刚要开口回答,渡边就喝住了他,“哪位女士能回答我?”
渡边的脸蛋不比这牛郎店的任何一个牛郎差,两个金主感受到他温柔的注视,气就消了一大半。两人争先恐后地说着经过,渡边只是安静听着,而后柔声嘱咐:“很小一件事,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吵架不漂亮,气出结节不值得。气坏了身体,岂不是把机会拱手让给情敌?”
金主都没仔细听渡边的劝告,只是盯着那张帅脸,就认定这人说的是真理。
“既然在这里闹得不开心,不如去我的酒吧喝一杯……”说着,渡边凑近其中一位女士的耳边,“我想亲手给你调一杯长岛冰茶。”
目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渡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个棘手的客人很快带走。
又一次见到渡边,是老板回到东京之后。为了感谢渡边那次解围,也为了老友相聚,目黑的老板把渡边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离牛郎们的更衣室蛮近,老板便招呼正在更衣室的目黑去拿一瓶洋酒送进去。目黑准备好冰桶,水晶杯,以及一瓶路易十三。进入办公室后,他利落又安静地把酒杯和冰块摆放好,又帮老板和渡边倒好酒。
和上次的见面不同,渡边一改那份轻浮,反而是同老板交流着合法避税方法,短短几分钟的专业词汇就听得目黑云里雾里,他不禁对渡边刮目相看。
见面次数多了,目黑萌生了跑去渡边那边做事的念头:和自己正在做的牛郎工作相比,渡边所涉及的产业似乎看起来更有前景,也能学到更多更专业的本领。可是从这种产业离职,又跳槽去老板的熟人那里,目黑不免有些忐忑。
他在一个休息日走进渡边经常办公的一个酒吧。
“哥,我想跟你混。”目黑直截了当,渡边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渡边知道,目黑是想让自己出面,跟牛郎店老板要人。
“你业绩怎么样?”渡边当时这样问他。
“垫底。”
“那简单,我会跟你老板说。”渡边早知道这小子一直偷偷注意着自己,而那时的渡边刚刚把一个心腹派去名古屋处理业务,急需一个由自己亲自培养起来的忠臣。送上门来的目黑,对于他来说是不错的人选。
渡边很快就让他接触那些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甚至会掏钱送目黑去会计实操课程班以及办公软件学习班,逼着他学新知识。在知道目黑有本科文凭后,渡边也总是鼓励他:“你要不要去读个研究生,松坂会可以给你出钱。”
渡边爱才,这份爱才大概是师从岩本徹。岩本徹当年为了给松坂会培养出一个人才,往阿部身上砸了不少钱。如今他也想复制那份属于阿部的奇迹,总是鼓励目黑继续深造。
但目黑一直婉拒:“我不是读书那块料,还是先好好学一下做账吧。”
目黑享受在渡边手下做事,让他感觉到被重视,被器用,被信任。活着和工作的意义不再是深夜喝到吐血和虚假的甜言蜜语,当初被用人市场淘汰的目黑,如今也能证明自己,也能出入高级写字楼。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渡边是把他从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中拯救出来的人。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意料之外的,他感受到自己的后颈被环住。
“抱歉,哥,把你弄醒了。”目黑还不习惯这份亲密,毕竟渡边平时又狠又飒,他无法迅速地做出情绪上的转换。
渡边却眯起眼睛,追着他的唇落下一个吻。
“沙发一点都不大。”暗夜里目黑听到小声的耳语,“你可以睡在我身边。”
“可我只有一个被子。”目黑开口就后悔,他觉得自己愚钝,“我……我去洗澡。”说着,他跑去浴室。
渡边意识到自己大概还是光着身子,就起身翻找自己带来的小包,包里有干净内裤,以及一套薄薄的秋冬睡衣。
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他开始思考自己在睡意朦胧的时候接受目黑的吻这一决定。
与其说是决定,不如说是本能的反应。一如渡边所说,他不讨厌目黑。这个年轻男人有自己欣赏的好看皮囊,以及绝对的忠诚。虽说目黑如今真正的老板是深泽,但渡边知道,这人只听自己的话。
他愿意同目黑开始一段关系,只是他不确定这算是什么关系。这份亲密可以让他暂时忘记宫馆凉太带来的伤心和失望。
糟糕……怎么又想起他。渡边咬着唇角,紧紧抱住了被子。
目黑很快冲完澡,身上带着廉价又清爽的沐浴露香气。他规矩又老实地躺在渡边身侧,却在黑暗中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一个毫无情欲的吻落在渡边脸颊上,目黑躺回枕头里,合上双眼:“你好好休息……晚安。”
在目黑身边睡得极为踏实,渡边一夜无梦。确实如目黑所说,这处小公寓安静得很。
他一觉睡了十个小时,体验到了难得的自然醒。
上一次睡得这样好,还是在宫馆家。
目黑还在熟睡,看了一眼时间不算晚,渡边打算先起床冲澡。
这天要去见菊池风磨,他需要好好思考谈话的技巧,而浴室是个会让他静下心的地方。
目黑在他起床之后没多久就醒来,因为渡边的手机不停在震动。
不顾发梢还在滴水,他点开未接来电。
是个没有存在自己手机里的陌生号码。
渡边还是回拨过去,因为有时候会有不熟的手下紧急找自己。
但这天打电话的并不是渡边组的人。
“渡边哥,我是宫馆组的井上,实在找不到宫馆哥了,所以不得不打扰您。”
渡边皱着眉头,他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对。宫馆在帮派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随叫随到,从没有过找不到人的时候。
“你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渡边镇定地问他。
“三天了,我们都以为宫馆哥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上野这边确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就……但是昨晚出事了。”
渡边不想质问他为什么找不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却拖了三天没说,事到如今再问没什么意义,解决当下的事要紧:“你说吧,我现在就出门去上野。”说着,他给目黑使了个眼神。
目黑了然地点点头,跑去用漱口水快速漱口,又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而后为渡边打开房门,紧接着小跑几步跑在渡边身前,下楼启动车。
“昨晚有下面的小弟联系我说,御徒町的一个小钢珠店有人卖电子烟弹,虽说这也不是毒品,但我们还是很忌讳有人在咱们的地盘卖东西的,我当时还是联系不上宫馆哥,就带人把那个人赶了出去,可是今天早上有人找上门,非说我们私吞了他们的烟弹,现在正在门口闹事要赔偿。”
渡边仔细听了听,确实是可以听到吵杂声。“你昨晚做得没错,如果是我在场我也会这样做,现在的话……报警吧。”他这样吩咐井上,“我已经上车,在路上了,你只管叫警察来,让警察跟他们说。”
“可是电子烟弹不违法吧……”井上犹豫着,他怕叫来警察以后毫无作用,岂不是白费力。
“井上君,你找到我头上了,那你就要听我的,”渡边有些无语,但他还是以大局为重,暂时不发作,“你现在就联系警察,别闹大,别影响生意。”
渡边试着给宫馆打了个电话,却也没联系上他。
即使前一夜不想联系深泽,但如今一个堂堂的组长失踪,他必须告知。
深泽正带着佣人们整理岩本徹的房间,把衣帽间整个清空,方便岩本照住进来。
他接起渡边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宫馆凉太失踪三天了”,面无表情地走去书房。
“怎么不早告诉我?”深泽的语气有些不悦。
渡边完全可以给自己开脱,但这时的狡辩已经没什么意义,作为组长,他只是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抱歉,哥,是我考虑不周……”
“出什么事了吗?”深泽和渡边的行事风格相似,他不会纠缠过往的错误。
“两件事,”渡边隐约觉得当下的情况要做到完全信息透明才算是聪明的做法,“菊池组找我们供酒,我们没货给回绝了;昨晚上野的小钢珠店有人私下卖烟弹,今天反过来倒打一耙找我们的麻烦。”
深泽听完,立即说到:“这其实是同一件事。”
“嗯?什么意思?”渡边没听懂。
“你现在正在去上野吗?我等下过去找你。”深泽打算当面解释,他回到自己卧室,在衣帽间里找出门要穿的衣服。
“我先去小钢珠店那边处理一下,你不用出面的。”渡边回答到,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他算是组长失格。
“好,”深泽明白渡边的话外音,“我去那附近等你,顺便问问那几家熟悉的警署,有没有收押宫馆凉太。”
“凉太他……”渡边又一次想起那场不欢而散,这几天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一幕,“拜托你了,深泽哥。”
深泽当然听得出渡边语气里的慌乱,他柔声安抚着:“有我在呢……等下见。”
对家中佣人吩咐了这天要做的事情,深泽又拜托厨师大叔给Raul多准备些点心:“他昨晚跟我说想吃一些和果子,您可以叫他去厨房帮忙一起做。”
“可以的,深泽先生,我们多做点,给您和岩本家的二爷留一份。”厨师恭敬地回答道。
深泽尴尬笑笑,皱了皱眉头:“您以后叫他小照就行了。”
Raul正吃着午饭,他见父亲要出门,便起身送去玄关。
司机已经到位,他拥抱过Raul之后打开房门,却又犹豫着退了回来。
“是我,现在派一组人来松坂会这边做一下安保工作。”深泽打给负责安保的手下,又嘱咐Raul这天不要出门。
他隐约觉得这样做是稳妥之举。
“我不愿意出门,在家里待得好开心……”Raul乖巧地回答到,但其实他清楚父亲的意思,却只是说着,“爸爸早点回来。”
“我尽量。”深泽看着自己这个可爱的巨大的儿子,在家中几日过得安逸闲适,似乎变胖了一点,于是更加爱不释手,忍不住在Raul鼓鼓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渡边像一阵风一样杀到了闹事现场,警察早已在他之前到达。
即使上野不是他主要负责的街区,但长期在道上混,也算有几张熟脸。
他走在前面,把目黑远远地甩在身后。看到熟悉的警察的身影,冷飕飕的脸蛋换上了一副笑模样,而后从西装里拿出一盒烟,依次分发出去。
“哟,副署长,这点小事怎么把您给派来了。”渡边主动同一位警员搭话。注意到他接受了自己的点烟,渡边悄悄地长舒一口气。
“渡边君,你这里问题不小啊。”副署长皱着眉头说。
“怎么是我这里的问题,领导,是我这里作为合法经营的小生意出了问题,耽误了多多纳税,找您来主持公道呢。”渡边陪笑解释道。
副署长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我们刚才用试纸快速查了一下,电子烟弹里面有违禁品,但具体是什么,还需要送去实验室检验。现在去拿一下你们的监控,可以的吧?”
“可以,完全可以,我们全力配合。”说着,渡边向宫馆组的井上使了使眼色。
井上虽说有时候做事不机灵,但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他立刻配合起警署,把一个警员带去了办公室。
贩卖电子烟弹又送上门来闹事的男人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他却在一旁连声喊冤,直说自己是被人陷害。
“别喊了,带回组里审一下,不会冤枉你的。”副署长不耐烦地冲他说到,又注意到渡边难为的表情。
确实,一群警察堵在门口,影响了小钢珠店的生意。于是副署长带着卖烟小贩上了停在路旁的警车。
渡边小跑几步帮副署长打开车门,又小声在他耳边说到:“您都好久没去我们酒吧了,有空去玩玩。”说着,他往副署长的口袋里塞了一张充值了一百万的酒吧储值卡。
副署长了然地笑笑,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凝重变得轻松,拍着渡边的肩膀:“你小子……”
心惊胆战地送走了警署一行人,渡边把井上叫到一边:“昨晚他一单都没成交吧?”
“绝对没有,哥,这人脸生,又鬼鬼祟祟的,所以一进门我就一直盯着他。”
“嗯,辛苦你,以后也要这样盯得死一点,这阵子不太平。”渡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万元现金,“给兄弟们买烟抽。”
“谢谢哥!”
“还有,宫馆君回来之前,有任何事情都直接向我汇报。”渡边临走前嘱咐道。
“哥,宫馆哥去哪了?”井上的情商时有时无,又不合时宜地发问。
被渡边白了一眼后,他悻悻地收声。
同目黑回到车上,渡边给深泽回拨了电话。
“找到他了,被拘留呢。”一接通电话,深泽就这样告诉渡边。
“可我没接到他的保释电话啊……”渡边听了更加费解。以往宫馆每一次进局子,都会找他保释自己,“他进去几天了?”
“见面说,我就在你后面的车上。”深泽有所保留。虽说今天来的司机也是加入松坂会五年的老熟脸,但事关宫馆组长,他还是不想在这人面前多说什么。
渡边和目黑下了车。在深泽的授意下,目黑和司机交换了车钥匙。
目黑暂时负责开车,而临时来的司机把渡边的车开回松坂会就好。
在车上刚坐稳,渡边就急着要去保释宫馆。
“保释什么保释……他没找任何人,而且警方还没起诉呢。”深泽有些无语。
保释程序要在警方起诉后才能进行,目前为止宫馆只是被拘押中。
“这都几天了还不起诉,他顶多就是打架斗殴,根本要不了那么久的调查时间啊!”渡边着急地说到,他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和气定神闲在此时消失殆尽,整个人急得又慌又乱。
深泽默默地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失态,毕竟车里还有目黑这个外人:“前两天不是周末吗,警局不上班,你等明天吧,估计快了……知道他没事就行嘛,这世上哪里有比拘留所还安全的地方。”
渡边沉默着,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担忧,他的肚子一阵绞痛,却只是咬紧牙,没再开口。
深泽让目黑开去公司,他正好想要看看公司在十二月之前的备货情况,也方便同渡边了解一下菊池组的动向。
渡边听着深泽的目的,心里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前一夜自己坚持在公司加班,不然这天老板突击审查的话会很被动。
目黑同深泽又详细讲了一次菊池风磨前来要求供货的经过,深泽听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个卖电子烟的,他说自己是属于哪个帮派了吗?”
“没说,”这个问题渡边早就问过,甚至让人在警察来之前动用一些手段去拷问,居然也什么都没问出来,“他说是一个人单干。”
“电子烟弹里面加违禁品,是需要特殊机器的,他怎么舍得投资那么大买机器……你让下面的人查一查,如果这个人是菊池组指使,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深泽似乎有点犯困,他双臂张开搭在沙发上,舒服地仰起头靠着靠背,眼睛眯起来说到。
“可是……这一切目的是什么?”目黑在旁边听着,没怎么搞懂这一切的逻辑关系。
渡边瞪了他一眼,用嘴型无声骂道:“多嘴!”
即使眯着眼睛,深泽还是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别骂他嘛,年轻人有求知欲是好事。”深泽替目黑解了围,又睁开眼睛,温柔解释:“你如果答应供货,那么他们声称从我们松坂会进货的酒,会调包成劣质款,然后在圈子内部散播消息,说松坂会的酒有问题。虽然我们出去的酒都有追踪识别码,长期来看也不会影响生意,但不妨碍他们做手脚,而后造成短期损失,还要去跟食品安全署自证清白,非常麻烦。”
“如果卖电子烟弹的人也是菊池组的……”目黑念叨着,在脑内努力组成逻辑链。
“如果那个人也和菊池组有联系,并且当晚在我们的小钢珠店完成了哪怕一单生意,那么消息再次散开,传出去就成了‘松坂会的小钢珠店里卖含有违禁品的电子烟’……来的客人会有其他目的,传到警察耳朵里我们更是摘不清,甚至会破坏了松坂会从不贩毒的名声。总之,这两件事都是冲着我们的经营来的,尤其是电子烟弹,哎……”深泽说着,长叹一声,“我都觉得后怕,这是冲着我们松坂会最在乎的地方进行破坏……我们极力经营合法产业,让他们看不下去了。”
目黑听完,终于明白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他以前一直以为深泽每天过着悠闲日子,没想到悠闲的背后,每分每秒都要为松坂会的产业操心并担忧着……有些钱真的只能给别人赚。
深泽起身,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同渡边嘱咐道:“目前的几个客户都是知根知底的吧?”
“对,都是关系还不错的老板,有几家是小酒吧,但进货量不小。”
“嗯,好好维持关系,小酒吧我更放心,做小生意的人总是比较单纯。阿徹去世以后这段时间比较敏感,稳定第一,先不用吸收新客户。然后上野那边……”深泽顿了顿,看着渡边。他能感觉到渡边的焦虑和担心都要溢出来,一直以来都是以轻松沉稳示人,他从没见过此刻这种表情的渡边翔太。
渡边却主动揽起责任:“上野那边交给我好了,有什么事我会跟您汇报。”
“辛苦你了翔太,过了年末年始这段时间应该会好很多,我再叫人去查查菊池组为什么突然又找到我们……我懂他们的经营破坏行为,但我想不通目的是什么。”深泽忧心忡忡地披上外套,看了眼玻璃幕墙外已经入夜的东京,示意目黑把自己送回家,“我先回家了,我儿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打开家门的场景确实震惊到深泽。
客厅里坐着惊魂未定的Raul,搂着Raul肩膀的岩本照,以及似乎是刚刚到达的阿部亮平。
“家里刚刚进小偷了,真都说你在忙工作,怕打扰你,就找到了我。”没等深泽开口问,阿部就解释道。他毕竟是Raul的监护人,Raul在两个爸爸之外,同阿部也十分亲近。
岩本则是在阿部到来之前刚好下班回家,他利用职务之便快速叫来了神乐坂派出所的警员,那个小偷已经被带走进行审问。
深泽听完直接慌了神,他把昂贵的羊绒大衣随意地脱下堆在地板上,跑去Raul身边,抱住孩子毛茸茸的头:“真都哪里受伤了没有?怎么不给爸爸打电话呢?”
“没有,那人刚进院子就被负责安保的人扣下了,连屋子的大门都没进来,但是不巧,小偷跳下来的位置正是Raul的卧室窗外,所以把孩子吓到了。”Raul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岩本照替他解释道。
深泽推开抱着Raul的岩本照,搂住自己的小孩,用手抚摸Raul的背,嘴里温柔念着:“不怕不怕,没事了,不怕。”
虽然看起来是个入室盗窃未遂的偶然事件,但发生在这种多事之秋,无疑会让深泽考虑更多。
“辰哉,不然搬家吧,这里太惹眼了,而且很多人都知道你就住在松坂会里面,如果谁想害你……”见Raul在父亲怀里逐渐镇静下来,阿部提醒道。
他早就想这么说,尤其是岩本徹去世之后,住在松坂会里面反而会让自己变成目标更明确的靶子。更何况如今Raul的事业上出了一点小问题,不知要在家里住到几时,若是这期间发生危险,那么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这孩子年幼的时候就目击了亲生父母被杀死,如今对于陌生人入侵家中有着比旁人更加厚重的心理阴影。深泽心疼地握住儿子的手,事情过去这么久了,Raul的手还在颤。
深泽不敢想象,在自己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突然看到窗外出现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会让幼年就失去父母的Raul有多么恐惧。
他更加恨自己,再怎么考虑周到,还是没能给Raul提供无死角的保护。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深泽把头埋在Raul的肩上,不住说着。
在调查清楚一切之前,这处宅子是万万不能继续住下去。
岩本照倒是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他没什么怕的,并且还刚刚退租了自己的公寓,也无处可去。住在这里上班生活都很方便,只是……只是很快就要又见不到深泽。
不过眼前当然是安全第一。
Raul的公寓也是众多娱乐记者经常蹲守的地方,深泽也不能带着孩子住回去,思来想去,只有住进离松坂会只有十分钟路程的阿部家。
阿部一个人住在安保完备的高级大平层公寓,不到三百平米的家中有三个巨大的卧室,把深泽和Raul接过去刚刚好。
深泽也不由分说地答应了阿部的提议,毕竟在这种时候也没什么更加稳妥的方法。他找出一个大行李箱,快速地把自己和儿子要用的一些东西装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深泽的做法却又那么合情合理,岩本看着他忙碌打包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以为自己搬进来就会离他近一些的……
明明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住在一起的约法三章……
明明他这天其实提前下班了的,只是因为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老铺点心在排队,就想着给深泽和Raul买回来尝尝,不然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归根结底,岩本照没有立场说任何话,也无法进行什么挽留。
他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勇敢一点,为什么在每一次被深泽拒绝了以后,都选择做一个绅士。
明明自己也可以成为那个保护深泽的人。
岩本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嫉妒过阿部亮平。
见深泽快要收拾完行李,岩本起身去玄关拿了一把车钥匙。
“我送你们过去。”他说完便出门,先去启动车子。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行人就开回阿部的公寓。岩本下车拿起行李,又把他们送进阿部家。
这是深泽第一次来到阿部的住处。在此之前,他只在阿部的手机上见过一些公寓的照片。
当初买下这处公寓,还是阿部同深泽一起挑选的。阿部第一次置业,对很多地方懵懂,只相信深泽的眼光。
“以后你会来我这里过夜吗,我想你来。”签订购房合同的那天,阿部在深夜溜进松坂会,找深泽偷欢,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幻想着以后的生活。
“我怎么会去,傻瓜,我有阿徹在这里呢……”深泽总是温柔地说着这样残忍决绝的话,可是话音刚落,他又轻轻含住阿部的唇角。
时光流淌着,从没偏袒过任何人,如今这间公寓终于迎来了阿部心中的另一位主人。
他把最大的卧室安排给深泽住,又带着Raul从剩下的两间卧室里选一间心仪的。
岩本在深泽的身边,帮他把一些个人物品从行李箱中拿出来。
把几件冬装挂进衣柜中的时候,深泽感受到自己被从身后抱住。
是让他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身体。
“小照……阿部君和真都随时都可能进来。”深泽不意外,他转过身,抬头看着岩本,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男人抱得越来越紧。
“我怕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岩本撇了撇嘴,委屈的样子像被遗弃在雨天路边的田园犬。
阿部让深泽住的是自己常用的主卧,虽说没有深泽那样豪华的衣帽间,但步入式衣柜也足够大。
衣柜里阿部的衣服只填满了一半,深泽把冬天常用的几件外套和衣服都放在另一半的空间里。他没带太多行李,毕竟家中离得近,缺什么方便回去拿。
空气里飘着阿部常用的香水味道,抱住自己的男人却是岩本照。
很少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岩本,深泽忍不住想抬头看看,看看这人的胡茬,睫毛,耳垂,是不是和阿徹一样。
直到同那双比阿徹更甚的下垂眼注视,深泽脸颊一红,才意识到已经看了岩本照那么久那么久。
而自己的身体被他越抱越紧,肩胛骨发酸发痛。
深泽却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继续抱着。
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靠得这样近。
深泽回想起那个守灵的夜晚,岩本照板着脸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团上,却也给他披上一件警服外套。
又想起岩本徹头七那天,为岩本照找领带的时候,衣帽间里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
奇怪,为什么这些片段在脑海里这样清晰,回忆起来桩桩件件都在眼前。
此刻抱住自己的岩本照还没换掉身上的警服,不知怎么想的,深泽抬手勾起了他的领带。
是很粗糙原始的材质,和眼前这个像原石的男人一样。
自家的宅子那么大,深泽开始担心岩本照一个人在那里是否住得惯。
“你会想我吗?”和阿徹的野性和强势不一样,岩本照是那样惹人怜。
“小照……”丝毫没意识到此刻的拥抱有多么不恰当,是不是太过亲密,深泽只是在安慰,“事情调查清楚以后我就会回家的。”
“天越来越冷了。”岩本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嗯?”
“你要记得添衣服。”他太笨拙,无限的挂念堆在嘴边,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平淡又无趣的话。
深泽把领带塞回岩本的警服里,同他对视着,眼神里是岩本看不懂的失望。
这让岩本觉得费解。
Raul选了一间离父亲最近的卧室,一路小跑回到深泽这里。
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占用两个房间。
他喜欢和爸爸一起呆着。
深泽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的时候,推开了抱住自己的岩本照。两人温柔地看着推门而入的Raul,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住进阿部家的第一晚,深泽最担心还是孩子认床的问题。
他特意拿了Raul常用的枕头,和这孩子从小抱到大的一个旧旧的毛绒玩偶。
在Raul的房间看着儿子入睡,深泽才放心地安静离开。
做艺人太辛苦,Raul很难在夜里十二点之前入睡。如今回到爸爸身边,不需要再去上班,他的作息又恢复成了同龄小孩的样子。
深泽轻手轻脚地离开儿子,手中还拿着一盒儿子刚喝完的牛奶瓶。
去厨房垃圾桶丢牛奶瓶的路上,果然看到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阿部。
“还没睡?”
“才几点,”阿部向他张开双臂,又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他坐上去,“孩子睡了?”
“嗯,睡得挺踏实。”换上睡衣的深泽样子慵懒,在阿部面前会展示自己少见的松弛。他熟练地坐进阿部怀中,又乖乖地环住情人的后颈。
两人交换了一个并不那么激情的吻,阿部揉捏着深泽触感细腻的腰腹,柔声问他:“要不要去吃点夜宵?”
“留孩子一个人在家?”
“辰哉……”阿部无奈苦笑,“他还有半年就二十岁了。”
“唔……”深泽鼓了鼓嘴,却也经不住阿部的诱劝。
他很久没有出门过过任何夜生活。
发现岩本徹吸毒之后,深泽几乎每天都守在家中,怕他复吸,或者陪他熬过毒瘾发作的煎熬时刻。深泽每天都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要承受岩本徹的每一次失控,或者新一轮的拳脚。当时的他只觉得,只要男友不再去碰毒品,自己受点皮外伤也没关系。
岩本徹时不时对他的宠爱,悔过,以及依旧激烈疯狂的、让深泽恍惚中还觉得两人回到初识时候的性爱,像是漫长又苦涩的日子中让人无法割舍的一点点甜。
那时候的Raul已经出道做艺人,除了要时刻陪在岩本徹身边,处理松坂会的大事小情,每周带着岩本徹去儿子那里住一天,是深泽难得的可以放松下来的日子。
无论再怎么暴力,无论毒瘾再怎么大,岩本徹在Raul面前都是温柔的模样,甚至还会在见儿子之前服用冰毒戒断药物,或是美沙酮,来对抗戒断反应……只是无奈他总是会很快就复吸。
一家三口通常会一起在家做饭吃,因为岩本徹的厨艺极好;他们还会在夜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去公寓附近的河道边散步。
那就是深泽仅剩的夜生活。
家中纵使翻天覆地,Raul对这一切却都毫不知情。岩本徹同深泽在这方面有默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
深泽随意地回房换上牛仔裤和宽松的毛衣,配以一件短羽绒服。看到等在玄关的阿部,两人相视一笑:阿部也穿了几乎一样的搭配。
“吃烤串去?”阿部轻轻关上门,问向深泽。
“好啊,正好去要一份拉面,我晚上没吃饱。”深泽主动挽起他的手臂。晚上三个人叫了寿司外卖,冰冰冷冷的食物让深泽没什么食欲,也就没吃几个。
夜里这么晚的时间进食,让深泽有种叛逆的快感。离开了曾经同岩本徹一起居住的地方,像是换了磁场一般,他整个人都开朗了很多。
阿部一直注视着他边喝啤酒边轻松大笑的样子,备觉恍惚,又十分欣喜。
他从没见过深泽笑得如此无忧无虑。
心上人有着最是晶莹的贝齿,吃过烤串的双唇被七味粉辣得发红,深泽又喝下一杯扎啤,脸色是欲滴的粉红色。
明明是入冬的东京,阿部却仿佛看到了盛放的樱花。
他在这夜贪婪地要了深泽好多次。
凌晨推掉了第二天的一切工作安排,这对于一直自律又自制的阿部来说极为少见。
深泽的身体纤细白皙,又极为柔软,可以被摆弄成各种姿势,也会被他胯下的巨物控制着发出难以自持的颤抖和扭动。
即使阿部反复说着家中的隔音好,深泽却一直没发出叫声。
儿子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作为父亲,他只敢浪荡地喘息。
阿部在性事上是个够格可以满足他的人。第一次偷情,深泽就这样觉得。
经历过性爱怪物一般的岩本徹,深泽的胃口被养得很刁。所以岩本徹也一直自负地觉得恋人不会出轨,因为经历过自己那样一流的床上功夫。
但看起来文质彬彬又温柔体贴的阿部亮平,却成功地睡到了岩本徹的人。
他会含住深泽的耳垂,说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更会大力快速地顶弄,惹得深泽双眼泛着水汽地求饶。
这夜终于在自己家中得以拥住美人在怀,阿部用更加汹涌的动作表达着自己浓烈的爱意。
“辰哉……我爱你……”不知第几次射在深泽体内,阿部的低音听得他全身酥麻。
双腿之间是被多次内射弄得湿漉漉的一片泥泞,被内射后,深泽依然感受到插进身体中的巨物。他双腿环在阿部的腰间,被快感刺激得发出粗重的喘息。
男人从前从未这样讲过。
漂亮的指甲狠狠抓挠着阿部的背肌,肉穴又收缩几下,几番熟练的操作下来,男人缴械投降。
心跳和喘息还未平息,阿部半倚靠在床上,两人不知疲倦地做到天边泛起朝霞,深泽裸着身体跳下床,拉上了窗帘。
“以后就住在这里,别走了好不好?”看着深泽站在窗侧诱人的背影,阿部问到。
“还有孩子呢……”深泽没回头,轻声说到。
“哪有快两米的孩子……”阿部小声嘟囔,又继续劝他,“真都也住进来啊,这孩子我也有一直在带,他跟我挺亲的……其实我和他也做了很久的家人,不是吗?你住在这安全,回松坂会也方便。”
深泽打了个哈欠,躺回被窝里:“不聊这些了,我想睡会儿,真都等下起床还要找我一起吃早饭呢……”说着,他看了阿部一眼,“出门的时候记得帮我关灯。”
阿部不情愿地起身,却也只能听从深泽的意愿。既然深泽不想Raul发现他们的关系,那么他会尊重。
眼看就要到和Raul事务所谈判的日子,阿部巴不得早日让Raul回去工作。他是疼Raul不假,但这个孩子明显已经成为了他和深泽感情上的阻碍。
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去厨房拿出一袋切片面包放在餐桌上,又煮了几颗白煮蛋。担心Raul吃不饱,阿部又煮了份麦片。因为要控制体重,Raul的口味一直不重,这样不怎么调味又自带香甜的食物他吃得总是很开心。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阿部家的客厅采光极佳。他看着还不那么耀眼的太阳,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前一夜倒是在性爱的间隙睡过几觉,他此刻反而是睡意全无。从卧室里拿出眼镜,他走去书房准备趁着空闲处理一些拖了很久的工作。
电脑弹出提醒,到了深泽该体检的日子。阿部把这件事记录在手机里,又起身穿上衣服,打算去自己的诊所拿一套采血针管。
阿部在深泽和Raul吃早饭之前回到了家,在深泽吃饭之前,他准备在空腹状态下采血。
绑好止血带,拿起采血的真空管,准备把针头扎进深泽的血管里那一刻,阿部的手突然不停抖。
深泽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语气温柔:“怎么了?”
阿部又尝试了一次,却还是因为手抖而失败:“可能是没休息好……你吃饭吧,明天我带你去诊所,反正我明天也要去那边上班的。”
“喔,好。”深泽自己解开止血带,吃下一大口麦片。
他在吃过午饭后又补了一觉,醒来正是傍晚。
Raul在阿部家巨大的客厅里玩了一下午的游戏,“阿部哥哥回房间了,好像是在休息。”他这样同走出卧室的父亲说到。
在自己家中住的时候,家中的佣人每天都会给自己准备冷压果汁,深泽打开阿部的冰箱,却毫无收获。
他一整天没吃水果,有些不适应。儿子还在长身体,也需要补充水果……想到这里,深泽打算出门买点东西回来装填冰箱。
不想暴露阿部家的位置,深泽没叫任何人来帮忙送东西,他只能亲力亲为。
“爸,可以回家帮我拿一下我的switch卡包吗……我忘记带过来了。”看到父亲准备出门,Raul可怜巴巴地求道。他走得太匆忙,目前只能玩阿部家里的游戏,但是即将要通关。
“嗯,你告诉我放在哪里了就好。”深泽系上围巾,又走回儿子身边,“记得多喝水,今天吃维生素没有?”
“吃了,早上就吃过了。”Raul乖乖答到,喝下一大口水,脸蛋鼓成河豚的样子,逗得深泽直乐。
这天不算冷,风也不大,是个适合散步的天气。
傍晚随着下班的人潮走在回家路上,深泽忍不住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
心里想的人是岩本照。
会见到他吗?
岩本通常也是这个时候下班,然后回到家中和他们父子一起吃晚饭,还会吃下Raul留给他的甜点……但也许也不一定会见到岩本,毕竟这个人时不时加班。
内心百转千回着,深泽走到了自家后门。
院子里一片寂静,他抬头看了一圈,前一天让安保组安装的安全电网,这天已经效率极高地全部装好。
这样也好,至少在调查清楚之前入侵自家宅院的案件之前,也能确保岩本的安全。
玄关摆放着岩本的皮鞋,深泽心里一阵窃喜。
他走进房间,客厅和餐厅都没有岩本的影子,连庭院书房和茶室都没有。
奇怪……深泽心里嘀咕着,走去岩本徹的房间,打开了门。
眼前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岩本照,以及洒了一茶几的白色粉末。
曾经目睹岩本徹吸毒的恐惧和崩溃感再次袭来,深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身为警察的岩本照居然也……
他不由分说地冲了过去:“小照……你!你为什么也要这样……”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岩本照的身上。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闹了个天大的误会,岩本止住了他的“暴行”,虽然那几拳砸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
“不是你想的那样……”岩本连声说着,却发现眼前的人根本没听进去。
他只能把深泽整个抱在怀里,这样深泽才动弹不得。
“是蛋白粉,深泽哥,是蛋白粉……”看深泽安静了下来,岩本温柔地解释,“我听到开门声吓了一跳,所以弄洒了。”
深泽抬头看了看他,又睁开怀抱,大胆地把茶几上的粉末放进嘴里。
确实是蛋白粉。
他长舒一口气,脱力一般,差点没站稳,岩本见状又搂住他。
“我和他不一样,你不要怕……”见深泽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岩本继续安抚,“你是回来见我的吗?”
深泽扭过脸不去看他:“我回来给真都拿他的那个,什么游戏卡。”
“我昨晚没睡好。”岩本似乎完全不理会他说了什么。
“哦……嗯。”
“我很想你。”岩本轻轻掰过他的脸,嘴唇越靠越近。
阿部从房间走出,没有看到深泽的身影。
“真都,你爸爸呢?”
“爸爸说去买点水果,然后我拜托他回家帮我拿一下游戏。”阿部家中没什么吃的,Raul自己叫了外卖送上门,边吃边答到。
“他出去多久了?”想到那里还住着岩本照,阿部心里一阵别扭。
“啊……好像有两三个小时了。”Raul沉浸在游戏中,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时间。
阿部听后脸色铁青地关上卧室门,房间里一片漆黑,他靠在门上。
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休息,双眼因为长时间没有睡眠,已经泛出血丝。
他不停地举起双手,又放下。手是不抖的。
但拿起针管的一瞬间,却又开始发抖。
曾经被教授称赞从不手抖刀刀都稳的阿部亮平,如今却连针管都拿不起。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心病。
阿部想起两个月前的深夜,他被岩本徹叫去家中。
由于吸食毒品,岩本徹的心率长期都处于较快的状态。那天他的心脏极为不舒服,就叫阿部过去看看。
“哥。”阿部在岩本徹面前依然恭敬,但看着布满针孔的手臂,他内心其实万分厌恶。
“心脏不舒服,跳太快了。”岩本徹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着。
阿部稍作检查,给他调配出一袋注射液:“给您注射利多卡因,如果明早还不好的话,去我那里做个除颤。”
阿部在医治方面一直尽责,无论对象是谁。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直到岩本徹的注射袋空掉。在注射的过程中,岩本徹就舒服了不少,于是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部拔掉针头,把医疗垃圾单独包装后,又收拾起自己带来的装满医疗物品的包。
似乎只是一个瞬间的想法,他看到包里一个未开封的空针管。是个150毫升的大针管,用来调配注射液。
回头看看睡得很沉的岩本徹,以及这人身上密布的针孔,阿部心里萌生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把针管里灌满空气,对准静脉上的针孔扎进去,并快速地推进了岩本徹体内。
“我把岩本徹弄死,你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阿部当时这番话并非激情时的胡言乱语。
他看着一室黑暗,前一夜的情事有多么浓情蜜意,此刻就有多么失魂落魄。
“辰哉……怎么才能真正拥有你……”阿部喃喃自语,指甲狠狠地扣进掌心的肉里。
向静脉内推送150毫升的空气就有可能造成栓塞,导致心脏停跳……
那一夜回家的路上,阿部不断回想着在学校里老师讲起的内容。他对这段记得不仔细,但记住了“150毫升”。
150毫升,对于健康人来说都是致死剂量,最乐观的情况也是半身不遂。
那么对于心脏逐渐衰竭的岩本徹来说,又会如何?
也许自己刚刚推送空气的速度并不快,所以空气会被逐渐溶于静脉之中……阿部甚至在想,也许岩本徹不会死。
但他最不希望因为自己手下留情,而导致岩本徹半残,最后岂不是又要深泽照顾,搭进去一辈子。那自己就是害了深泽的罪人吧。
脑子乱哄哄的,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家中。
深泽在那时候给他打了通电话。
强忍着慌乱,阿部故作镇定地接了起来。
“你回家了?”深泽以为阿部会在处理完岩本徹的事情之后找自己。毕竟两人这么做过很多次。
“嗯,”阿部疲惫地回答,声音微微沙哑,“我……”他正想着要怎么给自己的离开找个理由。
“他怎么样,没事吧?”深泽却在关心阿徹。
阿部的心里却升起一丝绝望,依然回答到:“心脏的毛病,我给他注射了药,他现在睡着了。”
“喔,刚才我朋友告诉我说,又有一种新的海洛因替代药物,比美沙酮的副作用还要少,而且戒断效果很好,阿徹会越来越好的。”在岩本徹吸毒的问题上,深泽总有一种撕裂的天真。
阿部很想反驳这段毫无科学依据和逻辑基础的话,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我有点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你明天来看我吗?”深泽轻快地问他。
“嗯,乖。”阿部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不敢再多讲什么,怕暴露了自己。
是做错了吗?明明深泽依然那么想要岩本徹活下去。
自己到底是在拯救,还是又把深泽推向离自己更远的地方……
岩本照表面看着纯良老实,但深泽却觉得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又极为狡猾。
比如说此刻灌进自己鼻腔里的是岩本徹最爱用的香水味……这让他恍惚。
阿徹的衣物大部分都收进了储藏室,深泽只留了些自己觉得岩本照平时能用得上的衣服在衣帽间,却也遗漏了男友几十年来一直在用的香水。
大概是刚好看到了,岩本照也就顺手用了起来。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深泽回过神,从他的怀中溜走。
“你最近抱我太多次了,这样不合适。”他扭过脸,不敢看男人盯着他的那双锐利的眼睛。
岩本却不觉得遗憾,他蹲下身子清理着茶几上洒落的粉末,喝完这杯命运多舛的蛋白粉之后,对深泽说到:“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我准备做鸡胸肉沙拉。”
见岩本丝毫不理会自己,深泽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吃,我要吃碳水。”他气鼓鼓地说。
“那你等等我,我先吃完,然后陪你吃碳水。”岩本说完,就走去厨房。
“谁要你陪了……”深泽站在走廊里,看着他的背影弱弱地抗议。又想起儿子拜托他的事情,他去找到了游戏卡包,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感觉有很久没去看阿徹,深泽走出门,穿过庭院里的小径去了会客厅,给去世的男友点了柱香,又在香炉上放了根烟。
家中的佣人一直有在给岩本徹的祭坛更换供品,都是些时令水果和手作点心。深泽顺手拿起了一个橘子拨开,一瓣瓣地往嘴里送,边吃边念叨着:“阿徹,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
两个月了,他从没梦见过岩本徹。
抬起头,他看着遗像中那张神似岩本照的脸:“孩子挺好的,工作上出了点小问题,我总觉得大不了就不干了,家里养得起他,但我没说,说了他肯定不开心的……这孩子事业心很重。”
吃过橘子,深泽又点燃一颗烟,边吸烟边继续说着家中的事:“小照住进来了,他……哎,没事,他挺好的,工作也做得挺好。”
“我现在回到家里,还会想起你走的那天。”
“阿徹……我见你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那天我想让你抱抱我,你说你心脏不舒服,那大概是最后一面吧。”
“我很想你。”
“即使……我还是很想你。”
“阿徹,你不要怪我。”
他拿起念珠,闭上双眼祷告。
为岩本徹往生极乐,也为自己现世平安。
回到内宅,岩本照正在撕刚刚煮好的鸡胸肉,碗里装着切碎的生菜叶,黄瓜,胡萝卜和捏碎的白煮蛋。
是很巨大的一碗食物,从重量上来看,确实可以饱腹。
但深泽看了却皱着眉头,庆幸自己还好没有答应同他吃这些不加调料的东西。
“哥,你干嘛去了?”
“我去跟阿徹说说话。”
“你吃吗,我给你分出一盘。”岩本依然热情邀约。
“我不吃谢谢……”深泽面色艰难地摆摆手,他倒是产生了好奇,于是坐在餐椅上打算看看岩本照是怎么吃完这一堆东西的,“你干嘛吃这种食物?”
“很正常啊,健身餐。”岩本吃得倒是挺香,“挺好吃的,哥。”
“哦……”深泽想象着这种食物适合的物种,像是……像是动物园里会给动物投喂的东西。但他没说出口,不然真的太失礼了,“最近工作怎么样?”
“没什么进展,案子也不是一天能查完的。”岩本回答说,他大口吃着沙拉,眼看已经下肚一大半,“但是通勤时间少了很多,以前上班通常都要提前一小时出门。”
“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叫人安排。”
“没有,我自己都搞得定……你和Raul能快点回来就好了。”岩本从食物中抬起头,看了看他。
深泽苦笑道:“小照,我们才走了不到二十四小时,Raul不久后也要回去上班的……你去看你哥了吗?”
“昨晚看了,今晚还没看,不是刚回家嘛。”岩本回答。
深泽觉得自己看了一场现场吃播表演,岩本确实吃完了那么多东西。
快速地清理过厨房,岩本见他也没抗拒,就跟着深泽出门。
得知儿子已经吃过晚饭,深泽就顺势钻进了一家路边的小拉面店。
拉面店的老板很久没见到过这个老主顾,热情地给他在碗里多加了一颗半熟蛋。
“这位是……?”老板看岩本照眼生,笑着问深泽。
深泽把多出来的蛋放进小盘里,给岩本吃,看了岩本一眼,又抬头回答:“是我弟弟。”
“好帅的弟弟,深泽君,你们家人长得都很好看。”老板说完,又匆忙地走回厨房。
“我才不是你弟弟。”岩本照一口吃下一颗蛋,小声抗议。
“阿徹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深泽笑着逗他,“怎么了,明明你也管我叫哥哥的。”
“你分明是在拿我当小孩子嘛。”岩本当然听得懂深泽的画外音,他在警视厅做了这么久,又不是傻子。
“你就是小孩啊。”深泽继续说,在看到岩本憋了一肚子火又无法发作的样子后笑出声。
知道深泽还想买水果回去,岩本就跟他走了几家路边的水果店,又去了趟超市。
岩本一路帮他拎回阿部家,深泽乐得清闲,就当饭后散步。
“回家记得去看看你哥。”在阿部的公寓门口告别时,深泽这样嘱咐他。
“知道了哥。”岩本点了点头,目送他进门。
渡边在这天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待宫馆从拘留所打出来的电话,过了中午时分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他联系了派出所的熟人,想问问宫馆是否已经被起诉,这样他就可以准备交保释金。
“已经起诉了啊,他没联系外面的人。”
渡边听了,马上猜到宫馆的心思,于是更加生气,却还是好言好语地给这位透露信息的警员道谢:“谢谢您,那我这边先联系律师。”
既然没有找到渡边头上,渡边自然是没有见面资格和保释资格,只能把这一切交给律师。
律师最初也吃了闭门羹,却软磨硬泡地,最终得以见到宫馆。
“渡边先生叫我来的,他担心得很。”刚刚见到宫馆,律师就这样说到。
听到渡边的名字,宫馆依然沉默着,表情却有了些许变化。
他当然知道是渡边派人来的,除了渡边没人会管他。
这么多年一直是如此。
“您怎么不联系我们呢?”这本不是律师该管的事,他也不想问,但这是渡边吩咐做的。
“我想一个人在里面静一静,里面没人跟我说话,单人间,一天三顿,政府管饭……挺好的。你叫他别担心我。”宫馆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律师听他这样破罐子破摔,有些词穷。“渡边先生担心得都要疯掉了。”律师一边翻看卷宗,一边搭话。
宫馆这次的案子很简单,又是打架斗殴。虽说有故意伤害的情形,但对方也对宫馆造成了一些伤害,双方验伤后的结果是连轻伤都算不上。这种案情一般来说结局就是拘留加罚金,律师决定多交点罚金,让宫馆当天就可以出狱。
“不要,我要在这呆着。”宫馆完全在抗拒律师的建议。
律师叹了叹气,抬眼看了看他:“渡边先生就在外面等您呢。”
这话似乎有奇效,石头一样固执的宫馆也终于被说动。
办完手续后,他又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回头看看关押自己的地方,宫馆对这里很熟悉;又看看眼前通向普通世界的路,他却觉得陌生。
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解脱之所,他在拘留室内想了好些天,依然是理不清眼前的一团乱麻。
看到宫馆的身影,渡边从车上急匆匆跳了下来,重重地摔上车门。
“宫馆凉太!”还离着老远,渡边就怒气冲冲地边喊边大步走过去,“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律师一看这架势,把宫馆交到渡边手里之后就识趣说到:“渡边先生,宫馆先生,那我先告辞。”
渡边对他点了点头,又拖着宫馆的袖口,一路把人拽回车上。
“这次打架又是为了什么?你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啊,之前不是答应过我的吗?凉太,你从来不会骗我的……”渡边又失望又担心,气得无法开车。
宫馆却依然没说话,渡边只觉得他自知羞愧,又自顾自地念叨:“你这样下去怎么办,为什么不为以后的人生想想?好好生活有那么难吗?”
“我还能有以后吗?”已经是入夜时分,车内的光源只有街灯,宫馆在幽暗的光亮下缓缓开口。
“为什么不能,”渡边从主驾驶上侧过身子,“永远都有机会的。”
“翔太,”宫馆哑着声音,“要不然我们走吧?”
“走去哪?”
“走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宫馆看着窗外,喃喃自语。
对现状无力改变,他能做到的只有逃避这一切。
听到这里,渡边终于意识到宫馆的不对劲。
他轻轻问到:“你怎么了?”
宫馆的内心更是一阵绝望……怎么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如果深泽不叫他去灭了山本一家的门,他真的会乐观又天真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可以有个善终。
可即使是看守所常客的宫馆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一旦碰了,以后的日子就难有太平。
他甚至觉得有些失落:一直以来为松坂会赴汤蹈火,对深泽更是又尊重又听话,难道身为老大又见多识广的深泽辰哉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损失自己的一个组长吗?就这么舍得?
又或者,如果能解决这件事,即使是牺牲一个组长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深泽的手里捏着有宫馆最大的软肋:渡边翔太。
所以才会这样无所忌惮地把宫馆逼上绝路。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把房子过户给你。”车里沉默了良久,宫馆终于开口道。
渡边被他这句话吓得坐立难安,这怎么听怎么像是……要分遗产。
事已至此,肚子里再多的指责和埋怨都化成了一阵风。
渡边柔下声音,又打开了车内的灯:“凉太,这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你要跟我讲。”
车里的光打到宫馆的脸上,渡边才注意到这人的额角还有淤青。他抬起手,把手指轻轻覆在上面,心疼地念叨:“这都几天了,怎么看起来还这么严重。”
宫馆握住了他的手,这让渡边轻轻颤抖了一下,却随即恢复平常,由他握着。
两人在车里四目相对,眼里藏着万语千言。
“你没睡好。”宫馆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你每一次进拘留所我都睡不好。”
“对不起。”宫馆说着,扣住了他的手指。
渡边没躲,语气坚定地开口:“凉太,有任何事情,我是说,任何事情,你说出来,我们都能解决掉。当初我们一无所有,但是我们一直同彼此商量,所以才走到了今天,不是吗?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我……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站在凉太这边。”
即使因为组和组之间的冲突,渡边经常对宫馆发脾气,但是在任何关键时候,两人都是同属一个阵营。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那个阵营。
这样温润沉静的声音,像是点亮在宫馆绝望的漆黑中的一盏灯。
他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温热的泪水砸在了被他握在手中的渡边的手背上。
渡边带来的勇气,让他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地开口。
就算将来被松坂会追杀,宫馆此刻也不想让渡边失望。
“我……其实我替深泽辰哉杀过很多人,松坂会不是想你想的那样只是简单地在赚快钱。”堆积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释放,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窒息的人,宫馆觉得自己被渡边救了上来。
深泽回到阿部家,他没有钥匙,也没有门禁卡。摁了门铃后见到给自己开门的阿部,手中的水果一股脑地都塞进阿部手里。
“你家冰箱太空了,我就去买了点。”深泽笑着抱怨道,“开锁密码是多少啊,下次就不用麻烦你来开门了。”
“是你生日,六位数的那个。”阿部接过水果,边走边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回家给真都拿了游戏卡包,又去散了散步,今天不冷。”深泽和他一起站在厨房的操作台旁,打算给儿子切个蜜瓜吃。
“家里有人吗?”阿部一边帮忙把水果放进冰箱,一边问他。
“没有,我呆了没多久就出来了。”深泽低着头切水果,面不改色地说谎。
在Raul的面前摆上一盘切好的蜜瓜,深泽才回卧室换睡衣。
阿部也跟了过去。
他在深泽身后关上房门,又猝不及防地抱住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深泽。
“等会儿,我还没换衣服呢……”以为阿部只是又在索求自己的身体,深泽轻轻挣扎着把他推开。
男人却把头埋在深泽的颈窝,又一寸寸地嗅着。
良久,他抬起头注视着怀中这个笑容还没散去的让自己疯狂的美人:“我怎么闻到了岩本徹的香水味?”
“我在家看到了就顺便喷了点在身上……”深泽一边说着谎,一边在阿部的眼神下不断后退,很快就碰到了墙壁。
阿部懒得拆穿这拙劣的谎言,直接问他:“你看到岩本照了是不是?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都是跟岩本照在一起呢吧?”
见自己的反应无处遁形,深泽也不再选择隐瞒。他只是看着阿部亮平,又轻轻推开男人环住他的身体,面露不解:“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他人挺好的……”
一直情绪稳定的阿部突然激动,他抓住深泽的手腕:“深泽辰哉,你清醒点……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你不会忘记曾经做过的事吧……他可能会害了你,抓你去判刑!够清楚了吗?”
深泽被说得愣在原地。
这个世界上只有宫馆和阿部知道关于深泽的暗黑过往。他会指使宫馆按照自己的想法除掉难缠的人,并会为了疏解心理压力而同阿部和盘托出。
阿部像是他的树洞一样,吸收了深泽所有的不堪和痛苦。
没错,他和岩本照,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过是因为岩本徹的存在,才让两个人暂时走得近了些。
可岩本徹已经死了。
而岩本照正在调查的案子,也跟深泽脱不开干系。
他有这么多需要操心和焦虑的事情,却每每在岩本照的温柔和宽厚中无限迷失。
深泽此刻不得不清醒过来。他的身后是松坂会几百个兄弟的生计,身为大哥,他必须面对现实。
“承认吧,我们才是一路人……”阿部抱紧他,对他耳语到,“我愿意和你一起下地狱,他呢?你心里清楚他现在的仕途是用宫馆凉太入狱换来的,你也不想让这一切都白费吧?”
深泽大梦初醒。他幻想中的平凡人生,早在当初为岩本徹拉起卷帘门的那一刻,就离他远去了。
岩本照的存在,干净又纯粹,像是一个人间童话。
他所默认和接受的任何来自小照的拥抱和好意,都会成为让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导火索。
小照是阿徹生前拼尽全力都要托举起来的最珍惜的弟弟,深泽不能让男友的心血前功尽弃。
他绝望地看向阿部的眼底,自暴自弃般吻了上去。
阿部却推开他,面无表情地问深泽:“愿意做我的爱人吗?”
像是被蛊惑催眠了般,深泽双眼放空地回答:“愿意。”
“以后人生中只有我一个男人。”阿部继续引导他。
“以后人生中只有你一个男人。”深泽重复道。
阿部狠狠地回吻他的唇,力道像是要把深泽吞食入腹。
他粗暴地解开深泽的腰带,又剥开包裹着翘臀的内裤。
阿部轻轻拍了拍他依然被毛衣遮盖住的一截纤腰,经年在情事上的默契让深泽了然地转身面对墙壁,抬起双臂,上半身倚靠着,翘起白嫩的肉臀。牛仔裤还挂在腿上,但他知道阿部没有这个耐心,便乖乖地掂起脚尖。
没有经过任何润滑,局促的步入式衣柜里也没有随手可得的安全套,但阿部把自己勃起的巨大直接塞进了干涩紧窄的穴口。
“疼……”深泽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阿部的大手捏住了他的臀瓣,耐心地顶弄着,几下就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又压抑着浪叫的喘息。
“这样干你你都这么舒服的?”知道他担心被Raul发现,阿部继续耳语,“骚死了。”
“呜……”深泽用手掌艰难地捂住嘴,发出欲盖弥彰的呜咽,可身体的反应却极为真实,他的双腿发软,身体重心全部落在在被阿部环住的腰上,“慢点……射在衣服上好麻烦的……”
听着这样的小声抗议,阿部又把他的身体整个翻转,让深泽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随即把他下半身的衣物完全扒光,一条腿抬起架在自己的手臂上。
上翘的阴茎再一次完全没入,毫无防备的柔软被摩擦顶弄,深泽无法自控地惊叫一声。
“小点声。”阿部的手掌盖在他嘴上,坏笑着提醒,“可别让真都听了去。”
深泽颤抖着抱紧他,整个人瘫软地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抱着阿部。
“深泽辰哉,只有我能让你爽成这样……”阿部边说边发出厚重的喘息声,深泽知道,这是男人要高潮的前兆,“别人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身体被刺激得酥麻,快感几乎要灭顶一般,耳朵里是阿部恶狠狠的主权宣言,深泽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岩本照的脸。
是岩本照,不是岩本徹。
在同阿部偷情的日子里,他从来没在两人的性爱过程中想起岩本徹。
如今却……
任何人都不行吗……那么小照呢?
被自己的妄想弄得脸颊发烫,想起前一天发生在这个衣柜旁的,来自岩本照的拥抱,深泽不由自主地射了出来。
“怎么就射了?我还没开始冲刺呢……”阿部问到,却只觉得深泽是被自己高超的床技搞得提前缴械。
担心自己分神想起岩本照的行为再次被窥探到,深泽慌忙地吻住他的唇:“是因为阿部医生太厉害了……干我。”
在同一个夜晚,渡边把宫馆送回家后,迟迟没有离开。
他听着宫馆缓缓诉出这些年渡边所不知道的故事,自山本大辅开始。
深泽指使宫馆除掉的人,都是一些广义上的社会渣滓:这些人犯法的事没少干,并且大部分都没有家人,又或是很久不和家人联系。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坚持寻找失踪人口的,只有山本大辅的爸妈。
这也是深泽的百密一疏。
说完了过去,宫馆又说起现在:“反正他要我把山本大辅的爸妈也给做掉,我真的没办法……我抗拒不了他,就只能作贱自己。”
宫馆的这次打架,就发生在那天渡边离开之后。
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他就出现在别的帮派的地盘上,抓住一个曾经有过节的人就挥起了拳头。
他在发泄,也在自毁。
“你为什么抗拒不了他?明明你都有想要离开这一切的准备……”渡边不解。
“我哪有?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抗拒不了他就是因为……”宫馆还不确定要不要把这些告诉渡边。
是的,渡边是他的软肋,但这一切对于一无所知的渡边来说,太过沉重。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渡边一辈子都是那么跋扈嚣张又自在。
“因为我是不是?”渡边那么聪明,怎会猜不到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宫馆却心虚得不敢看他。
“深泽辰哉是不是用我来威胁你了?”情急之下,渡边抓起宫馆的手问到。
继续抵抗也没什么意义,虽然担心渡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但宫馆在他的注视下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从山本大辅那时候开始?”渡边继续问。
“嗯……”
“宫馆凉太你……你怎么那么久之前就被他拿捏住了?”渡边气得捶了他一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他恨铁不成钢。
宫馆却抓住了继续砸在自己身上的手。
他不是怕疼,只是想要握紧。
“他那时候就看出来了我对你的心思,你呢,翔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渡边轻轻地挣脱开自己的手:“其实我已经……”他和宫馆不一样,他不喜欢隐瞒,“我已经和目黑君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就算是心里有准备,宫馆还是无法接受,“你喜欢他?”
“我……”渡边却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见他如此反应,宫馆很快明白过来。于是站起身子,故意有些生气又有些埋怨地走去卧室:“既然你已经是他的男朋友,那就不要来我这里了……也不要再管我。”
渡边担心宫馆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
毕竟之前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让他无法判断这个人的动向。
他紧张地追了上去:“我怎么会不管你。”
“别管我了,我怕你男朋友生气。”宫馆甩开他,打算关上卧室门。
渡边快速挤了进去,情急之下抱住了宫馆,只想让他别再乱走。
空气突然停滞,两人久久地对视着,一片无言。
终于,宫馆也揽住了他的腰,打破这片沉默:“你这样……不怕吗?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低音是那样好听,渡边想要大口呼吸,因为这刻发生的一切让他晕眩。
“凉太对我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再伤害自己……”
宫馆的吻不经允许地落了下来,像是一场骤然发生的阵雨。
对前路绝望的男人狠狠地吻着他每一寸肌肤,把这刻当成人生中最后一场欢爱。
渡边很快就被推倒在床上,身上却只剩一件凌乱的衬衫,被解得乱糟糟的领带,以及布料少得可怜的内裤。
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未拆的安全套,宫馆把一只套叼在嘴里,爬上床继续压在渡边身上索吻,啃食着渡边仅剩不多的理智。
又怎会有什么理智,从接受这个肌肤之亲的那一秒起,他渡边翔太最引以为傲的理智就荡然无存。
“这样给目黑君戴绿帽子真的好吗?”进入之前,宫馆反复向他确认,“如果他发现你被我上了,怎么办?”
“他还没碰过我……”渡边躲闪着那凌厉的眼神,把脸藏在被子里。
宫馆一把掀开了被子,用手捏住他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又一次吻了下去。
胯下的那根已经蓄势待发,在未经人事的穴口状似无意地轻轻撞击着。
“你知道吗,被我操过的人,总是想要再跟我上床,他们啊,都挺意犹未尽的……”进入之前,宫馆抓住渡边挂在脖子上的领带,一字一顿地说到,“所以你,渡边翔太……我担心你没法再对男朋友专一呢。”
“宫馆凉太……你流氓……”渡边还是嘴硬骂着,却顷刻间堕落于宫馆给他带来的快感之中。
他从未觉得夜是如此的长。明明两个人都是不惑之年,宫馆却勇猛持久得如同刚开荤的年轻小伙子。
不知是多少次高潮过后,渡边瘫软在宫馆怀中:“我跟目黑君在一起,你怎么不生气?”
他甚至觉得有些悲凉:是否有些自视甚高了,其实宫馆根本就没那么在乎他。
“我气什么,我知道你在乎我,我还知道……你还会来找我做这种事。”宫馆温柔地回答着,手却没闲下来,揉捏着渡边的乳尖。
“你……哈啊……你别得意。”渡边故意推开他那双灵活得让自己欲仙欲死的手。
“我干嘛不得意?”胯间的硬物还埋在渡边体内,宫馆耀武扬威地顶了几下,“又狠又辣的渡边翔太被我干得下不了床,我不要太得意……你有喜欢我一点吗?”
“没有。”渡边嘴硬着,肉穴却反复挤压着宫馆。
“看来我还要再卖力一点才行。”说着,宫馆又不知疲倦地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城略地。
闯入松坂会的贼在几轮审讯后也没有改变口供,警方根据嫌疑人的社会交往情况和之前的案底判断,这人确实只是无差别地在盗窃有钱人罢了。
家中安装了新的电网和监控,会客厅门廊附近的休息室成为了安保组的常驻点,深泽很快又带着Raul回到了家中。
岩本照下了班后,看到再次热闹起来的宅子,十分欣喜。他没想到深泽这么快就会回来。
“哥,我还以为你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回家呢。”他跑去客厅,同深泽聊天。
深泽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哥,你咋不理我?”
岩本有点委屈。自己没做错啥吧,房间也足够整洁,锦鲤也没有再继续喂……他不知道哪里惹到深泽了。
“哥,你生我气了吗?”
深泽听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
“哥,为啥不跟我说说话……我只有哥一个亲人了。”岩本站在原地,看着深泽的背影,不敢追上去,只能委屈地自言自语。
深泽停住脚步,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向岩本:“小照……”
“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深泽编织了一肚子残忍的话,但看到岩本照那双可爱的下垂眼,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毕竟这个男孩子在这世上真的没什么亲人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菊池组的老大是谁吗?”深泽自然地转移着话题,“我给你一个名字,你应该可以查得到不少。”
岩本刚刚下班回家,身上的警服还没脱,他立即从口袋里拿出工作用的手机,点开备忘录认真做记录。
“他叫菊池风磨。”
菊池组如今的种种动作,证明他们依然在对松坂会虎视眈眈。若是可以借了警视厅这把刀除掉它们,会给松坂会省下不少的麻烦。深泽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狠狠地刺他们一下。
“然后呢?”岩本还等着深泽继续说下去。
“然后什么然后,就这些。”深泽眼尾带笑,起身走去窗边,点燃一颗烟。
“啊?这就没了?”岩本跟着他走过去,皱着眉头问到。
“当然没了,”深泽望向他,笑意盈盈,“什么都要我告诉你,你还查个什么劲儿?”他使坏似地吐了一口清甜的薄荷味的烟,烟打在岩本脸上,又散得无影无踪。
岩本被他勾得犯了烟瘾,于是拿出自己的烟盒敲几下,把烟卷叼在嘴里,凑近深泽口中那还燃着的烟头:“借个火。”
“你小子怎么方方面面都在占尽我的便宜。”帮岩本点燃了烟,深泽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却随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便突然红了脸,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转身要走。
“喂,深泽辰哉。”岩本叫住了他。
“嗯?”深泽只是微微侧过头。
客厅里只开着调低了亮度的暖色灯光,打在深泽的侧脸上形成漂亮立体的暗影轮廓。
“深泽辰哉,你回头看看我。”岩本低声说着,嘴里还燃着的烟发出幽幽的光。
深泽犹豫了一下,回过头。
岩本照站在那里,穿着警服的身型挺拔又健壮,眼神亦是清澈闪亮。“你看看我,我和他不一样。”
“我知道。”
所以你不可以对我动情,我更不能回应你的情感。深泽在心里默默说。
窗外突然落下点点银白璀璨,这个冬天终于飘起了初雪。
即使是走远了一点,深泽却忍不住回到窗边向外看。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家中庭院的别致景色,定时上门的园丁把院子打理得漂亮,素心腊梅已经结出淡黄色的小小花苞,通常会在新年前后盛开。而种在另一侧的一片欧石楠已经盛放,一串串的淡紫色小花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庭院里亮着暗黄色照明灯,深泽穿上摆在落地窗外侧的毛绒厚拖鞋,踩着落地就消失的雪花,走向欧石楠花丛中。
曾经那些陪在岩本徹身边的日子,深泽会在花开时节剪下几枝花,插在透明花瓶中,用清水滋养,放在卧室里。看到被豢养的花也能那样旺盛,深泽就会觉得仿佛生活在围城中的自己又有了生命力一般。
那个人虽然走了,但这个习惯他还保留着。
深泽从园丁的工具房里找出园艺剪,冷风吹来,他被激得身体一抖。
肩上忽然落下一件暖暖的衣服。
深泽认得这个味道,是岩本照的警服外套。
像守灵那夜一样,岩本又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披上了这件衣服。
深泽半侧过脸,抬头看他。
轻飘飘的雪花温柔地砸在岩本头顶,并没有很快融化。
“怎么一直看我?”院子里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岩本浅笑问他。
“我以前居然不知道,在雪下可以看到白头时的样子。”深泽说着,收回了眼神,手里拿起园艺剪,挑选花枝。
他抬手拨弄花瓣,肤白胜雪,映照得花也漂亮,人也漂亮。
一剪落下,身后的年轻男人却又有些情不自禁:“哥若是老了也会很好看吧。”
深泽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把手中的花枝塞到岩本怀中:“怎么是这样不确定的语气?!”
岩本抱着花,紧追着他:“哥肯定会很好看。”
深泽听了只是笑笑,没做声。
一阵不大的风夹着雪吹过来,打乱了深泽一头已经微长的头发。
“又想抱抱哥了……”岩本小声说着。
他渴望一个毫无情欲的拥抱,就像主人在一天的工作之后,回到家中抱起宠物寻求安慰。
深泽却回过头瞟了他一眼,又看着他怀中的那一捧花枝:“专心点,别冻到花。”
男人不是第一次被拒绝,甚至已经习惯了深泽的拒绝,脸上并无气馁。
两人穿过小径,走去另一侧已经开出淡黄色花苞的素心腊梅丛中。
深泽剪下了两枝不算长的花枝,递给岩本:“把他们养开花的时候,你就可以抱我。”
跌进谷底的期待居然触底反弹,岩本喜出望外地接到手中。他不知道这才刚出苞的素心腊梅离了树之后极难成活,深泽的用意则是想让他别违反天意,彻底死了这条心。
这场雪越下越大,他们很快就捧着花回到屋内。
深泽从柜子里找出几个造型各异的透明花瓶,又给了岩本一只空瓶,让他“养”那两枝小花。
他又抱起一只装着欧石楠的花瓶,装进去不到半瓶过滤水,送进Raul的房间。
儿子刚刚泡完澡,正在品尝一碗小小的布丁。
自从他住回家中以后,厨师大叔总会在冰箱里准备一些亲手做的甜点,弥补这孩子之前的日子。
深泽把花瓶放在他卧室窗边的小桌上,又坐在儿子身边:“你这几天量体重了没有?”
“没呢,爸,我每天吃太多了,不敢上秤。”Raul坦然回答道,却根本没停嘴。
“明天就要回公司了,万一顺利的话你可以继续开工,要是太胖了可怎么办?”虽然嘴上这么说,深泽却十分宠着他,甚至想要喂给儿子吃更多食物。
他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Raul那触感极佳的脸颊肉。
像儿时一样,Raul顺势把脸蛋放进了深泽的掌心:“可以再减嘛……”
深泽又肆意揉了揉他的脸才起身,在离开前嘱咐道:“吃完记得再刷一次牙。”
渡边翔太从一片缭乱的床笫间睁开眼睛,身边的男人还在熟睡,却把他搂在怀里。
他思考了几秒,努力回想能记起来的所有片段,扔不知道这天是星期几。
只记得把宫馆从看守所接出来之后,两人回到宫馆家,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从上床之后,到底过去了多少个小时……他心中毫无概念。
渡边在为自己的默许和接受寻找借口以及理由,可事实上却是宫馆没逼他,没灌醉他,更没给他下什么催情药。
低头隐约可见胸前斑驳放肆的吻痕,双腿间还可以感受到泥泞,渡边不敢触碰那无数次承受撞击的穴口,但他知道那里已经微微肿胀。
他想在自己周围翻找手机,看看这天到底是几号。却在起身的时候又被男人捞进怀中,让他动弹不得。
于是只能一动不动,眨巴着眼睛思考宫馆讲给他的那些事。
不知怎么,渡边对宫馆身上有命案这种事居然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觉得这就是自己了解的宫馆凉太能做出的事。
只不过在真正听到宫馆坦白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震惊。
唯一让他生气的就是深泽辰哉。
他早知道深泽看透了宫馆对自己的心思,却没料想过这一切居然成为深泽拿捏宫馆的砝码……自己分明是被利用了。
可是渡边生气归生气,他并不冲动。
事情已经发生,同深泽辰哉闹个鱼死网破简直算是愚蠢。既然如此,不如想想办法同深泽谈个条件,为宫馆争取出一条活路。
总之,无论如何,宫馆的手上不能再沾人命了……
男人感受到他睡醒的气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往渡边胸口钻。
他用牙齿咬上渡边的乳尖,又舔舐到满意地感受到颤抖。
似乎是在赶时间一般,宫馆再次进入了渡边的身体。因为承受过太多次情事,这次十分顺利。
“我晚上就去完成深泽交给我的任务,那之后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双臂把渡边的腿架起,宫馆不知疲倦地再次开始大力抽插,渡边被弄得完全说不出话。
岩本照这天上班没穿警服。
他穿着哥哥的衣服,打算去秋叶原再打探一下菊池组的情况。
毕竟深泽给了他那样一个大线索,他想要趁热打铁一番。
铃木健太生前在每一次兜售毒品后都会回到秋叶原,可以判断秋叶原的贩毒网络更加猖獗。
他走在街头思考着要怎样进行下一步的侦查,就被人轻轻拍了肩膀。
“岩本君?”对方看到他转过身,惊喜地叫出声,“真的是你,好巧!这么多年你怎么没变样?”
男人眼神明亮,脸蛋帅气又漂亮,气质独特出众,在冬日的秋叶原街头极为耀眼。他穿着长款修身皮衣,脖子上厚到堆起来的围巾更添一抹可爱。岩本照仔细回忆自己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却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位姓甚名谁。“抱歉,你是……?”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中岛,中岛健人。”中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几乎是跳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阿徹是真的把我忘了?”
岩本照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中岛大概是哥哥以前的朋友,并且似乎完全没收到哥哥已经去世了的消息……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回应道:“中岛君,好久不见。”
中岛仔细看了看他,眼神转了转,又轻轻打了他一下:“认得出我就好!我刚从纽约回来没多久,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去找你……怎样,这么多年,菊池君没为难你们松坂会吧?”
听到菊池这个名字,岩本照庆幸自己顺势冒充了哥哥。看来他真的说不定可以从中岛口中得到什么情报来。
中岛的电话这时响起,他匆忙地同岩本照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接下来还有事要办,晚上联系你!”
岩本应了下来,并快速地整理好情绪,思考着怎样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这里既然是秋叶原,并且这么容易遇见哥哥的旧相识,那自然也会很容易遇到那位菊池风磨……岩本照手里只有菊池高中时候的证件照,他没那么强的把握能一眼认出这个人,反而是穿成翻版岩本徹的自己其实是容易暴露的那个。而且中岛既然不知道哥哥的死讯,那么菊池可能也不知道……
快速在大脑内完成这个推理,岩本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为了安全起见,他必须在搞清楚一切之前先离开这里。
回到警视厅,他先去更衣室换上了备用警服。还没系好扣子,就被同事急匆匆地找到:“岩本君,有文件要你签字呢。”
岩本一阵纳闷,他职位不高,从未给什么文件签过字,也没有遇到过任何需要自己的签字文件。
“确定是找我的?”他问向同事,还是跟了去。
“是的,结案报告。”
“结案?”只有负责案件的组长才需要签署结案报告,岩本更加不解,“我手上没有结案的案子。”
正说着,他和同事回到了办公室。桌上摆放着熟悉的卷宗,岩本不可置信地翻看着,又抬头问向自己的领导:“这怎么就结案了……我还没找到山本大辅啊。”
“不用找了,山本大辅自己出现了,今天早上他爸妈来撤的案。”领导喝下一口热茶,慢悠悠地回答道。
再一次睁开眼睛已是午后。
男人把自己的身子搂得紧紧的,睡得安稳又沉。渡边轻轻抬起他的手臂,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澡。
眼前面对那么多复杂的棘手事件,他不可再沉溺于此。
他走出浴室,又回到床边轻吻宫馆的唇。宫馆还在熟睡,渡边发丝上的水滴到男人脸颊上。
没有吹头发,他担心吹风机的声响会把宫馆吵醒。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臂弯空空如也,宫馆在他出门之前还是醒了过来。
“翔太,你去哪?”站在玄关的男人穿着自己的修身西装,来时的衣服已经被揉得褶皱不堪,必然是不能穿出门的。宫馆的身型比渡边还要壮一些,渡边在弯腰穿鞋的时候才会让纤细的腰线和紧翘的肉臀若隐若现。
“去找深泽辰哉。”渡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出门,在家等我。”
“你找他做什么?你在松坂会干得好好的,没必要跟他过不去。”宫馆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渡边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可是他跟你过不去。”渡边冷冷地说着,理都没理宫馆的劝阻,转身出门。
“外面起风了。”宫馆拿出一件呢子大衣,走到门口却发现哪里还有渡边的影子。他叹了口气,又莫名心乱。
渡边对他的事情居然如此挂心,这让他倍觉意外。
在宫馆家的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渡边把车开出高级塔楼时正赶上附近的私立学校放学。
这是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名门,对学生的素质及家世要求极为严格,纵然是拿得起学费也未必能入读。Raul在读初中的时候才终于通过深泽的操作如愿入读这里,每到放学的时候,附近的几条商业街都被豪车塞得水泄不通。
渡边也曾替深泽接过几次孩子,想起曾经在这条路上堵到心焦,他皱着眉头重重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他是有些羡慕深泽的人生。
深泽有风生水起的事业,专一爱他的爱人,以及那样聪慧乖巧的儿子。
看着眼前的车河,渡边甚至在妄想,是否以后也可能同宫馆有这样一个小孩:孩子听话与否他倒是不奢求,只要快乐平安地长大就好……最好是个女儿。
手下的兄弟刚刚做了爸爸,常给他看手机里女儿的视频和照片,渡边每每看过去,心尖都要化掉,却还是努力维持着一张冷脸点点头:“唔,挺可爱的。”
胡思乱想了许多,开进松坂会的停车场里他才意识到,居然忘记在脑内构思要同深泽讲的话。
好在一般情况下深泽会叫他在会客厅等待,总要等个一刻钟,这人才会出现。
谁知这天在门口的保镖告知深泽有渡边来访的时候,深泽居然邀他径直进入内宅。
渡边从未得过如此待遇,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被佣人引入一条之前从未越过的小径,曾经只是隐约看过轮廓的内宅展现在他眼前。
整个建筑是惊人的宽阔却又十分沉静,在客厅坐下后,佣人端来茶和点心便又退下,留渡边一人在这片静谧之中,虽说不太自在,倒也轻松。
深泽没叫他等太久,只穿着一身舒适的短袖T恤配宽松的运动裤,光着脚丫从卧室里走出来。
整个宅子的地板下面都铺满了冬日取暖用的管线,所以即使是临近新年的深冬,也暖得如同初夏。
眼前的人是最寻常不过的私人状态,渡边后知后觉地想起,深泽这天是通常不工作的。
他走去净水器旁慢条斯理地喝下满满一玻璃杯的温水,才缓缓坐在渡边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
“不想让你等太久,又不想换衣服去会客厅,所以就叫你过来了。”深泽剔透的指尖在玻璃杯口随意地转圈,“把外套脱了,屋子里很热……晚上要跟我吃饭吗?我叫他们多做一份?”
受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待遇,本就没什么准备的渡边就更不知道作何反应。
深泽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继续自顾自说到:“你不说话我就叫他们做了,马上到晚饭时间,不多准备你的份,小照一口饭都剩不下的。”
说罢,深泽拿起家中的内线电话,打算打给厨房。
“我不吃,我……我来是有事要说的。”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渡边同深泽对视。
“那种事情不需要跟我报备。”深泽慵懒地靠在沙发的扶手椅上,脸上挂着似有深意的笑。
“嗯?什么事?”
“不是你和宫馆君的事嘛?以前是阿徹不希望手下的人走得太近,我无所谓的。更何况你们……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年。”深泽给出温柔的安抚。
“我……我和他才没有……”突然被点破自己隐秘的情事,渡边语无伦次地否认。
“没有?”深泽似乎对这个反应早有预料 ,“两大组长昨晚开始都消失,翔太,你以为组里的事情在这段时间是谁在管,不然我也不会才睡醒……而且你,”深泽起身走向他,扯开了他的领口,隐约可见雪肤上大片的吻痕,又满意地坐了回去,“你的状态明显就是被喂得很饱,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这样白白被深泽调戏了一番,渡边又羞又恼,他涨红了脸,也不顾什么敬语和礼数:“宫馆君都给我讲了,你强迫他杀过人是不是?”
“哦?”深泽愣了一下,却很快神色自若,“他跟你说这些也正常。对,不过这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我当然也有把握保他无事。”
“你……这是犯法的!”见深泽居然这样轻描淡写地承认,渡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看着他的反应,深泽淡淡地笑了出来,又主动为他空了一半的茶杯倒满了茶水:“是花茶,屋子里现在从地板往上冒热气,鼻子和嗓子都干得很,喝煎茶和麦茶都容易燥热,花茶这时候喝刚刚好。”
渡边不解地看着他,心说怎么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还在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深泽辰哉,渡边就听到他幽幽开口:“在加入松坂会之前,谁保证过你们做的都是合法的事?是阿徹,还是我?松坂会是在转型洗白,但理想总是理想罢了,眼前的日子还要过,这么多人等着伸手要钱吃饭,很多兄弟的身后还有家要养,总有些迫不得已的。”
渡边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他同深泽经历了太多,当然理解这简单几句中的意思。没错,一切都太难了,深泽已经尽量让大部分的手下都干净无案底,这已经十分难得。
“我知道你不喜欢碰那些脏事儿,所以一直把合法的产业交给你打理,”说到这里,深泽顿了一顿,起身站在渡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渡边翔太,不然你以为……你进入黑道十几年,怎么会这么干净?又或者,你如果去其他的帮派,谁会像阿徹和我这样护着你?”
这段话说得渡边语塞。他一直以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时至今日才知道不过是来自深泽的偏袒。
“可你为什么要用我作为威胁,去强迫宫馆君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急之下,渡边亮出了自己另一张牌。
“见不得光?”深泽略显意外地轻笑,“翔太,你是进松坂会,不是进体制内,你要见得光做什么?他宫馆凉太若不是真心疼你,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一而再再二三地同意我一次次的要求。你啊,你是他的软肋,好在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渡边带着一肚子的火来,打算兴师问罪,却被深泽杀了个片甲不留。“可是……杀了那个毒贩的父母,也是你迫不得已的一部分吗?”
还未等深泽回答,玄关传来了声响。深泽看一眼手腕上的表,知道这是岩本照下班回家的时候。
他向渡边使了个眼色,经年的默契让渡边准确明白他的意思。
岩本照乘坐电车通勤,电车站离松坂会还需要步行十多分钟。这天又是寒潮来临的降温首日,他的外套上带着冰冷的空气。
见岩本的鼻尖冻得发红,深泽不满地啧了一下,又快步走去他面前担忧地数落道:“不是给了你一辆车吗,怎么还不开车上下班,今天这么冷,你看你冻得……再壮实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冻,好人都能给冻废了。”
岩本见他站得离自己那样近,却一直向后退。他的警服上还有凉气,担心冰到穿着短袖T恤的深泽。
“今天外勤的地方不容易停车,我明天会开的……”岩本柔声解释道。
“那你们警视厅不给你配车?大冷的天让警员又是坐电车又是步行到处干活,怪不得现在没人愿意当警察!”一听岩本的解释,深泽反而更生气。
鲜少见到这样操心得事无巨细的深泽,更是没怎么见过他如此压不住火的样子,尤其是没有听过一个长着岩本徹同款脸蛋的人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说话……渡边所坐的沙发背对着二人,却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打量了一圈客厅,这里确实没有大哥的灵位,不然每天看着自己的爱人和亲弟弟如此亲密,说不定会气得活过来。
“别生气了……署里有车,是我没开,”眼神一直都在深泽身上,岩本抬起头才看到客厅里的身影,“有客人来?”
“是你渡边哥。”深泽顺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去换身衣服,等下吃饭了。”
“喔。”
“记得跟渡边哥打招呼。”
“喔,知道的。”
渡边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吃晚饭。他一直不贪食,但却对深泽和岩本照的相处模式产生好奇。
一边唾弃自己怎么像长舌妇一样在意别人的私生活,一边又自我安慰道这是在替大哥进行监督。
内宅少有访客来,即使没有同佣人做过相关安排,厨师还是准备了三人份的餐食,桌上也摆放好了三份餐具。
“真都不回来吃?”岩本注意到餐桌上没有为Raul准备碗碟。Raul仍处于待业状态,这孩子又极为恋家,少有交际,几乎是每顿饭都在家中吃。
“他回事务所了,佐久间君和阿部君陪着呢。”深泽简单回答道。儿子在午饭前就出了门,佐久间只说让他放宽心,不知道要同事务所高层谈多久,但会照顾Raul这一天的吃食。
岩本点了点头,没做声。
三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进食,没有任何对话。深泽同渡边之间的很多对话无法让岩本知道,而同岩本之间的对话也多多少少要避开渡边,所以他干脆懒得开口,免去麻烦。
渡边本就是这场临时饭局之中的观察者,他只需要假装吃饭并竖起耳朵。
唯独最单纯的岩本照仿若置身事外,满脑子搜刮着话题来打破这份尴尬的沉寂。
“我今天似乎遇见了一个哥哥曾经的朋友。”岩本想起了上午遇到了那个叫中岛健人的男人,他觉得深泽会了解一二,“他当时大概是把我认成哥哥了……既然是哥哥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经去世的消息?”
“中岛?没听过这个人,”深泽有些不安,如今还能认出这张独属于岩本家的脸的人并不多,他更担心会有人发现岩本徹的亲弟弟进入警视厅这件事,“你在哪遇见的?”
“秋叶原。”
深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秋叶原?那不就是菊池组的人,可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小照,你这段时间不要去那边。”
“中岛君?我知道他。”一直保持沉默的渡边终于开口,这不是小事,他需要让深泽了解那段尘封的过去,“松坂会以前和菊池组关系不错,就是因为中岛君……后来闹掰了,也是因为中岛君。”
渡边将往事娓娓道来,并把菊池风磨吃醋这件事轻描淡写地简短带过,却还是被深泽捕捉到了端倪。
“所以阿徹和这位中岛君,他们……有什么吗?”即使人不在了,深泽依然在乎这些。
“哪有什么,大哥这么多年只有你。”渡边忙不迭地解释,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毁了岩本徹的情圣形象。
“我知道的,”深泽脸色一红,继续问到,“那之后呢?”
“之后中岛君就去美国了,再之后大哥就遇到了你。”
“那么他不知道阿徹的死讯也很正常,”深泽转头问向岩本照,“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晚上会联系我。”岩本照乖乖地回答道。
“你不能跟他联系了呀,现在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万一他还在菊池组,而你一旦暴露了身份,就真的很危险了。”深泽沉着地向他解释道,餐桌另一侧的渡边也频频点头。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岩本照哪里能想到这样复杂的背后故事,他当时只自作聪明地觉得若是可以联系到哥哥曾经的朋友,那么就可以知道更多哥哥生前的事情。
“就别再回复他了吧,不然多说多错,久而久之他可能也把这件事忘了。”深泽惴惴不安地回答道,他对此事当然没把握,但暂时又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渡边抬起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讲。
冬日里的天黑得早,三个人心思各异地吃过晚餐之后,窗外已是一片星光。
厨师这天做了红酒炖牛肉,花三小时用小火煨熟,佐以口感清爽的少盐腌菜。本就是一顿临时的家常便饭,渡边乐得吃这种简餐,反而厌倦那些高级晚宴上的推杯换盏。
深泽吩咐佣人盛出一份牛肉,交给渡边:“你来找我,宫馆君应该一直担心得没吃饭,这个带回去给他吃。”
“他担心什么?”渡边不解,却还是接过装着食物的隔热袋。
“担心你跟我打起来呗,”深泽笑着把他送去玄关,又叫住他,“你等等。”
没几分钟深泽就穿上一件羽绒服,又从自己的衣帽间里找出一件暖和的外套和围巾递给渡边:“穿上吧。天凉了,夜里风又大,你走去停车场别冷到,我也送送你,正好消食。”
渡边还有话没讲完,就顺着深泽的意。
他为深泽打开车门,深泽了然地坐进他的副驾驶席位。这里是两人可以继续进行私密谈话的空间。
“凉太不会继续为你杀人了。”渡边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
“没关系。”深泽并不意外,也不失落。
“我的意思是,他也不会去杀那个毒贩的爸妈。”渡边担心他没听懂,特意解释一番。
“我知道,他不需要去,”深泽侧过头注视着他,“那个毒贩根本没死,今天上午他爸妈去销案了。”
渡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照告诉你的?”
“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不从我这里套话就不错了,”深泽冷笑道,“是我警署的线人告诉我的。”
“你不觉得很蹊跷吗?”不知为何,渡边此刻更加不安。
活人比死人更危险,死人至少不会开口讲话。
“不说这些。我今天太累了,昨晚你和宫馆君都不在,多亏了有你们组的目黑君帮忙,我才不至于超负荷工作,但也直到早上十点才有得休息,”深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先回去,你路上小心。”
见深泽这个状态,渡边识趣地启动车子。
从庭院的另一边走回内宅,深泽远远地可以看到岩本照站在门口。这人还穿着在室内才会穿的修身短袖T恤,硕大又好看的胸肌轮廓若隐若现。
“干嘛,不冷啊?”一阵风吹来,深泽缩着肩膀,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
“不冷,火力很旺呢。”岩本中气十足地回答,两个人相隔着长长的小径相视一笑。
快步跑回门内,深泽揉搓着被冻得发粉的双手,岩本适时递过提前准备好的暖手器。
“原来是等着给我这个。”深泽接过,把暖手器抱在怀内,“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好久没跟小照聊天了。”
岩本的眼神闪过一丝欣喜,是很久了,整整三十七天:“没什么新鲜的,除了今天遇到了那位中岛先生……还好没跟他多说话,不然该失言了。”
“对了,你之前问我的那个在歌舞伎町的毒贩,好像是失踪了?有进展没有呀?”深泽像是突然想起一般,神色自若地问他。
“山本大辅是吧?那个案子一提我就头疼,”岩本皱着眉头,眼神澄澈地说到,“人还没找到呢,他爸妈还是时不时就来警署找我们闹。”
深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像小孩子一般在茶几旁跪坐着挑巧克力吃的男人,没有做声。
Raul同事务所谈到入夜之后。
由于他出入松坂会的照片并没有被公之于众,加之佐久间手上有更多对这家事务所致命的证据,Raul很轻易在这场博弈中胜出。
不过佐久间和阿部又借着机会趁热打铁,顺便修改了Raul的合同期限以及分账比例,让更多的自主权落回自己手中。
事务所的高层只知道阿部是这孩子的监护人,却不知道Raul更多的背景。对于Raul出入松坂会一事,阿部也只是给出了一个不算说谎的解释:那日自己作为社区诊所的负责人,被临时叫去查看松坂会大哥的伤势,而Raul恰好有事找自己,情急之下阿部便不加考量地叫他进入了松坂会,谁知竟被拍下照片。
事务所方面只是想要确定Raul是个没有法律风险的艺人,而之前的雪藏不过是欺负这个出道没几年的小新人势单力薄。如今监护人亲自来解释,又有了业界情报大佬佐久间的加持,自然是会忌惮几分。至于修改合约,更是意外之喜。佐久间无意间想起深泽曾经抱怨过Raul同事务所签了不平等的卖身契,就顺便提了一嘴。
阿部在走出事务所的时候,第一时间打给深泽,打算一如往常向他汇报这次谈判的结果。
虽然当下同深泽的关系几乎和恋人没区别,但加入松坂会的时候,阿部却是深泽手下的一个小弟。即使后来两人发生了情感纠葛,阿部却在情事之外依然保持着身为深泽手下的自持和疏离。
就像这刻,分明是深泽儿子的监护人身份,分明在情事上对他做过更加放肆的事情,却依然在事无巨细地履行平日里的工作程序,向深泽进行汇报。
只是电话那头出现了罕见的无人接听。
深泽很少漏接他的电话,因为阿部不常同深泽通话。
除非是有要事处理的时候,比如这天。
他坐在佐久间的车后座,把手机扣在一边,内心闪过一丝担忧。
Raul却轻松地在副驾驶上同佐久间聊天,他很喜欢父亲的这个无所不能的朋友。
“等下想吃什么?”等红灯的间隙,佐久间侧过头问他。
“就不吃了,马上要开工,我在家这些日子都吃胖了……”Raul低下头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
“阿部君呢,你什么打算?”佐久间问向后座上的人。
“我还不算饿,夜深了,吃下太多东西会不消化。”阿部换上了轻松的语气回答到。
“那我把你们送回松坂会就回家休息?今天的事情就麻烦阿部君同深泽君讲了。”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佐久间也乐得收工。
“应该的,只是麻烦佐久间君和真都在停车场等一下,我先进去和深泽君聊完再让真都进来。”阿部仔细斟酌着措辞。
他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深泽过了这么久还没回话,阿部担心家中出什么事,当然要先保证Raul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做了Raul这么久的监护人,阿部总是会想多一些,以保证孩子的情绪稳定和心理健康。
可Raul听到这份安排,居然也没问太多:“嗯,阿部哥哥,听你的。”
内宅里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佣人都已经收工回家,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为了安全起见的监控摄像头还在发着幽幽的亮光。
阿部打开深泽的房门,看到这人只是独自在床上侧卧,房间内的加湿器喷出阵阵带着柚子清香的水雾,才稍稍放了心。
“怎么不接电话,害我担心好久。”阿部拉过一张软椅,坐在床边。
“哦,抱歉,”深泽心神不宁地起身看了一圈,注意到被他远远放在衣帽间门口高脚桌上的手机,“我忘记带手机过来……事情都办完了吗?”
“办好了,暂时不会移籍,不过我们把他的合同时长谈到只剩两年,你也会安心一些。”
“那再好不过,”深泽深吸一口气,“在这里做太辛苦了,纯属青春饭,真都要做长远打算的。”
“也谈了一些后续发展,不过关键还是要看孩子自己打算怎么走。”阿部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受体温,“既然家里没事,我就叫真都进来了?”
“诶?干嘛不让他进来?”深泽顺势抓起他的手,扣紧在自己手心,又抬头看向阿部的双眼,“今晚留下来陪我吧,起风了。”
阿部只觉得气血上涌,可Raul还在停车场,他又只能暂时离开这温香软玉,去把孩子接回家。
深泽先是同儿子讲了好一阵子话。
Raul兴奋地告诉他,佐久间接下来还会为自己争取更多工作机会,又不停讲着这一整天自己是如何被周到照顾。
阿部坐在不远处的卧室沙发上,一边喝着装在玻璃杯里的纯净水,一边微笑看着这父子二人。
“阿部哥哥帮我看合同的时候,上面的好多术语我都不懂,但是他却能说得头头是道。”想到毫无准备的合同谈判环节,Raul心里只道若是没有阿部在场,他这个卖身契不知道要签到几时。
阿部却谦虚地摆摆手,又语气轻松地逗着Raul:“真都不该管我叫哥哥的,我若是你哥哥,岂不是要跟深泽君叫叔叔?”
“那你就叫叔叔嘛。”深泽笑着把手边的一个小抱枕轻轻砸在阿部身上。
Raul没有问阿部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自己家中,只是腻歪着把头在深泽的胸口蹭了好一阵,才眨巴着眼睛抬头问:“我晚上可以和爸爸睡吗?”
深泽苦笑着看了一眼阿部,又温柔地拒绝了儿子:“爸爸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怕是不能跟宝宝一起睡。”
Raul不情愿地应允,又磨蹭着同深泽说晚安。
待到夜里洗完澡,终于拥得深泽在怀的那一刻,阿部的耐心几乎耗尽。
“叔叔……”耳鬓厮磨之后,阿部轻咬着深泽细嫩的颈肉,像吸血鬼一般发出满足的微笑和低语,“你真的好紧。”
深泽慌不择路地羞红了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明显,听着阿部使坏地唤他作叔叔,焦急地伸手捂住情人的嘴巴。
深泽这夜却迟迟无法入睡。
阿部在他身旁安枕,他在情事之后裸着身子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又转过身去背对着阿部。
几日前摘的欧石楠被养在窗边的花瓶中,依然开得热烈。
深泽靠在枕头上,花朵的轮廓在夜灯的光线反射下隐约可见。
他知道,这花盛放至此,转眼就会很快凋谢。
一如万事,盛极必衰。
和岩本照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如是。
在他把小照当作最最信赖的亲人的时候,却被对方隐瞒欺骗。
为什么要骗我说山本大辅还在失踪,是……已经开始怀疑松坂会了吧?
做贼免不了心虚,深泽不知道是怎样逃离同岩本照看似温馨的对话,但这份焦虑却如同冬日里的雪,越积越厚。
阿部看出他似有心事,虽然也问了半天,深泽却缄口不提。这件事情发展至此,只能看老天的意思。阿部愿意留下来陪自己过夜,就已经算是在帮忙疏解。
身后的男人传来梦中的呓语,又摸索着揽住自己的腰间。
深泽转过身,细细端详阿部的睡颜。
他以前从未认真看过,这人居然有那样细密如羽扇般的睫毛。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却扰醒了还未深睡的情人。
“怎么还没睡?”阿部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我……”
“算了,你不愿意说也罢,”阿部稍稍坐起身,有力的大手覆在深泽脊柱上,“我给你做一下催眠按摩,你先睡。”
“嗯。”
一如曾经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阿部的手指又一次在深泽的脊柱上温柔地游走。
阿部一早起来,把Raul送回公寓。
深泽本就不方便出面,如今既然事情已解决,短时间内更需要小心谨慎。
事务所迅速给Raul安排了满满当当的新行程。
年轻神秘又充满新鲜感的偶像就像是印钞机,总是能把投入产出比拉到最高值。事务所之前考虑到风险因素雪藏了他,如今也因为Raul方面自己把风险解决掉而重新同他合作。
还未成年的孩子依然是礼貌又周到地同工作人员打招呼,心里却早已因为此事而筑上一道厚厚的墙。
他要向上爬,爬到无人企及的高度,那种无论出现什么事,事务所都会尽全力保他的高度。
“辰哉他……深泽君,会想办法过来看你,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给哥哥打电话。”阿部简单地安顿好他,仔细嘱咐后又同他告别。
“嗯,等下事务所的保姆车会来接我……对了,”Raul似乎想起什么,起身去自己的卧室拿出一只圆滚滚的半臂多长的小恐龙玩偶,“上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这个。这是我特别定制的,麻烦带给爸爸,他想我的时候就可以抱抱它。”
阿部拿到手中捏了捏,笑着拍了拍Raul的肩膀:“很贴心的小礼物嘛,真都是大孩子了呢……你爸爸一定会喜欢。”
深泽一早同又要离开家的Raul道别,就回卧室睡起了回笼觉。
渡边和宫馆在一大早分别发来了信息,让他好好休息,松坂会的事情只管交给他们。
难得可以偷来半日闲,又可以这样无后顾之忧,深泽睡得很沉。
睡得沉的代价就是长时间维持一个睡姿而后落枕。
睁开眼睛后他只觉得肩颈疼痛难耐,甚至连起床都费劲。为了避免给自己造成更多伤害,深泽只得在床上继续躺着,等待疼痛缓解。
可时间疗法对此似乎无效。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打算打给阿部。却想起阿部前一夜说过这天要去诊所逐项检查年终报告和账目,必然会很忙,于是只能作罢。
能依靠的人似乎只有快要下班的岩本照。
“怎么了哥?”对方很快接起来。
“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我有点起不来床,你如果还没下班,我就自己叫急救车。”深泽有些无力地说着。他当然有私心,想要用这种措辞而使得岩本可以快速回家。
“今天下班早,我已经开到路口了,今天听话,我开车上的班。”岩本回答道。
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深泽挂断了电话。
男人很快就匆忙地跑进了内宅,敲过门后才进入深泽的卧室。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间卧室。上一次还是哥哥的葬礼前深泽为他找领带的时候。
“怎么了,哪里不能动?”把警用防风外套随意地脱在沙发上,岩本跑去床边关切问到。
“没什么大事,落枕了……”深泽艰难地躺在床上看着他,又苦笑出来,“我都这个姿势躺一个多小时了,不敢动,怕拉伤,你经常健身,经验多,来帮我看看。”
岩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去浴室弄来一块被水浸湿的热毛巾,温柔地敷在患处,又扶深泽坐起,抬起他一侧手臂,引导着他缓缓动起来。而后又顺着大臂下方的肌肉一点点地做着按摩:“我房间里还有药酒,缓痛的,如果等下还疼的话,我拿过来给你揉揉……只是味道怕你闻不惯。”深泽的房间里散发着一种让人迷醉的甜香,让岩本担心药酒的味道会把这独特的香气破坏掉。
“拿过来吧,我晚上还要去会客厅,”深泽一边发出略显痛苦却又隐忍的呻吟,一边回答着岩本,“快到年底了,很多兄弟都要回老家,得先把年终奖发给他们。”
松坂会向来都是使用现金较多。这天深泽还在休息的功夫,渡边和宫馆就着手准备起年会。宫馆的审美水平高,负责在会客厅进行布置;渡边做事缜密周到,负责把装着现金的保险箱搬进会客厅并进行安保。
“啊……好痛……”深泽在岩本的手掌里抖了一下,却也觉得肩颈舒服不少。
岩本听着这阵阵呻吟,早已觉得十分不自在。却也自知理亏:若不是自己早有邪念,怎会曲解这叫声的意思。
“我……”一开口,他就听到喉咙处发出的沙哑声音,又清了清嗓子,“我去拿药酒。”
再次回到深泽的房间,床上的人依然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坐姿。
“还是不敢动?”
“小照不在这里,我不敢私自动,怕前功尽弃呢……”深泽弱弱地答到。
岩本忍了忍嘴角的笑,又坐在床边:“你的睡袍,要脱下来一点,把肩膀露出来才行。”
“我不敢解开,怕手肘痛……小照帮我吧。”深泽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岩本只能听从,当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伸手解开了深泽的腰带,又轻轻褪下袍子露出肩头。
居然是那样白皙细腻的肌肤,甚至还泛着珠光一般奢华的光泽。
岩本甚至在肖想,这样的皮肤摸在手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深泽因为不敢抬头,只是垂眼看着床边,便也无法注意到岩本放肆打量着他的那份露骨眼神。
用药酒在身上揉捏了一阵,岩本终于叫他试着转头。
深泽缓缓开始动,却因为身体僵了太久,而失去平衡,就要跌在床上。
床的木材取自名贵的黄花梨木,床角处是雕工精美的隔板,眼看深泽的头就要撞上去,岩本眼疾手快地用手掌护在他的脑后。
晕乎乎地倒了下去,深泽回过神来只看到撑在自己耳边那青筋暴起的粗壮手臂,以及为了保护自己,而刚好压在自己身上的,岩本照。
这刻终于可以对视。他看着男人的双眼,脸上又是惊,又是羞。
岩本却再也忍耐不住,他似乎是被迷惑了心智,失去了平日里的瞻前顾后,满心只想吻住怀中的人。
深泽挣扎了几下,却终不敌男人强壮的肌肉。
岩本的吻技极差,像是小孩子,急促又热烈,两只手却没闲下来,探进深泽的浴袍里放肆揉捏着那几乎和自己的手掌一样大的小腰,倒也惹得心上人嘤咛不断。
不知这样漫无章法又丝毫没有进展的吻持续了多久,岩本听到深泽问他:“素心腊梅……开花了没有?”
“没有呢。”岩本不假思索地答到,想要在自己刚刚按摩过的侧颈上一亲芳泽。
“我要准备去会客厅了。”深泽突然冷静,把岩本轻轻推开。
刚刚逾矩了的人如梦初醒,慌张地起身:“哥……我刚才……对不起。”
深泽也坐起身,整理着凌乱的浴袍。可面色潮红的样子,又让岩本多看了几眼。
他抬起头,眼中的迷离似乎消失了,只剩平日里的清冷疏离,瞬间把岩本拉回了现实。
确定岩本走出卧室之后,深泽打给目黑:“你上次送我的东西很好用,再多搞来几瓶。”
没等目黑回话,深泽就挂断。
“谁啊?”和目黑一起进行着现金安保工作的渡边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问到。
“哦……好像是诈骗电话。”
深泽走去落地窗边,打开了窗户,任冬日里的冷风吹进来,吹散了一室甜香。
他回到茶几旁,把已经空了的一瓶迷情剂的标签仔细撕下又弄碎,而后把空瓶丢进垃圾桶。
深泽很喜欢自家庭院入冬后的样子。
常年合作的园丁在远离小径靠近围墙的远处,种植了易养活的铁树,鹤望兰,还有大片茂密的常春藤。
鹤望兰的花朵状似鸟头,花瓣是热烈的橙黄色和紫蓝色。深泽偶尔有兴致的时候,会跑去庭院深处剪下几朵鹤望兰拿来插花。
而铁树和常春藤,更是让他会时时驻足的东西。
冬日难免萧瑟,可这些植物却永远热热闹闹地保持着植物蓬勃的绿色,放肆生长。
茶几上摆放着巨大又精致的盒子,来自于深泽常去的一家和服店。
他在这里定制过出席岩本徹葬礼的丧服,而今又为迎接新年订制了崭新的一身带羽织的和装。
年末年始的订单量本就不小,深泽的面子大,才能把衣服在松坂会年会这天及时送到。
确认过房间里的气味消散了过后,他才关上窗户,去试穿自己的衣服。
离年会开始还有些时间,若是对衣服哪里不满意,还来得及叫那家老板直接上门修改一下。
这年的和装是浅藕色。
岩本徹还未沾上毒品的时候,一日曾与深泽漫无目的地逛街。那时一家店刚刚到了当季新品,销售就联系深泽去试穿。
而那一季的主打颜色,就是这种浅藕色。
彼时的岩本徹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着试衣中的深泽频频点头:“你穿这个颜色好看。”
而后就把当季所有浅藕色的单品都为深泽买了下来。
只是还未等深泽把这些新品穿上身,就发现了男友吸毒的事实。
自那之后,深泽更是再也没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
如今他终于有再穿浅藕色的勇气,去主动定制了这身新春用的和装。
是对过去的一种释然,又或是一种告别……他也说不清楚。
总之,他终于有勇气站在这年的岁末,同当年那个站在命运路口无助的自己和解。
深泽不疾不徐地穿上这身繁复精细的新衣,对着镜子把绳结端端正正地放在腰带中间,又理了理一头柔顺的黑发。
夜里总是有些凉的,他又找出了一条未经染色的皮草披肩,更衬得他肤白胜雪。
双唇似乎还有些泛红。
岩本照毫无章法的亲吻作用在他本就白皙敏感的皮肤上,留下的痕迹久久不散。
深泽无奈,只能用冰水把毛巾沾湿,又敷在自己唇上。
窗外很快就暗了下来,他套上洁白的足袋踩着木屐,走去已经渐渐喧闹的会客厅。
绕过小径,深泽转头就看到了宫馆的布置成果,不由得轻轻歪头笑出来。
他信得过宫馆的品味,也大方给了很多新春时期的布置预算。
松坂会这一年赚了不少,算是好年景,自然要认真祈福,求得来年更加顺遂。
可这棵摆在会客厅大门外而且把台阶都给挡得严严实实的巨大门松,确实是太过夸张,又气势十足。
门松虽说是超出常规规格的大小,但竹子,松针以及梅花,却也都是找来了少见又十分巨大的品种。除此之外,宫馆还在门松上装饰了数量奢侈的蝴蝶兰。
深泽甚至在猜,那个挂在门松前面巨大的金扇,说不定表面也都是纯金的金箔,不然怎能在月光下都莹莹生辉。
被叫来参加年会的手下们,都兴奋地和这门松合照。
深泽从灌木丛里走去他们面前:“要我帮忙拍照吗?”
几个没怎么见过深泽的兄弟,突然看到如今管事的大哥,纷纷都吓了一跳。
深泽温柔地看着他们微笑伸出手:“交给我吧。”
在冬夜的室外当了好一阵子人像摄影师,深泽见手下都拍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一个兄弟:“去把渡边组长和宫馆组长都叫出来。”
“叫他们出来拍照?”
“你别说拍照,就说我在这有事找他们。”深泽回答道。
听闻深泽在找他们,宫馆和渡边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跑去门口。
两人这天依然穿着平时开会常穿的黑色西装,只有领带是较为鲜艳的颜色。
“什么事?”渡边先跑到了门松前。
深泽双手抱臂,注视着他的双眼,又挑了挑右边的眉毛:“不叫哥?”
渡边欲言又止,看向深泽,却最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嘟囔一句:“哥。”
听到这个失而复得的称呼,深泽满意笑出声,又走去渡边面前,抬手整了整他微微发皱的衣服:“还以为你们今天会穿和服来。”
“穿和服没法干活。”渡边任由着他整理自己的衣服,回答说。
“嗯,没事,以后有机会的,”深泽念叨着,又唤道站在一旁的宫馆,“宫馆君,站过来一点。”
待宫馆和渡边站定,深泽继续指挥道:“看我这里,嗯,表情别那么僵硬嘛……”
两人露出清爽的微笑,深泽适时按下快门。
“要不要再换个姿势?日常一点的。”围在肩上的皮草披肩滑落,宫馆眼疾手快地冲了过去,在披肩落地之前接住。
深泽接过披肩,随意地挂在手臂上,小声对宫馆说着:“快回去拍照,免得他跑了。”
宫馆又快速站在渡边身旁,伸手揽住他那被修身西装包住的腰肢,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渡边则惊讶又欣喜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而深泽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用镜头抓住了这个瞬间。
“宫馆君。”在宫馆打算回会客厅之前,深泽轻声叫住了他,“新年快乐。”
宫馆却注视了深泽几秒,又把胸口插着的玫瑰花轻轻别在深泽的鬓边,微笑道:“新年快乐。”
门楣上是高悬的精致绳结,宽敞的厅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镜饼。
年末年始的蜜柑味道极好,每个人面前的小餐台上都放着堆得整齐的一盘蜜柑。
这天的目的不是开会,深泽自然不会讲太多,免得手下的人觉得拘束。
他先是把会客厅里的巨额现金一一递给手下做年终奖,而后坐在主位上优雅地品尝面前的食物,又小口喝着清酒,倒是自在悠闲。
不知岩本照这时候在干嘛,是否有吃过晚饭。
自从小照住进家中,深泽就吩咐内宅的厨师每日准备多一份晚餐。
“要比我吃的量大一点,然后主食放多一点,”深泽当时这样交代着,“新鲜的蔬菜和鸡胸肉也记得每天准备,你们不需要处理,他如果想吃的话自己会弄熟。”
“口味的话,要稍微咸一些吗?”
深泽是易水肿体质,家中的料理一直都极为清淡。若是内宅宴客,厨师会为客人的餐食里额外加盐。
“嗯……算了,每天做两种口味的餐食属实麻烦,他如果嫌淡的话会自己处理一下的。”深泽思考了一下回复道。
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他倒是从未听过岩本照抱怨食物的口味,却也不知道这人在吃晚餐的时候是否有自己加酱油进去。
明明在喧闹的会客厅,主人却不知觉间走了神。
岩本照逃也似地回到卧室。
他把身体重重地砸在床上,用抱枕盖住自己的脸,努力地不去回想刚刚的一切,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却一次次在他脑中回放。
是谁先主动的,是自己,又或是他的深泽哥?
他觉得嗓子发干,一口气喝光了床边的一瓶六百毫升矿泉水。
喝完后又开始后悔:唇上残留的深泽的味道,就这样被一瓶水给冲没了。
他起身开窗,想要让冷空气吹散自己体内无名的燥热,却听到窗外从会客厅方向传来热闹的酒令。
深泽之前曾无意间对他提起,这天是松坂会的年会。这天之后,住在其他都道府县的成员们,会拿到半个月的长假,而东京都内的成员则在新年期间轮岗。
而深泽,则会在这之后去神奈川老家陪伴爸妈一起度过新年。
到时候这个宅子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吧。
窗外的喧嚣和岩本照无关,他在这刻又是万千孤独灵魂中的一个。
他抬起手,轻抚着唇边,闭上双眼想着深泽被吻住时候的模样。
却发现对那段记忆十分模糊……也难怪,岩本照当时一直在毫无章法地啃食被自己身体压住的男人,哪有什么工夫观赏那时候的美景……他本就是紧张得不行。
被摆放在屋子正中央的素心腊梅还是没有开苞的迹象,倒还活着,叶子嫩绿蓬勃。
而深泽问起素心腊梅时候的神情……是生气了?思及此,岩本十分惴惴不安。
佐久间没有忘记之前对Raul的承诺,真的有在想方设法为他寻求更多的工作机会。
他这天问过深泽的允许之后,在一个摄影棚接起了刚收工的Raul。
这晚他们要去半岛酒店见一个奢侈品牌的宣发团队。
这种工作在佐久间看来算是一劳永逸:前期铺路过程极其艰难,一旦进入到这个圈子,那么之后的相关资源就极易获得。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发展方向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若是品牌方满意,甚至都可以为Raul量身定做一些曝光机会。
在这次饭局之前,佐久间就已经同品牌方沟通了好一阵,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不希望给Raul太多临场的压力。
而双方见面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破冰,这样后续的合作也会更顺畅些。
Raul害羞认生,可面对这种场合却又表现得十分得体,在品牌方那里拉足了好感度。
而这个饭局也确实轻松:因为有未成年人在场,便无需饮酒,省去了不少酒局上的繁琐。
同佐久间一起礼数周到地送客之后,Raul才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公寓中。
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佐久间送回家,他也十分习惯这种安排。
车稳稳地停在Raul公寓下的地下车库,佐久间因为在饭局上笑了太久,回到车里就放松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他这天在西装下穿着薄薄的高领毛衣,为了开车方便,还戴着框架眼镜。
“进门后记得给我发个信息。”佐久间对Raul说到,而后疲惫地揉了揉脸。
这样的饭局最是费人心神。
“你累坏了吧?”不知为什么,Raul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对佐久间使用敬语。
而佐久间也没有太过在意。
“有点,昨晚没睡好。”说着,他又拿出一张无酒精湿巾,想要擦擦脸,至少可以支撑住回家的这段路。
眼镜被自己擦脸的动作推到了额头上,又像是突然被什么人拿走。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不解地看向副驾驶上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的Raul,却被少年轻轻捏住下巴。
Raul的眉毛浓密,睫毛长而卷翘。通常都是或澄澈或调皮的眼神。
而佐久间却从未见过这样看着自己的Raul:似乎,带着一丝危险。
Raul凝神注视他。
年末的工作和应酬总是繁忙,佐久间瘦得下巴都变尖了许多。
少年不再犹豫,对着他浅浅一笑,而后吻了上去。
在佐久间还目瞪口呆之时,又跳下车子,只留下一句告别:“晚安。”
回过神来之后,Raul早已消失在视线中。
佐久间倒是瞬间疲累全无:这下还真可以顺利开回家中了。
阿部结束了诊所那边的工作,就立即奔向松坂会的会客厅。
他知道帮派这天要举行年会,自然放心不下有可能醉酒的深泽。
从前的日子都是有岩本徹在一旁照料。虽说自己也爱慕深泽,但一旦知道岩本徹也在,阿部却总是会安心一些。
赶赴过来的路上,阿部给渡边打了电话:“翔太,你还在吗?”
“嗯,大部分人都走了,我和宫馆君还在这里。”渡边当然不放心深泽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又不想麻烦手下在这天还要加班。
而宫馆却也不愿走,非要留下来陪他。
渡边只得把目黑偷偷拉到没人的小房间里,在男人怀里违心地撒娇腻歪了好一阵,才终于成功让目黑离开。
他还没想到要怎样同目黑结束那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如同儿戏的关系。
“他还好吗,喝多了没?”阿部通过车载蓝牙继续问到。车行至涉谷附近,即使是深夜也满是汹涌的人潮。
渡边早就退到会客厅外,和宫馆守在走廊边,躺在宫馆的大腿上。他起身向厅内看了一眼:“还在大哥的牌位前喝酒呢,但是今天喝得不多,没怎么醉。”
“辛苦你们了,我等下就到。”
阿部抱着从Raul那里拿回来的恐龙玩偶,匆匆跑进会客厅。
同渡边和宫馆简单交接过,他就径直走去岩本徹的牌位前。
深泽一只手撑在榻榻米上,皮草披肩散落在身侧,面前的一瓶日本酒快要饮尽,眼神清亮中带着一丝晕眩,却没有醉意。
阿部坐在他身边,帮他轻轻扶起倒下了的酒杯:“喝的什么?”
闻到男人的气息,深泽露出不设防的傻笑,眯着眼睛转过头:“我第一次喝獭祭,是二十一岁那年。刚刚把家里的店改成小酒吧,就想试试当时柜子上最贵的酒……后来遇到了阿徹,他教我在酒里加气泡水和白桃汁。”
再一次听他回忆起岩本徹,阿部的脸上却还是笑得宠溺。他有独占欲不假,但他也知道,无须同死人计较。
“醉了吗?怎么觉得你晕晕的。”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披肩,又顺势搂住了深泽的腰。
“没醉,可能晕碳水了……纯米酒,和吃米饭又有什么分别。”深泽慢悠悠地回答着,靠在阿部的怀中,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又攀住阿部的后颈,头靠在男人的肩上喃喃道:“阿部亮平,你说,那个门松,这满屋子的镜饼,挂在梁上的绳结,都是为了除厄祈福,迎接年神。这样的事情我年年都做,但为什么还没能留住阿徹的命?”
阿部被他问得满心不自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飘忽着回答:“有些事情是神明也无能为力的。”
深泽沉默了许久,又似乎像是之前没听到似的,继续靠在他肩上问到:“你抱我回去吧?我不想走路。”
两人穿过冬夜里的庭院,深泽被阿部稳稳地抱在怀中,晃荡着双脚,又顺手摘下了几片常春藤叶子。
这夜他被阿部压在身下的时候,又不安分地拿起叶子在男人身上轻搔,直到阿部把他的手腕都固定不动才作罢。
“常春藤在一些地方是入侵物种呢。”阿部一边品尝着带着桃子味酒气诱人的深泽,一边低声说着。
“嗯……什么入侵?”深泽已经开始犯困,但却依然顺从地被男人享用,他呻吟着问到。
阿部胯下的粗长毫无预警地闯进深泽体内,在开始抽插之前,他对失神的深泽回答:“这就是入侵。”
岩本照还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迟迟无法入睡。
手里的东西是他失眠的根源。
他每日体力消耗大,还坚持健身,一般来说睡眠质量极好。
可是这夜却……
傍晚纠结着深泽是否因为那个吻而生气,想着想着,内心的想念却失控了起来。
他偷偷走去深泽的房间门口,打算偷偷进去,闻一闻让自己迷醉的甜香……若这样就可以稍微缓解他那想要把深泽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的话。
再次回到深泽的房间,岩本却只能感受到一室清冷。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似乎是没存在过一般。
正失落地准备出门,他的眼神瞟到了垃圾桶里的那个瓶子,以及瓶子附近洒落的碎屑。
在搜查一课任职多年,对于那种特殊形状的瓶子,岩本一直是有极高的职业敏感度。
他走了过去,闻了闻瓶口。确实是刚刚自己闻到的味道。
而那些碎屑,也被他一一收集起来,又拿回自己的房间。
那之后的时间,岩本把碎屑拼图一般拼了回去,终于明白了手里这瓶好闻的东西目的为何。
茶几上还摆放着自己拼好的瓶子标签,岩本揉了揉因为缺少睡眠而干涩发红的双眼,又似乎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拿出打火机把碎屑一燃而尽。
佐久间住在离Raul的公寓不远处的塔楼。
他开车回家后,靠在玄关发呆了好一阵。
脑子里却不停想着:和未成年人接吻要判几年。
虽说年纪轻轻已经是情报界的大佬,但佐久间确实精明得紧,从未做过一件犯法的事。而这夜Raul的那个吻,恰好把他推向了法律边缘。
他心情复杂地在维基百科搜索Raul的年龄,在得知这孩子还有几个月就满二十岁之后松了一口气:这样至少不算太罪过。
脑内的另一个声音却突然响起:可他是你朋友的儿子。
佐久间和Raul相差十岁,若是普通的恋爱,这种年龄差倒不少见,只是……按理说Raul要唤佐久间作叔叔。
他慌乱跑去客厅,把自己的身体砸进沙发里,电话此时却铃声大作,而来电的人正是让他如此失常的Raul。
“到家了?”电话那头的小孩依然不用敬语。
“嗯。”
“刚刚那个品牌联系我了,明天就要去大溪地拍外景。”工作一旦敲定后,一切都推进得极为迅速,Raul当然是不由分说地答应下来。他的经纪人早就知情,也已经同事务所沟通过,一切只等品牌方的安排。
这种可以自己争取资源的艺人,对于一个事务所来说自然是省心省力,只需要坐收抽成即可。
“喔……”一向反应迅速的佐久间有些结巴,他还没调整好心态,“那你注意安全,明天几点飞?”
“早上九点,你要一起来吗?”
电话这头的佐久间脸蛋突然变成了粉红色,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我去什么,我又不是你们事务所的人,我……”
“喂,”Raul打断了他的慌乱,“我还没买机票,这边还剩两个商务舱。护照页发给我,你之前跟我说过,年前的工作已经结束……就当我为了答谢你,请你去旅行可好?”
直到收到航空公司发来的确认邮件,佐久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离谱的事情。
他赶忙打给深泽,却在电话响了一声之后又突然挂断:就算真的接通了,已经被Raul买好机票的佐久间要怎么解释?自己明明是个成年人,却被小孩子这样安排着……完全就陷入了一个说不清的漩涡之中。
东京去往大溪地法阿国际机场的航班只在成田机场起飞,佐久间似乎要在四个小时之后就得出发去成田。他翻出一个巨大的日默瓦托运箱,往里面随便丢了一些衣服,便钻进被窝睡觉。
上一次去大溪地游玩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出发的时候也是和这次差不多的年末时段。他隐约记得这个季节的大溪地温度不低,似乎是雨季,所以所需的衣服打包起来也极为简单,缺什么到了目的地之后再买便是,可即将面临的十一个小时的航行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乘坐的是可以一直躺平的商务舱,但他必须先睡一觉才行。
深泽要回神奈川呆半个月,阿部也需要回父母家陪伴双亲。在年会结束后的这一夜,两人厮磨纠缠着,仿佛此生将不复相见。
做工讲究的簇新羽织被随意地丢在刚入门的地板上——阿部把他抱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耐不住心中上涌的气血。
醉酒的深泽最是乖巧,柔软的身体可以让男人脑海里最狂野的幻想变为现实。
刚刚结束自己诊所的酒会,阿部倒是穿得工整,西装革履。他斯文地摘下自己的领带,却转而粗暴地把深泽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领带成了捆绑的工具。
那个曾经教会他系领带的男人,如今穿着凌乱的和服,跪坐在他面前任他摆布。
“要吃吗?”阿部低声蛊惑着。
深泽双眼氤氲地抬头看,他的双手无法动弹,只有靠腰腹的核心力量才能保持趴跪的坐姿。
阿部解开裤子上的纽扣,又直直地看向深泽的眼底。
情人在性事上是那么熟练,无需多说便知道阿部的意思。深泽双唇微张,用牙齿咬住了阿部西裤上的拉链,而后缓缓把拉链拉开。
男人的阴茎已经勃发,深泽又咬住他内裤的腰际,熟悉的粗长就整个蹦了出来。
阿部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不住地在他口中顶弄。
深泽的双手无助地挣扎着,可身体重心却全部在阿部的掌控之中。
他求救似地抬头看向阿部,可这幅被玩坏了的神情反而更助长了阿部的肆虐欲。
这夜的性事结束之时,天空已经泛起晓光。
散落一地的华服之下,是无尽的欲望和堕落。
深泽在睡前才看到来自佐久间的未接来电,以及被放在床边的恐龙玩偶。
虽然时间不太恰当,但他担心佐久间深夜找自己是因为儿子的事情,于是便打了回去。
Raul和经纪人早早就停在佐久间家楼下,只睡了几个小时的佐久间拖着自己的托运箱上了Raul的保姆车。他只简单进行了洗脸刷牙,坐在保姆车可调节的座椅上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深泽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行至千叶。
“佐久间君,你昨晚找我?抱歉,昨晚……”深泽清了清沙哑得十分明显的嗓子,“昨晚睡太早了,什么事?”说完,他又用手指了指床边那只小恐龙,用口型问着阿部这玩偶的来头。
“真都送给你的。”阿部用气音回答。
“唔……哦,没什么大事。”佐久间皱着眉头组织语言,巴掌大的脸蛋藏在加湿口罩下,一头浓密的黑色碎发微微遮住了双眼,惹得Raul看了他好些眼,“Raul临时要去大溪地拍摄,正好这件事是我牵线的,我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所以就同他一起去了,这样你也放心些。”
深泽听后笑了笑:“你都已经这么尽心尽力,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觉得太麻烦你……飞去大溪地要多久?”
“没多久……时间还早,你继续再睡会儿吧,我们快到机场了,你,你要跟Raul说话吗?”佐久间真的不太会撒谎。
“嗯,我再跟他啰嗦几句。”
深泽嘱咐着儿子要记得多吃水果,远离人群,又问他是否有带感冒药止痛片和肠胃药,惯例的问题都问过了,他才在同佐久间道谢后挂断电话。
虽然深泽和佐久间都不是什么缺少物质的人,但他还是在心里盘算着,要把自己收藏的哪块劳力士送给佐久间:两人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是深泽可以放心把儿子交给他照顾的关系,这份礼物若是太贵重,却也不太恰当;若是太普通,更是失礼。
“什么时候我们也去大溪地。”阿部把他揽在怀里,轻声问。
“那就要看阿部医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空闲咯……这次过年回家,不知道你爸妈又要给你安排多少次相亲呢。”深泽笑得邪恶又调皮。
中岛健人给岩本照,又或者说,给那个他以为是岩本徹的人,发了不下十次信息。
结果却都杳无音讯。
他不禁觉得意外:阿徹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每次见到他都有说不完的话。
但也并没多意外。
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而且自己远走美国的这些时日,菊池组一定给松坂会下了不少绊子。
这样一来,对方还怎么再毫无顾忌地同自己联络……想到这里,中岛有些失落。他在东京能说上话的朋友并不多,如今更是觉得寂寞。
菊池这天收工得早。
中岛把卧室门大开着,这样才可以听到玄关传来的动静。
菊池以中岛的名字在西麻布购入了豪华公寓的顶层,是个四百多平米的大平层。中岛归国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为了让中岛回到自己身边,菊池做了不少努力。这种花钱的事反而是简单的事,那些无法用钱解决的事才最是棘手。
中岛并未开口同他要过什么东西,而这处房产,只不过是为了让中岛住得舒服些。
意识到菊池已经回家,中岛把手里的手机藏进床下他找的一个安全的缝隙里,又若无其事地拿起另一个手机,接着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男人带着应酬后的酒气,还未换衣服就抱住了中岛。
中岛闻到这味道,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房间里是他刚买回来的白檀香氛,刚刚弥漫起让人凝神静气的暖香,就被这个闯入者所破坏掉。
他抬起一条修长光洁的腿,脚丫干净透亮,一脚踢到男人的胸脯上:“去洗澡换衣服。”
“换什么?”男人似乎并不懂得见好就收,反而眯起了笑眼,握住这投怀送抱的脚踝,“你给我找一身衣服,不然我就光着出来。”
两人早在少年时期就裸裎相见,但中岛却还是听得面红耳赤。
他不情愿地撑起身子,看都没看菊池一眼,去衣帽间找出了一身干净睡衣,耐心耗尽一般丢进菊池怀中:“滚。”
菊池却嬉皮笑脸地抱着睡意进入浴室。
洗过澡之后看到的场景,便是还靠在床头的中岛:身体被真丝睡袍包裹,胸口露出大片细腻肌肤,眼神慵懒地瞟向他,又假装无视一般,继续看着电视。
八十多寸的电视却只是在播放广告,广告哪里有那么好看。
菊池不露痕迹地了然一笑,躺在中岛身边:“时差调得如何了?”
“嗯,今天已经差不多了。”中岛没看向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就做点晚上该做的事吧。”菊池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抱抱中岛。
手臂几乎没怎么用力,爱人就被他拉到自己身上。
中岛跨坐在菊池的腰间,两人阔别十年后,再一次有了如此距离的肌肤之亲。
菊池笑着望向他,一寸寸地细细观赏爱人的脸蛋:“这些年你睡过多少男人?”
他深知中岛的厉害,只需看向对方的眼睛,再勾勾手指,那些登徒子就会趋之若鹜。
“关你屁事。”中岛笑着瞪了他一眼,低下身子趴在他身上,伸出舌尖不轻不重地舔着菊池的腹肌。
男人被这简单的把戏弄出低沉的呻吟,中岛抬起头,笑得勾人:“你呢,不会为我守身呢吧。”
“怎么会,”菊池单手捏起他的脸,“不经常找人做爱,怎么能让自己的床上技巧一直这么厉害呢……”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很行咯?”中岛的手指往他腿间伸,摸到那根巨物的时候却不以为然,“我可听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行了。”
没等菊池反驳,中岛就把手上的那根肉棒直接塞进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后穴之中。
身下的男人被一片温暖紧致所包裹,却还是把忍耐藏在眼底。
中岛随即主动动了起来。
他一直坚持健身,臀肉挺翘,臀型漂亮。骑乘在男人身上,更是和纤细的腰肢形成了漂亮的曲线。他一边技巧十足地扭动着,一边用手拍打自己的双臀。
肉体的撞击声,拍打声,中岛浪荡的呻吟声,好似一曲催情的交响乐,不住地灌进自己耳朵里。
菊池内心大叫不好,却还是在这场性爱开始后的两分三十二秒被弄射。
感受到男人的颤动,中岛得意地停下了动作,又从容地躺在自己的枕头上:“看吧,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行了。”
菊池却只是把刚刚射过的安全套丢在地上,又拆开一只新的。
他倒不争辩,就着中岛侧卧的姿势,抬起爱人的一条腿,再次勃起的阴茎又插了进去。
这是中岛未曾想到的走向。他下意识地想逃,却被菊池揽在怀里,动也动不得。
“不是射过了吗……”他隐约能猜到自己这夜将被男人如何对待,突然有些胆怯。
“中岛君还是太健忘了,”菊池在他耳边发出恶魔似的低语,“二十五岁之前的我,每晚可以硬几次,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夜用过的所有的套子,都被菊池耀武扬威般随意地丢在地板上。
性事持续到凌晨,考虑到不想破坏中岛刚刚调整好的时差,菊池就也意犹未尽地作罢。
始作俑者中岛健人早已被他弄得瘫软,昏睡过去。
菊池在地板上一一捡起自己的战利品,又跪在地上伸手拿一个不小心被他丢在床下的安全套。
却在这时发现了中岛那隐藏的另一部手机。
手机被锁住,可以面部解锁,也可以输入密码。
菊池看了看他安然的睡颜,又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
嗯,中岛还是习惯用菊池的生日做手机密码。
这部手机内容及其单一,只有初始程序,甚至连相册里都没有一张照片。
菊池翻了好一阵,才想起点开短信记录看看。
收件箱里只有一个联系人,中岛热络地唤对方为“岩本君”“阿徹”。
菊池皱着眉头看了中岛一眼,先是点开联系人的手机号默记下来,又狐疑地看过所有短信记录,暗自嘟囔着:“岩本徹……他不是死了吗?”
岩本照在这个大家都纷纷放年假的时候,依然坚持上班。
同科室的同事们,或是回老家,或是在家陪伴家人。
他这样一个孤家寡人便主动要求在这些休日轮岗。
本就是万家灯火的团聚时刻,自己若是回到那么大的松坂会里,反而更添寂寞,还不如继续在警视厅当差。
而年末的工作多是沿街巡逻,倒也算热闹。
前一夜因为深泽的事情,他失眠了很久才睡……好在这天安排给他的轮岗是在夜里。
岩本在午后太阳正好的时候醒来,他走去客厅旁的水吧,准备给自己煮一杯咖啡。
远远看到阿部亮平站在水吧旁,岩本的脸马上沉了下来。
“岩本君,刚醒?”阿部主动打着招呼,虽说把岩本当成情敌,但他表现得倒是得体。
看着阿部这副假模假式的样子,岩本更是理都不想理。
他从杯架上拿了一只马克杯,又往杯中倒了三分之二杯的牛奶。
阿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继续说着:“哟,想不到岩本君这样的男人,喝咖啡也是要加奶的。”
岩本的脸更黑了,他故意把咖啡机旁的阿部撞到一边,无视了这人的风凉话。
伴随着水汽的喧嚣声,新的一份咖啡很快煮好,可阿部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岩本面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哦,辰哉要喝咖啡,但是不想要太烫的,我在这里把它晾凉些。”阿部指了指手边一杯已经做好的咖啡,嘴巴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啊,现在有些起不来床呢。”
岩本照当然听得懂这下流的画外音,他极力忍耐着让自己不去遐想阿部和深泽在那间卧室里发生的事。
尤其是在深泽的床上一亲芳泽之后。
明明是那么柔软又水润的唇。
明明是那样即使被粗暴吻过后更显漂亮的人。
内心的恶魔甚至在教唆他对深泽做出更加恶劣的事情,只因这样会让那人美得不可方物。
可是理智却叫停了这不着边际的幻想:若自己对深泽再粗鲁一些,又和曾经真的给过他伤害的哥哥有何分别。
快速喝完杯中的咖啡拿铁,岩本冲洗干净杯子,又把它放进洗碗机中,准备回房间换上上班穿的警服。
“小照。”阿部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岩本皱着眉,却连头都懒得回:“什么事?”
“你知道辰哉为什么对你那样好吗?”
岩本没吱声,却也没走掉。
因为他也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何对自己百般温柔,为何却……却使用迷情剂。
而那个吻,究竟是出于他岩本照的本能,又或是迷情剂的催化使然。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又有什么是真的?
阿部知道鱼已上钩。警校毕业的大老粗,头脑怎会是医学院天才的对手。
“只不过因为你长得像大哥。”阿部拿起温度适当的咖啡,走去他身边,如愿看到这样一个看似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被这句话弄得乱了阵脚。
“可是他说我……”
岩本正要无力地反驳,却被阿部打断:“他说你不像。是,我们都觉得你不像。你比大哥的体态好,神态也更正派……可是除去这些,你们的五官极像。但是,岩本警官,你是条子,他是黑道,你注定无法站在他身旁。”
耀武扬威地说完这些话,阿部扬长而去。
“难道你就可以?你不也是医生!”岩本笨嘴拙舌地辩驳。
阿部转过身,略有轻蔑地看向他:“我可以为了他放弃我现在所有的东西,若是可以,我甚至都能为他锒铛入狱……而你,岩本照,你一直谨小慎微,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遵循那些你所谓的正义,你又能为他做什么?人呐,什么时候都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岩本垂眼看着脚下的地板,直到阿部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回到房间。
阿部说得没错。
岩本最初带着敌意出现在深泽身边,还给他带来了一些帮派管理方面的麻烦……确实是一个不如消失掉的存在。
可是,那之后呢?
深泽会为他系领带。
会在人前人后无不百般维护岩本照。
会用手丈量他的肩宽。
会事无巨细地交待家中的佣人去适应岩本的起居习惯……
会那样完全地、毫无保留地接纳他。
还有,那个关于素心腊梅的约定。
岩本知道自己长的极似哥哥,可是深泽在做这一切的一切之时,是否有过哪个瞬间把真心只给了岩本照一人。
或者,从头到位,他都是哥哥的替身。
前一夜那个在迷情剂作用下的吻,又是因为什么。
在拼凑出迷情剂的瓶身标签以后,岩本照就决定暂时不将这件事戳穿。
他好奇深泽心里的想法,并且还有自己的一份私心……
他甚至在想,若是没有那迷情剂,难道自己就把持得住吗?
深泽哥未免对自己太不自信:想要使岩本照情动,迷情剂纯属画蛇添足。
脑子里乱哄哄地思考到快要迟到的时候,岩本才急匆匆地换上警服。
繁星初上,夜才刚刚开始。
回神奈川之前,深泽把年会那夜为宫馆和渡边所拍摄的照片打印了出来。
他本就要把几个组长叫过来再开个会,以免自己不在松坂会的这段时间出什么乱子。
打点好要拿去神奈川的年节食物,深泽再开过这次会之后就可以回老家看望爸妈。
如果顺利的话,甚至还能赶得上吃母亲在夜里做的夜宵。
松坂会目前的盈利主要来自三方面:渡边组负责的进口酒水业务,宫馆组负责的小钢珠店,以及其他几个组共同打理的位于歌舞伎町的酒吧业务。
进口酒的生意利润不算太厚,但好在不愁销路,并且资金回流速度快。
而小钢珠店那边,却需要应对更多突发情况。整个松坂会唯有宫馆对此经验十足,处理起来也能得心应手。
松坂会在歌舞伎町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家酒吧。大部分的店铺的产权都被深泽以进口贸易公司的名义一一购入,还有两家酒吧的房东暂时不想套现,但租金也不算太离谱。酒吧的酒水全由渡边组供应,装潢、灯光、酒水质量以及服务,皆在东京都数一数二。这些酒吧有的面向大众,有的收取极高的会员费而成为会员制酒吧。
这三个模块的产业,成为松坂会三个巨大的印钞机。
岩本徹曾经狂妄地说过:只要东京塔的灯还亮一天,松坂会就会赚一天的钱。
会客厅的另一侧有一个摆放着办公桌的隔间,面积也不算小,但气氛明显不同。
深泽坐在办公桌后,几个组长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一一汇报工作。
他最重视渡边组,因为渡边组的业务完全干净。而通常这种组长级的会议,也是由渡边组先发言:遇到时间紧的时候,渡边可以提早离开会议去处理公司的事。
深泽看过他送来的库存单,又在电脑上查看了下一次到港的船运时间。他注意到有一款起泡酒包装好看,价格便宜,又极为利口,所以销售速度很快,似乎撑不到下一次补货的时候。
他指着那款起泡酒吩咐渡边:“这个不能常规贩售了,和你们的市场部想个办法,弄成抽选制……这个瓶身是粉色,可以贴合的主题有很多。宣传海报做好了以后发我看一下。”
渡边正为这款酒的库存而发愁,因为他们渡边组是这酒在全日本唯一的供应商,连从友商那里紧急调货的机会都没有,这让他倍觉压力。而深泽的这个提议极符合日本当地市场习惯,又可以获得一波舆论。
“这个方法好,谢谢哥,我会着手去办。”
深泽抬头看了看他:“现在就去,你可以走了。”
渡边连连感谢深泽的照顾和体谅,又同几个组长告别。开会的时间成本被压缩至此,他自然乐意。
目黑一直在松坂会外等待渡边。
他没想到这次开会开得这么快,一盒烟他只抽光了半盒,渡边就从正门走了出来。
“哥……”他走上前去,手中拿着一条厚厚的羊绒围巾,温柔地围在渡边的肩上。
渡边怕脑后受风,冬天一股小小的冷风吹来,脖子都会酸痛好几天。目黑在加入渡边组之后,一年四季都在手边准备着围巾或者是小毛巾。冬天时候递围巾,夏天若是坐在空调下就会用一块小毛巾护住渡边的后颈。
也正因如此,渡边颈部酸痛的老毛病许多年都没再犯过。
“回公司,叫上市场部,今天得加班。”渡边靠在副驾驶的靠背上,闭上双眼,想着工作上的事。
“嗯,要付他们加班费吗?”目黑一边编辑着邮件信息,一边问到。
渡边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只是黑社会,又不是资本家,劳动法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我们遵守的……当然给加班费,而且在加班费的基础上再双倍。”
深泽教会渡边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在用人之前极为慷慨。尤其是这种紧急情况下,若是做不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手下又怎么肯为老板卖命。
目黑把编辑好的文字又丢进chatgpt里,润色了一下敬语,才群发给市场部的同事们。
他有些心疼地看着渡边:“哥,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先不吃了,吃多了升糖容易困……先去工作。”渡边一整天没吃饭,却也没什么胃口。
目黑只觉得渡边这些天消瘦了不少,却并不见憔悴,反而气色更加红润诱人。
他少有地忤逆渡边的意思,停在一家盖饭店门口:“哥不吃饭的话我今晚就不加班。”
渡边被这份来自属下的任性逗笑,顺应下来:“我吃不完的米饭就都给目黑君吧。”
宫馆在散会之后被深泽叫住,又看到这人神秘兮兮地在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我们的宫馆组长和渡边组长,站在一起的样子真是……和谐。”
接过这两张照片,宫馆又注视着深泽,直到把深泽看得发毛,他才开口问:“这次是又有什么活要交给我?”
“凉太很聪明。”深泽浅浅一笑,又确定了其他组长全都离开,才继续说,“山本大辅的事情结束得蹊跷,他怎么会还活着?你这阵子去调查一下吧……他知道我们的全部底细,却没有向警方告发,毫无逻辑,整件事都太奇怪了。”
宫馆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也想好好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嗯,我会去办……你在岩本照那边套不出什么信息来吗?”
深泽摇了摇头,没有透露太多:“不太可能。”
岩本照在午夜之前顺利交班收工。
他这夜被安排到涩谷的大十字路口站岗,这里也是他成为警察后第一个执勤的交番。
许是因为圣诞时的狂欢刚过,而新年还未到,涩谷相对来说十分太平。
突然回到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一些旧时同事还未他准备了新年礼物。
岩本抱着这些心意,走向交番内部的停车场。
刚过零点,身后传来了让人愉悦的爆炸声。
他转过身抬头看,盛放的烟火出现在他笑意盈盈的眼底。
化合物在火焰和压力的作用下,居然可以产生这样转瞬即逝的美。岩本注视着烟火,又忍不住地想起比这美景还要再美上几分的深泽。
这种时候是可以许愿的吗?岩本不知道。
但他在心里,默默为深泽许下了一个愿:希望他可以如这烟火般绚烂,但要似北极星那般绵长。
他又继续往车边走,才注意旁边的阴影处走过来一个穿警服的人。
岩本觉得陌生,但细细看又觉得面熟。
对方的身型比自己还要瘦削一些,身高也略矮一点。警服的腰带束得他更显纤细。
这人手中拿着一个档案袋,似乎是要来同岩本照研究什么工作。
“岩本照警官?”对方在他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问到,而后拿出自己的警官证,“搜查一课,你隔壁的系长,向井康二。”
岩本朝他点了点头,面熟大概是因为两人在全课会议中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事?我已经下班了。”身为公务员,岩本照最擅长的就是拒绝加班。他隐约觉得向井的到来是给他安排任务的。
向井从档案袋里拿出几页纸给他看。是山本大辅的结案报告。
“你觉得这能结案吗?”
“这……”岩本当然觉得不妥,可他有苦衷,“这是我们系长要我签的。”
向井看了他一眼,又略有不满地把那几页纸塞回档案袋:“我跟厅里说了,这个案子有疑点,不能结案,所以我们现在要重启调查。正好你之前在负责这件事,那么还是由你继续处理……不过,厅里有其他的考量,所以你要进行秘密调查,并且直接同我汇报。”
岩本照皱着眉头听完这番话,不禁哑然失笑:“我跟你汇报?向井警官,你只比我高半级,这种秘密调查的事情,至少要有课长的吩咐才行吧?”
两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我今天是来给你送调查资料的,课长明天会找你。”说着,向井把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带夹一样的东西递给岩本,“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到,这个U盘比你的命都重要。”
深泽辰哉在去往神奈川的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
那是他一直同警视厅内部线人联络的秘密电话。
所以铃声一响,他就让司机靠边停车,并隐约觉得今天大概是没机会回家了。
“山本大辅全家都失踪,这个案子现在被秘密重启调查。”对方在十秒钟内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深泽的眼神一凛,对司机吩咐道:“回松坂会。”
岩本以为回到家中会面对一个空房子,却没想到深泽依然还未回到神奈川。
“哥,我还以为你回老家了。”坐在客厅的深泽穿着那身刚做好的浅藕色和服,岩本照见到他有些喜出望外。
“小照,”深泽按了电视静音,“本来要回去,但……不知道小照房间里的素心腊梅如何了?”
岩本照有些心虚,他的那几只腊梅,并未养出什么成果。
“去看看嘛,看完我就走。”深泽柔声催促着他。
两人于是一同回到岩本照的房间。
同岩本徹住在这里时不一样,岩本照的房间永远都是干净整齐并且物品极少。
这是他在警校宿舍时养成的习惯。
靠近窗户的矮桌上放着岩本照日日呵护的那几枝花。
而他惊奇地发现,素心腊梅在这天纷纷结了苞。
“把他们养开花的时候,你就可以抱我。”
那个来自深泽的承诺,言犹在耳。
可是在花开之前,岩本照却早已对深泽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所以这个承诺,要不要再随之升级……?
“真是难得,”深泽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可以送我一枝吗?”
瓶中开苞的素心腊梅还有不少,岩本点了点头,挑了一枝即将绽开的送给深泽。
“小照帮我拿去房间吧,我有几个空花瓶,不知道插在哪里好呢……小照来选。”深泽就这样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岩本一进门,就再次闻到了他熟悉的,比之前还要更浓郁的,甜香。
深泽却眼神清澈,笑起来明艳动人,丝毫都没有要故意勾引他的意思。
于是岩本更加看不懂这局面。
深泽收藏的几个只能装一枝花的细小花瓶,皆是出自名家之手,各个都精巧漂亮。
男人心不在焉地挑了一个青釉色柴窑烧制的瓶子,便不得不开始竭力控制自己的体温、心跳、喘息,以及,欲望。
这迷情剂怎么会只对自己有效……岩本十分纳闷,却渐渐无法思考。
活色生香的美人跪坐在自己面前的矮桌旁,欣喜地端详着那枝花。
羽织的袖口一摆一摆,晃得岩本目眩神迷。
他猛地抓住深泽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的怀中。健壮的股直肌在警服下胀起来,刚好可以让深泽坐在上面。
“哥的腰好细。”岩本把头深深埋在深泽的领口,呼吸愈发粗重。
连日积累的欲望就像点燃了引线的烟花一般,要炸开。
他抬起头看向怀中的深泽,眼神像一只发情的猛兽,身体却依然温柔并小心翼翼:“哥……我可以做到哪一步?”
“小照只管做,我叫停便是。”
佐久间在登机之后才意识到,Raul买的机票并不是商务舱。
他没有使用机场的贵宾室,只是利用这个时间去免税店买了几条烟,又去爱马仕碰了碰零配货的机会。
不然他就会发现,自己应该进入的是人更少的头等舱候机室,而不是商务舱候机室。
这头等舱体验是好,却是在万米高空之上的一个封闭房间,一张属于他们两人的……双人床。
即使是习惯了大手大脚的佐久间,也被这份奢侈所吓到。
他把随身携带的包放在手边的空间里,又问向Raul:“机票花了多少?我转给你。”
“你愿意陪我出来就很感激了,怎么还有你花钱的道理?”Raul说着,从座位前方的小桌上拿起了机组提前为他配备的睡衣,当着佐久间的面就脱下了自己的卫衣。
佐久间逃得飞快,躲进了空姐的备餐间。
待他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Raul已经躺下。
这孩子生得高大,即使是在头等舱那可以平躺的座椅上,也要蜷着脚才行。
佐久间合衣侧卧,Raul修长的手臂就伸了过来。
少年一句话都未同他讲,一如之前的那个吻一样,这个吻也十分突然。
又是一个毫无解释的吻。
佐久间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却又忍不住凭着自己高超的吻技本能地带动这生疏的小孩。
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困极了的原因,不然头脑怎么会又是清醒有时糊涂?
他甚至因此在进入头等舱之前告知空姐:暂时不要进行送餐服务。
本想着目的是要在座位上好好休息,却不料舱门一关之后,只顾着同Raul一起做这种事……
佐久间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飞机此时已经完成起飞,他居然都没有意识到。
许是因为起飞的时候一直在被吻着,佐久间的耳朵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他终于决定做一个负责任的大人,严肃问向Raul:“你想干什么?”
“想吻你。”少年不假思索。
“我是说,你做出这一切举动,是出于什么心态……喜欢我?”佐久间有些迟疑,因为从Raul的一举一动中,他感受不到任何底色为情爱的喜欢。
这孩子亲近自己,愿意让自己带着他见世面,的确是“喜欢”,只不过是另一种很普通的喜欢。
“才不是。”Raul的眼神单纯又明亮,直白而诚实地回答道,“你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哥哥,仅此而已。”
佐久间听了觉得费解,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孩子似乎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仿佛在Raul的世界观里,一个吻就是要在这种毫无情感纠缠的状态下才可以发生。
“那你干嘛亲我?”大脑呆滞了一会儿,佐久间问到。
“亲你当然是因为想亲你,非得要爱上你才行吗?”Raul反问得理直气壮。
“……”佐久间睁大了眼睛,沉默地看了他良久,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哈?!”
“哥哥也不会介意的吧?我只是想找个人上床,”Raul说着,看到佐久间被这番话弄得面红耳赤,又笑得天真,“哥哥教我吧……就像教我做其他事情一样,也教我做爱吧。”
佐久间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出了心中的第一反应:“为什么选我?而且你的职业又那么敏感……我们很容易被拍到。”
“就是因为这个啊,”Raul又靠近些,把他揽在怀中,“如果对方是你的话,你会十分谨慎,而且就算发生什么,也会把这件事压下来的。你如果不同意,我去找别的人,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爸爸不还是要麻烦你?我只是把这一切弄得简单了很多。”
佐久间听完,居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他沉默着没表态,过了几分钟才开口:“可你未成年,我们……”
“我早都过了性同意的年龄,哥哥只要不劝我抽烟喝酒就好。”Raul狡黠一笑。
这样的安排其实也合佐久间的意:一段和感情相关的关系对于他来说太过沉重,若只是像Raul说的那般,大家都会轻松。
“你……别让你爸爸发现了就好。”似乎是因为飞得太高,佐久间有些缺氧。在陌生的无国界的公海上空,他稀里糊涂地答应了Raul。
男孩对他的反应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没有什么欣喜。又或者说,年少出道的小孩就是精神内核极为稳定的……
Raul叫来了空乘人员,让他们开始备餐,关上门后又把座椅调节到可以坐起来的角度,侧过身子注视佐久间,眼神里似有笑意。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过来。”
佐久间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平复,他逃避着Raul的双眼,却又乖乖听从。
Raul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两腿之间。
隔着一层睡衣倒是也能摸得确切,但佐久间还是太过不可置信:这根肉棒还不算完全勃起,却已经和自己的小臂差不多粗……至于长度,他没有勇气去探索。
“只是吻了吻你,它就已经变成这样了,”Raul轻咬着他的耳垂说,“它还没碰过任何人,你要不要好好教它?”
佐久间心如擂鼓,空乘人员适时敲门送餐,他灵活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
飞机刚刚停止滑行,品牌方的工作人员就跑来沟通拍摄时间。大溪地正值雨季,但这天是难得的晴天,他们更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多拍一些素材。
佐久间同Raul的经纪人对视一眼,立即答应了下来。这种情况下对于初出茅庐的Raul来说,当然要做到绝对的服从。他让Raul和经纪人直接出海关,自己会提取大家的行李,再去酒店等待。
而他有信心,Raul这天工作一定会更加专注。
只因在这漫长的飞行中,佐久间用嘴巴让Raul射了两次。
这孩子此刻处于绝对的贤者时间,只是佐久间觉得自己的双颊有些酸痛。
他从未在飞机上做过这种事:少年射出的浓精十分大量,喷在他脸上之后,担心弄得到处都是,佐久间只能用嘴巴接住。
结局就是自己这副样子也无法跑去洗手间处理,便只能尽数把嘴巴里的东西吞掉,又用纸巾把脸草草擦干净。
Raul不知为何,喜欢很粗暴的性爱。在佐久间为他口交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这孩子喜欢抓住自己的头发,再把阴茎在他口中横冲直撞。巨大的龟头塞满了佐久间的喉咙,让他屡屡觉得窒息。
独自待在品牌方预定好的希尔顿酒店,佐久间在床上发呆了许久。他甚至在进行心理建设,给自己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作出解释:Raul正值青春期,又在做着高压的偶像工作,如果这份性欲没法得到释放,会对孩子的精神状态产生更大的影响。
窗外就是大溪地特有的漆黑碎石沙滩,蔚蓝海水似乎触手可及。可他心里却乱糟糟的,并没心思去享受这美景。
可偶尔想起Raul胯间的那一根巨大,他又不禁潮红了脸。
下午的雨来得急,好在需要阳光的拍摄任务基本已经结束,品牌方就提前回到酒店,而Raul也在拿到一张属于自己的房卡之后,都没进房间看一眼,就摁响佐久间客房的门铃。
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还未卸妆,是极富表现力的凛冽帅气。Raul低头抱住了为他开门的佐久间,又继续诱惑着:“一起洗澡吧。”
佐久间记得深泽曾说过,Raul是个悟性极高的孩子,学什么都很快。
这点他十分认同:偶像出身的Raul在拍摄时尚大片时也可以很快进入状态,就连性爱上……也一点就通。
佐久间最初还觉得羞赧,但Raul完全就是一副学习的态度,他便也渐渐地不再扭捏。他只是告诉少年如何扩张那久久未经人事的后穴,而Raul就很快找到能让他颤抖的快感开关。
“你……”佐久间在浴缸里喘息着问他,“你不是第一次?”
“是第一次啊,可我之前查过一些资料。”Raul笑着回答,却在看到佐久间这样沉溺于情欲的样子之后,神态变得专注又痴迷。
这比他看过的色情片好看多了。
佐久间的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皮肤渐渐染上了粉红色,双唇一张一合地发出难耐的呻吟,后穴也如嘴巴一般收缩着,夹紧Raul的手指。
Raul刚刚享受过佐久间嘴上的服务,心里却想着这紧窄的肉穴必然比那可以把自己舔射的嘴巴更厉害几分。
“要高潮了……”佐久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一直矜持着的人也终于开始发出丝丝浪叫。
Raul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命令:“睁开眼睛。”
男孩早已过了变声期,声音有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他像夜里的鹰,死死盯住佐久间迷离的双眼:“你要看着我高潮,不然我就停下来了。”
被男孩手上加速的动作弄得脚尖都蜷缩起来,佐久间的眼神无处闪躲,只能看着Raul摄人心魂的瞳孔,漂亮的高潮脸无处遁形,又射进浴缸的温水中。
Raul满意地起身,又把有些瘫软的佐久间从浴缸中捞起:“剩下的事情我们在床上做吧。”
“Raul你不困吗……”佐久间犹疑着,这人从上飞机开始就没怎么休息,虽说两人当时并未完全上垒,可两次口交就花了四五个小时,那之后佐久间只睡了一小觉,飞机就着陆了。而Raul却还要精神百倍地去工作。
这年轻人到底有多少使不完的精力?
可Raul却没理他,只是把他拉到床上:“如果你能让我早点射,那我自然会早点休息。哥哥……拜托你了。”
男孩的阴茎是佐久间睡过的男人里最大最长的。
他趴跪在床上,因为这个姿势可以插得更深一点:他不想让Raul初夜就不尽兴。
可是Raul更想要看他的反应,并询问他的感受,于是把他的身体翻过来压在床上,正对着自己。
“还是太大了……Raul……”被真正进入之前,佐久间有些打退堂鼓。
“因为我是混血嘛。”男孩笑得好看,把肉棒一寸寸地埋了进去。
佐久间只是对如何进行性爱中的抽插稍作解释,Raul就举一反三地学了个像模像样。男孩从小练舞,身体素质本就超过普通人许多,做爱时更是体力过人,连续快速打桩也不在话下。
可他在床上的动作却和那狰狞的阴茎一样粗暴,会大力掌掴佐久间的臀肉,会用自己纤长有力的四肢牢牢控制住身下的男人,还会在佐久间每次高潮的时候都伸手掐住这位好哥哥的喉咙。
窒息状态下的性快感是指数级别叠加的,佐久间被这样控制了几次高潮,却觉得几乎上瘾。
他本想在夜里打给深泽,同他说说Raul这天都做了什么工作。
结果却是没什么打电话的机会。
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总觉得自己睡前被男孩不知疲倦地抽插,早上也是被操得醒过来。
佐久间想要提醒Raul节制,却自知没什么立场:只因他也爱上了这只谈性不谈爱的感觉。
Raul第二天的拍摄地在帕皮提市场。他早早地起床,跑去原本安排给自己的房间里做妆造。
佐久间却直到中午时分才醒过来。
大溪地和东京有十九个小时的时差。佐久间需要在手机的世界时钟里看上好一阵,才能看懂东京到底几点。
他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打给深泽,于是直接在聊天软件里给好友发信息。
少年和他曾经遇到的那些床伴不同,根本不知道事后还要帮忙做清理。
佐久间只得拖着酸痛的身子,去几乎可以触摸到海水的浴室里冲洗干净自己身上的黏腻。
这天只下了一阵小雨,而后又放晴。佐久间还未得到深泽的回复,便换上一身宽松的短裤和T恤,踩着人字拖,身体上涂满了防晒霜,又在脸上架着墨镜,步行去帕皮提商业街。
他在十几年前来过这里。大溪地盛产珍珠,佐久间很喜欢逛街边那些卖首饰的小店。如今故地重游,他又忍不住刷卡买了很多或精致或粗犷的饰物。
闲逛了好一阵,喝下几个新鲜的椰子水之后,佐久间远远地看到品牌方的摄制组。
Raul正在等待布景,站在一旁横屏看着手机。
本以为这孩子在看什么视频又或是玩游戏,但佐久间注意到,Raul的脸色并不好看。
正打算再观察一阵,品牌方的人就看到了他。
佐久间的形象很好,身材也足够出挑,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佐久间先生,好巧,等下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和他比较相熟的Raul的造型师主动问到。
“嗯,一起吃吧。”佐久间爽快地答应。
见佐久间出现,Raul也收起了手机,换上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是恰到好处的坦然,仿佛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那样激烈的情事。
不过,就算是再专业的偶像,也无法从刚刚看到的一切中抽离出来。
Raul强迫自己专心完成接下来的拍摄,可却不住地走神。
手机里有个软件可以看到监控及回放,影像来自于那个自己送给父亲的小恐龙。
他在小恐龙的双眼里安装了摄像头,并连上了家中的Wi-Fi。
Raul十分确信,若这玩偶是自己送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会夜夜放在身旁。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摄像头里传来的,差不多是一天前存储的视频:视频里,父亲和他的阿部哥哥在床上激烈的交欢。
父亲那副被性爱满足的样子,丝毫不比让自己摆脱处男之身的佐久间要差,反而还要更浪荡几分。
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这份看到视频后的低落是从哪里来。
岩本照在得到深泽的应许之后,依然坐在沙发上,抱他在怀里吻了一阵。
深泽虽然口中说着会叫停,却一直由着他,让那粗糙的指节划过自己细嫩的皮肤,并且愈发放肆和激烈。
他不知道岩本照从前是否有过性经验,也不太在意这些。却感受得到男人满溢的荷尔蒙笼罩着自己……这气息让深泽沉溺又双腿发软。
“你想去床上,还是在这里?”岩本难得暂停下来问到。
“去床上会怎样,在这里又会怎样?”深泽反问他,又露出淫荡勾人的笑,舌尖主动舔过岩本照的嘴角。
“无论怎样你今晚都跑不掉了。”岩本终于决定,这晚就算深泽再怎么挣扎或抗拒,他都不会像从前那样退让。并且他心里清楚,深泽应该很希望被他完全占有。
被唤作哥哥的人站了起来,勾住岩本的手,把他往自己的大床上带。
“之前不知道,深泽哥居然要在睡觉的时候抱着玩偶。”岩本把他压在身下啜吻,注意到那只小恐龙后这样逗他说。
“那是真都送给我的啦……”
岩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专心解着深泽复杂的和服,却只剥开了衣襟,露出大片白嫩的胸口。
岩本照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抱住深泽时候的情景。
在这个房间的衣帽间里,那个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的人,轻飘飘地落进了他的怀中。
“放我下来。”深泽那时候的反应,他记得清楚。
那个反应是那样可爱,让他私心想要再多抱几秒钟,再多看看这人会如何应对。
可他一直都是听从深泽的意思:深泽哥说停,他便停。
而之前的那一次次地被拒绝,又一次次地再被吸引,却是岩本照无法听从、不得不忤逆的。
这刻身下的人被他那毫无章法的吻技吻得娇喘不已,可他那笨拙又粗糙的动作却还未好好解开深泽的一身和服。
深泽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和困惑,主动舔上了他的鼻尖,又灵巧地把岩本压在身下。
两条漂亮的长腿从和服下摆伸出,深泽保持着跨坐的姿势,抓住了小警察的制服领带。
眼睛所注视的人,脸上是自己觉得陌生的浪笑,眼角是岩本从未见过的媚意:他的深泽哥,对他素来清冷却温柔。
即使鼻腔中依然被甜香灌满,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占有这个男人,岩本却还是问出了清醒时候才能想到的问题:“深泽辰哉,我是谁?”
他不愿成为死去哥哥的替身。
深泽的手正放在岩本的腰带上,手指是那样的白皙,在岩本面前一晃一晃,晃得他目眩神迷。
听到男人这样问,他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愣了一下。
随后他整个身体趴在岩本的身上,食指轻轻敲击岩本的双唇:“小照。”
“嗯?”
“我不喜欢话多的男人。”深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到。
“哥……”岩本正要解释。
“尤其是在床上。”
深泽吻上了他的唇。
年长的男人和岩本不同,吻技是那样娴熟。他耐心地引导着,又极尽所能地勾引着。
血气方刚的小警察再也抵抗不住这份攻势,抛去了脑内的怀疑和犹豫,暂时决定遵从自己的心。
他又反过来把深泽压在身下。
虽然不会解开和服,但穿在自己身上的制服西裤岩本倒是可以熟练脱下。
他整个人骑在深泽的胸口上,早已勃起的阴茎抵着男人的下巴。
被这一串利落的动作搞得来不及反应,深泽就被龟头顶开了牙缝。
反正深泽哥不喜欢了会叫停……岩本这样想着,继续自己任性的动作。
却没有听见任何喊停或是抗拒的声音。
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漂亮男人艰难地吞吐着他的巨大。
岩本的处子之身,在这之前从未进入过任何人的身体。
他其实是有些不安的:毕竟自己从未有过性经验,也没有日日观看色情片的习惯,对这方面可以算是知之甚少……更何况是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性事。
但他总觉得,深泽会慢慢教他。
也的确如此。
深泽任由他的下体在自己嘴巴里冲撞,只管用舌尖和口腔抚慰着男人最原始的冲动。
岩本突然意识到,在这口交的过程中,他的深泽哥一直只用左手揉捏他的囊袋。
他有些好奇,寻找右手的去处。
保持着跨坐的姿势,阴茎还浸在一片温暖湿热之中,岩本稍稍回过头。
他所看到的,是比眼前更加淫荡的活色生香:深泽的双腿大开,右手那如白玉般的手指插进自己的肉穴之中,似在扩张,又似乎是在自慰。
仿佛有什么开关在他脑内“啪嗒”一下打开了。
一切像是无师自通。
了解如何把深泽辰哉操得舒服,大概是姓岩本的男人的本能。
他把阴茎抽出,勃起的巨大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深泽漂亮又沉溺于情欲中的脸蛋:“你在干嘛?”
“我……”口交的进展突然被打断,深泽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氤氲。
“这样会舒服?你不需要摸前面的吗?”岩本低头笑着问他,似乎是真的不懂这些,而非调情。
“我很难靠前面……”明明已经在对方面前这般淫荡,深泽却有些说不出口。
他辗转过两个男人的床,已经很难通过单纯的射精行为得到快感,只能通过后穴被插入的方式高潮。
岩本似懂非懂地,长长的手臂轻松向身后伸,大手扣在了深泽那还在抚慰自己肉穴的手上,摸索着深泽的手指,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那粗糙的指节也插了进去。
是比之前给自己口交的嘴巴,更加紧致湿热又诱人的存在。
岩本和深泽的手指靠在一起,只需深泽示范几下,就懂得怎样让身下的男人快乐起来。
他了然地轻轻搅弄,肉棒又再次把深泽的嘴巴撬开。
是不同于之前的野蛮和粗鲁。
刚刚尝到性爱滋味的年轻男人,坐在深泽的胸口,双腿几乎夹在深泽的颈边,无师自通般挺弄着腰,腰间练得好看的肌肉隐隐可见;他的手指也在深泽的菊穴内揉弄翻搅,把人弄得身体几乎要折叠起来,双腿几乎要叠在胸前,才能配合他的动作。
都无需回头看,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手臂稍稍发力,岩本就知道,深泽爽得不行。
因为这人的呼吸已经乱了频率,四肢也被刺激得阵阵发抖。
之后的插入是顺利却激烈的。
初尝禁果,岩本闻着这诱人的甜香,一边啃食着深泽那肉粉色的乳尖,一边失控地在他身体里冲刺。
他忘记这夜自己到底射了多少次。
他只记得每一次射在深泽的身体里,都会乐此不疲地用手指把精液挖出来,却在挖的过程中又被那香艳的画面刺激到勃起,在深泽沉浸在高潮之后的余韵中,神智不清的时候,再次开始新一轮攻城掠地。
他只记得深泽会主动坐在他的阴茎上,技巧十足地扭腰,一边扭动一边用双手抚摸自己的乳尖,却因为抽插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双臀被岩本有力的手臂托举在半空。年轻的男人像电动马达一样顶弄着他穴道内的敏感,而深泽很快就被刺激到射了出来,精液喷在岩本漂亮的腹肌上。
他只记得两人大战三个小时之后,深泽还穿着那件漂亮的浅藕色和服,可那华贵的和服犹如这个漂亮的主人一样,被自己玩得破碎狼狈。
他只记得自己也一直穿着警视厅发给他的制服衬衫,深泽解开他的领带,又主动把领带系在自己的头上,当作一只蒙眼布,遮住了那媚意十足的勾魂双眼。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是把他压在身下猛操一顿,又或是让他趴跪在自己面前,从后面插得他直喊停?
深泽确实喊停了,在这属于岩本照的漫长初夜的,后半夜。
可惜男人却全然没听他的。
直到冬日的天边渐渐泛起阳光,岩本放过了深泽,一切情事偃旗息鼓,他终于舍得睡下。
若不是上了一天的班,他在初夜的表现似乎还会更好一些。入睡之前岩本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
被岩本要了一夜,又或者说,被岩本初出茅庐就十分了不得的床技伺候了一夜的深泽,却强撑着困意。
待岩本完全睡着,他偷偷起身,在那些散落于地上或是床上的衣物里翻找着。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找些什么,但深泽总觉得会有所收获。
山本大辅的案子若是重启调查,那么之前签了结案报告的岩本照,无疑是继续调查的最佳人选。
可是翻过了岩本衣服上的每一个口袋,仔细查看过里面每一个物品,深泽却觉得一无所获。
这是难得的机会,他情急之下拿起手机,跑去衣帽间,打给阿部:“……所以如果我想看看他身上到底有没有携带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要怎么办?”简单说了当下的处境,深泽问到。
阿部似乎还没睡醒,他声音带着困倦:“我以为你回神奈川了。”
“这边的事情更加要紧,你快帮我想想。”深泽催促道。他没有同岩本照一起过夜的经历,不知道这人是会一直睡下去,还是时不时就醒来,所以更加谨慎和紧张。
“你找找他身上的东西……有没有哪些是可以一分为二的?我记得之前在饭局上听人说过,警视厅现在电子化的速度很快,说不定这个信息是以u盘的形式作为传递,所以你看看有没有任何东西看起来可以成为u盘的伪装的……”阿部思考着回答道。
“他们不用邮箱?”深泽有些诧异,但既然如此,事情反而简单,至少不需要再麻烦佐久间去找黑客。
“不用,他们信不过电邮。”阿部肯定地答到。
深泽还未告别就挂断了电话。
“我很想你。”来自阿部的这句话,不知是否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回到卧室,站在地板上,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岩本,又继续蹲下身子翻找起来。
最终发现了那个被小心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领带夹样式的u盘。
深泽片刻没耽误,跑去书房的电脑里复制了u盘中所有的文件。
忙完这些再爬上床,他终于可以放心睡下,紧绷的神经得以获得片刻的舒缓。
岩本在睡梦中把他揽进怀抱,发出呢喃:“深泽哥……别离开我。”
连夜做出了粉色起泡酒的抽选企划,连宣传海报都敲定下来之后,渡边才意识到自己和公司的同事们熬了一整夜。
他以深泽的建议为基础,拓展出一个稳赚不赔并且不会过度消耗有限库存的模式,而且这个模式适合大量复制:由松坂会的库存数量来决定中选倍率,参与的酒吧只需要张贴抽选活动的相关海报用来揽客,客人进入酒吧消费常规酒水,用消费金额换得抽选机会,以此达到所有酒吧的一种共赢。
公司的人经过这夜都极为疲惫,渡边让大家都回家休息,并告诉目黑自己会打车回家。
却一路坐车到了宫馆的住处。
宫馆在前一夜去上野提前进行新年期间的工作安排,而后就回了家。
渡边开门的时候,闻到了一室的咖啡香气:男人的作息较他来说更加正常,早已开启新的一天。
他草草冲了澡,回到宫馆家的床上补眠。他下午还要继续忙工作,而宫馆这天要在上野和新宿两边跑地处理松坂会的大事小情。
两人在渡边入睡之前简单地交换了一个吻。
“翔太……”宫馆犹豫着。
“嗯?”渡边困极了,把半边脸靠在宫馆的掌心,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应。
“……”男人犹豫了几秒,“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宫馆温柔地笑了出来,又在渡边的背上轻拍了几分钟,待床上的人完全睡过去,他才舍得出门。
还好止住了呼之欲出的表白。宫馆在出门之后甚至还有些后怕地想着。
他依然不确定以后的人生,所以这份爱意若是表达出来,反而更加不负责任。
不如继续让渡边以为自己只是贪图他的身子。
渡边一觉没睡几个小时,在午饭时间后醒来。
下午依然要回公司工作,渡边便叫了目黑来接自己。
可是看着空荡荡的床,他只能想起睡前宫馆留给他的温存。
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过自己的家,而宫馆却并没有强行留他一直在自己家中住……个中原因,连渡边都说不清楚。
是因为宫馆做得一手好菜,让他不知不觉间都圆润了些许。
或是因为那自己之前从未有过的床上体验……
不,想到这里渡边摇了摇头,他对性快感的要求并不算高,甚至一直都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次次爬上宫馆的床,甚至还有过几次主动勾引的行径。
他不想承认两人在还未培养感情的时候,就先对彼此的身体上瘾。
渡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懂宫馆:这男人嘴上只把自己当成炮友,可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却并非如此。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一些并不属于“炮友”范畴内的感情存在,渡边更是不敢把关于目黑的事情再说给宫馆听。
渡边甚至有些吃味:宫馆看起来可以跟任何人上床并有能力给对方高潮的样子,而自己的身体似乎只跟宫馆合得来。
是只能跟宫馆吗……
从宫馆的衣帽间随便挑出来一身衣服,他胡思乱想地走过了半个街区,才看到目黑驾驶的车。
他不愿让目黑在宫馆家楼下等自己。
宫馆从未再次问过他和目黑的关系,却在每一次渡边同目黑单独工作后,都对渡边进行性事上的百般索要。
似是报复,又似发泄。
可渡边作为堂堂组长,出门办事总不能单枪匹马——目黑确是他如今最信得过的手下。
远远地看到渡边走过来,目黑下车主动为自己的大哥打开车门:“哥,休息得怎么样?”
冬日的太阳在这刻正旺,照得人眼睛都眯了起来。
渡边微微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沐浴着阳光的年轻男人,挺拔帅气,又毫无疲惫之相。
他没回答目黑的问题,只是趿拉着拖鞋,慢条斯理地上了车。
目黑回到驾驶位上,又探过身子,为他系上安全带。
却也趁机偷吻了一下。
目黑不贪婪,只吻了一瞬。
却被渡边勾住了后颈。
这个吻持续了好久好久。
两人确定关系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缠绵。
渡边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是只能跟宫馆吗……
他喘息着,轻轻推开年轻男人的身体:“目黑君……要做爱吗?”
“哥……你怎么了?”目黑没有欣喜若狂地接受这个要求。
“没怎么啊,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所以做爱很正常。”渡边若无其事地回答,“开去附近随便哪个酒店吧。”
“可是等下不是要上班?”
“晚去一会儿也没关系,关键问题都已经解决过了。”渡边的语气似乎不容他再提出什么疑问。
虽然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目黑却没再次推脱。
渡边是他还在做牛郎的时候,亲手选中的大哥。
是那个把他一步步推举到现在的高度的人。
是他目黑莲唯一一个能够心细如发一般体贴照顾的……心上人。
他没有再次拒绝的道理。
车在正午时分行至路边的一家连锁商务酒店。
进入地下车库之前,渡边提前下了车:“我去买包烟。”
“我给你买的呢,抽光了?”
“嗯。”渡边轻轻关上了车门。
表白之后的日子,那似乎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会默认发生的事情:目黑为渡边准备好他爱吸的万宝路,又在烟盒上笨拙地一个个地用油性笔写下如同小学生一样幼稚的笔迹,“めぐろ”。
目黑一直对香烟的数量很有信心,这天居然没烟了,他有些不开心。
那么写着自己姓氏的烟盒自然也都没有了吧……
他去开好房间,把房间号发给了渡边。
他心里毫无这段感情即将步入下一阶段的喜悦和激动,反而是……忐忑。
商务酒店的天花板不算高,目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总觉得压抑。他在玄关处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这天的模样:依然是一身上班时候会穿的深蓝色西装,只是没系领带,衬衫扣子也解开了上面三颗,头发是没有经过发蜡造型的自然柔顺状态,许久没去造型室,他的刘海有些显长。
但……总归还是会让渡边喜欢的样子吧?
明明自己是被邀请来酒店的那个,可目黑却如此地不自信了起来。
门铃声响起,他长腿一迈到了门口。
渡边面无表情,可自带的微笑唇还是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他手里拿着便利店的袋子 ,看了一眼目黑,径直走去酒店的床上,慵懒地躺下去。
目黑了然地跟了过去,却先是拉上了窗边的遮光窗帘,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唯余玄关处的一盏暖黄色射灯。
他和衣窝在渡边的身旁,却一动都不敢动。
“目黑莲,”渡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告诉我你不会……”
隐忍多时的吻像是倾盆暴雨,目黑压在他身上,一边吻着渡边,一边把自己身上碍事的西装脱掉。
“便利店买了……套子……”渡边整个人被他抱着在床上滚了一圈,拥吻时喘息的间隙终于有机会告诉他。
目黑对男人之间的性事倒也略知一二,他自然清楚如何让自己家的大哥舒服。从袋子里翻出安全套和润滑液,他双腿叉开的姿势跪坐在渡边面前,练得好看的大腿肌肉在这个姿势下呈现漂亮的线条。
渡边的脸藏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默默看着男人拆开安全套的盒子。
是只能跟宫馆吗……渡边又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同自己不知做了多少次,还依然像是一个浪子的,让他又期待又失望的,男人。
他没有认真去看目黑的身体。
他知道男人在这方面一定不会亏待自己。
于是沉默地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目黑温柔地褪去他的衣服,用双臂把他的双腿叉开擎起,又体贴地问他这个姿势是否舒服……
直到他胯下那根准备插入的时候,他同渡边的双眼对视。
目黑自认为木讷又迟钝,却在这一瞬间敏锐地感受到了渡边眼神中的犹豫,甚至有恐惧。
若眼神不足以说明一切,他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人向后躲了一下,大半个身子几乎要埋进床头。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东西,又似乎是心中的什么猜测终于得以确认。
目黑起身打开床头灯,又坐在床边注视着气息依然不匀的渡边。
渡边却先发制人地问他:“目黑君,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我……”目黑不知所措,这样严肃的谈话居然是两人裸裎相对的时候发生,“我对哥很感激,很尊敬……也很喜欢。”
“可是我只想要我的男朋友喜欢我,其他的都不重要,而目黑莲你,”渡边坐起身靠近他,直视他的眼睛,“你的感激和尊敬,在爱情里,是我最不在乎的东西。”
“我知道,哥……”目黑想要为自己辩解,他清楚他对渡边的感情,是最纯粹的关心和疼爱,事无巨细地如同保姆或管家一般……这些是他觉得可以放进一段爱情里的问心无愧的情感,可他还是一如往常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
“我不喜欢这个反应,目黑莲,”渡边有些着急,他甚至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个事事都拿目黑同宫馆比较的自己,“你刚才为什么不对我粗暴一点?为什么不自私一点?明明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我就可以证明我不是非宫馆凉太不可。
目黑错愕地看着他,又不停摇头:“哥,我不会那样对待哥的。”
渡边有些生气,他光着身子站在地上,把被脱掉的衣服一件件捡起穿好。
“我们……”离开酒店房间之前,渡边犹豫着开口。
“哥,我们还是算了。”目黑不懂自己,怂了这么久,终于勇敢了一次,“哥很照顾我,也很喜欢我,却和情爱无关,我不想让哥为难。”
“目黑君,我……”是我背叛你在先。渡边却没有勇气告诉男人如此残忍又绝情的事实。
那个看似不近情事的自己,那个对目黑躲闪逃避的自己,其实早已被宫馆凉太在床上品尝了百遍,而自己也沉溺其中。
“我以后还会是哥最忠诚的手下。”目黑没有再多纠结,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他启动车子,两人还要继续去公司上班。
大溪地的拍摄进展得比预想中要快,却也是因为天气这几天极为合品牌方的心意。
这片法属太平洋岛国虽然正值雨季,但并没有给他们什么恶劣天气才会带来的苦头。
佐久间在为Raul联络这份工作的时候,还特意为他找了个负责形体的专门老师,并要求品牌方把老师加入Raul的这次宣传活动团队中。
也多亏了专业人士的指点,Raul才能快速地完成偶像身份到模特身份的转变,并顺利完成全部拍摄工作。
他偶尔在工作的时候看着守在远处的佐久间那小小的身影,也在默默感激这位长辈竟是如此思虑周全,为自己准确预估了一切将会遇到的困难。
可这一切并不会影响Raul在夜里做出那些逾矩的行为。
在人前他是那个闪闪发光乖巧听话的全能偶像,关上酒店门后又会成为同父亲好友上床的那般离经叛道的小孩。
他对生父生母的印象已经不深,若是非要追究起这份反骨来,那说不定是来自于岩本徹。
可岩本徹在感情里却又是那样的专一痴情。
对佐久间的身体,Raul依然是十分渴求。
只是在激烈的性爱之后,贤者时间中,少年会轻轻抚摸被自己弄得昏睡过去的人。
和自己那还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皮肤不同,佐久间的肌肤并没那么紧致。可男人的身体素质好,皮肤白皙,就算瘦得身上没什么肉,却还是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很多。
Raul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因为偶像身份而过着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感生活,可他并不抗拒这种人生:他在感情方面极为早熟,并且深知过多的纠缠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所以性快感在他的行为中只是次要因素。
佐久间这刻正在自己身边熟睡,大溪地这些天一直湿热,倒也不需要在身上盖什么东西。这人面对自己时候的睡相是那样的不设防:抱着一只枕头趴在床上,一条腿屈起,整片精壮的背脊裸露在外,腰窝恰到好处地凹下去,肉臀被一条薄薄的毯子遮住。
他的手指滑过男人的后肩。
刚刚做爱的时候,Raul的双手用力捏住佐久间的双肩,并在对方趴跪的姿势下进行后入。
这是两人最常用的姿势,也是能让Raul那样尺寸巨大的阴茎能够整根没入的姿势。
许是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佐久间的双肩上还透着被手指揉捏过的嫣红。
他又顺着佐久间的脊柱,柔柔地用指肚滑向男人的腰窝。
是触感。
他在这刻终于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在性欲之外,他对佐久间所渴求的,是这份肌肤与肌肤之间接触的,触感。
无论是平日里无意识的轻轻触碰,又或是性爱中那些大力的揉捏、撞击、肉体与肉体相叠。
Raul不住地摸着佐久间背上的肌肤。
映入眼中的是不符合这个三十代男人的白皙肤色,稍稍用力甚至就会变得粉红,以及滑腻的手感,就像……
就像自己的父亲。
那个与自己信任的阿部哥哥上床的……父亲。
Raul从没撞见过自己两个父亲之间的情事。
岩本徹和深泽辰哉在这方面一直都做得极为思虑周全。
但是Raul深知两个父亲深爱着彼此:那些日常生活中的灼热眼神和体贴照顾,即使是身为儿子,也偶尔会被这爱意所灼伤。
所以他才更加震惊于父亲与自己无限信任的阿部哥哥之间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一切这样赤裸裸地展现给自己。
父亲的头发被阿部从后面抓起来,父亲无助地靠腰力直起身子与身后的男人接吻,父亲被那份顶弄与撞击搞到眼神失焦而后射精……Raul不想入睡,因为一闭上双眼,通过自己的小恐龙玩偶传来的一幕幕画面就会映在眼前。
指尖摸到的是佐久间的肌肤……这让他想起无数个与父亲相拥而眠的夜晚。
因为两个父亲不住在同一个房间,还没搬出家的时候,Raul经常会在夜里抱着自己的枕头来找深泽一起睡。
彼时他是那样小的孩子,属于他的房间又是那样的巨大豪奢,让他偶尔会有些恐惧。
深泽却从未拒绝过他,任由这怕黑的孩子睡在自己身旁,手臂搭在自己身上,摸摸自己的背,摸摸自己的腰肉。
有时候Raul弄得他痒,他会笑着把儿子推开,却又默许小孩那还未长大的手臂再次摸上来。
而后Raul慢慢长大,长得比深泽高大强壮了太多。
同父亲之间的回忆是那么的温馨,Raul甚至开始后悔,为何当初会鬼使神差一般把摄像头放进玩偶的眼里……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事到如今,他甚至不敢再次点开那些录下的视频。
Raul的思绪乱七八糟,直到在佐久间皮肤触感的安抚下终于入睡。
在大溪地的工作只花了三天。
品牌方的工作人员乘坐经济舱离开,很容易就买到离境的机票,而Raul则借口能买到的最早的商务舱是在两天后为由,没有同大家一起回东京。
身边再也没有认识的人,Raul和佐久间在这个孤零零地立在太平洋中央的岛国的街头,放肆地牵手,拥抱,接吻。
他们包下了一架小直升机,飞去了同属这个岛国的提克豪岛。
这是一个由珊瑚礁组成的小环岛。
负责驾驶直升机的当地人把飞机降落在一个靠近海边的小机场,两人则在四处随意逛逛。
提克豪岛的海水清透湛蓝,海边满是当地人搭建的度假别墅。
高高的木桩牢牢地打在沙土里,常年被海水冲刷,别墅面朝着南太平洋那望不到尽头的海面,吹到脸上的空气都是新鲜又微咸的味道。
同马尔代夫一样,提克豪岛也有天然形成的粉色沙滩。见多识广的佐久间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着:“哦,这里居然也有粉沙。”
海风把他的头发吹起,佐久间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在这里住一晚也不错呢,可惜我们没时间了。”Raul看着不远处的海边度假屋,不无遗憾。
“是啊,没时间。”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Raul在海风里笑着望向他,露出洁白健康的牙齿。
佐久间没回应他,却也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渡边连夜做出粉色起泡酒的相关推广方案和抽选方法,加之赶上了圣诞新年期间的风口,直接把这款产品做成唯一一个在经济低迷环境下杀出重围的爆品。
他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去厂家买下一条专供松坂会的生产线,又或者一举拿下这个品牌在亚洲区的总代理。
深泽对酒颇有研究,若不是因为要操持松坂会的大小事务,早就会在欧洲拥有自己的葡萄酒庄园。就连这款酒,也是当初深泽亲自选的。所以渡边猜测,深泽应该也会同意这个业务方向。
正念叨着希望新年期间别出什么乱子,渡边就又一次在贸易公司接到了菊池组打来的电话。
对方见粉色起泡酒的抽选活动如此促进东京各大酒吧的销售额,便也想要让自己旗下的几家酒吧也参与进来。
“可以啊,我们聊聊吧,怎么称呼您?”渡边假意答应,并询问对方的名字。
“菊池风磨。”对方的答案正是渡边所期待的。
之前因为宫馆被收监,本打算去探探菊池组底细的渡边只能把计划搁置,等再有机会的时候,却没有了由头。
如今机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同菊池约在第二天,地点是一家不属于松坂会也不属于菊池组的会员制酒吧。
这对当下的两方是最妥当的安排。
这是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之后松坂会还在东京的成员们将开始轮岗。
忙完这天的工作,目黑和渡边一同走出写字楼。
渡边不想让目黑送自己,便说打车就好。其实他这天太过疲惫,若是麻烦目黑开车,就又不得不停在离宫馆家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自己又免不得走一段路,光是想想都觉得累。
可目黑还坚持着把他送上出租车。
“哥,以后我们……就又回到以前的关系了。”这份荒唐的恋情走到这步,目黑心里很坦然。他早就有此预料,因为他从未在渡边这里得到任何和爱情有关的回应。
结束对两个人都好,反而是之前那段日子,他觉得别扭。
他喜欢渡边,可他讨厌强人所难。
“目黑君,是我不好,”晚高峰的出租车很难等,渡边侧过脸看着他,轻轻地说,“我没能让自己爱上你。”
而我爱的人很可能另有其人。
“哥没有不好,要怪就怪我自不量力,”目黑说着,张开了双臂,“抱一个吧,这个拥抱之后,我们就不再是恋人。”
渡边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自己心中沉重的结,被目黑如此温柔化解开。
他钻进手下的怀里,冬夜里起了风,他又忍不住往男人的肩上凑了凑。
出租车的到来打断了这份拥抱,渡边坐上车。
“哥,新年快乐。”目黑站在车边同他告别。
“新年快乐。”
宫馆这天出门得早,也得以早早收工。
他在上野的小钢珠店以及新宿的几家酒吧进行过年末年始的工作布置之后,又打车到了渡边工作的写字楼楼下。
他想接渡边一同回家。
虽然两人之间从未聊过这件事,但宫馆默认了渡边会一直住在自己家中。
他知道这天的工作量会很大,便也没打扰渡边,只是在写字楼隔壁的咖啡店找了个舒服的沙发,看街边的风景。
渡边的身影从写字楼里走出的那一刻,宫馆雀跃地想要起身,却注意到他身边还有那个叫目黑的下属。
目黑同渡边聊天说笑,又把渡边抱在怀中那么久,那么久。
渡边脸上是宫馆倍觉陌生又十分明媚的笑。
宫馆停住了脚步,默默地退到咖啡厅里,甚至把自己的身体藏在一个墙壁后面。
他没什么立场和资格冲出去质问渡边,两人之间毕竟毫无关系。
渡边没说过爱他,他也没同渡边告白。
本就是那样随意,又临时,又脆弱的关系。
宫馆想笑自己,笑自己多虑了,笑自己怎么像个初恋的高中男生一样患得患失,笑自己居然做这种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一起回家什么的……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靠在墙上沉默了一阵,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开始奢求那个曾经只在渡边口中出现过的,“永远”。
“宫馆凉太,你的心真的会在某一个人身上永远停留吗?”
渡边让出租车停在了公寓楼下商场一侧的入口。
终于卸下了一块心结,他这天总算有心思在这个商场里逛一逛。
隐约记得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Raul还在这附近的精英学校读书。他帮助深泽接送孩子,没少在商场中的几家喜欢的店消费。
商场为了迎接新年,布置了漂亮又盛大的彩灯装饰。
渡边站在那里抬头看了很久。
他想带宫馆也一起来看看。
他甚至少有地逛起了贩售食材的专门超市:选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准备让宫馆做给他吃。
宫馆这天出门得早,应该也已经早早收工回家。
可打开公寓门,却仍是昏暗一片,空无一人。
“你在哪?怎么还不回来。”他不假思索地打给了宫馆。
“我在……”宫馆不擅长撒谎,“我还在工作。”
“要我去帮忙吗?我记得你很早就出门了,”渡边停下了挂外套的动作,“你在新宿还是上野?”
“没……没事,”宫馆一边回答着,还在鬼鬼祟祟地朝着咖啡店的窗外看,“我快结束了,怎么了?”
“我饿了。”渡边听他这样讲,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靠在墙上,“凉太,买点酒回来。”
“哦……嗯。”宫馆已经走到路边,打算叫出租车,“家里没什么菜了,要吃什么?我买回去。”
“我已经买好了,就等你回来。”
渡边结束了通话,把买到的食材一股脑地都塞进冷藏层,又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洗澡。
即使第二天要去见菊池风磨,而这次见面很可能是一场鸿门宴,但渡边并不惧怕。
宫馆若是知情,一定会和他一起赴约。
身边是松坂会最能打的男人,他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宫馆在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回到家。
他在楼下的超市买了酒,正好遇到一家老铺点心在推销新年点心套盒,于是花时间为自家父母和渡边的父母各订了一套。他又打给熟悉的水产店长,给两家各订了整条金枪鱼,以及成箱的帝王蟹。
出狱以后,宫馆对家人常觉亏欠,每到年节都这样准备奢侈的礼物。父母虽然口中说着这样大量的食物他们吃不下,但宫馆却还是习惯买给他们。
他又去那隔壁的花店订了两个新年花篮,亲自选好了设计和样式,刚好方便在回老家的时候同点心套盒一起拿走。
无论今后和渡边变成什么关系,两家毕竟是世交,总不能丢了礼数。
商场的新年彩灯照进了他的眼底,可宫馆却没心思驻足观看:是该有个了结了,两个人之间到底何去何从。
宫馆以为自己是无所谓的。
早在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夜,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睡的是目黑莲的男朋友。
先是不在乎,后来又刻意忽略这一切。
两人相处的时候,渡边从来不提和目黑相关的任何事情,宫馆也从不主动问。
目黑的存在,目黑那身为渡边的男朋友的身份,于两人来说,仿佛是房间里的大象。
宫馆甚至觉得,只要渡边还愿意继续同自己上床,只要目黑没发现这一切,这个关系甚至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谁知最先打了退堂鼓的也是他自己。
看到渡边和目黑的街边拥抱,宫馆的大脑突然炸开。
像是在盛夏的正午急急喝下一大口冰沙,冰凉的感觉从额头正中扩散开来。
他甚至无法冲出去把渡边抢回自己怀里,他知道并没这个资格。
真正的恋人在风中依偎,无名无姓的床伴躲在墙角偷看。
宫馆无法接受这种反差。
自己这样日日夜夜地占着别人的男朋友算是什么事,而他渡边翔太又拿自己当成什么……
总之,是时候有个最终答案了。
推开家门,房间里是中央空调吹出的暖暖的味道。
渡边正穿着宫馆的睡衣,从客厅的方向走去门边,边走边对宫馆笑着抱怨:“我差点在浴缸里饿昏了。”
“哪有那么夸张,”宫馆被他逗笑,眼睛闪闪发亮,“我去给爸妈买了一些新年用的食物,又订好了金枪鱼和螃蟹,明晚回家之前去拿,再补买一些水果就应该差不多了。”
他在玄关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口,去厨房洗干净了手就准备晚餐。
“谁爸妈?”渡边拆开装着啤酒的纸箱,从冷冻层弄了点冰块到啤酒杯里,拿去厨房的岛台上,看着啤酒冒出诱人的泡沫,慵懒地倚靠在岛台边,静静看着宫馆做饭时候的样子。
“我爸妈,还有你爸妈,”宫馆正切着肉,抬起头笑着回应他,“不然呢,你有准备什么东西吗?”
“我哪有你这么周到,”渡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去年我只给了他们一张存了一千万的卡,然后啥也没干,在家睡了一个多礼拜。”
“蛮好,这样才能好好休息嘛。”
“所以新年的时候,我们叫两家老人吃个饭?他们应该也好久没见了。”渡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嗯。”宫馆点点头,“毕竟我们两家是世交。”
渡边的双眼突然暗了下来:原来只是因为是世交……自己真的想多了。
“这什么酒,味道好怪。”他皱眉看着手中的啤酒杯,是成年人世界里不常见的任性和小脾气。
“在楼下超市买的啊,怎么了?”宫馆走了过去,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怎么不直接从店里拿,店里的酒都是我和深泽哥把关过的。”渡边的眼神明显不开心,可嘴巴却还是那出生就带着的微笑唇的样子。
上半边脸和下半边脸是不一样的情绪,看起来十分……可爱。
宫馆看着他,忍不住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店里拿我们倒是方便,做账却会很麻烦。”
自己似乎是被嘲笑了,渡边甩手离开厨房,打算回卧室继续躺着:“我不喝了,做好饭叫我。”
宫馆在做饭的过程中思虑了好久,不停打着腹稿:如何结束这段肉体关系,却又不破坏他们多年来的情分。
他自然不想放弃渡边这样完美的床伴:自己的发小皮肤吹弹可破,抚上去如丝如缎;在床上是何等的乖巧温顺,任由宫馆把自己的身体摆弄成各种姿势,可是在人前却又那般果断狠辣。
宫馆喜欢渡边的这种反差。
喜欢两人同在家中时的这团空气。
喜欢……喜欢渡边吗?
究竟……什么叫喜欢?
宫馆似乎已经对这个词很生疏了。
两人共进晚餐的时候,相对无言。
渡边不知道哪里来的火,叉子要把瓷盘戳烂。
“轻点轻点,盘子是爱马仕的……”宫馆手忙脚乱地哄他。
“爱马仕怎么了?我还不如一个破盘子值钱?”渡边戳得更大声。
“不是,这你送的……”宫馆隔着餐桌抓住了他的手。
渡边的脸颊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红晕,手上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又不自在地另起话题:“明天中午陪我去见菊池风磨吧。”
“见他干嘛?他找你了?”宫馆的表情变得严肃。
身为宫馆会的元老,资历甚至比深泽还要久的元老,他们是少有的同菊池风磨打过交道的松坂会成员。
渡边不会单刀赴会,那样太过冒险。
所以同样了解那段过去的宫馆,就必须陪他前去。
“他旗下的酒吧也想参与我们的起泡酒抽选活动,找我去谈谈。”渡边言简意赅地回答。
“谈什么谈,库存那么少,他再加几家酒吧进来,中率更低,别到时候让别人指责我们在诈骗。”宫馆摇头拒绝。
“我当然不会同他合作,但这是个见他的机会。”
“见他做什么?”宫馆觉得费解,甚至认为渡边在没事找事。
“他之前就试探着跟我们进货,当时我和深泽哥都觉得他想要在我们的货里使坏,紧接着,”渡边抬头瞪了宫馆一眼,“就在你上次斗殴被抓的那几天,你管的那家小钢珠店里,有人兜售电子烟弹。”
“电子烟弹很常见啊……”
渡边打断了宫馆的天真:“后来警署查出来烟弹里有违禁品。还好是由我们抓到那个人之后交给警察的,不然如果等到警方自己发现,我们松坂会早就玩儿完了。”
宫馆撂下了手中的餐具:“这件事怎么没人跟我讲?”
“呵,”渡边冷笑一声,“那就要问你了,宫馆组长,你们组的井上做事冒冒失失,丢三落四,可一点都不懂规矩。你是怎么带手下的?”
宫馆被他说得抬不起头,心里却想着井上已经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一个组员。
“所以你怀疑那个电子烟弹也和菊池组有关?”
“是深泽哥怀疑的,我听他说完,觉得也挺有道理。所以我们去见见这个菊池风磨,摸摸他的底牌。”渡边的饭量不大,几口就吃完,擦了擦嘴准备起身。
既然第二天有这样重要的任务,自己准备了许久的那些话看来只能暂缓几天。
和即将要进行的会面相比,他和渡边的关系究竟要何去何从,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做吗?”夜里躺在宫馆身旁,渡边把手机放在枕边,熟练地抱住男人的身体。
宫馆躲闪着,却不忍心把他推开,只是轻拍着他的背:“明天有正事呢,好好休息要紧。”
岩本照难得地睡到自然醒。
这天是他轮休的日子,之后需要在新年前后的三天里连续上班。
每年的这种时候,搜查一课的任务都十分繁重:除了要分担那些重点街区的巡查工作,还要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恶性案件。
同深泽共度的这一夜,确实让他在激烈运动之后得以充足的休息。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深泽并没睡在他怀里。
而是背对着他侧卧着,一手放在耳下,身体蜷缩成一团。
明明是个子不矮的男人,这样躺着却显得小巧可爱。
他举起手,却又落下。
是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立场再去进行这样暧昧的抚摸了吧……岩本用力吸了了吸鼻子,只能闻到深泽身上的香水味,房间里的甜香早就散尽。
没有那份香气,便也没有任何动情的借口。
岩本心里清楚昨夜的一切发生的原因。
深泽作为始作俑者,当然也清楚得不得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惊醒深泽。在地上一一抓起自己的衣服,又检查过那个来自向井的u盘还好好地呆在警服口袋里,岩本一丝不挂地,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洗个澡。
“小照。”
他听到深泽轻声唤他。
只是简单地叫他的名字,岩本又觉得两腿之间的那根在跃跃欲试地准备起立。
因为在前一夜,自己一次次把深泽插到高潮的时候,被情欲控制得迷离的男人,也是这样叫着自己。
“小照……小照我不行了……”
“又要高潮……小照……”
明明深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称呼着自己,可在前一夜之后,这份称呼又多了一层暗喻。
正愣在原地的时候,岩本又听到一声:“小照……我冷。”
他把衣服放回沙发上,立即爬上了床:“哪里冷,是不是发烧了?”
手掌在深泽的额头探了探,温度确实正常。
被窝里还没完全睁开眼睛的人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又钻进他怀中:“我头发觉得冷。”
“噗……”岩本被他逗笑。
“你要去哪?”深泽知道他这天不需要上班。
“我回房间。”
“那怎么不穿衣服?”深泽使坏地捏了捏他的乳尖。
岩本的大手整个包住了他不安分的手:“不是担心吵醒你嘛。”
深泽却懒得再同他废话。
感受到有个越来越硬的东西抵住自己的腰之后,他再一次坐在岩本的身上,后穴艰难地吞吐着,而后动作又越来越快。
即使没有那迷情剂的催化,岩本依然被深泽勾引了个彻彻底底。
他很快就掌握了主导权,体力过人的男人不知疲倦地在这让他爱不释手的身体上打桩……他甚至直接忽略深泽喊出所有的“停”,似乎耳朵会自动屏蔽掉这个词。
只能听到……
深泽满足的呻吟声。
肉体之间激烈碰撞的撞击声。
深泽呢喃地说着他累了,他错了,他不该一睡醒就缠着小照做爱,不住的求饶声。
深泽一边用指甲抓挠着他的背肌,一边说着喜欢。
……
喜欢?
他正紧紧抱着深泽,看不到怀中人的脸。
可是又仔细听了几次,确实是……喜欢。
岩本突然懵了。
在确定深泽说的是“喜欢”之后,还在冲刺的岩本就不知怎么,完全无法自控似地射在了里面。
深泽也疑惑了一下:“小照……这次……?”
“哥,我这算早泄吗?”岩本在十二个小时之前还是个处男,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床上表现,却也十分天真地不懂早泄的界定。
“怎么会,你可能是累了。”深泽吻了吻他垂下来的眼皮,起身去洗澡。
身体里不知道被射了多少次,他走路的样子都有些踉跄。
岩本的电话这时震动起来。看了一眼来电人,他立刻接通:“结果出来了?”
“嗯,出来了。”
来电人是自己在搜查一课化验室的旧相识。
捡到迷情剂的空瓶,又复原了被撕碎的标签,岩本就把瓶中还残留的几滴液体送去了化验室,拜托朋友抽空帮忙检测一下这其中的成分,不需要出具正式报告。
身为搜查警官,岩本掌握的基础知识告诉他,能通过气味就轻易产生迷情作用的液体目前还不存在。
所以他更加好奇,这瓶东西里究竟是加了什么连他这个前沿警察都不知道的违禁品。
“有问题吗?”他问向这个熟识的研究员。
“没有一丁点问题,岩本君,我可是能查的都查了……你给我的这瓶到底是啥啊,味道还怪甜的。”对方似乎觉得时间被浪费了,抓住机会就狠狠抱怨一番。
想到那可疑的甜味,岩本继续问他:“所以这里面的甜味来源是哪里,是不是什么化学品?”
“哪有这个味道的化合物呀,岩本警官,这里面都是一些天然的香料,你能闻到甜味,可能因为这个液体浓度太高,属于高度浓缩物。”
岩本突然明白了什么,脸颊像是被灼烧一样,急匆匆挂断电话。
目黑莲在两个月前的一天突然接到深泽打来的电话。
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深泽,他吓了一跳:“深泽哥,您吩咐。”
“目黑君,我想了半天,你做事比较稳,所以这个任务交给你。”
这任务不难,合法的程度让目黑都大吃一惊。
深泽给了他一个天然香氛店的地址,让他取走自己提前订好的两瓶高度浓缩香精。
交接的时候,店主还抓住机会和这个素未谋面的“大金主”寒暄了一番:“之前一直和您邮件联系,今天终于见面了。这小小一瓶浓缩香精足够制作一百多瓶香水了……全世界都找不出这样厉害的浓缩工艺。”
取到浓缩香精后,他又按照深泽的吩咐打印出写着“迷情剂”的可疑标签。
小心地把标签贴在瓶身上,目黑把香精交给深泽。
八面玲珑的目黑,自然不会问这一切的用意。
深泽叫他严守这个秘密,他就没同任何人讲,包括自己的顶头上司渡边翔太。
做事向来周全的深泽怎会不小心把这“迷情剂”的空瓶子落在岩本照会看到的垃圾桶里?
他只是在玩一个心理战:岩本照陷入这片甜香之中,自己再抓住机会给他几个暧昧的暗示。意乱情迷的男人会把一切冲动归结于这香气,从而理所应当又毫无逻辑破绽地落入自己精心编织的温柔圈套。
若不是因为自己之前那样反复又坚决地拒绝过岩本照的屡屡示爱,深泽如今却也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但好在结果正是深泽想要的。
并且,于岩本照看来,这些心动和情动的主动方,那个对软玉温香把持不住的人,归根结底都只有他岩本照而已。
岩本徹和岩本照兄弟二人,虽说长相极为相似,但性格完全不同。
岩本徹个性冲动,做事也风风火火;反而是身为弟弟的岩本照,属于那个镇静又思虑颇多的人。
这事若是发生在岩本徹身上,恐怕会立即冲进浴室,把深泽抓出来问个清楚。
不,这事不会发生在岩本徹身上。岩本徹根本就不会把瓶子里残存的液体拿去化验。
深泽千算万算,漏算了岩本照的这一步棋。
岩本照没有离开房间,他随意套上了内裤,露出结实好看的上身和修长健壮的双腿,坐在沙发上,仰头闭眼沉思。
深泽这样处心积虑地设了个虚晃一枪的局,不可能是想要同他上床那么简单。
若只是想找个床伴,深泽有的是人选。
他猜不透深泽的用意:那个曾经严肃拒绝过自己的人,如今为什么突然有这种转变?
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在。
但他岩本照算是孤家寡人一个,去世的哥哥那边又毫无遗产可继承,深泽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远比他优越。
这样一个自己,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会让深泽这样处心积虑的?
洗过澡后的深泽穿着一身白色浴袍走出浴室。
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迹斑驳的脚印,发丝上的水珠也时不时地砸下来一滴。
岩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同他久久地对视。
深泽还没来得及换隐形眼镜,脸上架着厚厚的镜片,模样慵懒又懵懂。
他熟练地坐在岩本的大腿上,顺势倚靠在男人厚实的胸肌里。
“干嘛那样看我?”他伸出手指,在岩本的胸口画圈,“看起来怪吓人的。”
“我记得那年警校放假,我回家后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样从浴室里走出来。”岩本的手臂从沙发靠背上落了下来,圈住深泽的腰。
“哦?”深泽愣了半秒,转瞬又笑开,“那时候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我好看?”
他早已不记得和岩本照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岩本徹,这个不常出现的弟弟实在是存在感不强。
“那时候的你,也是刚刚和我哥做过吗?”岩本不动声色地单手抓住了深泽的两个手腕,却没使力。
以前他没资格问这些,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问出口。
“嗯?”深泽抬头看向他,隔着镜片的双眼似乎是雾蒙蒙的,“你在意这个就不会跟我上床了……小照,我和你哥做过更夸张的性爱,难道你也要往心里去吗?”
岩本又被他反将一军。
“我不是往心里去,我……”
“你没必要吃他的醋,如果没有他,我们根本不会认识,现在的我也不会坐在你怀里。”深泽轻轻地挣脱开了被钳住的手腕,拍了拍岩本的脸颊。
没错,哥哥的存在是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是他不得不接受并承认的。
这对岩本照来说并不难。
他在这几个月里,思考过太多关于深泽的事情。
他可以接受一切,甚至包括……阿部亮平对深泽的独占欲。
阿部早就看穿岩本对深泽的心思,爱着同一个人的两个男人怎会不懂彼此?所以他才对岩本从最初的友好到那之后的敌意;所以岩本一直默许着阿部对他的若隐若现的攻击性。
“岩本警官,怎么对我有那么多的疑问?”深泽站了起来,“昨晚不是你主动的吗?我顺着警官大人的意思,怎么还成为被审问的对象了?”
一席话说得岩本哑口无言,他甚至忘记要问深泽关于迷情剂的事。
“你回房间洗澡吧,我还要去书房处理点会里的事情。”深泽走回床边,在一堆散落一地的华美和服中找到了室内拖鞋。
岩本藏在警服里的u盘,存储内容不多。
这点在深泽把数据复制进自己电脑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整个复制的过程用不上一分钟。
文件只是一些取证记录的扫描件,物证的化验结果,以及物证照片。
取证记录里包括警方同山本大辅的熟人之间的谈话记录,其实没什么营养。能认识山本的人,也多是在新宿街头做一些不正经营生的闲散人员。这些人看到警察恨不得撒腿就跑,没点审讯手段还真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东西。可叫这帮人来谈话的时候,他们确实还没被抓住什么违法的把柄,所以无法使用审讯手段,也没得到过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笔录中还有山本的父母一次次找警方要人时候的内容,深泽快速浏览了一下,这些内容中重复信息极多,而且全部都是他手里掌握的山本大辅相关信息。
他越看越失望:自己被人操了几个小时,换来的就是这些没价值的东西……而堂堂警视厅,居然连这点内容都要特别装在一个伪装过的u盘里吗?
他又点开下一个文件,是又一张物证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蓝白相间卫衣,卫衣上沾着血迹。
深泽觉得眼熟,又仔细回想一番,却在想起来的瞬间仿佛如坠冰窟:这是那天在码头上,他指示宫馆杀死山本大辅的时候,山本穿在身上的衣服。
远去的回忆逐渐清晰,他还记得那天自己穿着一身浅色风衣。宫馆不让他动手,他也就全程都没碰过山本。即便是处在那样血腥肮脏的废旧仓库中,风衣也没有沾染半分污浊。
他又查看了一下物证的记录时间,正是三天前。
也就是说,三天前警方得到了这个物证,而山本大辅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人证。
警方既然能得到当年的物证,就完全可以通过人证了解当年发生的一切。
山本认得他深泽辰哉,也认得宫馆凉太。
如果他说了实情,自己早就会被控制起来,哪还有机会坐在家中。
除非是山本不想说。
理由……难道是怕被松坂会寻仇?
如果担心这个,这件衣服也不该出现在物证中。
深泽立即打给宫馆:“找到山本那家人没有?”
“没呢。”宫馆没说太多,深泽明白这人说话应该不太方便。
“说话不方便?”
“不是。”身边是渡边翔太,宫馆自认对渡边一切坦荡,无事隐瞒,只是不想让渡边徒增担心,所以言语并不多。
“这几天别休息了,趁着年节期间去他亲戚家找一找,说不定找得到……凉太,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深泽叹气说到。
宫馆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皱起眉头,又闭上双眼。睁开时候又是目光如炬,眼神清亮:“好。”
渡边听得到宫馆说的话,但他没有过问。
这是他和宫馆之间的默契:两人从不介入对方太多。
他甚至想过,哪天在宫馆家发现一个女人又或是男人,他都会道歉然后转身走掉。
渡边和宫馆提前到了约定地点的会员制酒吧。
中午时分的酒吧上座率不算高,稀稀落落地坐着几桌来吃简餐的人。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们时间还很充裕。”宫馆坐在他身旁问到。两人这天没吃早餐就出了门。
“不要了,”渡边喝下了一口柠檬气泡水,“吃了东西影响思考,空腹状态挺好的。”
“你说他会带多少人来?”
“应该不会带太多人吧,以我对菊池风磨的了解,这人非常自负……带多了手下,反而显得他太过瞻前顾后,不够男人。”渡边回答说。
确实如他所预料,菊池准时出现,独自赴约,被服务生领到了渡边和宫馆所在的餐桌。
并不是想象中的大阵仗,宫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菊池在他们对面坐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
“干马天尼,加橄榄。”他对服务生说到,又抬头看向渡边和宫馆,“你们呢?”
“麻烦给我一杯桑格利亚,”渡边回答到,“他要一杯……”
“雪国。”宫馆说。
菊池歪着头,仔细端详着渡边:“我们见过。”
渡边心里一惊。确实是见过,只不过是十多年前,自己还是岩本徹手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弟的时候,他同菊池只见了一次。
却没想到这人的记忆力这么好。
“哦?抱歉,没印象了。”
“渡边……翔太,你现在比那时候帅多了,”菊池对他倒是不吝夸赞,“果然人的贵气是要靠钱堆起来。”
“我们聊正事吧,起泡酒的事。”渡边着急回老家过新年,没什么时间和耐心同菊池在这里叙旧。
“这位是……?”菊池看了眼宫馆,问向渡边。
他没见过宫馆。几次同岩本徹的见面,宫馆都恰好不在场。
“是我们松坂会的另一个组长,宫馆组长,”渡边回答说,“大哥给的规矩就是不准组长单独行动。”
菊池对宫馆礼貌笑了笑,喝下一口服务生刚刚送过来的酒:“我们菊池组在秋叶原和涩谷一共有五家酒吧,总面积加起来超过一万平方米,单日流水平均两个亿左右。一直想要跟你们松坂会合作供酒,但似乎连这样的资质都达不到合作门槛呢。”
渡边冷冷地注视着他:“松坂会的供酒业务,没有门槛,只要按时结账,无论规模大小都是我们欢迎的合作对象。只是你们菊池组……”
“我们怎么了,我们从不拖欠账款。”
“你们的目的似乎不够纯粹,”渡边故作歉意地笑着说,“抱歉,在商言商,我只希望我的甲方也是单纯的商人。”
菊池听完这番话,双眼扫过渡边,又仔细看了看宫馆。“渡边组长话里有话。”
“既然菊池先生也不喜欢弯弯绕绕,那我倒也好奇想问问:电子烟弹里是怎么加进去违禁品的?用的什么机器?”
菊池的微表情在听完这句之后毫无变化,他只叹了口气:“看来渡边君对我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清楚。等警察调查出那批烟弹的来历,他们也会清楚。”渡边的手指敲在钢化玻璃桌面上,“到时候我会当一个配合调查的守法公民,而菊池先生你,就需要同警察去解释。”
菊池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不屑:“咱们都是道上混的,在警察面前都经不起查,说起来……你们松坂会也够瞒天过海的。”
“菊池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渡边当然不会被他的话题牵着走。
“岩本徹,”菊池没有接话,“是假死吧?你们为了掩盖什么?”
渡边的反应很快:中岛健人见过岩本照,菊池知道了中岛健人见过岩本照,中岛以为岩本照是岩本徹,因此菊池推测岩本徹还活着,所以之前的那震惊整个东京黑道的葬礼,自然是假的,岩本徹的死也是假的。
这人虽然记忆力惊人,对信息的收集也十分有能力,但是得到的答案错得离谱。
宫馆刚要开口反驳,就感觉到渡边的掐了他后背一下,于是他识趣收声。
与其让菊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当警察的岩本照,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以为岩本徹还活着。
即使同岩本照没什么私交,渡边也知道深泽一直在保护这个人。
“再见,菊池先生。”他准备起身离开。不敢想象如果深泽知道了他们两个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冒险出来见菊池风磨,会有多生气。
“给岩本徹那个相好的带个话,我要见他。”这才是菊池风磨的最终目的。无论岩本徹是否是假死,如今松坂会的话事人只有深泽辰哉,他作为菊池组的老大,不可能只跟松坂会的组长谈生意,地位太过不对等。
“他不会见您的。”渡边天真地想要替深泽把这件事挡下去。
“渡边君,你作为手下,可不要替大哥随便做主。”菊池依然稳稳地坐着,拿起橄榄串,吃下了一颗,“麻烦你转告他,把我们今天对话也都告诉他,他会来见我。”
深泽辰哉和岩本徹互为彼此的软肋,这件事人尽皆知。只是之前岩本徹还活着的时候,对深泽的独占欲像个疯子,谁都不敢用深泽要挟他。
菊池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关于岩本徹的这个大秘密,见到深泽辰哉是水到渠成的事。
渡边开着车带宫馆回老家的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这件事……你说还是我说?”宫馆问他。
“当然是我说,”渡边不假思索地答到,“我只是在想要什么时候去说。”
宫馆刚刚从深泽那里接到再次调查山本大辅的任务,他其实更想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想要让渡边在这个新年期间,也能和以前一样,在家舒舒服服地一直休息。
看过u盘里复制出来的新证据之后,深泽坐在书房里闭着眼睛沉思。
那件物证所传达出来的信息太过混乱,有很多逻辑上说不通的地方。
他突然很想念阿部。
和从前一样,深泽每每遇到六神无主的事,就会想阿部。
阿部总是有办法的。
但是岩本这刻也在家中,同阿部在电话中谈这件事总是有风险。
可他只是想听听阿部的声音,这样至少会让自己平静一些。
阿部很快接起了深泽的电话。
他在千叶老家为父母买了一套舒适的养老房,离母亲最小的妹妹距离也很近,方便平时里互相照顾。
这天阿部一家去小姨家吃晚饭,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刚刚看过小姨夫的血常规报告和一些医学影像图。
医生回到老家就是如此,会看遍所有亲戚的血常规和x光片。阿部早已习惯。父母早年破产过,一度不敢见这些亲人,如今的阿部终于可以给他们挣得一些颜面。
“难得你主动给我打电话,”阿部微笑着离开客厅,走去深冬的庭院门廊下,同深泽通电话,“家里那边怎么样?”
“嗯……都还不错。”深泽不想让阿部知道他还没回神奈川的事,他不想节外生枝。
“叔叔阿姨的身体还好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帮他们安排检查。”
“目前还不错,如果有事的话当然是要找阿部医生。”深泽笑着答,紧绷的情绪在听到阿部的声音后放松了许多,“你在干嘛,相亲车轮战开始了吗?”
问完这句,深泽就后悔了。
明明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今年他不希望阿部被家里拉去相亲。
他十分了解阿部那周到的礼数,对待任何女人都不会粗鲁无礼,仅是对于阿部最普通的表现,在相亲市场上也是最为抢手的存在。
“我在给亲戚们看体检报告呢。”阿部温柔地回答他,面对情人一次次这样的试探,他并不恼,“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在这挺无聊的,”深泽继续给他一种已经回到老家了的错觉,“所以挺想你。”
阿部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他靠在廊下低头浅笑,即使是小麦色的皮肤,也能看出一抹红。
他不会再接受任何相亲了,阿部在心里做了决定。
哪怕是为了哄父母开心的相亲,他也不会再去参与。
“你什么时候回来?”深泽问他。
“大概……一月七号?诊所在十五号才营业,我提前回去陪陪你。”
“可以再早点吗……阿部君,我需要你。”深泽少有的示弱。
这让阿部想起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夜,那一夜的深泽让自己带他走。
情人是不常这样需求他的。
“我二号回去。”阿部果断地回答。
“好。”
深泽从书房一侧的落地窗走去了庭院。他只穿着厚厚的浴袍,好在这天的温度不算太低。
在庭院里简单绕了一圈,他又从客厅一侧的窗户进入宅子。
岩本作在客厅一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
深泽坐在和他遥遥相对的另一侧,两人却又很快对上视线。
“哥,”岩本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坐过来,我有话跟哥说。”
深泽乖乖地走了过去。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个瓶子,”岩本地手里躺着那个迷情剂的空瓶,“哥房间里的甜香就是来源于这个吧……迷情剂,哥不解释一下吗?”
“所以你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迷情剂?”深泽并没有被问住,直接反问他。
岩本不喜欢这种态度,这关乎他的初恋。他把深泽压在沙发上,盯着那双像藏了一汪春水的双眼:“你先回答我。”
“就算昨晚是靠这个,今天早上呢?”深泽没有惧怕,他依然是笑意盈盈,“今早你就是对我动了情,没有任何催化剂。”
岩本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做过几次突审,经常做常规审讯,而眼前的深泽辰哉,是最难审的那一类。
两个人的谈话中,深泽才是那个把他牵着走的人。
虽然在心里,他很不想把深泽同那些嫌疑犯做比较。
“既然小照心里这么不喜欢,又有这么多疑虑,那以后不做了……你就,”深泽泫然欲泣,双眼含着两汪水似的看着他,“你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岩本照的语气软了下来。
他没有当过兵,没经历过过硬的思想训练。在警校的两年学习时间,也不足以让他的意志力足以抵抗这样的攻势。
何况眼前的人是深泽辰哉。
他柔柔地对深泽说:“我不希望深泽哥有事瞒着我,同样我也不会瞒着你。”语气近乎祈求。
深泽依然保持着楚楚可怜的样子,内心却冷笑道:没事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山本大辅销案了的事情?
他本就不信岩本照这个条子,那次以后更是信任全无。
在深泽辰哉这里,忠诚度只有零和百分百,不存在区间值。
可是岩本照作为警察,绝对不可能忠诚于深泽辰哉这个松坂会的话事人。
这点两人都清楚得很。
所以他们从不挑明。
“我托鉴证科实验室的同事,分析了你所谓的迷情剂。”岩本照亮出底牌,“里面没有任何违禁品,全部是天然香料,只是浓度比较高,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买了这个为了跟我上床,但你买到假货,上当了?”
深泽从没想过他会拿那瓶液体送去检验,可是深泽又最擅长处变不惊。
他的视线落在沙发的角落,一动不动,尽量不暴露自己的一切微表情。
“居然是假的……我还以为我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违禁品,所以才让小照昨晚那样……那样疯狂。”深泽意识到自己的糖衣炮弹还远远没到发射结束的时候,无论心里是否情愿,他都要继续勾住岩本照的心,
直到确认松坂会、他自己、宫馆凉太,完全同山本大辅失踪案撇清了关系,才算完。
他换了副模样,软软地靠在岩本的肩膀上,手指摸着躺在岩本掌心的瓶子,时不时地,又搔过男人的手心:“是我太傻了。还不是因为我之前对你拒绝了那么多次,我以为弄点迷情剂就会让一切都说得通,再水到渠成……小照就当我在给曾经的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是我……那天以为这是真的迷情剂,所以任由自己对你百般放肆,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原因都推给那瓶香,可是今天早上,我,我……”岩本知道这份心动昭然若揭,所以他更加不敢言说。
是他任由这份身份不对等的喜爱不停生长发酵,是他无法控制对深泽的感情和渴望,是他有失身为警察的操守,并同案件中可能成为嫌疑人的黑帮大哥纠缠不清!
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他没法后悔,更不想后悔。
“小照其实早都离不开我了是不是?”这话说得毫无缱绻,是深泽一直以来的清冷和清醒,却让岩本更加欲罢不能。
他没有看向岩本的双眼,只任由这个问题飘在空气中,飘去窗外。
锦鲤听得到,素心腊梅听得到,欧石楠听得到。
“哥……”来源不明的委屈在心里蔓延开,岩本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是离不开哥了。”
深泽抬起手臂,轻抚他的头发:“我们当然离不开彼此,因为现在我们是亲人。”
岩本震惊又不解地抬起双眼,似乎蓄了些许泪:“才不是因为这个,我想要做哥的爱人,就算我们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哪怕在路上擦肩而过,我也会爱上深泽哥的!”
“傻子,”深泽笑着摇头,“再深爱的恋人,走到最后都会变亲人。小照想做我的亲人吗?”
“我想的,我想!”
“那……”深泽停顿了几秒,“小照会保护我吗?”
“当然。”岩本照不假思索地回答。阿部曾经挑衅般地质疑过他,说他无法保护深泽,不配成为深泽身边的男人。
他当然要身体力行地给出答案。
“小照,”深泽靠在他怀里,主动和他十指紧握,“阿徹去世之后,其实我都有点不想活了……因为感觉自己没有家。虽然爸妈都健在,但对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留恋……小照住进这个房子里之后,”他抬起头注视岩本,“我才渐渐觉得,我又有家了,我似乎又可以活下去。”
一段话说得假假真真,深泽自己都不知道可信度有几分,可岩本听得动容,把深泽紧紧搂在怀中,似乎要揉碎一般:“以后我岩本照的每一天,都是为你深泽辰哉而活。”
这一年的新年,深泽只在神奈川呆了三天。
都内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和定夺,而宫馆还在马不停蹄地搜寻着山本大辅。
神奈川的跨年花火在他父母家的宅子前升空绽开,深泽却无法融入这节日的热闹之中。
父母察觉到他的心事重重,却没有细问。儿子能接过他们的小生意,打拼至今拥有强大的商业版图,已经超越了父辈许多倍。
他们只是担心,却也深知无论发生什么事,做父母的都帮不上忙。
如同曾经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一样,一家人会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不同的是,深泽这次很少拿起手机看。
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坐在落地窗边,看庭院和天空。
母亲问他:“之前那个经常和你一起回来的男孩子呢,叫小徹是吧,今年怎么没来?”
岩本徹的父母走得早,而岩本照在那些年也特意同岩本徹保持距离。所以一到年节,岩本徹就成了孤家寡人,深泽便会带着他一起回老家。
父母从未评价过深泽的这种带外人回家过节的行为,只当岩本徹是儿子的一个没爹没妈的苦命朋友。
深泽妈妈会特意为岩本徹做些他爱吃的料理;老房的修缮,父母的养老保险和高价医疗保险,也都是由岩本徹张罗着早早买完。
深泽却从未同父母细聊过这个人。
他猜测母亲早就觉察到他们的关系,有时候又担心自己是不是多心。
“还男孩子呢……”深泽回应道,“他今年都四十一岁了。”
岩本徹生在十二月初,如果活着,确实刚满四十一岁。
“爸妈都多大岁数了,四十一岁对我们来说就是小孩。”母亲笑着答。
“他啊,他,”深泽不想告诉爸妈岩本徹的死讯,“他去欧洲旅游了,所以就没来。”
“小徹可真是个好孩子,去年五月初的时候还特意开车过来,带我和你爸去做了全身体检。”父亲补充道,“比你强多了,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忙些什么。”
深泽的微笑僵在脸上,他愣了几秒。
岩本徹从未同他说过这件事。
大概,人总是复杂多面的。
五月的时候,他们进行过巨大的争吵,深泽被他的暴行弄得浑身淤青,甚至在阿部的医院休养了一个多礼拜。
他在想岩本徹为什么这样做。
有严重毒瘾的人,又是做了哪些准备,才能在自家爸妈面前表现得一如常人。
也许是为了赎罪,心存愧疚。
也许是真的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他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属于父母的老房子:同岩本徹一同回家看父母时候,在老宅里两人的幸福片段,桩桩件件都在父亲说完这段话之后,潮水般地涌进了记忆里。
所以他在元旦初诣之后,就近乎逃跑一般,同父母告别。
深泽没有叫来松坂会的司机。
他随便跳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神奈川。
宫馆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新年任务:把渡边送回老家,安排宫馆和渡边两家人聚餐。
这之后,他就开始着手深泽交给他的调查工作。
至于同渡边之间的关系……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面前,当下并不是说清楚的好时机。他也不想让渡边在这样一个节日里徒增不开心。
他们两家都住在江户川,宫馆去东京都内调查都还算方便。
他最先去了山本大辅的家中。山本一家住在一栋位于练马区的狭小户建内,宫馆对地址一直熟记于心。在山本大辅失踪的那几年,每每从警视厅收到什么线报,深泽总是会让宫馆去山本家探探风声。
如今再次来到山本家,宫馆却远远地不敢靠近。
山本家的门口和院落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正午的太阳高悬,若是想要一探究竟,也只能在夜里才可以偷偷闯进去看看。
好在这附近没什么警察驻守。当了这么多年的黑道组长,宫馆对于警方伪装过的车,以及便衣警察的存在,都极为敏感。
可这条藏在住宅区里的狭窄街道上,干净得一眼能望到头。
宫馆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假装路人,在这条窄巷走了一遍,很快明白了心里的犹豫源自于哪里:这一切都太理想,太干净,仿佛在等着什么人闯过警戒线一样。
而拉过警戒线的案发现场,深处民居之中,附近怎么会一个警察都没有?
宫馆带着一丝疑虑,默默地走远,再也没有返回山本家附近。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山本大辅一家已经搬走。无论源自主观意愿,又或是被动离开,总之,这家人已经脱离了松坂会的视线。
深泽已经把手里掌握的所有消息都给了宫馆,但宫馆却推测不出什么眉目来,他只能把这一切如实汇报给深泽。
深泽回到神奈川的三天,是岩本照需要连续上班的时候。
跨年夜结束了涩谷大十字路口的执勤之后,岩本回到空无一人的松坂会内宅,把向井给他的u盘插在电脑上,阅读里面的资料。
几天后就是向井要求他开碰头会的日子,他不希望自己到时候无话可说,显得大脑空空。
他十分勉强地读着已经看了几百次的调查笔录,却灵光一现:那些曾经被警方叫去调查的山本的熟人们,在当时的环境下虽说守口如瓶,半句有用的信息都没对警方讲,但是如今可不好说。
山本的关系者们,常年在刑法的边缘地带讨生活,违法是太容易的事情。如果他们之中有谁在当下被收监,那么正是个可以突击审问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岩本不顾刚刚下班的疲惫,立即在午夜时分开车到警视厅,打算用厅内的系统一一查找这些人的去向。
居然真的被他找出了一个来,条件十分让岩本满意:朝仓律,故意杀人未遂,判了十二年,如今刚刚服刑半年。
这个时候是罪犯的内心最为脆弱又渴望减刑的时候,以减刑为诱饵进行的突审将简单许多。
岩本同向井汇报了这件事,向井当即就把突审安排在了新年第一天。
“监狱那边我会打招呼,至于减刑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透露给他,但因为我们不是法官,所以原则上来讲不能说得太明显,”向井在电话里嘱咐他,“所以这个尺度到时候由我来拿捏,你专注审讯就好。”
岩本和向井分属搜查一课不同的系,从前从未合作审讯过。但山本大辅的案件由于种种原因正在秘密调查中,知情人极少,所以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由他们二人配合审讯。
他不清楚向井的审讯能力。虽说对方已经是系长,但不一定在这方面业务出众。
于是岩本没敢掉以轻心,他在警视厅写下详细的审讯计划后,才终于回到家中。
这个任务来得急,岩本没睡几个小时,就又开去监狱等待向井,等待见那个朝仓律。
刚刚入狱急于减刑的犯人,万家灯火家家团圆的元日,甚至不需要供出任何一件违法事实就能换来的减刑可能。
这一切促成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顺利审讯。
可是岩本必须要十分专注并且动用自己全身全灵的自律,才能在听到朝仓的这段供述之后毫不动摇。
岩本:你们认识的时候,山本大辅是做什么的?
朝仓:在歌舞伎町那片,卖一些毒品。
岩本:什么剂量?什么种类的毒品?
朝仓:量不大,麻古、冰毒,有时候还会弄点可卡因和海洛因。
岩本:这些毒品的销路是哪里?
朝仓:牛郎,陪酒女,主要都是这些人……
向井:他失踪前同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是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岩本的笔录记录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却没做声。如果这份笔录将来需要呈上法庭,那么刚才那段话很可能被刑辩律师扣上诱导式提问的帽子。
朝仓:他……他说他有个大客户要见。
岩本:大客户是谁?
朝仓:让我想想……好像是哪个帮派的老大。谁来着,就在嘴边……松,松,松坂会?对,是松坂会的老大。
深泽下了出租车,走进松坂会的大门。穿过一条小径和一片矮灌木丛,就是被他视作“家”的内宅。
他明明努力了很多年,强迫了自己很久,让自己的内心变得独立而强大,不依赖也不依附于任何人。
可是在这一年的第一天,在他从父母家逃到这里之后,他突然很渴望身边有个什么人。
任何人都好。
哪怕是仆人,厨师,司机……任何人。
可他这天给所有人放了假。
眼前的家,像一个沉默的巨兽,随时把他吞噬殆尽。
他走进房门,绝望地等待被一大片寂静所笼罩。
眼前却出现了围着围裙的岩本照。
男人手中捧着一个透明的大碗和厨房用的夹子,里面是曾经让深泽皱了无数次眉头的鸡胸肉沙拉。
岩本欣喜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深泽不敢直视的,可以照见一切的澄澈。
“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早知道我就不做沙拉了,哥不喜欢吃。”
深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没有回复他,径直往卧室走去。
“哥你吃饭了没?我给你做?”
深泽在走廊里继续向前走。
“还以为新年的第一天只能自己一个人过,哥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岩本拿着碗,依然不放弃地跟在他身后。
深泽突然停了下来。
像是被救赎了一般,他如释重负地把自己的身体交付在岩本的怀抱中。
岩本一手拿着大碗,一手拿着夹子,双臂张开,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哥……”
“嘘……让我抱一会儿。”
深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岩本照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至少在这一刻,岩本适时地出现,给了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小照……”深泽自顾自地继续环住男人的腰。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岩本的腰比自己还要再细一些,却更加结实。
“还以为你上班去了。”
“今天提前放假了,因为早上……”早上去过监狱的事情差点就脱口而出。
岩本犹疑了半秒,继续说:“总之就是提前放假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深泽松开了手:“没想到打扰你做饭,我先回卧室洗个澡。”
“哥你吃什么?我给你做。”怀中软热一团的人突然抽离,空留岩本站在原地。
“不用管我了,我还不饿。”深泽头也没回地回答,“你那些东西哪是人吃的。”
岩本心里却美滋滋:哥开始跟我开玩笑了,哥肯定是有喜欢我一点。
可他却也同时在烦恼着早上和他一起做过审讯的向井。
“松坂会的老大,是谁?”
“这……我不太清楚。”岩本下意识地撒谎。
“这个帮派有过犯罪记录吗?”向井问他,然后打开了警视厅的笔记本电脑,进行搜索。
电脑里有警务系统内部的机密资料,若想要拿出警视厅大楼,需要提前申请,并且要在两个及以上警员在场的时候,才能使用。
岩本对这件事还算有信心,松坂会相关的犯罪资料相对干净。
他心里清楚,松坂会是几个大帮派中最老实的一个,除了宫馆凉太经常被捕之外,其他成员几乎把黑道作为一个普通工作。他甚至还听渡边无意中聊起过,松坂会买了一套人力资源管理软件,所有成员可以在上面看自己的出勤记录,并且还有累积的年假和病假。
向井边搜索边念叨:“这个宫馆凉太又是谁……算了,岩本君,你去调查一下松坂会的老大,我整理一下今天审讯的资料,过几天向上面汇报。”
“嗯,好。”岩本表面答应,心里却觉得世事荒谬:要怎样调查出一个可以保护所有人的说得过去的结果,却还能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可是这一切的忧虑为什么能在看到深泽的瞬间突然消散掉。
他不懂。
深泽洗过澡,换上一身舒适的纯棉家居服,又翻出来一件厚厚的半缠。
半缠是深泽的妈妈亲手缝制,里面填充的是当年的新棉花。母亲当时为儿子和岩本徹各做了一件冬季用的半缠,岩本徹去世之后,深泽在为岩本照清理房间的时候丢掉了很多奢侈品成衣,这件半缠是他为数不多的留在自己衣帽间的衣服。
他拿上钱包,准备出门。
岩本照裸着上身在客厅正中央,身边是几个看起来有些重量的哑铃。男人身边放着正在计时的手机,双臂牢牢地撑在地板上,肌肉线条崩出健康好看的轮廓,正在做平板支撑。
茶几上放着的玻璃杯中,准备好了几勺蛋白粉,看样子岩本是打算在锻炼完之后再用水冲开。
“哥,你干嘛去?”岩本没抬头,只是听到了深泽的脚步声。
“我去买点新鲜的水果和年糕,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去祭拜一下你哥。”
“我跟你去。”岩本立刻停止了自己的平板撑,他跑回房间穿了件T恤,外面套着鼓鼓的羽绒服。
深泽看他走过来,又从玄关的小柜里翻出来了帽子和围巾,递了过去。
“哥,我不冷。”
深泽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了毛线帽,又围好围巾。“你刚运动完,身上出了汗,要保护好头和颈椎,免得风吹进去。”
“喔。”岩本乖乖地应道。
“以后的年节,以及你哥的忌日,如果我不在家的话,你要记得去祭拜……还有你爸妈的墓。也怪我,我没带你去看过。你爸妈那边你也要记得去。”深泽又嘱咐他。
回到家后意识到没人张罗祭祀的事情,深泽并没有怪罪岩本照。
岩本徹一直对这位弟弟诸多保护,自小就鲜少让小照去父母的墓地,所以岩本照对这些有关祭拜的规矩都知之甚少。
深泽倒是常同岩本徹一起去岩本父母的坟上。可阿徹去世后,松坂会里里外外的事情太过忙碌,他居然忘记了同岩本照交接这件事。
元日的这天街上没什么人,很多店铺都未营业。
花店大门紧闭,深泽只能在还开门的超市里草草买一束现成的鲜花。
家附近的水果店也不会同平时一样开到那样晚,深泽赶在水果店馆关门之前,挑了漂亮到发光的草莓,昂贵的蜜瓜,以及一整箱紫苑葡萄。
“哥,这些葡萄有点太多了。”岩本把葡萄抱在怀里念叨着。
“又不是只给他,我也想吃。”深泽回答说。
“那蜜瓜呢,咱们也可以吃吗?”
“这个是给你哥的,小照想吃的话我再买一只。”深泽笑得轻松地回答他。
去见阿徹的路上,深泽总是愉快的。
他向住持借了扫墓用具,木桶里装满清水,把男友的坟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又让岩本去打了点水,并要岩本再重复一下自己之前的动作。
刚刚买来的新鲜水果也被洗干净,深泽把鲜花和水果整整齐齐地摆在岩本徹的墓前。
这天虽是晴天,但日头渐渐低垂,空气也变得冷洌。深泽却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道:“愿神保佑阿徹,阿徹保佑我。”
岩本照听得半懂不懂。
祈求逝去的亲人保佑,这他可以理解;可是哥哥早已不在人间,哪里还需要保佑呢?
深泽又小声同岩本徹说了什么,岩本照听得不甚真切。
只听到深泽要他也跪下来,同哥哥说说话。
要同哥哥说些什么?
心里第一个涌出的想法,居然是感谢。
他感谢哥哥把自己抚养大,感谢哥哥在自己进警署之后就从江湖上隐退,还感谢哥哥曾经爱过深泽辰哉这样好的人……不然自己也没有机会……
是的,岩本照其实心里清楚,他和深泽是两个世界的人。
正如深泽所说,若是没有哥哥,他们很难相识。
可是随即,他觉得羞愧:这份感谢,是建立在哥哥去世的基础上吗?
如果可以,他又希望哥哥能好好地活。
哪怕是两个人还是从前那样不咸不淡的关系,可是作为亲弟弟,还是这样希望着。
每个人都是如此,总是在离开人世之后,被人更加珍惜怀念。
“太阳下山了。”不知道跪了多久,深泽在一旁淡淡说到,“跟你哥告别吧。”
“唔……”岩本呆呆地说到,“哥哥再见。”
“阿徹,我走了,春天再来见你,”深泽起身,“小照……”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小照现在和我一起住,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岩本照终究没敢跟哥哥说出一切,那些同深泽辰哉之间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还不到时候,却也怕哥哥生气。
他只能同哥哥保证,会像深泽说得那样,把深泽照顾得更好,更好。
神乐坂的元日很热闹,几家有名的神社一直在接受络绎不绝的初诣。
神社门口是卖小吃的临时摊位。深泽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钱包里又有不少刚刚找了零的硬币,他便饶有兴致地拉着岩本照去逛。
“章鱼烧诶,”深泽侧过脸,抬头问身边的男人,“小照要吃吗?”
“不吃,我今天是自律日……”岩本吞了吞口水,解释道,“就是,吃减脂餐的日子。”
“章鱼烧,哪里不是减脂餐?有海鲜的,你的沙拉里不是也有三文鱼和虾吗?”深泽有些不服气。
岩本指着章鱼烧回答道:“酱料太咸,钠超标,面粉里有糖有油,碳水超标……”看到深泽鼓起的嘴巴,他没继续说下去。
“算了,我不理解你吃的东西,你也看不上我吃的。”他不再强求,拿着硬币对摊主说到,“麻烦你,要六只章鱼烧。”
接过章鱼烧,深泽把手里握着的手机和钱包顺手就给了岩本。
他一路走一路吃,时不时地驻足探头,看看如织的人潮和神社里的新年盆景。
深泽是没什么信仰的,他甚至分不清神社和寺庙的区别。
可是他心里一直信着什么神,并且他隐约能感觉到,在自己为难的时候,这个“神”总会出手相救,并且从没让他的愿望落空过。
待太阳完全落下,深泽也在几个小吃摊位吃得直打嗝。
一如岩本徹下葬的那天,深泽和岩本照又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
见四下无人,岩本快走几步,勇敢地握住了深泽的手。
那样盈润的一双漂亮的手,却真的如玉般冰冷。
他把那手放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深泽却马上把手抽走。
“和我上过床了就觉得可以随意牵我的手是不是?”深泽问他。
藏在小巷里的石板路边没有路灯,只能靠有些安装了门灯的住户来照明。
岩本看不清楚深泽的表情。
他开始忐忑。
“对不起,哥。”
“我没怪你,是我不习惯这样。”深泽似笑非笑地,“我们只是上过床而已,不是恋人。”
两人就要走到松坂会的后门,岩本终于看得清深泽的表情,他有些惶恐:“哥,我之前没经验……不好意思。”
深泽没有说话,刷指纹进了门。
正要回到各自的房间,岩本在走廊叫住了他:“哥,我又想要了。”
他能耐着性子陪深泽逛完神社的小吃摊,已经忍得辛苦。
深泽叹了口气:“在你房间洗了澡再过来。”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自己被深泽的一句“喜欢”弄得早早就射出来……所以一直想着要一雪前耻。
好在总算得到机会。
快速地冲过澡,进到深泽的房间,人已经在被子里。
深泽是懂得给他惊喜的。
掀开被子后,岩本只见到一片莹白的肌肤。
这人是主动脱光了等待自己。
深泽慵懒地抬眼看着站在床边的岩本,乖巧地趴跪在男人面前,拉下裤腰,把已经微微起立的巨大用嘴巴含住。
岩本把自己廉价的电子手表放在床头柜上,手机调成计时模式,就像在练习平板撑时一样。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力。
就像初夜那晚,岩本又自动屏蔽掉深泽的一切喊停和求饶。
待这位哥哥被自己弄得精疲力尽,诱惑着他说可以射在自己嘴里,岩本才终于交上这晚的作业。
计时器显示的时间是三小时二十七分钟,他很满意。
第二天还要早早出门上班,岩本也不想放肆到太晚。
他满足地抱着深泽睡去,又在出门之前半强迫半撒娇地又要了一次。
没什么经验的男人哪懂得清理,他任性地射在那让自己上瘾的紧致后穴里,没有做任何善后工作,就起床上班。
深泽被他弄得浑身酸痛,可一想到阿部这天要回来,却也不得不起身去浴室,挖弄干净身体里来自岩本照的一切痕迹。
好在这初尝人事的小警察不懂怎么在他身上留下吻痕。
阿部在正午刚过就回到了内宅。
和从前的习惯不同,他这次迫切地想要见到深泽。
于是并没有选择在书房等待,而是轻手轻脚地进了深泽的房间。
他跪在床边看着情人的睡颜,又尽量忍住不去抚摸那诱人嫩滑的肌肤。
可他又担心深泽在睡醒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的人脸会被吓一跳。
于是内心挣扎着,却终究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他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深泽从前是没有这样迫切地需要自己的。
在狂喜之余,阿部思考过颇多。
他又抬起头,看向深泽的方向。
可是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沉:深泽身边的枕头,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凹进去了一块。
即使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阿部还是起身,偷偷去了岩本照的卧室。
岩本徹去世之后,他从未再次进过这扇门。
因为在这里,在这张床上,他亲手杀死了自家大哥。
阿部虽有这份杀人的勇气,但他终究还算良善,心里其实满是恐惧。
他甚至至今都无法稳稳地拿起针管。
岩本照的床整理得整齐,柔软的被子平平整整地铺在那里,毫无凹陷;房间更像是刚被打扫过,没有一丝杂物。
可内宅在新年期间没有佣人。
阿部只觉得心口发紧。
再次回到深泽的卧室,他冷冷地站在情人身边,眼神空洞地注视着还在熟睡中的人。
枕头旁是Raul送给父亲的小恐龙玩偶,目光再移半米,阿部看到了深泽的床头柜。
柜上放的,是深泽的框架眼镜,和岩本照的电子手表。
岩本照在办公座位上整理完山本大辅的案件资料,又在思考他一直没找到突破口的巢鸭抛尸案。
巢鸭抛尸案虽说当时轰动了民众,但过了半年多,已经逐渐被淡忘。
警视厅掌握的证据不足,仅有的进展就是岩本照找到的那些监控影像。
铃木健太生前的活动轨迹和贩毒路线,统统指向了秋叶原。可在岩本把这件事汇报给抛尸案专案组的组长之后,却没了下文。
负责巢鸭抛尸案的专案组组长,是搜查一课的管理官三崎诚。三崎管理着搜查一课的三个系,其中包括岩本所在的系以及向井担任系长的系。
三崎当时听过岩本的汇报,只说这些证据不扎实,把一切指向菊池组太过牵强。
岩本心里也认可,所以更加想要找出什么过硬的证据来。
可进展并不如他所愿,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困难:所有调查过程都从未得到过来自警视厅的任何支持,岩本即使有想法,也处处受限。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继续调查巢鸭抛尸案,他就收到向井的信息:“查到什么了吗?”
向井问的,自然是关于松坂会的事。
岩本照怎会不知道松坂会的大哥是谁……尤其是那个有吸毒嫌疑的大哥。
他心里清楚得很。
见他已读未回,向井又发来一条信息催促道:“查到了以后带过来验毒,才能确定朝仓律给我们的口供是否可信。”
看到这句话,岩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几分钟后,他回复向井:“查到了,叫深泽辰哉。”
“深泽……辰哉?”向井一边看着岩本发来的信息,一边在口中小声念叨。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
他经手过多起暴力案件,同东京都内的几大帮派老大都曾对话过,却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的出现。
松坂会的背后老大极其神秘,警视厅内部心知肚明。
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也无权传唤他人。
所以这份神秘就一直保持到这一天。
他在警视厅内部资料库搜索这个名字,得到的结果是一片空白。向井转念一想,又在谷歌上继续搜索:信息十分破碎,唯一一个对得上名字的资料,是一个住在长崎的八十六岁书法爱好者。
“这谁啊这……”向井苦恼地把自己的头发抓成爆炸头。
他给岩本回复了信息:“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信息可靠吗?查不到任何资料。就算真的申请下来了搜查令,都不知道去哪找这个人。”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不一定非要告诉你吧。”对于向井的追问,岩本早有准备,这人高他半级,又比他晚入行,岩本是丁点面子都不给他,“他的地址我不清楚,但我再让线人去打听一下,去深泽辰哉常出没的地方找找他。”
“蹲点?”向井的瞳孔都要扩散开。他堂堂系长,为了个秘密任务居然要和新手警察一样干这种活。
“不然我一个人去蹲?”岩本倒也不客气,“我当然想,可是拿着搜查令去带人,至少要两个警察同时在场。”
“我又没说不去。”向井心里挺委屈,对面的这个岩本照,平时对自己毫无半点尊敬,可他又没什么办法:这个秘密专案组里,能自由进行调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得不同岩本照进行一个短暂的捆绑。
“那就只能这样了,不然找不到他。”岩本回复说,又发了个无奈的表情。
应付过向井,岩本又开始思虑:到底能不能说服深泽,深泽又愿不愿意配合他。
即使有过那样亲密又激烈的肌肤之亲,但岩本仍然能感觉到,深泽主动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他们的身份本就不同,无论是从任何角度来讲,深泽确实没有任何配合他的理由。
对向井打下的包票,不知是否能够兑现。
岩本并不后悔:事情若是想解决,这是唯一的转圜之法,可以保住自己,保住哥哥,保住深泽,也会保住他最在乎的松坂会。
并且他隐约有预感,深泽会听他的话。
深泽似乎很久没睡过这么沉又这么踏实。阿部站在床边这样想到。
即使是搬去自己家的公寓住的那些天,他也没见过这样沉静的睡颜。
无论心里有多么翻江倒海,阿部舍不得叫醒深泽。
作为深泽的保健医,他深知这样质量的睡眠对于深泽来说有多么难得而珍贵。
床头还摆着被整整齐齐装在药盒里的药片,那是阿部在不久前专门给他的精神类处方药。
他知道深泽已经有一定程度的神经衰弱,但吃再多的药,也不如睡一场好觉。
他压抑住内心的一切情绪,如往常一样安静地等待深泽。
一边等待着,他又翻出深泽之前的体检报告。
总体来说还算健康的报告,但一些指标总会引起他的注意,这样可以将一些还未显露的疾病防患于未然。
无论怎么说,和深泽辰哉相关的事,便是他如今最重要的事。
阿部在考医学院的时候,学习环境就没那么优渥。上了大学之后,更是时不时就被岩本徹拽去松坂会帮忙。他经常在夜店吵杂的员工休息室写作业,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随时随地都能专注学习的能力。
这天也是一样,即使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他仍可以快速地转换心情,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深泽的体检报告分析上面。
他只拿了手机,看一眼报告,又在记事本里记录下自己的意见和结论。
这样工作了不知多久,他听到床那边传来被子掀开的布料摩擦声。
深泽没戴上眼镜,就远远地看到阿部的身影。
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落下,也许是心理因素,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踏实些。
“阿部君……”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沙哑,“来抱抱我。”
担心身上的衣服沾上外面的灰尘,阿部脱得只剩一件平角内裤,爬到了床上。
“我只让你抱抱我。”像是找到了什么避风港,深泽躲在他怀里,小声说到。
“我又没说要干别的,”阿部的低音听得他浑身酥麻,“只是怕把外面的灰尘弄到你被窝里,而且你还光着身子,”他的手臂环住了深泽的肩膀,手指刚好可以碰到情人的乳尖,阿部使坏般用手指捏了一下,“故意的?真骚。”
深泽只在他怀中颤抖着,被这一番操作还是弄得叫了出来。
“说好了,我只抱抱你。”嘴上这样冷酷,阿部灵活的手指却继续在深泽身上游走。
情人的背是很难被发现的敏感带,这点就连岩本徹都不知道。
深泽的脊柱左边,一个手指肚的距离,同脊柱平行的一条线上,若是用手去轻轻摩挲,深泽就会渐渐开始沉沦。
对于阿部来说,这是深谙人体知识和神经分布后一个简单的推测和发现,却成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他修长的手指在那条秘密地带游走,怀中的人像是被电流激过。
深泽被他控制得,像一只在雨夜被人捡起的,瑟瑟发抖的,流浪猫。阿部浅浅地露出满意的微笑,却无视了深泽的索吻。
“我只抱抱你。”他把额头贴在深泽的额头上,沉声说到,接着又准备起床离开。
被他挑逗起兴致的人变得主动,阿部的唇瓣被含住。
深泽一边吻着他,一边用手感受着他被内裤所包裹的阴茎轮廓。
“让我看看你积攒了多少。”
阿部的上半身倚靠在被真皮装饰的舒服床头,两条腿大开着,肉棒高高翘起。
两腿之间趴跪着的,是正为他口交的深泽。
深泽的肉臀浑圆挺翘,纤腰窄窄一片,这完美的曲线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阿部难耐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大概有半个月没碰过深泽,当然,他也没有碰过任何人。
目光扫到深泽床头上那只属于岩本照的电子表,阿部的情绪又浮在脸上。
他注视着深泽卖力的样子,单手抓住男人浓密微长的头发,把这可怜的嘴巴当成肉穴一般冲刺,射精的时候,深泽被呛得直咳嗽。
不需要几分钟的时间,阿部又可以再次硬起来。
深泽太了解情人的状态,他清理干净口中的精液,又如同经年的夫妻一般了然地继续亲吻攻击着阿部身体上敏感的地方,等待着阿部准备好后,进入自己的身体。
阿部却轻轻地推开了他,表情似乎不是刚刚射精后的餍足。
深泽疑惑地看向他:“怎么?”
“辰哉……”阿部轻轻说着,“为什么突然这样急着找我回来?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冷静地看着深泽,眼神是那样有力,似乎可以看见男人灵魂的最深处,看透一切痛苦和挣扎。
即使猜到了一些,他还是等着深泽自己讲。
而如今的情人,性欲被他控制到最为空虚的状态……哪怕是为了获得属于身体上的抚慰,深泽也会同他说清楚。
这刻的深泽脆弱得像刚刚结了薄冰的湖面,一丁点压力都能让他整块破碎开。
可是阿部还是错误地估计了他:即使不用这种手段,他也会选择坦诚。
“前几天我回了神奈川,想起太多和阿徹有关的回忆,我爸妈也总是提起他,我可能是……有些应激了吧,所以跑了回来。”
阿部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又叹气道:“你还爱他。”
深泽对岩本徹的这份爱,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愈发罪无可恕。
“我不是……”深泽辩解着。
“我只是……”他在为自己寻找理由。
良久,深泽放弃了抵抗:“我是。”
阿部沉默着没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光裸的身体,贴上阿部的背肌:“你别生气,我会渐渐地……”
渐渐地忘了他。
可能吗?
“我没必要生气,”阿部背对着他,闷闷不乐地说,“不然我当初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做你的地下情人,直到现在还这样无名无份。”
他少有地对深泽使小性子。
深泽可以这样对他敞开心扉,而他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以及独自承担的那些罪恶,又要同谁说?
“对不起。”不知道要怎样回应阿部一次次落空的期待,深泽只能同从前一样道歉。
阿部转过身,轻轻地把他压在身下,掰开男人的两条腿,勃起的阴茎抵在穴口:“继续做吧。”
“你没心思的话我们可以不做的……”深泽看他黑着的脸,突然有点害怕。
阿部用身体控制着他,使深泽的双腿无法并拢,又用手抓住了深泽的手腕,冷冷地注视着对现状一知半解的人:“确实,你也没有那么需要我,”他用自己的粗硬在软热的穴口旁胡乱地顶弄了几下,更让深泽惊呼几声,“岩本照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过……你们做了几次?你其实已经满足得很,对吧,深泽辰哉?”
深泽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部。
他不意外阿部知道这件事——阿部早晚会知道。
他只是难过,为什么阿部会觉得他享受其中。
“啪!”
深泽挣脱开他的手。
男人是从未对自己使过蛮力的斯文情人。
不轻不重地,一个巴掌落在阿部的脸颊。
阿部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他并不恼,只是觉得费解。
“你是觉得我很享受是不是?你知道松坂会现在的处境吗?”深泽说着,声音似乎带有哭腔。
阿部慌了神,他最怕看到深泽的眼泪。
深泽不常哭,可每一次流泪,都像是在阿部的心尖上划开一道道口子。
他慌忙停下了自己愚蠢又任性的行为,可是为时太晚:一汪晶莹的泪水堆满了深泽眼窝,已经摇摇欲坠。
“警视厅又在查山本大辅的案子,小照是负责的警官,而且他手里有我们没掌握的新证据……阿部君,我总觉得快要查到我头上了。”深泽绝望又平静地叙述着。
阿部吻住了他的泪:“别瞎想,宫馆君一定做得干净,不会有事的。”
“我是实在没办法,”深泽继续说下去,“只能利用他对我的喜欢,套出些什么来,这样还能有一线生机,你懂吗?”
“我懂,我懂。”阿部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他只想把情人哄得开心。
深泽已经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他不希望自己最疼爱的人再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疼吗?”深泽抬起颤抖着的手,心疼地抚着自己刚刚扇过巴掌的地方。
一直坚强隐忍的阿部,被这个动作弄得也涌出了泪,却转瞬就破涕为笑:“与你经历过的疼痛相比,我的痛不值一提。”
他与深泽十指交握,同情人交换了一个混着泪水的吻。
阿部想起上一次看到深泽流泪的时候。
是五年半之前,阿部亮平的初夜。
彼时遍体鳞伤的深泽无助落泪,语无伦次地求着阿部带他走。
阿部没办法带他走,也带不走他。却也通过自己的办法,亲手审判了那个给深泽带来痛苦的人。
如今他仍然确信:这一次,自己还可以再拯救深泽。
硬得发热发胀的阴茎,没打招呼就长驱直入了深泽的温热紧致。
阿部轻咬着情人的耳垂:“辰哉……我带你走……”
困境带来的苦楚与被拯救的庆幸叠加着,深泽少有地贪婪需求着阿部给他带来的快感。
阿部任由他的贝齿在自己的身上咬下血痕,却报以更加激烈的肉体碰撞。
情人这天的叫声高亢又狂野,并成为了阿部的兴奋剂。他不断地索取着,沉沦在只属于两个人的幻境之中。
“我好爱你。”阿部一直重复道,仿佛说不腻。
深泽同阿部说了那份被复制来的内容。
阿部比他更有头脑,若不是阿部,深泽甚至找不到那个u盘。
所以在这种时候,总要阿部看一眼才算保靠。
这是阿部第一次接触到山本大辅失踪案的相关证据。
从前他只从深泽口中听过这段来龙去脉,如今终于能拼出个大概。
神秘失踪的儿子,坚持寻找儿子的渐渐年迈的父母,脏污的血衣……坐在书房里,阿部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到那绝望的一家人。
冷酷和共情怎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大概是阿部痛苦的源头。
他希望这个案子永没有翻案的一日,却也在心底深深地同情这对父母。
“你可以时不时地看看岩本照有没有再带回u盘,说不定里面还有新的证据。”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阿部还是让深泽多加留意。
“嗯,这个我知道。”深泽站在他身边,手里抱着一杯热咖啡。
“除了这个之外,你还有什么能派得上用场的资源吗?”阿部知道深泽在警视厅内部有自己的信源,他想看看还能挖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的那个线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整个案件在秘密进行,负责搜查的警官只有小照和一个叫向井康二的人……哦对了,我手里还有提前安装在小照车上的gps路线记录,嗯……还有行车记录仪影像需要吗?”
阿部挑了挑眉:“你提前布置了很多东西。”
“为了自保嘛……之前他没开我送给他的那辆车,依然坐电车通勤,我还焦虑了一阵。不过那之后,他就一直在开车上下班。”深泽说着,弯下腰,从电脑里调出了自己刚刚提及的内容。
岩本照跟自己的直属系长打了个招呼,这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
如果准点下班会遇上晚高峰,到时候耽误的时间不止半小时。而他必须要在向井找到深泽之前,把自己的计划同深泽说清楚。这样才可以避免事情发酵成更让人误会的地步。
其实向井没那么容易找到深泽。
其实岩本只是想早点回到家。
因为深泽在家中。
回到内宅后,岩本径直走向深泽的卧室。
房间里没人,沙发上摆放着一件陌生的外套。
他没往心里去。
他的思维总是笔直的一条线。
脑子里只想着要找到深泽,要同深泽说清楚状况。岩本又去庭院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见到人影。
他直接给深泽拨了个电话。
“哥,你在哪呢?”
“怎么了?”
“我在家呢,有事跟你说。”
深泽看了一眼还在阅读审讯笔录的阿部,挂断电话,起身离开了书房。
他把岩本照带进了茶室。
天色渐暗,茶室也昏昏一片。他把藏在天花板内侧的射灯打开,坐在茶桌前,点燃了一柱青柑味的香。
把几勺茶粉放进茶碗中,深泽等水烧开。
“说吧。”
“怎么不在客厅说?”岩本没懂,客厅和茶室分别在房子的两侧,确实是有一些距离。
“客厅不方便,”深泽只是盯着透明热水壶里滚起来的气泡,没有看向他,“阿部君回来了。”
“喔……”听到阿部的名字,岩本总归是开心不起来。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一阵,直至水烧开。
深泽把热水倒入茶碗中,又用茶筅把茶水搅出细密的泡沫。茶桌下的抽屉里常备点心,他拿出来了几块放到陶盘中。
“到底什么事?”深泽一直没吃饭,自顾自地咬了一口红豆糕。
“其实……之前跟你提过一句的山本大辅的案子,本来已经结案了,又启动了秘密调查。”岩本终于肯坦白,他小心回避着深泽的眼神。
在岩本照面前,深泽是个绝佳的演员:即使早早就收到过这些线报,深泽也会演成初次听到的样子。
而在岩本心中,深泽的信息来源只有自己而已,可当初自己说的是,这案子还在调查。
所以他不敢直视深泽,他觉得自己说谎在先。可是当时他一直保有身为警察的职业素养,觉得不该透露太多的工作内容,所以选择隐瞒了下来。
“哦……?”深泽皱着眉头,假装努力思考一阵,“哦,我想起来了,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深泽没有问他当初是出于什么动机故意隐瞒,至少现在不是时候,一开口问,反而惹人生疑。
“总之……这次调查的时候,山本大辅的一个熟人说,山本失踪之前在给松坂会的老大供应毒品,而且量还不小。”岩本一边说着,一边在大脑里不停思考:透露到这一步,到底算不算违反了保密条例,又违反得有多夸张。
“放屁!”深泽厉声道,同时大力地拍了一下茶桌,吓了岩本一跳,“让他拿出证据来,怎么空口白牙就敢乱说!”
“哥,你别着急……”岩本手忙脚乱地把深泽面前的热水壶拿开,怕他烫到自己,“我知道他说的是大哥,你也知道。”
“那你去找你大哥取证吧。”深泽翻了个白眼。
“可是我不想他们查出来大哥,”岩本语气冷静地安抚他,“不然的话,谁都会知道松坂会的老大是吸毒而死的。”
深泽沉默不语。
他那样费尽心思掩盖的岩本徹死亡真相,可能就会因此被迫公开出来。
确实是不能让警方顺着岩本徹这条线继续查的,即使这人已经不在人世。
感受到他情绪上的变化,岩本照继续道:“所以我跟上面说,松坂会的老大是你……你是干净的。”
这是岩本的真心话。
在他心中,深泽是迫不得已当这个老大,但本质又十分纯粹透明。
所以他愿意主动为了深泽着想,不让深泽最担心的事情发生。
“确实也只有这个办法。”深泽右侧的额头突然很痛,右耳雾蒙蒙的,听不清声音。
“但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你,”岩本关切地看着深泽的反应,担心自己又说出什么话让他生气或难过,“人证也是证据,靠这个口供就可以对你提起搜查令。”
“那你们来搜我好了,”深泽冷笑道,“搜我干净的宅子,查我按时交税的账务,看我那些完全合法的进口报关单,来吧。”
“哪有那么复杂啊哥,”岩本小心翼翼地回话,“我们警方这面的意思,就是找到你,然后验一验你是否吸了毒,其他的我们也无权搜查。”
深泽一手支在茶桌上,撑住自己的额头,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岩本:“就这?”
“就这些,哥,”岩本不想让深泽继续失望,“这是我身为办案警察,仅有的权限……如果让他们查出来当初的老大是我哥,我担心麻烦更大,说不定会影响松坂会,所以还不如就让你去配合他们做个检查。”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深泽的责骂。
谁料深泽没有发火,只是轻轻地说:“下次这种事情,做之前跟我商量一下。你终究是年轻,做事偶尔有不全面。”
没有想到深泽对自己是这样支持和理解,岩本激动得握住深泽的手。
却再次被不动声色地甩开:“可是你的领导一旦问起,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信息的……你怎么说?”
“我已经说了,我有自己的线人。”岩本倒是自信。
“我的大警官,你自己就是做刑侦的,怎么能这样硬编个没有的东西出来?”深泽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又恶狠狠地咬下一口红豆糕,“所以我要你提前跟我商量,不然到时候一旦要求你把线人叫来录口供,你临时在路边拉个人?”
岩本哪里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搪塞过去就万事大吉。
“可是我都把这个说法给他们了……”
“算了,交给我。”深泽不想岩本好心办坏事,尤其是这个案子,需要一切旁证都极为完美,才能使到案件的调查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走。
他起身去书房,打算跟阿部商量。
“我有了一点发现。”一见到深泽进来,阿部就急忙叫他去电脑旁。
“小点声,”深泽立即提醒他,“小照下班回来了。”
阿部了然,压低了声音:“根据你给我的gps定位记录,岩本照昨天去过千叶监狱,我觉得他应该是去进行监内审讯……”
“居然是那么远的监狱,我以为东京人蹲监狱全去府中监狱……”深泽只知道府中监狱,那里是宫馆服刑的地方。
“府中监狱关押轻刑犯,这个被关押在千叶监狱的,肯定是个至少十年刑期的重刑犯。”
想起刚才岩本照传达给自己的情报,深泽把各方信息串了起来:“他应该是从这个服刑的人嘴里得到的消息,说山本大辅失踪前在给松坂会的老大供应毒品。”
“啊?”阿部少有的不淡定,“这……直接就指向我们这里了?”
“我听完小照的意思,应该是只有这么一个口供,所以问题并不大,关键是他为了不让阿徹吸毒的事情曝光,跟上司说松坂会的老大是我。”
“把你名字给上去了?”要不是为了控制音量,阿部这时大概会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是万全之策。”深泽柔声安抚他,又同阿部说了岩本的想法。
“所以他的线人是谁?”阿部听完,第一个反应也是这个。
“他编的,哪里有线人,”深泽忍不住笑出声,“所以我想来问问你,如果到时候真的查下来,我们松坂会的谁适合‘成为’这个线人?”
阿部点点头,喃喃自语道:“要干净不怕查的,机灵的,要见过你的……渡边君?不行,他资格太老,所以还要近几年新进来的,那……目黑莲。”
“目黑莲。”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目黑的名字。
目黑没有案底,是上一批新加入的成员,并且深泽曾经在去自家的贸易公司时,被目黑陪同接待。目黑的为人处事让他很欣赏。
“帮我把目黑叫来,让他去会客厅等我。”深泽对阿部吩咐道,准备回卧室换身可以出门的衣服。
“辰哉,”阿部叫住他,“你打算发展岩本照为警视厅的内线吗?”毕竟岩本已经开始渐渐向松坂会内部输送各种办案机密。
深泽摇摇头:“永远不会,我如果那么干了,阿徹不会原谅我。”
目黑是东京都出身,他在新年假期期间也需要负责在松坂会轮岗。所以他没有赶在返程高峰回老家,一直呆在中野自己租住的小公寓中。
他并不好过:刚刚结束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尤其是所爱之人对自己全然无半分心动。
这让他感觉挫败。
带着垂头丧气的情绪,与其回到老家让爸妈担心,还不如独自消化。
手机里接到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来的电话,来电人居然是松坂会的阿部亮平。
阿部亮平和他在工作中少有交集,目黑也不敢主动同阿部有过多交流:对方是才学满盈的医生,而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跟班。
“来会客厅一趟,深泽先生要见你……打车过来,找我报销。”阿部没有过多寒暄,说完这句就挂断电话。
目黑的一句礼貌性的“新年快乐”,挂在嘴边都来不及说出口。
他立即穿上平时上班穿的西装,微微低下头,在公寓矮矮的洗手间里照着镜子,抓紧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阿部早早在松坂会的正门等待他。看到目黑下了车,又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胡子拉碴地就赶了过来。
他带目黑去了停车场,从自己的车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刮胡刀:“把胡子刮刮。”
“哦,抱歉。”目黑笨拙地答应道。
“等下还会见到岩本照,注意点礼节和形象,别让他把咱们松坂会看扁了。”阿部喋喋不休地交待到。
直到觉得目黑的样子能入得了自己的眼睛,他才让这人进入会客厅。
被自家老大和警视厅警官同时会面,目黑紧张得很。
深泽开口之前,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触了什么会导致职务犯罪的行为……
好在老大只是求自己帮忙。
深泽没有透露太多案件细节,只说目前需要有这样一个“线人”,来帮助岩本照进行办案。
在深泽心中,目黑身上最宝贵的品质就是不多嘴。
这是他非常看重的一点。
当初为自己取迷情剂的时候,目黑半个字都没问过他到底是何用意。
这天也一样,即使是心存好奇,目黑也没有打探岩本照在这件事中的角色。
他总是只做好自己被吩咐的事情。
目黑只需要记住深泽给出的剧本:他和岩本照早早相识,他接触过松坂会的老大深泽辰哉,以及是他把老大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了岩本。
看起来不算什么复杂的任务。
“这件事关系到松坂会的未来,”深泽温柔地说出让他胆战心惊的话,“如果警方不相信你的话,其他成员都会有很大的麻烦,一直顺风顺水的贸易公司,也可能被迫停摆。”
那样的话,渡边哥肯定会难过。目黑心里这样想着。
他不想让渡边难过。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深泽先生,岩本警官,请放心。”目黑沉思了几秒,坚定地回答说。
阿部在陪深泽吃过晚饭后,自己开车回家。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岩本徹还在世时候的样子:他主动选择不在这里过夜。
也许是有对深泽的埋怨和小小的任性,也许是在之前的五年半时间里,他习惯了这样的流程。
总之,阿部告别的时候,深泽也没有开口挽留。
阿部知道自己第二天还会再来。
深泽知道阿部第二天还会再来。
一如曾经的一个个深夜里,或月朗星稀,或夜雨冷洌,或风高怒号……年轻的男人总是在深泽安顿下之后,就无声地离开。
可是日子却仿佛又变得不一样:这餐晚饭,桌上还坐着岩本照。
没有比这更诡异的场面了——三个人对彼此的关系都心知肚明。
却还是保持着这份奇怪的和谐。
岩本照甚至还为阿部亮平满上了杯中的麦茶。
深泽也在同这两人正常地聊天,全然没有什么厚此薄彼。
独自躺在自家的大床上,阿部甚至能猜到:他们现在大概又在做爱,不然的话,深泽会给自己分享很多没营养的tiktok视频。
而粗神经的岩本照,甚至都懒得在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同深泽共度一夜,对自己来说,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
可岩本照这小子,居然可以那样轻而易举地随时得到。
他辗转反侧,又试着给深泽发了条消息。
时隔半个小时,都是未读状态。
阿部不再内耗,他吃了两粒安眠药,决定好好睡一觉。
岩本在深泽的身上大开大合地动着。
卧室的昏暗程度刚刚好,他可以看到身下的人被他操得迷离失神,可以仔细端详深泽身上的每一寸。
可爱的,性感的,淫荡的。
天然的粉嫩乳尖挺立起来,在自己的每一次插入后都会随着身体一颤一颤。
岩本胡乱地亲吻着深泽的肌肤,粗糙的手指随意地在这美丽的胴体上游走,毫无章法。
肉穴温暖地包裹着自己的巨大,软嫩诱人,次次都可以整根没入,却越绞越紧。
他把深泽的身体翻转过来,用后入的姿势进行最后的冲刺。
手指无意间滑过深泽脊柱左侧的一片肌肤,明明乖乖趴跪着的人,却像触电一般颤抖着……穴道也在不停地收缩,比从前高潮的时候还要再紧一些。
岩本觉得好奇,又一次用手指滑过那片肌肤。
他沿着和脊柱平行的区域,从颈椎轻搔到尾椎,又从尾椎再回到颈椎处。
与此同时,他也在不疾不徐地慢速抽插。
深泽的叫声越来越浪荡,明明没有承受任何用力的撞击。
他没有压抑自己的尖叫,被这样抚摸着,顶弄着,就射到了床上。
岩本没有着急继续打桩:他很享受在深泽被操射之后,肉穴不停吸着自己阴茎的那种感觉。
他只待这突如其来的高潮渐渐平复下来。
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深泽还撅着肉臀趴在枕头上,双眼失焦。
见发来信息的人是阿部,岩本又向前顶了顶:“哥,阿部君给你发消息呢。”
“小照……用力操我……”似乎是没听到似的,深泽又指引他开始了新一轮沉溺。
宫馆在调查的过程中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他只能确定山本大辅一家举家失踪。
于是他也不浪费时间,抓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深泽,并等待下一步指示。
深泽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送完岩本照出门上班。
他穿着一身面料上乘的丝质睡衣,在岩本出门之后,恍惚地靠在玄关处:他从未送过谁出门上班。
无论是岩本徹,或是阿部亮平。
岩本徹起得比自己还要晚,而阿部……两人鲜少一起过夜,所以就没什么机会共同起床。
不知为什么,岩本照在身边时,深泽睡得极沉。
他甚至可以跟着岩本的时间醒过来,也许那之后还要再睡个回笼觉,但总是没什么疲惫。
深泽走回餐厅,桌上的马克杯里是岩本刚刚煮过的咖啡,餐盘中是岩本从冰箱中翻出来的冷冻半成品英式松饼,加热之后涂满黄油和干酪酱,佐以橄榄油煎切片番茄,以及半熟煎蛋,就是一顿营养齐全的早餐。
他一边思考着宫馆给他的消息,一边吃着剩下的早餐。
缺失的证据拼图突然补上了一块。
原来这家人真的失踪了。
正因为山本一家人进行了如此彻底的失踪,警方才秘密重启了这桩案件的调查,才引出了深泽所看到的那一系列证据文件。
但有没有可能,山本一家是被警方主动保护了起来?
不,如果这样的话,岩本照就不需要去千叶监狱提审犯人,甚至从山本大辅本人的口中就可以得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个思路逻辑不通顺,深泽立刻止住思考。
脑内反复推演了多次,他推测山本一家是主动失踪。而原因……大概就是担心松坂会跑来将他们举家灭门吧。
所以深泽更需要找到山本大辅,把这个隐患从根源解决掉。
宫馆已经竭尽自己所能:他只是个得力忠诚的实干家,却没那么强的能力去运筹帷幄。
深泽只能再从情报方面入手,查清楚山本家的银行账户,信用卡流水,就医记录,还有仍未退休的山本父母的新工作单位……以此推测他们的藏身之处。
他让宫馆去山本父母之前工作的地方再进行一次调查,但深泽觉得,警方应该也会调查这些……可是岩本照的行车定位里,并没有相关的记录;现有的证据里,山本父母提供的口供最晚的日期是四个月前。
深泽猜测,那之后警方就没有再见过山本父母,甚至也没对山本父母的社会关系进行过什么深入调查。
可是……总不能连这些都想不到吧?深泽心里念叨着,却突然反应过来:也许想得到,但未必走完了流程。
去这些地方调查,说不定需要搜查令。而这个秘密调查组,目前只忙着得到针对他深泽辰哉的调查令,哪能再想到其他人。
这却在无形之中为深泽争取到了时间。
他嘱咐宫馆:“调查过程中尽量迂回一些,做好隐藏,因为警方接下来可能也会找过去。别暴露你自己。”
“谢谢哥,我知道。”
渡边翔太在年后的第三天就离开老家,急着返工。
和上一年不同,这一年的他即使是在休息状态,都有些坐立难安。
菊池风磨怀揣着一种不纯的目的要同深泽见面,这让渡边焦虑。
他同父母告别,又拜托妹妹在家多待些时日,免得爸妈觉得寂寞,而后就回到了许久未回的自家房子。
隔壁邻居的装修大业似乎已经进入尾声,连脚手架都已经被拆走。
站在大门口,渡边叹了口气:是时候回来住了。
去宫馆家的时候,渡边只带了个小包而已,那段时间的换洗衣服,他全都从宫馆的衣柜里拿。如今这个小包还在身边……连再回去的借口都没有。
他甚至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首饰。项链,戒指,手环……都好好地戴在身上,一个都没有丢。
所以也没理由再联系宫馆帮忙找找首饰什么的。
明明是有时候会丢三落四的自己,怎么突然把身边的物件都能如此好好保存着?!
渡边莫名地气自己,气得直接把自家的大门用脚踢开。
他启动了扫地机器人,把地板请扫过一遍,又打开落地窗,让窗外的冷空气吹进房间。
简单地整理过之后,渡边打给深泽,同他约见面时间。
“现在过来就行,”深泽刚送走目黑,人还在会客厅,但却不想继续在那里呆着, “你去家里找我吧,从后门进来近一些。”
想着不能在新年期间空手去人家拜访,渡边在路上为深泽买了一块四寸的奶油蛋糕。
深泽正在沙发上看着流媒体平台播放的美剧,是十分放松的居家状态。
门铃响了半天,深泽都懒得起身开门。
最后还是岩本听到了声响,裸着上身穿着挂在腰臀上的宽松运动裤,一路小跑地去了门口。
在门口等了半天的渡边翔太看上去像是马上就要开口骂人,岩本连声道歉:“抱歉,哥,刚没听到。”
看到这样一个壮硕健美的裸男出现在自己面前,渡边又故意移开眼睛,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进岩本的手中:“压岁钱。”
“谢谢哥,谢谢哥!”岩本开心得差点跳起来,这一年的第一份压岁钱居然是来自渡边翔太。
他走在渡边面前,把客人带去客厅。
渡边看着岩本那练得极为漂亮的宽肩窄腰,裸背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分明出来,又扫了一眼在瘫在沙发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的深泽,在心里暗笑道:深泽辰哉,想不到你背着我吃这么好。
“哥,要我去准备点什么喝的?”岩本低声问向深泽。
深泽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甚至都没抬眼看岩本:“你先去穿件衣服,这样光着,成何体统。”
渡边更是需要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避免笑出来。
“你这就算是开工了吗,渡边君?”深泽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支着下巴问到。
“嗯,提前回来,找你有事。”渡边开门见山地,把同菊池风磨的见面内容跟深泽说了个大概。
深泽冷静地听完,分析说:“他想要的不是供酒这么简单,所以我们很被动,因为不知道他到底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他觉得自己捏住你的脉门了。”渡边回道,“还好他只觉得大哥是假死……如果知道小照的真实身份,那么更加麻烦。”
“对啊,所以我反倒松了口气,只要小照没事,我别无他求。”这些天深泽要处理的事情远比这复杂,他没有精力再去担心还未发生的以后。
桌上的蛋糕盒子精致漂亮,他好奇地向里面看了看。
“总不能空手来见你,我买了蛋糕带过来。”渡边解释说。
“我不喜欢奶油蛋糕,”深泽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的。”渡边打开了蛋糕盒子。
深泽诧异地看着他:“知道你还买?”
“可我喜欢吃啊,”渡边看着这漂亮的奶油蛋糕,不忘拍张照片,“我提前返工,专门跑到你这里来加班,自带礼物上门,干的都是赔钱买卖,难道还不能让我挑个自己喜欢的蛋糕?哦对,我还给了小照压岁钱。”
渡边的一通输出,让深泽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渡边翔太,你这么精于算计,也不怕累死。”
岩本回到房间,完成了自己这天的锻炼任务,才穿好衣服去到客厅。
见茶几上还没有准备任何饮品,他径直走去了水吧。
“拿了你渡边哥的压岁钱,有没有说谢谢?”深泽头也不回地问他。
“说了,在门口就说了。”岩本乖乖地回答说。
渡边憋着笑,整张脸都鼓鼓皱皱的。
他小声问深泽:“你。”
又指了指岩本:“他。”
“在一起了?”
深泽急得起身捂住了他的嘴巴,瞪圆了眼睛:“你疯了。”
即使两个人用气音沟通,岩本也能听到身后的一阵窸窸窣窣。他煮好咖啡端了过去,又笑着问:“怎么了?”
“弄完了就回你房间。”深泽不想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不然这单纯的小警察不知道要让渡边怎么调笑一番。
两人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在岩本回房后继续叽叽喳喳。
“深泽辰哉,”渡边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自己嘴里,边吃边说,“这不兄终弟及吗……你来真的?”
“我没有!你别乱说话!”深泽气得不想理他,心说吃蛋糕也堵不上你的嘴巴。
“你就说做了没有?”
渡边直直地看着他,让他无处遁形。
“做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渡边不依不饶地。两人虽说是上下级,但相识太久,一起经历了太多,渡边在深泽这里,通常是百无禁忌。
尤其是如今,自己已经成为内宅的座上宾。
“上周吧。”深泽记不清了,他在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太多场性爱。
“比我想的要迟一点,”渡边喝了口咖啡解腻,“够能忍的,你俩都是。”
“你什么意思?”深泽回呛他,“要说能忍,你和凉太更能忍。”
听到凉太的名字,渡边的表情暗了下来。
他尽量避免自己想起宫馆,却不得不想起宫馆。
“哎,他不喜欢我。”终于有个合适的倾诉对象,渡边忍不住倒苦水,“我感觉他不爱任何人。”
“啊?”深泽诧异地看着他。
至少从自己的角度来讲,宫馆喜欢渡边是再明显不过。
当然,深泽也不全是坦荡:他利用这份喜欢做了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之前不是也跟他在一起过嘛,”渡边一直默认,宫馆和深泽之间有过一段情,但很奇怪,他知道宫馆是个浪子,所以不嫉妒,“那时候他也这样吧,从来不会对谁动心。”
深泽皱着眉头听他说完这番话,恨不得把剩下的蛋糕全都扣在渡边脸上。
“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不在乎的,我知道你俩是逢场作戏,而且我一直替你们保密呢。”渡边倒是难得的大度。
“神经病吧,我跟他之间能有个屁。”深泽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自证,难道非要把宫馆拽过来进行三方对质?
“可是之前我看到他出入内宅……”渡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反正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他是为了来跟我商量那件事,”考虑到岩本还在家中,深泽不敢大意,他靠近渡边的耳朵,“山本大辅那件事。”
深藏在心里的误会终于被解开……至少证明了宫馆和深泽之间除了公事别无其他。
至于那些可疑的吻痕,渡边聪明地选择没有再提。
“说起来,”两人坐在一起,渡边同他小声咬耳朵,“哥哥和弟弟,哪个更好?”
“你说什么呢……”深泽的脸都要烧红了。
“床上啊,谁厉害?”渡边对这个问题都要好奇死了。兄弟俩长得一样,共享DNA,那么下半身会不会也……
深泽起身就把他往门口推:“出去,你给我出去!”
渡边在自己的车里呆了很久。他终于决定不再去寻找任何借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宫馆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返工了,一起吃晚饭吧。”他在电话里说到。
“吃寿喜烧吗,今天冷。”宫馆没有拒绝他。
宫馆和渡边两家人聚在一起吃过饭之后,宫馆就再也没有同渡边说过一句话。没有电话,没有邮件,也没有line上的信息。
仅仅几天而已,渡边已经无法承受这份“冷落”。
他坐在宫馆对面,假意看着锅中化开的牛油,却时不时地瞟向宫馆的脸。
似乎是瘦了一些。
他想开口问问宫馆,这几天怎么变得憔悴。
以及……若宫馆不好意思说,他渡边翔太怎么说也算是个男人,那么就由渡边来表白好了。
一片厚实软嫩的牛肉进肚,宫馆主动开启了话题。
“翔太,我们……我们回到以前的关系吧。”
寿喜锅里的煎豆腐被煮出小气泡,吸满了锅中的汤汁。
渡边拿起豆腐咬了一口,被汤汁烫出了眼泪。
“说……说什么呢,”渡边低下头,努力用烫烫的豆腐塞住自己的嘴,“吃饭,吃饭。”
宫馆未曾想过,仅是这样一句话,就惹得渡边开始落泪。
他已经在默默骂自己。
可是这逐渐危险的情感本就该被扼杀掉的。
他想抬起手为渡边擦泪,可是如今的自己已不再是曾经的角色。
不是炮友,更不是男友,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算得上是好友。
也许仅仅是同事。
“豆腐好烫。”渡边哽咽着,似乎也在解释自己落泪的原因。
“我说我们,”宫馆温柔地看着他,却继续说出残忍的话,“我们算了吧。”
渡边如今的男朋友,比自己靠谱一万倍……何必要再继续这样维持一段见不得光的地下情。
对面坐着的人吃光了碗中最后一块香菇,抬起头来同宫馆对视。
平时笑起来会变得弯弯的双眼,如今却是被泪水弄成了淡粉色。
好看得很。
他呆呆地看着渡边,却没料到这个双眼通红的人站起身,把宫馆那份喝剩的啤酒泼到啤酒主人的脸上。
宫馆没生气,反而是被这反应弄笑。
他就喜欢渡边这股辣劲儿。
即使是这样被攻击着,宫馆却想起了渡边主动护在他身前的一次次过往。
他总是会砸钱请律师给宫馆脱罪,再去用重金收买被宫馆打伤的人;
他会报复每一个主动挑衅宫馆的帮派——所以他要把自己掌管的贸易公司做大做强,做到几乎垄断的程度,这样谁惹了宫馆组,渡边翔太就会停止对这个帮派旗下所有酒吧的酒水供应;
他甚至在每个月发薪水的时候,都自作主张地在宫馆的账户里扣下一笔钱,为宫馆购买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只因担心自己的这位发小老无所依。而宫馆却是在这些保险持续交了几年的钱之后才知情:他花钱没数,进账也没数,多点少点根本没感觉。
渡边总是教训他,要用脑子,不要用拳头。
宫馆从不反驳:在这方面,渡边比自己的脑子好用太多。
服务生远远地看到这个场景,吓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纠结再三,快速地在桌上放下一块毛巾后离开。
宫馆带着笑意擦干了脸上冰冷的啤酒:“你别生气。”
渡边反而被宫馆的这句话弄得更生气,他几乎要咬碎自己一口漂亮的牙。
“宫馆凉太,当初跟我上床的时候你问过我的允许了吗,经我同意了吗?”
男人歪着头,嬉皮笑脸地,像看什么小动物一样看着他,这个眼神让渡边火大。
“似乎是……没有。”那时的自己是刚出狱的、对前路无望的人。在绝望中要了渡边的身子,却像中彩票似的又意外地同渡边在一起那么久。心境和此刻当然不同。
“那你就是强奸!”渡边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说。
“哦?”宫馆挑了挑眉,忍住笑意,“那你可以再把我送进监狱,如果是被翔太送进去的话,我很开心。”
渡边的情绪似乎是要崩溃掉,他碍于周围就餐的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那样用力地,又无力地,安静地,又声嘶力竭地,对宫馆说:“我不许你再提监狱……凉太,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不喜欢!”
一提起监狱这个词,他就想起七年前,宫馆因为袭警而被判刑六个月的那段日子。
从神乐坂去府中监狱的那条四十分钟车程的路,渡边开得烂熟。
连负责接待的狱警都知道,有个叫叫渡边翔太的人,每周一都会带着新鲜的水果和食物,干净的衣物,以及现金,等待与那个叫宫馆凉太的服刑者见面。
但是在原则上,渡边是不能与宫馆见面的。
监狱的见面机会,一般只会给配偶与直系亲属,可这个渡边,却只是宫馆的朋友。
但渡边从未放弃过申请见面:每一次为宫馆送食物和钱的时候,他都会再向狱警申请一次。
经过两个月的坚持,府中监狱终于同意了渡边的见面请求。
可是狱警在把这个消息告诉宫馆的时候,宫馆却拒绝见渡边。
渡边却还是不泄气,他继续在那之后的周一去送了食物和钱,又再度提出申请。
结果是宫馆连这些物品都拒收了。
剩下的四个月刑期,渡边就这样不停地拿着满满一大袋子的食物去监狱,再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他每周都在给狱警说好话,想方设法使一些小贿赂,点头哈腰地极尽谄媚。原本的傲气和心性,被磨得干干净净。
可是渡边却不在乎,求人办事嘛,低下头又有什么丢人的?只要宫馆在里面没受苦,这一切就都值得。
但这种日子,谁还愿意再重过一次?
所以宫馆每一次因为斗殴被抓去拘留,渡边都心惊胆战地怕再引出什么实刑。
所以他讨厌宫馆再那样满不在乎地,拿进监狱这种事开玩笑。
渡边趴在餐桌上,身子一抖一抖。
宫馆终于意识到自己把事情又搞砸了。
可这一次,失望的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所以他不会再放弃这个机会。
他坐到渡边身边,轻轻抱住了那颤抖着的肩膀。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说了。”
渡边对于宫馆是毫无下限的心软,他抬起头看向把自己搂在怀中的男人,似怒似怨:“当初上床是听你的,现在结束怎么也要听你的,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那听你的,听你的好不好?”宫馆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哄到。
“当然要听我的。”
“我是怕对你不公平,在目黑君那边没法交代……翔太,你应该拥有正常的、美好的恋爱,而不是被我给弄得不伦不类。”宫馆语重心长地劝他,“趁目黑君还没发现,我们断掉还来得及。”
“你在说什么啊?”渡边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诧异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男人,“我和目黑莲分手了!”
“啊?什么时候?”
“年前就分手了,和平分手。”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这段时间的痛苦和难过算什么呀……”宫馆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算你自作自受。”渡边故作凶狠地答到,却又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比虚惊一场更美好的事了。
“那你现在……咱俩……?”宫馆终于反应过来。
“我是单身了,你也是。”渡边笃定地说到。
这份喜讯太过猝不及防,让宫馆不知作何反应。他又反复向渡边确认:“为什么分手啊,感觉他很喜欢你。”
“我不喜欢他。”渡边坦诚告知,“我和他去开房,但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同他做爱……他也不喜欢勉强。”
一股醋意突然涌进宫馆的大脑。
既然发现没法做爱,就肯定尝试过做爱……
他抓起渡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起身离开。
“干嘛去,我还没吃饱!”渡边抗议着,却不得不被他牵着走。
“回家,上床。”宫馆粗暴地回答说。
他特意带渡边去了自家楼下的那个花店。
花店仍在营业中。
现成的玫瑰花束只有一捧由二十一朵玫瑰包起来的大捧,其他的鲜玫瑰花已经售罄。
“这个会不会太少了?”结账的时候,宫馆问向花店小姐。
“二十一朵玫瑰是有花语的哦:只对你全心全力。”
“就这个了,很合适,感谢您。”宫馆爽快地刷了卡,把玫瑰送给了等在门口的渡边。
六本木人潮如织,晚饭期间正是热闹的时候。
宫馆紧紧地搂住抱着玫瑰的渡边,用不小的声音嚣张又肆意地喊到:“我喜欢你!”
无视了路人的侧目和渡边惊喜的眼神,他继续大声说:“以前,现在,以后,我喜欢你!”
深泽想了很久,到底可不可以找佐久间调查山本大辅一家的生活轨迹。
如今这个时代,民众的私人信息在不知不觉中就泄露得极其严重。所以若是找到佐久间,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但他之前拜托佐久间调查了向井,如今又再调查山本一家……也许很难联系到一起,但深泽做贼心虚地担心佐久间窥探到这一切的秘密。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佐久间,没人能帮得上自己。
如果在警察之后行动,深泽就会陷入绝对的被动。
他给佐久间发了条信息:有事找你,在我家见面,越快越好。
佐久间看到信息提示的时候,刚从Raul家的浴室走出来。
他小巧白皙的身体却有着紧实精壮的肌肉。不知浴室里的浴巾都被丢到哪里去了,佐久间又不想叫Raul送进来:那样太费嗓子。
于是他裸着身子回到房间。
不知疲倦的年轻男孩看到他这副模样,眼神发亮,以为这又是一种默许。
佐久间目测过Raul的阴茎,少说有二十厘米那么长,他恐惧地看了一眼又一次勃起的男孩,求饶道:“我用嘴让你射出来可以吗……这几天我都没回家呢,节制一点吧Raul。”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佐久间都理解不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明明是一个有着足够社会阅历的成年人,却一直在被被Raul牵着鼻子走。
在离开大溪地的长途飞行上,两人着实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距离。
却也只是那一段时间而已。
他故意冷落了Raul,想把那段不该发生的情事就遗落在太平洋岛国。
可是在提取行李以后,Raul却苦恼地露出少有的属于小孩子的表情,说自己有什么东西似乎落在佐久间的行李箱里。
明明可以在机场就打开检查的,可Raul又说自己已经是偶像,在机场逗留太久的话怕被人认出。
佐久间就进入了这些精心编织过的借口的圈套,一环一环地,最后把Raul平安送回了租住的塔楼。
进入到精力充沛小兽的领地,怎会容易逃脱。
几天下来,Raul已经掌握了如何让佐久间快速失神沉沦的秘密。他不是个耐心的床伴,性欲的魔盒被打开后更是不愿等待,只想尽快把年长者的身体吞食入腹。
佐久间自欺欺人地,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被少年巨大的阴茎一次次顶到高潮颤抖的时候,佐久间沉浸在一片无边的快感之中,不断地对自己说到。
Raul在性爱这门课里,学得极为迅速。
而把他领入门的佐久间,很快就对此招架不住。
他坐在Raul身上,体内插着年少床伴巨大的勃起,淫荡地摇晃着自己的细腰,却被嫌弃速度不够快。
Raul示意他停止,自己快速地向上顶着佐久间穴道里的媚肉。男人被他弄得先是坐不稳,滑落几次之后,又把上半身靠在Raul的怀中,紧紧抱住少年结实的裸体。
Raul喜欢看他被自己操成狼狈的样子:
射在佐久间漂亮的脸上,让佐久间把白浊的液体用手指刮进嘴巴里再吞掉;
在落地窗前把尖叫着的佐久间操射,胀成粉红色的阴茎里喷出精液,喷在窗户上;
把弯着腰的佐久间从腰部提起,只让男人的双手撑地,一边操弄一边让佐久间双手撑地往前走……Raul的公寓面积太大,佐久间只觉得这客厅自己无论如何都丈量不完,他总是在性事快要结束的时候瘫软在地,随意哪里。
地毯上,地板上,地砖上。
男孩不喜欢戴套,总是随意地灌满佐久间的身体,任他自己去清理干净。
年轻人的体力总是过人。同佐久间做爱到凌晨,睡了几个小时之后,这位现役偶像会被经纪人开来的保姆车接起,去电视台进行早间节目的直播。
而佐久间通常会利用Raul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结局就是睡饱了之后被男孩欺负得更加放肆。
Raul会在工作结束的回家路上买回食物。自家的冰箱空荡荡,总不能让佐久间没饭吃。
男孩买的食物极为普通,多是在超市常见的预制菜便当。
他对佐久间是没什么怜香惜玉在的,甚至会催促佐久间快点吃完再去漱口,才方便为自己口交。
佐久间跪着口交的时候,总会认真地撸动他的巨大,又抬起眼睛,硕大黝黑的瞳仁和Raul对视着。
Raul常常看着这美景失神。
谁会想到这个堪称劳模的优质偶像,在密不透风的时间表里,居然金屋藏娇。
“你爸要见我。”收到信息之后,佐久间对Raul说到。
也许可以借这个机会从Raul家中离开。
其实Raul并没有不准他走,佐久间知道,是他自己不想走。
“喔,要我陪你去?”
“怎么一起去?”佐久间瞪了他一眼,“我们现在这个关系……”
“什么关系?”Raul在他脸上轻吻一下,“你是我的好叔叔,怎么了?”
反而显得自己变成那个小气的大人了……佐久间不服气地,却又没什么不准Raul见爸爸的理由。
“你别表现得让你爸看出来。”把车停到松坂会的停车场,他在下车之前叮嘱Raul。
“不要担心,佐久间叔叔。”Raul故作乖巧地回答。
深泽没想到还能顺便看到儿子。
Raul发送给他新年祝福之后,就一直推说自己工作繁忙,没办法及时回家陪他。
他在玄关给了Raul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又亲昵地捧着儿子的脸蛋:“怎么有空回来,晚上在家住吗?”
“不住了,”Raul笑得可爱,“明天还有工作呢,可能过段时间会休息几天。”
深泽又问向佐久间:“今天怎么是你们一起过来?”
佐久间本就心虚,一阵语塞。
Raul适时接过话茬:“佐久间叔叔不是帮我联络了一些时尚资源嘛,今天正好一起见了品牌方的人,所以我就跟着叔叔的车一起过来了。”
“嗯……是这样,”佐久间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也不算撒谎,因为确实发生了……只是没发生在今天,“等下我再负责把他送回家。”
深泽感激地拍了拍佐久间的肩膀:“多亏了你,其实相当于在帮我带孩子呢。”
佐久间听完,一口口水呛在嗓子眼,直咳嗽。
想着要儿子早些回家休息,深泽把Raul支开,言简意赅地同佐久间说了自己要求的情报。
“嗯,这简单,我明天就能给你。”佐久间只是靠大脑就记了下来。
没想到老友答应得这么干脆,深泽诧异又好奇地问他:“你不问我目的吗?万一我拿着情报做什么违法的事,你不是也被牵扯进来了吗……”
佐久间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第一,你不会那么蠢;第二,我的公司有强大的法务部,最擅长把我辩护为‘善意第三人’;第三,我的手法绝对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不会有瑕疵。”
“这么厉害……”深泽惊叹道。
“这算什么厉害,吃这碗饭的标配而已。”佐久间谦虚地摆摆手说。
两人没能谈多久,深泽在岩本照下班之前就送走了佐久间和自己的儿子。
Raul在等佐久间的时候,进入深泽的卧室,把自己的小恐龙悄悄地拿走。
他回自己的房间里翻出来了一个大包,又掩人耳目一般地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在上面。
“下次回来之前提前跟爸爸说,我要厨师大叔给你做好吃的。”深泽在送走儿子的时候说到。
Raul少有地给他留下一记额吻:“好的,爸爸再见。”
佐久间这天开着自己的奔驰越野车。回到松坂会的停车场,他却没能开车离开。
Raul伸长手臂,把主驾驶位的座位调平。轻轻压在他身上,对他耳语:“你知道你穿着紧身西装谈正经事的时候有多性感吗……佐久间叔叔。”
“Raul……”佐久间压抑着喘息,“回家再做好不好,这里太危险,别让你爸爸发现。”
“所以才更刺激。”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解开了佐久间的腰带,手指握住了他身前的肉茎。
“不要了……求你……”佐久间哀求着,可是他早已哀求过太多次,效力不大。
“你乖乖的,我快点弄,”Raul把他的下半身脱光,上身还一丝不苟地穿着衬衫和西服,“记得别叫太大声,不然我爸爸就会知道了哦。”
少年撸动着阴茎,狠狠地插入早就被操开的穴道。
车后座的座椅可以放平,变成一张床的样子,完全不耽误Raul在车上折腾。
狭小空间里的性爱别有一番味道,尤其是被控制着高潮的男人不得不压抑住难耐的喘息声,免得惊动了宅子的主人。
可是Raul心里清楚,内宅离停车场很远,声音哪里传得过去。
但他没有说破,反而是哄骗着佐久间:“夜里很安静,稍微大声点爸爸就可以听得到。”
佐久间就这样被挤压着,揉捏着,晕眩在一次次的快感中,却被迫控制着声响。
Raul的个子高,手掌也很大。他可以一手握住佐久间的臀瓣,在进入的时候,还会把修长的手指一起插进去,顶弄着年长者最敏感的柔嫩。
这太荒唐了……男人的精液喷在奔驰车的真皮座椅上,心里这样想着。
可他又贪恋Raul带来的一切:从最开始的,每一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到如今的,渐渐地不再挣扎。
失神着忍受在射精后的不应期依然被抽插的状态,佐久间在感觉到男孩的喘息逐渐失控后,提醒说:“别射里面……我等下还要开车。”
“那你吃掉吧,吃掉好吗?吞到肚子里,和我射进去其实是一样的,对不对?”
佐久间不懂,这孩子顶着一张天使般的笑颜,怎么会说出恶魔似的低语。
可他又有什么选择。
Raul的代谢速度快,即使是早上刚做过,到了下午依然可以射出浓浓的精液。
佐久间把他的肉棒清理干净,吞下口中的东西,又自己爬去驾驶座,穿上裤子。
他不是没想过要跟Raul一刀两断,可两个人的身体实在是契合。
少年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可以同他完成很多别人所不能给予的性幻想。
而这一次次的快感,因为有了深泽的存在,反而变得更加禁忌和刺激。
可是在这天,在他处于贤者时间的时候,佐久间把Raul送回公寓,却没有下车。
他想趁还舍得放手的时候,当断即断。
“怎么不走?”Raul站在车门边问他。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我,我回家拿点东西。”佐久间默默告诉自己,这次一走,以后就不要再来这里。
手下的员工很快给出了深泽想要的资料,佐久间收到后,立即把深泽约至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通过邮件发送不安全,所以叫你出来airdrop一下。如果你要发给手下的人,最好也是airdrop,这样比较保靠。”深泽匆匆赶来后,佐久间叮嘱他。
“嗯,我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进行传输。”深泽边看边说,“这家人搬去了仙台,是这个意思吗?”
“只能说目前他们的取款记录和刷卡记录在仙台,”佐久间思考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道,“而且给你的资料里面有取款银行和刷卡记录的地址,估计可以在那些地址附近找找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谢你。”深泽立即联络了宫馆,把需要让他进行搜索的位置发了过去,而后匆匆离开。
“深泽君,”佐久间在身后叫住了他。
“嗯?”
“以前的事情我没多嘴过,但是这件事,先说好了,”老友笑得清爽漂亮,语气轻松地同他说到,“别出人命。”
“怎么会……”深泽笑得勉强。
“不会就好,深泽君……这户人家简直太普通了,你捏死他们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放过一个蚂蚁,对你来说不会有任何威胁。”佐久间语重心长地说到,他在看到调查结果的时候甚至愣了一下,因为深泽从来没让他打探过这个阶层的平民。
见深泽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Raul不能没有爸爸,他很在意你。”
在意到……是睡梦里也会喊爸爸的程度。
佐久间其实能隐约感觉到Raul对于父亲的喜欢。
如果他没有同Raul上过床,那么这份喜欢可能也会被他认为是亲子之间最正常不过的爱。
但是一旦知道这小孩在床上的癖好以及狂热,阅人无数的佐久间反而能感受到一丝异样。
Raul喜欢他皮肤的触感,沉迷那种做爱过程中肉贴肉的感觉……这其实不是什么有指向性的证明,但佐久间的直觉如此。
这在任何家庭里,都是棘手又危险的。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深泽对于儿子唯有无限坦荡的父爱。也许深泽早就另有伴侣,但那份情欲不可能对Raul产生。
佐久间有时候在想,这份同Raul的关系,是否可以缓解一下这孩子逐渐畸形的情感,甚至,也许还能为深泽解决一个让人头疼的隐患。
人嘛,总是会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或者因为,只是分开了一夜而已,他又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Raul没有来找他,甚至没有发来过任何一条信息。
自己作为长辈,若是这时发过去一条“在干嘛”,也太不像话了一点。
都已经回到家中,深泽还没收到宫馆的回话,而此刻已然是午后。
他只好打给宫馆。“看一下信息。”
宫馆正在小钢珠店,检查年后刚刚送来的一批新机。他这天心情好得让手下人都意外:一个机器出了明显故障,组长居然都没发火。
阅读完信息,宫馆在电话里回复他:“是要我到这些地方去?”
“对,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这几天需要你在那里找到那家人。”
“找到然后呢?”宫馆不理解,“你这样大费周章,总不能只是为了把他们找到吧……你,”宫馆走去避人耳目的地方,“你要我把他们一家都杀了是不可能的,无论怎么样我也没法一打三。”
宫馆的态度少有的强硬。如今他和渡边已经心意相通,所以深泽手上似乎已经没什么可以再拿捏他们的把柄。
“你只需找到山本大辅,”深泽毫无感情地说到,“我要见他。”
“哥,这不太行吧,这件事你本来都摘出来了……”宫馆犹豫了,他不想再杀人,可是更不想让深泽暴露自己,“有点太过冒险。”
深泽叹了口气:“事情是因我而起,必然要由我去终结。而且你觉得,他会忘记我们俩的名字吗……对了,你去他爸妈之前工作的调查过没有?”
“查过,没什么收获,所以就没告诉你。”
宫馆为了不暴露自己,在路边找了个读高中的孩子,并给了他十万块。
他先是让这个高中生去山本太太曾经工作的食品柜台,买了些食物后,向她同事询问她的去向;
他又拿出一张属于山本先生的工作证,并让这个高中生拿去上面写着的地点进行归还,顺便再打探一番。
高中生还未成年,若警方要进行任何询问,都需要监护人在身边。以宫馆对警方的了解,如果不是恶性案件的直接目击者,警方会懒得去为了和未成年人交流而申请层层手续。
深泽对他给出的回复并不意外,这家人若是主动消失,那么一定不会跟同事说过多内容。
“宫馆君,如果没有收获的话,你要一直呆在仙台,直到找到他们为止。”深泽的声音没有起伏,冷冰冰地给宫馆布置任务。
宫馆无法拒绝,他这天已经忤逆过深泽一次。
只是……刚刚确定关系的发小,不,现在已经是男朋友。
他要怎样同渡边分别?
渡边其实会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时不时地在国内或是国外出差。
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分离的人,反而是宫馆。
深泽的任务给得急,要求他当晚就到达仙台……甚至连跟渡边再缠绵一夜的机会也没有。
苦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渡边,男友却没什么不满,还特意去宫馆家为他收拾行李,又开去小钢珠店附近等宫馆收工。
“你怎么不担心我,也没有什么不舍得。”见渡边马上就要开到东京站,宫馆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问。
“我只要确定凉太不会做任何犯法的事,我就不担心……深泽在下午也跟我保证过,他只是想让你找到那家人。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完成任务,不然我会……”
“你会什么?”宫馆问他。
“我会很想你。”
渡边说完,就红着脸下车跑为他拿行李。
“快去吧,别错过新干线。”
“你在家好好的。”宫馆出过很多次差,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不想动身。
“上野那边,我会负责。”渡边又补充道,担心男友不放心。
“拜托你了。”
“凉太!”下车的位置无法停留太久,渡边一直在掐着时间。
“嗯?”
“等你回来我们住在一起吧,我……不会做饭。”渡边笑着说。
“好。”宫馆摆了摆手,没再回头。
向井在等待深泽辰哉的搜查令期间,并没闲着。
他带着岩本照,又回到山本家的住宅里,想看看还能找出什么其他线索。
至少他们对于这栋住宅,是有合法搜查令的。
向井找出几张山本家的全家福,以及山本太太的胸卡,并让随行的岩本照用物证处的相机拍摄下来。
“奇怪,怎么没找到山本先生的胸牌什么的……岩本君,你知道他家男主人在哪工作吗?”
“我记得笔录里有,”岩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在丰岛园车站附近的那家电影院。”
“是正职还是零工?”
“正职,他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
“那不可能没有任何职务相关的痕迹,”向井抬起头看了一圈,“岩本君,你觉得这里有别人来过吗?”
“不可能吧,”岩本被他突然这么问,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警觉地向身后看,“你觉得有人来过?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没有,我随便问问。”向井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无凭无据。
也许山本先生的胸卡以及制服什么的都被他带走了,目的是为了去那家连锁电影院在其他城市的门店工作,可是这又不符合这家人想要彻底消失的逻辑:连锁电影院在全日本只有四十一家门店,若想要在这些门店里找个工作人员,对警视厅来说是极为简单的事情。
是的,向井感觉到,山本一家要逃离的对象,甚至包括他们警视厅。
这家人如今最有可能做的,就是改头换面,彻底与曾经的社会关系进行切割,并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在山本家的房子里几乎没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向井和岩本沉默着开回警视厅,天色渐晚,他们需要回去打卡下班。
在路上,向井看到了山本太太工作的商场。
“岩本君,我们去商场看看吧。”
“看什么?”岩本没懂。
“去看看山本太太之前工作的柜台,有机会的话问问她曾经的同事。”向井转了转眼睛,回答说。
“我们没有搜查令,这……能去吗?”岩本有些犹豫。
“又不问什么敏感的,说不定就知道什么了呢……”向井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岩本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停好车后,同他去了商场地下一层卖腌菜的地方。
柜台里的阿姨看到两个高大帅气的警察站在自己面前,双眼放光满带笑意地盯着他们。
向井买了几分腌菜,并借此机会假装闲聊:“今天山本太太没来上班?之前来买腌菜经常会看到她。”
“山本太太啊,前阵子突然辞职了,连休息室里的私人物品都没拿走,走得很急,”卖腌菜的阿姨不疑有他,爽快地回答道,又看了看向井身边更加高大魁梧的岩本照,主动搭话,“这位警官,你要买些什么吗?”
岩本尴尬笑笑:“今天不买。”
阿姨一边打包一边继续同他们聊天:“山本太太人气很高呢,前几天有个小朋友来买腌菜,也问了和你同样的问题。”
向井听完,和岩本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吭声。
回到车上,向井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岩本君,你觉得会有小孩喜欢吃腌菜吗?”
这次岩本听懂了他的意思。
似乎,总有人走在警视厅一切行动的前面。
他们这种处处受阻的感觉,终于得到了解释。
向井要来了之前给过岩本的那个u盘,把这天去山本家拍摄的物证照片拷贝进去,又在自己的u盘里留了一份存档。
岩本在下班之前特意去了一下技术课,拜托对方行个方便。
“可不可以弄个什么,类似代码的东西,大概就是所有点开这个文件的人,都会被记录ip地址……”他越说越犹豫,因为自己也不太确定同事是否有这个技术。
“哦,这个简单,”对方拿过u盘,新建一个文件夹后,又打开文档输入一段代码,“但前提是,点开文件的人也要连接互联网,没联网的机器是没法记录的……怎么,有泄密?”
“没有,”岩本拿回u盘后回答说,“只是以防万一,对了,如果别人把u盘里的文件复制后再点开,也会被记录ip地址吗?”
“当然可以,”同事在浏览器里打开一个界面简单的网页,“这是我自己做的网页,所有点开文件的ip地址,最后都会被传到这里,你记得来找我就行。”
从停车场走去内宅的路上,岩本照远远地就看到屋子里的灯火闪耀。
是深泽在等他。
他也渐渐习惯下班回家可以看到深泽的生活。
只是,厨师似乎还没开始上班,岩本一路都在盘算,晚上要做点什么吃。
如果依然吃减脂餐,怕是免不了深泽一顿埋怨。
深泽正在家中走来走去,手里捧着从拍卖行或是画廊买回来的陶器和画作。他这天突然来了兴致,想把这些艺术品移动至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小照,你回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挂上去,”见岩本照回到家,深泽指着靠在客厅墙边的油画,“我担心举不起来,万一磕碰到就不好了。”
岩本应允,并轻松地举起不轻的画框,稳稳地把油画挂了起来。
“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你看你累得都出汗了。”岩本微微低头问向他。
“就是等你回来等得实在寂寞,才想要折腾一下家里的装饰……”深泽笑着回答,故意躲避岩本的双眼,似乎是要走开的样子。
却在下一秒被男人从背后抱住。
“哥寂寞了是吗?”有力的大手没打任何招呼,就直直地伸进深泽的衣服下摆,岩本同他耳语到,“让哥寂寞,是我的失职。”
随即,他就把深泽推在沙发上,又主动宽衣解带。
被压住的人煞有介事地捶着他的肩膀抗议:“你没吃饭,也没洗澡。”
男人起身看了看深泽的脸,似乎,这位哥哥并没生气。
于是直接把人扛在肩上,向浴室走去:“那一起洗。”
他这阵子在深泽的默许和放任之下,确实嚣张了不少。
不然怎么敢把人压在淋浴间的玻璃上,用阴茎狠狠地撞击着几乎站不稳的深泽,连传到耳朵里的呻吟也都支离破碎;
不然怎么敢让深泽跪下为自己口交,又用龟头死死地抵在喉口,让人差点窒息到昏厥;
不然怎么敢把警服上的领带当成捆绑的工具,把深泽双手绑在浴室里放浴巾的架子上,而后快速地抽插这位已经射不出什么的哥哥,直至失禁。
虽然是个刚刚开荤不久的处男,岩本太懂怎么在性事上让深泽尖叫并颤抖。
他喜欢深泽渴望自己的样子,这让他觉得被需要。
和上一次一样,这夜的深泽依然在岩本入睡后翻找着他的警服,并看到了熟悉的u盘。
他确认过岩本在熟睡,就轻手轻脚地走去书房,复制过里面的最新文件后,又把u盘放回原位,并乖乖地躺进男人怀中。
这是宫馆凉太的人生中第一次到仙台。
山本家的消费记录最初发生在仙台市内,之后又发生在一个离仙台不远的,叫岩沼的小城。
宫馆在还算热闹的仙台车站思考了一会儿:之前一周内仅有的几条刷卡记录和取款记录都在岩沼,估计这家人如今就居住在那里。
于是决定先去更加偏僻的岩沼开始蹲守。
岩沼像是个被遗弃的死城。从电车上出来,宫馆就这样觉得。
这里没有大型商场,放眼望去,他甚至找不到一家可以落脚的酒店。
对于一家正在逃亡的人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几乎没有可以拿来赚钱的工作岗位,也不像大城市那样可以轻易地藏下一个人。
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还没离开的老龄人口,而山本一家的年龄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显得太过年轻……总归,是很显眼的存在。
而宫馆很快就想到,这样一个年轻又一身名牌的他本人,也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他脑子转得快,随便走进一家车站附近还开着的杂货铺,买了廉价土气的棉袄,厚实的工装裤,以及一双防水防钉劳保工作鞋。
置办好这身行头,宫馆坐在一家便利店的餐椅上,搜索着附近的住处,最终被他找到一户民居。
民居在一栋独门独院的老旧房子里,家中只有一对老夫妇。他们腿脚不便,无法上下楼,就把楼上的空间整个租出去。
而他从二楼的阳台望下去,就可以看到这座小城最热闹的一家超市。
超市的名字他很熟悉,因为山本家经常在这里刷卡。
没想到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宫馆立即付现金并住了下来:他想快些完成任务,这样就可以早点回东京,见到渡边。
他还特意多给了房东夫妻一些钱,麻烦他们做饭的时候带自己一份。
日子其实算得上闲适安静,吃到的料理也都是让人舒服的儿时味道。
但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
即使是有了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宫馆还是几天都没有见到那家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渡边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那么这种日子真的算是难熬。
在阳台上观察了几天情况,他终于决定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深泽给他的刷卡记录里,还有一些这附近其他的店铺。
此刻的宫馆已经是一身廉价装扮,脸上冒出没打理过的胡茬。这样的他走在老城的街道中,已然做到画风一致。
才走了没多久,宫馆就收到深泽的信息:“现在在哪,我到岩沼了,要见你。”
宫馆心里纳闷,当下的阶段并不需要深泽特意赶过来一趟。
把坐标发给深泽后没多久,面前就停了一辆松坂会的车。
宫馆吓了一跳:这车如此招摇,怕不是会让自己的伪装功亏一篑。
见周围没人,他立即上车。
深泽正坐在车后座。从东京开来这里,要四个半小时的车程,对于随车司机来说,这样往返的路途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哥,有什么事我电话里告诉你就好了,何必辛苦你来一趟。”
“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为了给你送这个。”说着,深泽把一个东西塞进宫馆的手里。
那冰冷的触感,宫馆熟悉。
是一把产自奥地利的格洛克22手枪。这枪被广泛用于美国联邦调查局和中情局,整个松坂会也只有三把而已。
他开始紧张……这份任务,是危险到需要配枪的吗?
“哥,”他有点犹豫,却还有胆怯,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可他从未这样同深泽说过话,“你知道的,翔太还在等我,你还向他保证过。”
“所以我特意来送这个,”深泽认真地回答,“哪怕你只是拿来傍身,有点安全感也好。凉太,你不要多心,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我很担心你……昨晚一直在想这件事,早上睡醒就立即拿了把枪送过来,里面装满了子弹,无论怎样都够用。”
宫馆点点头,接过枪,把枪藏在厚厚的棉衣下面。
仔细端详着手下组长的脸,深泽不免有些心疼:“你这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好憔悴……受苦了,宫馆君。”
“没有的事,”宫馆笑笑说,“我故意弄成这样,免得在这个地方太过显眼。”
直到亲眼见到岩沼市,深泽才慢慢分析起来这家人逃到这里的目的。
“纯一君,你去抽根烟休息一下。”他委婉地把司机支开。
“我觉得他们躲在这,应该是暂时不需要为钱烦心,或者说,可以先不考虑赚钱的事,至少有点积蓄够他们过渡一阵。”待司机下车后,深泽同宫馆低声说到。
“哥,我有个猜测,”他翻出手机里来自深泽的资料,拿给深泽看,“这些刷卡金额和取款金额都不大,对于一家三口人来说确实不太够,有没有可能……”
“山本大辅身上有现金。”深泽很快明白过来。
“奇怪,既然有现金,为什么还要刷卡……”
深泽思考一会儿,又问向宫馆:“你说把他送上渔船了是吗?”
“远洋渔船。”
“那么他身上的现金很可能是美元,他需要去换汇才有日元花……我们在这边不是还有一个小组吗,组长是……”
“石川君。”
“对,你问问石川君,哪里有美元换日元的地方,合法的,不合法的,都问问,然后去蹲点。”
宫馆认为深泽说得有道理:一直盯着超市却一无所获,说明这家人并不一定需要亲自来到超市才能买到生活物资,而房东夫妇也说过,超市是有上门服务的……但是日元现钞对于山本一家来说,却是刚需。而且换汇的人,绝不可能提供什么上门服务。
“哥,你看起来不太一样。”聊完正事,宫馆却忍不住多看了深泽几眼。
“哪里不一样?”
“就觉得,和在松坂会的时候不太一样……状态很放松。”宫馆回答他。即使两个人在聊着这样棘手的事关前途的大事,宫馆还是能感受到深泽身上难得的松弛感。
深泽挑了挑眉,笑出来。类似的评价,他在阿部那里也听到过:家中被贼人误入,住在阿部家的那几天,情人也说他和平时很不一样。
“也许是那宅子在吸我的精气神呢。”深泽半真半假地同他开玩笑。
阿部吃过早饭,沿着从家里到松坂会的路线一路慢跑。
虽说两个地方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但是从另外一个方向绕远,会经过神乐坂的一段上坡和下坡,加起来有三十分钟的路程,是极为得天独厚的一段有氧运动路线。
在庭院里做过拉伸运动,阿部才进门。
他照例坐在客厅里,庭院前,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
元旦过后的半个月,正是院子里一些耐寒的花开得正旺的时候。这一年的气候同往年不一样,阿部猜测,会出现早樱。
身后传来响动,是有人从卧室那面走出来。
但阿部没有回头。
光听脚步也知道,出来的人不是深泽。
八成是那个他不怎么待见的人。
这天是周末,阿部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呵,这房子将会是自己想不到的热闹。
“阿部君,好巧,你也在。”岩本照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这人总是有点没心眼的样子。
谁会在家中遇到别人还说“好巧”。
有什么巧的,我们都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岂不是更巧。
阿部在腹诽着,没有搭话。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家中的厨师要下周一才能回来上班,阿部对岩本吩咐着:“你看着做点午饭吧,免得等下辰哉睡醒了没饭吃。”
“哥昨晚跟我说,今天要叫寿司外卖的。”岩本照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自言自语,“我先收拾一下院子。”
见他来到身边,阿部起身往书房走。
“阿部君,深泽哥还没起床。”岩本好声好气地提醒到,“让他多睡会儿吧,他昨天睡得晚。”
这几句话越想越刺耳。
这个岩本照,俨然是渐渐地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男主人。
“昨晚”说要叫寿司外卖——至少透露了这俩人昨晚的某个时刻是在一起的;
“还没”起床——也就是说刚刚离开的岩本照知道深泽到底起没起;
昨天睡得“晚”——只有一起入睡,才会知道深泽睡得有多晚。
短短几句轻飘飘的话,看着杀伤力不大,只有阿部才知道心里有多么刺痛。
他知道深泽有苦衷,同岩本照上床有目的,可是有必要这样天天上床吗?在背后付出了那么多的阿部亮平,就活该被如此对待吗?
阿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仍有涵养:“岩本照,你才来这个家多久,就已经开始教我做事?”
岩本听他这么问,明显一愣:“阿部君,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是辰哉的保健医,需要你告诉我怎样做?”
岩本尴尬笑笑:“阿部君,我只是在善意提醒,你别多心。”
“我怎么能不多心?”阿部的语气激动起来,走去岩本面前,“我只是很好奇,你也知道深泽君依然在跟我保持关系呢吧……每一次你和他做爱的时候,是怎么坦然接受的?和别人分享着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体什么的……你,不会想要完全拥有他吗?”
“阿部君,”岩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深泽哥是个独立的人,他不是什么会所属于谁的物件,更谈不上什么‘完全拥有’,我和他这样在一起,是尊重他的一切选择,并且接受……独占欲谁没有呢,可是真的喜欢谁,其实是要成全对方的吧。我没谈过恋爱,不太懂,如果说错什么,你不要怪罪我。”
阿部对他怒目而视:“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
“在吵什么,有完没完?”深泽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争论。
他早早就听到客厅这边传来说话声。
虽然家中的房间门隔音效果极好,可是这天不知为什么,岩本在离开的时候似乎是不小心把门留了一条缝。
于是两人的对话完全传到深泽的耳朵里。
“都给我出去,”深泽脸上是明显的不悦,“再发生一次,谁都别踏进这扇门。”
阿部瞪了岩本一眼,又带着期待和心灰意冷看向深泽。情人的眼神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一直以来的骄傲不允许他继续自讨没趣,阿部转身离开。
岩本却还留在客厅里。
“你还在这做什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深泽故意板着脸问他。
“哥,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岩本小心翼翼地道歉。
“我让你出去。”深泽继续狠心说,“本来这几天就烦,还要给你们俩劝架吗,不开心的话都给我滚。”
“没有比留在哥身边更开心的事情了,”岩本眼巴巴地看着深泽,“所以不想走,外面那么冷,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阿部君还能回他自己的家,你要是真赶我走的话,我只能去坟地找我哥。”
他的卖惨果然有效果。深泽向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头对他说:“你出去找个地方呆一小时,然后再回来。不然阿部君会更加不开心。”
岩本大胆又顺手地抱住了深泽:“等下给你买什么吃的,寿司?”
“嗯,再带点新鲜水果回来。”
“那我要个亲亲。”岩本缠着他说到。
深泽无奈地在这只粘人大狗的嘴角落下一个吻:“一小时之后见。”
岩本出门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天的随机应变十分天才:从深泽的卧室出来,看到阿部坐在客厅里之后,他又返回深泽的房间,偷偷把门开了一条缝。
深泽在岩本和阿部都离开之后,利用岩本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去书房打开了前一夜拷贝到自家电脑上的新文件。
原本这件事是打算等阿部来了再做,谁知这人居然对岩本那样主动挑衅着。
他只好自己先点开看看。
通过几张物证照片,深泽知道警方又一次去了山本家。可是另一个文件,看起来似乎是一堆代码的样子,他看不太懂,便暂时作罢。
依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证据,深泽不禁在猜测,这群负责调查的人,业务能力到底有多差。
Raul也在这天早早收工。
回到家里,他看到了坐在茶几上的那只恐龙玩偶。
这是他前天从父亲的卧室里拿回来的。
因为同佐久间缠绵了太多天,藏在玩偶眼睛里摄像头所记录下来的影像,有很多都已经看不到。
他的手机上能看到的,仅有48小时内的内容。
所以他直接不去纠结手机里的存档,回家里拿到玩偶,只需要并把玩偶缝线拆开,再把内存卡拿出来。
正专心拆解着可怜的小恐龙,Raul的公寓门铃响起。
门外站着仅有一天没见面的佐久间。
看着佐久间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小身体,Raul明显吞了一口口水。
“来干嘛?”似乎是看到这个人的脸,就会产生性欲。Raul哑着嗓子问他。
“明知故问。”佐久间一闪身关上了门。
下一秒已经被高大的小辈整个抱起,扛在肩上。
佐久间自认之前的人生都极度自律。
他强迫自己读完并不感兴趣的大学,并没有选择肄业;
他会每个礼拜去四天健身房,只为维持住自己引以为豪的极低体脂率;
他曾经在创业初期,呆在办公室连续工作二十多个小时,只为了核查清楚一个信息的准确性。
他向来与人交浅言深。即使是面对认识了十几年的深泽,他也只是欣赏,却并不想太过亲近。
也曾有过和普通人一样的恋爱,却是平静地确定关系,又平静地分开。
总之是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人生。
可他却做着看起来神秘的生意。
并陷入一段危险的关系中。
佐久间甚至在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Raul开启了一个属于他的崭新人生开关。
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所以他反而会沉迷这种不安分。
若要真的用文字描述……他更喜欢Raul那无所畏惧的样子。
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他佐久间。
总之,他在这一夜,又留宿于Raul家中。
男孩在性事之外,是和年龄相符的单纯。他渐渐地会同佐久间分享生活中的小事,工作里的八卦。
“我前几天去电视台录节目遇到了A小姐,她皮肤很好,人也很温柔,根本看不出是刚拿过影后的……完全没有架子。”
“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佐久间在聊天软件里回了几条信息后,侧着脸问他。
“诶?她那天还在节目上说她独身……”
“独身就是没结婚的意思啊,又不是没恋人。现在的艺人经常用这个说法做烟雾弹……”佐久间回答说,又贴在Raul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
“诶???”Raul睁圆了眼睛看他,“真的假的?他们看起来完全没交集!”
“你又不是刚出道,怎么这么惊讶。娱乐圈就是这样嘛。”佐久间淡淡地回答。
“还有什么,有没有比较爆炸性的,再给我讲讲,快讲讲。”躺在身边的佐久间如今俨然成了Raul获得娱乐圈八卦的一手信源。
佐久间看了他一眼,却又噗嗤一声不小心笑出来:“Raul先生,目前没有比我们两个睡在一起更爆炸的事情了。”
“你觉得如果我们的事情被曝光,要拿多大的新闻才能压下来?”Raul对此事好像并不在意,语气十分轻松。
佐久间隐约觉得,这个男孩享受这份随时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感。
“A小姐那个级别的吧,别担心,”他吻了吻Raul的眼角,“我早有准备,而且之前你在成田机场被粉丝撞见,她们已经看到我了,不是吗?”
“也对哦,好像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于你这种炙手可热的年轻偶像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男性友人’更为安全的存在了。”佐久间宽慰着他。
虽然自己这位年轻的床伴根本不需要这方面的宽慰。
听到佐久间这样讲,Raul转了转眼睛:“哥哥把下周五晚空出来吧。”
“嗯?”佐久间掐指一算,大概是一周之后。
他钻到被子里,顺着Raul到胸口一路向下舔,含住了少年刚刚射精过却没什么疲态的阴茎,双手抚弄按摩着鼓鼓的囊袋,边舔边问:“一周诶……你能忍那么久?”
Raul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里,微喘着回答:“怎么可能,我其实连半天都忍不了……下周五是我的演唱会。”
佐久间已然分心,他只顾着专注地舔弄眼前这根肉棒,好让Raul在下一轮性爱中再把自己插得欲仙欲死。
“唔……嗯……”
“哥哥同意了?我给你留关系者票。”Raul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辛苦了,转过身去。”
满足地享用完年轻人精力充沛的肉体,佐久间在洗过澡后想要喝点冰牛奶。
回卧室的过程中,他在客厅看到那个被拆了一半的恐龙玩偶。
想着这东西又没被锁在什么柜子里,看一看也无妨,佐久间便拿起玩偶查看起来。
本就是随便看一眼,可眼前这个小东西,分明就是和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完全对口。
佐久间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的玄机。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无法觉察,可这刻拿着这玩偶的,是东京都情报系统金字塔尖上的男人。
也真是巧,这样一个物件,居然就出现在了他佐久间大介的眼前。
这个恐龙玩偶摸起来还算柔软,但若是整日抱在怀里,很容易感受到异样:零件的体积太大,填充棉的棉量较小。
而且记录仪器材粗笨,可储存内容少,是佐久间几年前就淘汰掉的老旧款式。
他熟练地找出藏在里面的指甲大小的存储卡,又鬼使神差地,走去玄关,放入自己大衣口袋里的钱包夹层内。
深泽从未觉得如此坐立难安。
哪怕是命令宫馆除掉山本大辅的那晚,他都没有这样失眠过。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在庭院里呆了很久:拾掇家中的那些植物,总能缓解他的焦虑。
他又剪了一捧盛放的欧石楠和鹤望兰,翻出一个漂亮的矮胖花瓶,拿去茶室,打算用插花疗愈自己。
可他还是心神不宁。
岩本照的一个同事临时请病假,于是他被系长叫去顶班。
这夜的宅子一片寂静,独留深泽一人。
陪伴他的只有院子里零落的昏黄小路灯,以及茶室的幽幽暗光。
深泽甚至懒得理散了一地的枝叶,只等佣人上班了再来收拾。
他把园艺剪往榻榻米上一丢,就离开茶室,回到房间。
床头桌上是阿部给他的助眠处方药。
若是遵医嘱,深泽只能每天吃半粒。
可是考虑到这天的状态,他吃下整整一粒。
把手机调至无声,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他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闭上双眼。
比失眠更可怕的,实在双眼紧闭的状态下,大脑依旧保持着清醒。
这座房子似乎是活的,身边的家具、地板、墙壁,都在呼吸,并且沉睡着。
唯有他深泽辰哉,在一个小时过后,却连半分困意都没有。
他坐起身,看了看只剩一片的药,犹豫几分钟后,又吃下了一整粒。
深泽知道不是药物的问题……是他心里无法安稳。
岩本照带着寿司和水果回到家之后,深泽愈发觉得对阿部有些过分。
于是就草草结束晚饭,也婉拒了岩本照的求欢。
回到房间里,他更是忍不住想起阿部:这屋子见证了两人几乎一切浓情蜜意。
那个对他百般听从的情人,那个会在深夜任何一个时间点来为他查看伤势的医生,那个满心满眼都在为他付出的,成为自己救命稻草一般的男人。
他发火,他把人骂走,可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其实是深泽第一次对阿部生气,却因为岩本照。
他突然做了个决定:起床穿上衣服,走去阿部家。
深泽还记得阿部公寓的地址和门牌号。
不知道情人是否换过门锁密码,他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门应声打开。
和自己家中一样,房间里一片安静。
但是阿部住的公寓是大平层,若是在哪个离门比较远的房间里,听不到门口的动静也算正常。
深泽把不同房间的房门一扇扇地打开,最后果然在公寓另一侧的书房里,找到了双眼通红的阿部。
看到眼前的不速之客,阿部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闪过明显的欣喜和期待。
却很快又强迫自己恢复常态。
他在脑里想过的,彩排过的,那一切要同深泽断得干净的狠话,却在此刻连半个音节都说不出口。
总是会在见到深泽的时候,心就化成一滩水。
有时候阿部在想,他总是自以为是地以为杀了岩本徹就算拯救深泽,可事实上,他才是那个被拯救的人。
当初成功考上医学系,阿部其实并没那么雀跃。
因为他的人生已经迫不得已地同松坂会捆绑起来。
而医生这个职业,对他来说不过算是一份来钱快的活计。
直到他开始一次次地对深泽的伤势进行抢救。
身为医者,他发现自己居然会心疼,会痛苦,会为患者权衡再三,从而给出最为舒适的治疗方案。
是深泽教会了他医者仁心,并且同自己这起初并不愿意接受的人生所和解。
岩本徹去世后,阿部在松坂会的工作量大幅减少,而恰逢自家医院人手短缺,从不接诊的年轻院长阿部,屡屡充当替班医生。
为病患给出合理的治疗方案并解决身体上的痛苦,那份被认可被感激的心情,总是让他欣喜到无以言表。
他渐渐开始觉得,这样的人生还算不错。
两人在小书房里久久地对视无言,阿部终于开口。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深泽蹲下身子,同坐在书房座椅上的阿部说。
“现在看完了,我还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你可以走了。”阿部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知道情人在虚张声势,深泽却还是在温柔配合着:“时间太晚,我可以不走吗?”
阿部低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深泽却自顾自地,把头靠在了阿部的大腿上,轻轻地说着话:“我是走过来的,阿部医生。从松坂会到你家的路,原来只有十分钟,我却走了这么多年。”
这话说完,他就感觉到,似乎有一滴泪水砸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走过来的时候我在想,原来这就是阿部医生给我疗伤的时候会走的路,原来这就是你看到的风景,原来……”
“我没有在看风景。”阿部终于开口打断他。
“嗯?”深泽抬起头,终于看到情人噙泪的双眼。
“每一次走过去,心里想的都是……我又能见到深泽君了。抱歉,带着这样的想法,真的没什么心思再去看风景。”
听到阿部同他说了这么多话,深泽终于笑了出来:“你不生气了,是吗?”
“我没有生过你的气,从来没有,”阿部看着他的眼睛,“我在气自己,为什么我不是警察,为什么我不能像岩本照那样对你有用……”
深泽用一个吻封住了他负气的话语。
“我们去再走一遍可好?”深泽问他。
“走一遍什么?”
“再去走一遍,那条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看过景色的路。”
那条路实在不算长。
两个长腿男人,甚至可以在十分钟内走完单程。
他们沐浴在夜色里,这晚月光皎洁。
路边是神乐坂特色的和式建筑群,还有两座不知道建造了多少年的石桥。
阿部却从来没留意过这些。
“果然是很好的风景。”他说着,牵起了深泽的手。
这夜的深泽又一次留宿于阿部家中。
没有发生任何激烈的情事,也没有继续多聊什么。
仿佛只是太过平常又普通的一天,两人不再谈世事,不再说从前,像这世上任何一对情侣一般,相拥着入睡。
宫馆按照深泽给出的办法,联络了几家在仙台的现钞换汇机构,很快就得到了线索:一位神秘的顾客,手上有大量美元现金,并寻求兑换日元。
一般来说,这种数量的金额,都会多找几家机构,来寻求金额的最大化。可这个人却只找上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小店,并耐心地等待对方筹得足够的日元。
这件事得以被爆出,还是因为这家老板一直做小本买卖,担心这人的美金是假钞,于是同松坂会的石川组长在酒局上提了一嘴。
宫馆找到石川之后,石川立即想起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宫馆了解情况后,同这家老板商量:如果这位神秘顾客现身,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就说要找专业人士验一下美金的真伪,再借机通知宫馆到场。
老板和石川是有过多年交情的朋友,并且石川组一直在罩着这家有着各国现金的小换汇店。不然这小店无法在仙台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存活这么久。
为着这多年的情分,老板也十分乐意配合宫馆的行动。
听宫馆布置完这一切,石川有些担心地小声问他:“就你一个人?要我带派几个兄弟来吗……不方便的话我来陪你也可以。深泽哥不是有规定,要两个组长一起行动什么的。”
宫馆摆摆手,又拍了拍石川的肩:“你去忙你的事,这件事是深泽哥特意叫我一个人来办的,不然我干嘛从东京跑来仙台,直接交给你们组不就行了嘛。”
“真不用我?其实你不用告诉我具体什么事,只是我觉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全些。”
“真不用,”宫馆轻松地笑着回答,又敞开自己那件土气的棉袄,给石川看了眼插在腰间随身携带的枪,“带着家伙呢……我只为了找一个人,如果找到了,你们石川组需要提供一个稳妥的地方,让我把那个人暂时安顿下来。也许到时候你可以派几个人负责看守,免得这人跑了。”
“这我一定办到。”石川回答说。
返回民宿的路上,宫馆终于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他兴奋地打给渡边:“事情办差不多了,顺利的话这几天就可以回家。”
“不错嘛宫馆组长,身手够利落的。”渡边刚离开宫馆负责的小钢珠店,在路边找了个可以吸烟的地方,恰好有空同宫馆说话。
“到时候给你带仙台的特产,你要什么?牛舌?我听说有家点心也很不错……”
“那我,”渡边看了看身边正抽烟的男人们,小声地对听筒偷偷说,“我可不可以吃,喝了几天仙台水的宫馆凉太先生?这才是独一无二的特产吧。”说完,自己却先脸红了起来。
宫馆没有赶回岩沼。深泽给他的任务已经有了大进展,无需再着急回那个小城,只需要在这家换汇店附近守株待兔就好。
他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热闹的餐馆。
这些天都在吃房东夫妇的手作料理,虽然好吃,但吃多了也觉得寡淡。
现代人总是会时不时地想念餐馆里的复合调料味。
加了大量炭烤牛舌的牛舌饭刚刚端上桌,宫馆还没动筷子就接到电话:那个要求兑换大量美金现钞的人出现了。
他立即赶到那家小店,远远地透过玻璃门看向那个站在防弹玻璃柜台前的身影。
那人戴着一个毛线帽,一只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宫馆看了看手机里之前保存过的山本大辅的照片,又回忆起那天在码头的时候究竟把硫酸泼到了山本脸上的哪些区域。
玻璃门里面的人转身面向另一侧,宫馆看到了他露出来的一只没有被毛线帽遮盖住的耳朵。
那耳朵是被严重烧伤过的,卷在一起的,看不清楚轮廓的一坨……一坨让人看着作呕的烂肉。
就是他。
宫馆拉开门后,堵住了门口。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若这人真是山本大辅,那么必然认得他的脸。
“山本君。”宫馆在他身后低声说到。
那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却在看了他几秒钟之后,突然面露惊恐:“你……宫馆……”
山本的气管似乎也被微微烧伤,说话声音十分嘶哑。
宫馆微微一笑:“凉太,宫馆凉太。”
这些年,不知道山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突然对着宫馆跪下来:“我已经跑这么远了,为什么还是被你们找到……我回来之后真的什么都没说过,还让我妈去销案。宫馆先生,您要是不放心,就把我舌头割下来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宫馆的眼里却没有半点动容:“在仙台,牛的舌头才值钱。而你山本大辅的舌头,一文不值。”
“宫馆先生,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满意……”山本继续哀求着,双手发抖地从口袋里拿出成沓的美金,“这些都给您,行吗?我从渔船上捡了条命又逃回来,这些是我打了五年渔赚的钱。”
宫馆向他伸出手:“站起来吧,我不要你的钱,你跟我走就好。”他不想让山本的情绪太过激烈,免得耽误自己之后的行动。
棉衣的衣襟随着宫馆的这个动作敞开,山本抬头看了一眼后,更加恐惧。
却抬起手,拔出了宫馆随身携带的手枪。
宫馆一惊,可看到这个男人哆哆嗦嗦拿着枪的样子后,又镇定了下来。
他柔声安抚着山本:“大辅君,把枪给我。是我们大哥要见你,你们见面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不,不会结束,永远都不会结束!”山本已接近崩溃,他流着泪喊到,“你们就是要我死了才安心,只有我全家都死了,你们才会安心!”
说完,安静的小店里爆发出巨大的枪响。
山本自己都不清楚,在这份声嘶力竭中,到底是他真的按动了板机,还是枪不小心走火。
开枪后强大的后坐力,让他瘫倒在地。在慌乱中,他吓得把枪丢在地上,爬了起来,跑进人潮中。
宫馆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滩血很快蔓延开来。他靠着小店的墙,努力用双腿支撑着自己,却渐渐滑坐在地。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反复说着:“对不起,翔太,对不起……”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石川组长的名字,深泽还纳闷了一下。
这个石川一直都还算比较独立,一个人管辖着松坂会在东北地方的一切事务。北至青森,南至福岛,石川一直都亲力亲为,很少让高层操心。
为了让石川平时出去办事方便,也为了不破坏松坂会的规矩,深泽唯独为石川组设置了一个副组长。这样就不需要像东京都以及关西的那些组长一样,必须要有两个正组长同时在场才能行动。
所以深泽看到石川的来电,才倍觉意外。
并且,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震动的时候,深泽还在阿部家中。
两人在客厅里,深泽躺在阿部的大腿上,电视里不知道在播放着什么,他们只把那当做背景音,闲适又懒散地度过这段时光。
“是石川组长……”深泽小声同阿部说,接听了电话,并把石川的声音外放出来。
“深泽哥,宫馆组长中枪了。”石川顾不上寒暄,电话接通后立即说到。
深泽的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脸上,却及时地被阿部接住。
“具体什么情况?你慢慢跟我说。”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宫馆君在换汇的小店里遇到了山本,山本抢过他身上的枪,然后击中了宫馆的胸口。”
“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分钟前,我怕出事,就在对面……听到声音我就过来了。”虽然宫馆拒绝了石川提供的帮助,但石川还是不放心,并且在不远处等待宫馆把事情办完。深泽把宫馆放在自己身边,如果出了大事,他不好同深泽交代。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眼前这位躺在地上的同事,呼吸逐渐微弱。
“他现在是否还有意识,伤口具体在哪里?”阿部顾不上别的,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中。
石川稍作检查后回答道:“还有呼吸,伤口在……胸口右侧。”
说完,几个人都舒了一口气。
不是直击心脏,宫馆还有救。
深泽思考了一下,指示道:“石川君,麻烦你现在就报警,还有,急救来了吗?”
“急救……”石川想了想,并没有叫急救车,可是远远地已经看到有急救车开来。
门口的围观群众渐渐增加,大概是这些人在他之前叫了急救。
“急救来了,”他向深泽回复道,“真的要送去医院吗,不等阿部医生?”
“阿部医生离得太远,并且我们既然打算报警,就没必要再躲着医生。”深泽回复他道。
虽然心里不懂,但石川没有问深泽为什么执意要报警。时间紧迫,他们没时间浪费在这些讨论之中,而深泽这样安排,自有道理。
待宫馆进入急救室,石川又打给深泽说明情况。
而深泽也终于有心思问起山本大辅的下落:“你见到山本了吗?”
“没有,我到的时候就只有宫馆组长……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要等宫馆组长醒了以后才知道。”
“那家店没有监控?”
“没有,一直都没有,有的话我也会提前把监控断电。”石川回答他。
“没有监控就好。”深泽念叨着,又继续吩咐他,“你先在医院照顾宫馆君,说不定还要再应付一下警方。记住,我们是受害者。”
“明白。”
“立即安排你的手下去找山本大辅。”
“已经安排,听到枪声我就派人去追他了。”
“阿部医生现在就动身去仙台,等他到了你也去找山本,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我找到。”深泽语气冰冷,眼神里闪过的杀意让阿部看了都胆寒。
阿部赶到仙台的时候,宫馆刚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
他跑去主刀医生面前,拿出了自己的医师资格证:“阿部亮平,宫馆先生的私人医生,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主刀医生停了下来,仔细看过他的证件,欲言又止。
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立案,他很快又要去同警方说明情况。
大概是对东京来的执业医生有一种天生的好感,主刀医生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惜字如金地回答:“贯穿伤,刚送来的时候是血胸,现在胸腔内已经止血,但有很大可能会留下气胸的后遗症。”
“伤到胸椎了吗?”
“非常险,离胸椎神经很近很近,再偏一点,宫馆先生就要瘫一辈子。”执业医生说完关键信息,又匆匆离开。
阿部的冷汗都吓了出来。
没有直击心脏,其实并不算幸运。他一直觉得,人可以瞬间死亡,是一种福气;
反而是没有伤及脊椎神经,这才是万幸——对于宫馆这样的人来说,若是高位截瘫,还不如直接取走他的命。
阿部找去宫馆所在的病房,门口已经有一队警察看守。这个安排虽然看起来安全,但是却也把阿部和宫馆隔离开来。
想起自己曾经在大医院上班的经历,阿部钻进了手边的一间医师办公室:这种时候的办公室通常都没什么人。
他随意找了一件没人穿的白大褂,戴上医用口罩,坦然地走去病房前,拿出自己的行医执照给看守的警察看,并顺利地进入宫馆的病房。
刚刚经历过大失血的人,面色十分苍白。而由于进行过肺部手术,宫馆的鼻腔被插进两条长长的气管插管,作为辅助呼吸用。
他掀开被子,看到了被包扎得整洁利落的伤口:是开胸手术的伤口,阿部不敢想象这个手术究竟会给宫馆的身体留下多么狰狞的疤痕。
就算主刀医生没有细说,阿部也能猜测出来,宫馆的肺部出血能这么快地被止住,估计是切除了部分肺叶。
这是在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不得不做出的,并且必然会做出的一个选择。
阿部看了一眼连在宫馆身体上的仪器,生命指数还算稳定。
这人总算是可以捡条命,自己以及石川组长至少能对深泽有个交代。
他轻轻握住宫馆的手腕,感受脉搏。
是十分微弱的脉搏。
阿部不禁皱了皱眉头,又环视一圈:这已经是仙台市最好的医院,可是很多医疗器械却都很老旧。
而宫馆的术后恢复过程,反而比手术更加漫长和复杂:他的气胸可能复发,如果又出现出血点,可能要经历不止一次的开胸手术,而阿部怀疑,这所医院根本就没有可以及时查出血气胸隐患的精密影像仪器。
还有肋骨骨折……这种枪伤一定会导致肋骨骨折,而肋骨骨折又必须在胸腔闭合的稳定状态下进行治疗。
总之,若想要宫馆恢复得更好一些,最好还是想办法尽快转回东京的医院。
正思考着,突然有个护士从隔壁重症监护室跑了过来,对阿部喊到:“医生,这边需要急救!”
门口负责看守的警察听到了,也对阿部说到:“医生,您先过去忙吧,这边有我们。”
事已至此,阿部只得继续伪装下去。
隔壁的病人是突发心梗,情况危急。他立即给病人做了个心电图,并抽了管血,让护士快速送去化验心肌酶。
他无法进行任何手术,所以只能尽最大可能进行急救措施。
让护士拿来抗凝剂后,阿部看着药物名称皱了皱眉头:是依诺肝素钠。而他查看过患者的资料:七十八岁的老年男性,患有肾衰竭。
这种情况下注射依诺肝素钠,需要适度减量。
得益于之前一直为岩本徹进行医疗保健服务,阿部虽不是心脏科专门医生,但临床经验以及急救经验极为丰富。
他快速计算出患者所需的药量,并且亲自进行皮下注射:身边的小护士似乎是新人,已经有些紧张到不知所措。阿部担心这位护士慌乱间把本该皮下注射的药物弄成了肌肉注射,那样会更麻烦。
好在患者的状况很快平稳下来,而阿部也可以顺利脱身。
石川的车在医院外等他,上车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一系列的急救流程中,自己的手居然一丁点都没抖。
“找到山本大辅了。”阿部刚上车,就听到石川这样对他说。
“这么快?”
“嗯,根本没跑远,在电车闸口堵到他的。”
考虑到山本身上没什么日元现金,石川布置手下盯住了每一个换汇店和附近几个车站的全部出口。而正是因为没现金,山本没有打车,最后选择乘坐电车回岩沼。
早已蹲守好的石川组成员,一下子就看到了即将进站的山本。
被几个人控制着,山本没有挣扎,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走。
“告诉深泽哥了吗?”阿部问石川。
“还没呢,刚得到消息,我这就给深泽哥打电话。”
“嗯,你先说,说完了我再打给他。宫馆君需要转院回东京。”阿部揉了揉眉间。
深泽得知山本大辅已经被控制住,立即让石川把山本送回东京。
“你亲自送,副组长留在仙台,免得宫馆君那边临时有别的事。”深泽平静地给他下达指令,“用七座商务车送他,你们组要出六个人,他要坐在你们中间。”
“要罩住头吗?”
“不需要,他知道我是谁,他也知道自己究竟是去哪。”深泽说着,却又改了主意,“我记得你们那边的商务车,驾驶室和车后座是有个升降隔离板的,是吧?”
“对。”
“司机开车的时候,把板子升起来,免得干扰驾驶,然后……用个亮一点的手电筒,全程直射山本大辅的脸。”
“不让他睡觉?”
“对,想想办法,别让他睡觉,但是不能在他身上留伤痕。”深泽思考了一会儿,继续安排道,“问清楚他家的地址,叫几个人控制住他父母,免得儿子迟迟不回家,父母又跑去报警。”
“哥,这不非法拘禁吗,而且我们又不能故意伤害老人……”石川有些迟疑。
“我话还没说完呢,”深泽皱了皱眉头,“只需要两天,让你的人帮我稳住他们,最多两天。这样的话如果还需要暴力拘禁,那我只能说你们不适合吃这碗饭。”
感觉到深泽似乎在发火,石川立即在他看不见的电话另一边狂点头:“可以做到,这个可以做到!”
岩本照在下班后被技术课的同事叫过去。
“岩本君,你把任务布置过来,怎么也不主动找我。”同事说着,打开了那个实时记录ip地址的私密网页。
还没等岩本回复,他继续说:“目前这个u盘被打开的ip地址除了警视厅,就是这里,”说着,他用鼠标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这是……新宿区,矢来町,嗯,我查查具体是几号。”
岩本照电脑屏幕,他渐渐地感受到技术课办公室内的喧嚣声都不见。
电脑主机的运行声,键盘和鼠标的击打声,机房的散热风扇声……全都消失。
只剩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神乐坂属新宿区役所,而这个被记录的ip地址,其实就在神乐坂。
一个岩本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松坂会的所在地。
他强装镇定地告诉同事:“不用查了,是我,我昨天临时想要查个东西,就在笔记本上点开了……连的是那附近的无线网络。”
补充了后面这句,是因为岩本在警视厅的档案里,没有更改过住址,系统依然显示他住在江东区。没人告诉他这样做,这是他为了不和松坂会产生瓜葛而做的下意识的决定。
“岩本君,”同事诧异地抬起头,“咱们这些资料只能在警视厅的电脑里打开的啊,规矩你是知道的。”
“抱歉抱歉,我实在着急查案……让你担心了。”
“算了,反正也没有泄密。我这边继续给你盯着ip地址,这件事就当我不知道。”这原本就是件弹性很大的小事,同事不想因为那些可笑的纪律而得罪人,否则传出去了,整个警视厅的人都会对他心存戒备。
岩本反复道谢之后,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地开回家中。
他当然知道是谁打开了自己的文件。
除了深泽,不可能再有别人。
至于阿部,虽然在这期间来过家中,可是岩本那天特意使了些小手段,把阿部气走,才能让这人没有任何打开文件的机会。
岩本在两天前开始怀疑深泽辰哉。
起因就是向井那句漫不经心的话:“岩本君,你觉得会有小孩喜欢吃腌菜吗?”
很少有喜欢吃腌菜的小孩,也很少遇到这种时刻觉得被人抢先一步下手、处处受阻的案子。
但岩本照却接连遇到了两起小概率事件。
他又想到自己参与的那件铃木健太案,似乎也是这样寸步难行。
也许共同调查这个案子的其他成员都已经得过且过,可岩本却总是会想起那具被抛在巢鸭街头的冰冷尸体,那个自己已经收集了不少生前轨迹的铃木健太。
而关于这两个案子的一些细节,岩本却只和深泽聊过。
本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已经够好,但从向井说过那句话起,岩本就开始怀疑自己。
是深泽问过他好几次,关于山本大辅案件的进展;
也是深泽在他调查铃木健太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线索,让他往菊池组那边去查。
所以岩本才故意使出和自己性格并不相符的心机招数,把深泽的卧室门稍稍留了条缝,成功地支开了阿部亮平。
他自认与深泽辰哉还算势均力敌,但在头脑上,却绝对不可能是阿部亮平的对手。
打开房门,这人却意外地不在家中。
岩本又走去会客厅,果然在哥哥的牌位前找到了正在跪坐祷告的深泽。
“深泽辰哉。”岩本照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
在岩本搬过来后,深泽再也没听过男人这样地唤着自己的全名。
他的心一沉,没有应声。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回应,岩本也会继续说下去。
“深泽辰哉。”岩本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坚定。
男人挺拔壮硕的身体,被警服妥帖地修饰着,可是原本勇敢地直面着他的小警察,却逐渐无法控制住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双手紧握着拳头,眼睛逐渐涨满了泪。
“深泽辰哉……”岩本走上前几步,哽咽着说到,“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不该是你的。
我心里想过和你一切的以后。
那些关于未来的幻想,也只有和你一起才能够完成。
所以,深泽辰哉,为什么是你?
岩本照又一次在这间会客厅感受到了无助。
就像当初哥哥头七那天,深泽离席之后,独留他一个人和一群黑道坐在一起……而此刻的无助,比那时更甚。
感受到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深泽起身转过头,抓了一包纸巾,走去他面前。
“哭什么哭,一遇到事情就哭。”他用纸巾轻轻吸干岩本脸上的泪。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哥,你为什么……”
“到底怎么了?”深泽早就猜了个大概,但他必须装糊涂,“小照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岩本拿出自己身上的u盘,举在深泽面前:“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深泽坦然一笑:“我见过,我还看过里面的东西。”
“这是我从警视厅拿回来的u盘,你怎么会见过?里面可都是机密文件……”
“小照,你可能对警视厅太过忠诚,导致怀疑一切。”深泽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家里发现一个领带夹,捡起来一看发现内有玄机,换作是你,你不好奇?所以我才拿去书房,点开看了看。”
这个借口太过离谱,却带着充分的合理性,岩本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对应。
“不过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你。”深泽话锋一转,“其实你在查的这个山本大辅,我知道他。”
岩本惊讶得努力张大了自己的一双小眼睛:“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在跟小照对话,而不是岩本警官,所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深泽回答道,又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你想继续往下听的话,我就说。”
岩本注视了他几秒:“你说。”
“之前你跟我提起过这个人,我当时说不认识,其实是真不认识,但是在那之后,我却想起来了。几年前我和他打过交道,小照……”深泽顿了顿,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你哥哥送命的毒品,最开始就是由山本大辅供应的。”
“所以,我可以把这当作他之前失踪的原因吗?”
“我确实派人教训过他,可是这没有证据。”深泽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岩本的反应。他在赌一个可能:他赌那件被警视厅当作证据的血衣上,没有任何生物样本,无论是血迹、毛发、皮屑。
小警察直视着他的双眼,专注,又带着一丝不舍,和不忍。
也许这人是真的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深泽猜测着,却仍不确定。
“你现在跟我说的这些,其实已经算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证据。”岩本缓缓说道。
深泽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勾住他的肩,似有娇嗔又抱怨道:“都说了,在跟小照对话,如果你现在还是以警察的姿态来面对我,那我不会继续讲。”
岩本在理智上想把肩膀上的那只手拨下去,可事实上却轻轻地握紧了深泽……这次他的手没有被甩开。
鬼使神差一般,他稍稍弯腰,轻吻住深泽的唇角:“你说,我听着。我只知道哥不会害我,这就够了。”
深泽轻轻推开他:“我不希望你的决定只是因为……你想跟我上床。”
岩本慌忙地摇头:“我不是那种人,哥如果不信我,我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碰哥就是了!”
深泽勾住了他的手:“我们坐在你哥的牌位前说。在逝者面前,我们都要坦诚。我会告诉小照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反过来,小照会站在我这边吗?”
岩本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推着做什么事。
他看了看哥哥的遗像,又看了看眼前这让自己无限心动的漂亮男人,还是回答道:“我会。”
在成为警察之前,他首先是岩本家的男人。若是没有哥哥当初的牺牲,他不会如今进入警视厅。
“那就好了,其实,在看到u盘里的内容之后,我才知道山本大辅再次出现。这么多年,我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但他再次露头,让我也想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毕竟他曾经为你哥供应过毒品,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你们岩本家的罪人。”
“这倒是。”岩本十分认可深泽的这番话。无论如何,他当然希望自己唯一的至亲好好活在世上。
诚然,就算没有山本大辅跑到岩本徹面前贩毒,也会有塚本大辅,田中大辅……可是这人如今被松坂会如此追讨,只能怪他当初鬼迷心窍,把毒品卖给了不该卖的人。
“很多时候,你们警视厅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这些帮派反而做得轻松,所以,”深泽微微直起身,“我替你们找到他了。”
“找到谁?山本大辅?”岩本不敢相信,并且觉得挫败。他和向井忙活了这么多天,不如松坂会一天下来的成果。
“没错,宫馆君在仙台找到了他,并且他枪击了宫馆君的胸口。所幸只伤及了肺叶,宫馆君刚刚捡回一条命,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深泽随即舒了一口气,“好了,我要跟小照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我要说给岩本警官听。”
岩本有些疑惑——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个什么奇怪的攻守同盟之中。
“山本大辅枪杀宫馆,并且曾经从事贩毒生意,这两件事,我深泽辰哉作为守法公民,皆有铁证。”深泽认真地说到,并提供自己掌握到的证据。
他打开手机相册,给岩本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片血泊,以及被血淹了一半的一把手枪。
照片是石川拍下来的,并且保持着现场的状态,直到警察赶来。
如今这把手枪仙台警方当作重要物证,上面的指纹分析也很快会有结果。
“他贩毒的证据呢?这人消失了这么多年,贩毒证据可不好找。”岩本看过照片后问他。
“你跟我走。”深泽拉起他的手,往内宅的方向。
这条路,无论是深泽还是岩本,都走过了好多次。
但像这样,拖着手走,还是第一次。
岩本在他身后,无声地注视他浑圆的后脑勺,柔顺发亮的发丝看起来是那样无害。
可是自己还能相信这个男人吗?
深泽带他去了卧室里的衣帽间。
衣帽间下层的储物柜之间,嵌着一个精致的保险箱。
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这是个冰冷坚硬的保险箱。
深泽漂亮的手指啪嗒啪嗒地熟练操作着保险箱上的按键和旋钮,健康的指甲击在金属表面,发出令人愉悦的声音。
他从保险箱中拿出一只不大的首饰盒。首饰盒里面都是些对于深泽来说价位中等的珠宝首饰:没昂贵到需要单独放在一个首饰盒中的程度,但确实需要被存进保险柜。
首饰盒下层是个可以拉出来的抽屉,里面只放着几个小小的塑料密封袋。
岩本这时才注意到,保险箱里有个精巧的镊子。深泽拿起镊子,夹住了其中一个密封袋。
他把密封袋举到岩本面前:“这是我最初发现你哥吸毒的时候保存下来的毒品包装袋,袋子上有他的指纹,估计也会有把毒品卖给他的山本大辅的指纹,袋子里面大概也可以检测出微量毒品成分……小照,这算不算铁证?这种袋子,我一共保存了六个。”
岩本点点头。若一切真如深泽所说,那么他需要回警视厅拿一些证物袋来。
山本大辅于五年半前失踪,岩本徹在半年前死亡。装有毒品的密封袋上,如果真的能查出两人的指纹,那么可以证实:山本大辅和岩本徹在至少五年半之前都接触过这包毒品。
剩下的,则需要通过审讯才能得知。
而这即将面临审讯的人,正坐在松坂会的车上,从仙台出发,即将到达东京。
“事到如今,你还在怪我私自看了你u盘的事情吗?”深泽把物证放回首饰盒里,关上保险箱的门,起身问岩本。
“我……”一番话问得岩本语塞,他明知道深泽的所作所为很不寻常,却不想以最坏的想法去揣度这个人,于是他只能回答说,“我不知道。”
深泽对他的回答毫无意外,只是淡淡一笑:“你以后会知道。”
车驶离收费的高速路,刚刚进入东京都内,石川组长就联络了深泽。
他这一路都听从深泽的指示,没有蒙上山本的头,更是一直用强光照着他,不准他得到任何休息。
山本的父母也早就被石川组的人软禁在临时住所中。两位老人这些年接连不断地找儿子,从未放弃过,也耗尽了心神。如今来人并不是他们熟悉的警方,而是目的不明的,看起来善恶难辨的,年轻壮男们。
这让他们迷惑,也更加没什么再度反抗的勇气。
“大辅君,他……”一片沉默之中,山本的母亲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却只是得到了更加无声的一片回答。
电话接通,石川开口道:“深泽哥,把他送回松坂会?”
深泽抬头看了一眼岩本照,走去男人面前,轻轻勾起了他的下巴,凑近这个一脸疑惑的小警官,在他耳边低语:“岩本警官,今晚可能会需要你加班了。”
未等岩本回应,他就继续向电话那头命令道:“来松坂会干嘛?他有案子在身,直接送去警视厅吧,就当是我们松坂会帮他自首,也算一种仁慈。”
石川虽然无法理解这个安排,但还是吩咐司机开去警视厅。
深泽在夜色下走向他送给岩本照的那辆车。
车后排座椅的缝隙里,藏着他曾经放进去的定位器。
如今已经暂时不需要。
为了避免被岩本发现,引出更深的疑心,深泽不动声色地把定位器拿出,放进外套口袋里。
“哥,你跟我一起去?”他本以为深泽只是出来送送他。
“当然,”深泽系上安全带,若无其事地回答说,“这个贩毒嫌疑人,是我们松坂会替你们警视厅抓捕归案的,而且……这么多年了,我想看看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猜也猜得出,山本大辅用了五年半才回到日本,定是经历了非人的苦楚和煎熬。
此刻的深泽也变得没那么有暴戾,又或者说,他更加懂得如何用温柔刀取人性命。
当初伤害山本大辅的细节,他已记不太清:究竟是用硫酸毁了这人的全脸,还是只毁了半边?
想来都觉得自己可笑到幼稚。只是为了看看那人的毁容程度,深泽就上了车。
“你等下别下车,我停在办公楼门口,应该就可以看到他。”岩本突然侧过头叮嘱,“因为向井警官也会来……而他正在申请你的搜查令,所以还是别让他见到你,免得节外生枝。”
“我知道的,谢谢你,小照。”
“以后……”也许当下是个合适的机会,岩本照说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个想法,“以后可以叫我‘照’吗?小照什么的,太像在叫小孩子。”
“哦?”深泽歪着头,身子稍稍靠前,凑近他的侧脸,“我的警官大人对我有意见了?”
岩本有些不好意思地,脸上微微发热:“哥也没比我大多少……”
“那听你的,”深泽再次靠近他的耳侧,用气音发出那三个音节,“Hi~Ka~Ru~”
岩本猛踩了急刹车,差点被这番操作弄出交通事故。
时隔五年半,深泽在车窗的掩护下,终于再次见到了山本大辅。
那个他心里已经早早去世的山本大辅。
意外地,当年的那些硫酸只烧伤了山本四分之一的侧脸,而大部分的伤害,都集中在耳朵上。
这人的脸上确实有烧伤痕迹,但暂且不会让人觉得可怖。倒是那耳朵,确实被弄得不成形状。
深泽看了几眼,就看向另一侧,再也没有回头。
向井康二在熟睡中被电话吵醒。
而来电人正是那个他觉得难以合作的、低他半级的岩本照。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接通电话后,却传来更加让他不悦的消息:要立即起身出门,准备进行突审。
不过这个突审对象倒是让他满意:深陷失踪谜团的山本大辅。
找到了山本大辅,他经手的这个扑朔迷离的失踪案就会破获大半。若是突击审讯再能从这人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岂不是意外收获?
可审讯室里坐在自己对面的山本,却让他觉得陌生又意外。
和搜集到的物证不一样,山本早已不是五年半之前的样子。
就算是忽略掉脸上的烧伤疤痕,这人的面相也变得让人认不出来。
但是向井就算不进行DNA鉴定也知道,这就是山本没错……他只是觉得,一个年轻男人怎么会在五年间变化这么多,这个山本大辅,到底经历了什么?
山本对于突如其来的审讯很抵触,这在岩本和向井看来,倒也算符合逻辑:突然被一伙人一路从仙台带到东京,又在极累的状态下被送进审讯室,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安排。
他一言不发了很久,情绪在崩溃边缘:好不容易从那条集中营一般的渔船上逃了出来,同家人团聚,如今怎么又到了这副田地?
他不知道父母如何了,也许还是自由身,也许也已经被那伙人控制了起来。
他甚至乐观地幻想着:如果父母依然自由的话,不久就会再继续报警寻找他,到时候自己就会……
不,不会了,不会有任何奇迹。他此刻不是在被非法监禁,而是合理合法地,坐在警视厅的审讯室中。
在一片沉默之中,山本大辅的心理状态已经溃不成军。
可是他更想知道,自己被警察抓进来的原因为何?
眼前的两位警官,问过他的基本的个人信息,就不再开口。只是各自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两人之间没有沟通,也不理山本。
他隐约记得,其中一个警官姓向井,另一个警官的姓,他倒是熟悉:岩本。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让自己差点送命的一个客人:岩本徹。
山本没有见过岩本徹,相对的,岩本徹也没见过他。他自认行事稳妥,所以极少露脸。
“这位岩本警官,会不会是岩本徹的亲戚?”山本的心里只闪过半秒钟这份念头。
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这是个太常见的姓氏,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说错了话,在警察这里吃什么苦头。
警视厅内部二十四小时运营的物证实验室,很快就给出了密封袋上的检验结果:六个密封袋里均可以检测出冰毒成分残留,并且,每个袋子上都有两组指纹,其中一组和山本大辅的指纹一致。
仅通过这一个铁证,岩本立即申请了针对山本大辅的逮捕令,否则他们要么赶快审讯出点什么来,要么就在抓捕的四十八小时后放人。
把打印出来的物证分析拿到山本面前,岩本解释都没解释。这个嫌疑人读过书,纸上的字和图他可以理解得清清楚楚。
良久,他站在山本身边,挺拔壮硕的身材满满是压迫感,低声问向这个在看了物证之后已经完全乱掉阵脚的人:“是你做的吗?”
“不是。”山本想不出任何否认的借口,但他本能地撒谎。
向井猛地一拍桌子,把两人吓了一跳。本来半夜加班就烦,还遇到这么个抵死嘴硬的主儿。
“山本大辅,”向井冷着脸看向他,“你现在好好说明问题,依然算是自首行为,否则你最高可以判到无期,知道吗?”
岩本坐回椅子上,等待山本自己想清楚。
天色泛白,这人的精神和意志都撑不住。他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睡眠,思考的能力都急剧下降,此刻他只想松口认罪,换得一场好眠:“是我做的,我卖冰毒给松坂会的老大。”
“老大叫什么名字?”向井不想错过这个问清楚的机会,这几天他一直在想,没人知道这个“老大”的真名,那么又凭什么确认,自己要找的深泽辰哉就是这个老大?
“叫……岩本徹。”
山本说完,向井就苦恼地揉了揉头发:这些天一直在催的针对深泽辰哉的搜集令,看来也不需要再跟进……因为他们压根就找错了人。
他瞪了一眼当初把这个错误信息给了自己的岩本照,心说,你这线人可真不靠谱。
无声地骂骂咧咧了几句,向井继续问山本:“给你供货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山本的眼神有些躲闪。
“算了,可以定罪的部分他全都交代完了,这种能够争取减刑的内容不愿意讲我们也没办法。”岩本同向井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少有地形成默契,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和电脑。
“我说,我说,”山本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是铃木健太,他也经常在歌舞伎町贩毒,而且他还有上线,但我不知道他的上线是谁,我只认识他,我的货也都是从他那拿的……你们可以去抓他,肯定会有收获。”
岩本停下了整理的动作,面色复杂地看向山本:“铃木健太已经死了。”
渡边翔太这天夜里不停解锁手机,依次点开聊天软件、短信。
从没有像这般坐立不安。
宫馆不在东京的这些日子,他为了工作方便,就一直住在宫馆的住所内,穿着宫馆的衣服,开着宫馆的车。
宫馆组的手下们最初看到渡边那副穿着自家老大衣服的样子,还会愣一下。却免不了被渡边一顿训斥:“看什么看,什么就宫馆君的衣服……我这是配货,配货!”
虽然发完火的他总会一阵脸红,久而久之,却没人敢说什么。
渡边渐渐地发现,虽然他总是嫌弃宫馆组的人笨,但他们却在宫馆的领导下,也和组长一样忠诚听话。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带着这些人干活,比带自己的那些手下还要省心:宫馆组的人对他都是百分百的服从,即使这份服从带着一部分思维迟钝的愚忠在。
虽然分隔两地,但是他和宫馆之间的联络似乎比往日还要频繁。宫馆出的是危险任务,他心里清楚,所以会在早中晚以及任何闲下来的时候给宫馆发那些没营养的信息,为了安慰男友,也为了让自己安心。
最初的几天只是蹲守,宫馆几乎可以做到秒回……可这天,在给渡边发来一张烤牛舌盖饭的照片之后,这人就没了声响。
他给宫馆打了几个电话,但随即就不再做无用功:男友讨厌电话响动,手机提示音是完全的静音,看得到就接起,错过了的话就依心情给对方回电话。
如果宫馆看到了未接来电,肯定会给渡边回复。
而且就连自己发过去的那些信息,也都是未读状态……
一切都那样反常,让渡边心神不宁。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去找深泽。
没有选择打电话,是因为他无法通过电话看到深泽的脸。
渡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想被隐瞒任何,因此必须和深泽面对面交谈,才能把握事情的真相。
他不确定深泽是否在家,但他可以等。
在停车场停好车,绕过一片厚厚的灌木丛,渡边一眼就注意到灯火通明的会客厅。
这天不是开会的日子,他没有看到熟悉的餐厅配餐车,也没见到符合开会时规格的安保措施……门口负责安保的小弟本想向深泽告知他的到来,但被他阻止。
透过落地窗的影子,渡边可以看到里坐了些人。
作为松坂会各种大大小小集会的担当,他熟知会客厅的构造,也清楚每个入口的密码。从正门进去,门会发出较大的动静,于是渡边选择从后勤工作用的侧门进入。
正厅里面没有传出什么声音。渡边轻轻地走近,凑近虚掩的和式木门。
这场会议没有找他,本就不寻常。
但若是和自己无关,他自行走开便是:在外人面前,他不想给深泽难堪……两人可以在一切公事结束之后再慢慢谈。
借着走廊里的暗影作为伪装,渡边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并看到了石川组长的身影。
石川?怎么会是他,同样在仙台的凉太怎么没回来?渡边一边想着,一边却觉得这里面发生的对话和宫馆有关。
也许宫馆还在执行任务,不方便回东京,所以只能派石川来。
这样安慰着自己,渡边听到了和宫馆有关的消息。
“宫馆君那边,你们还要加派人手去保护他,虽然山本有同伙并杀回来的可能性很低,但我不能让他再冒一丁点险。”深泽这样安排道。
从渡边的角度,可以看到石川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石川组的情况,他多少清楚一些:虽然独自管理着东北地区,但石川组涉及的产业都是运营模式十分简单的小钢珠店,资深一点的成员,就可以独自负责几家门店的经营。而石川组这么多年持续发展这一单一业务,如今已经有了上百家店。但石川组的组员却只有二百多人。
能同时保证这些小钢珠店的经营管理不受影响,又要满足深泽的要求,为宫馆的安保工作提供充足的人手,这对石川组一直没有扩张的成员数来说,属实算是一种挑战。
即使如此,石川还是应承了下来:“我会让组员去保护宫馆君,他们手头的工作都暂时交给我也没关系。”
“辛苦你了,石川君,”深泽又拿出一袋子现金,分给了坐在会客厅里的石川组六人,“等宫馆君伤情稳定,不用再住重症加护病房以后,我会安排他转院回东京,这样你也会轻松一些。”
渡边终于听到了个大概。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门框,避免让自己瘫坐在地上。
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也同深泽一起走过了十几年的人生,渡边不会贸然冲进厅里去质问发生的一切。
会客厅里传来的声音,他已听不太确切。渡边努力地想要让自己镇静下来,好好听清深泽谈论的一切,可是耳朵像是被灌满了水的棉花塞住一般,变得发麻发沉。
他只能看到石川组的人起身同深泽告别,而他几乎是靠着那份“不能让深泽难堪”的本能,拖动沉重的双腿,躲在不会有人经过的备餐间。
深泽似乎又在会客厅里呆了一会儿,直到准备回内宅的时候,看到出现在走廊另一侧的人影。
“谁……?”他刚刚在岩本徹的灵位前,同死去的男友说了些话。所以在这本以为只剩他一人的屋子里,又出现另一个身影,这让不信鬼神的深泽也免不得心生胆怯。
“是我。”渡边走到廊灯照得见的位置,明显感觉到深泽松了一口气。
可是深泽却看出他不对劲:眼前的人额头上沁出虚汗,说话的气息也不够稳,更加显眼的,是那泛红的眼角。
就连渡边朝自己走过来的步伐,也十分踉跄,甚至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保持平衡。
深泽猜测,自己刚刚同石川组的对话,应该是被渡边听了去。
想到这里,他向渡边跑了几步,又把这站不稳的人紧紧地搂在自己怀中。
“深泽辰哉……你……”渡边叫着他的名字,挣扎着自己的身体。他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而不是这样随意地接受对方的好。
“翔太,你状态不对,”深泽把抱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我们回内宅,那边有水,有吃的,有糖。你是不是没吃饭?”
听到深泽这样问,渡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整天只喝了一杯咖啡。
本想在中午去附近的餐厅外食,但他在联系不上宫馆以后就毫无食欲。而他又有低血糖,长时间的劳心费神再叠加空腹状态,许是已经发病,情况不容乐观。
经常同阿部呆在一起,深泽自认为自己也算是半个土医生。他看着渡边的状态,又想起老友的病史,所以了解要如何快速处置。
渡边几乎是被他扛回了内宅,而后平躺在沙发上。
深泽跑去厨房快速翻找着,为渡边调出一杯蜂蜜水。他又跑回自己的卧室,从零食车里拿出几块曲奇饼干。
“你先吃着,把血糖升上来,我让安保组的人帮你去买点晚饭,你想吃什么?”深泽看向渡边,稍稍安心了些。这人喝过蜂蜜水,脸上已经有了点血色。
渡边没说话。
“牛肉饭行吗?这么晚也买不到别的了……我也没吃饭呢,翔太。”深泽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牛肉……加量。”渡边终于开口,又不小心同深泽对视。
深泽却在对视的瞬间笑了出来,起身走过去,蹲在他身旁:“刚才都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苍白。”
渡边却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听到了是不是,宫馆君的事。”深泽却没有逃避。渡边这样表现反常,正常智商的人都会猜出哪里出了问题。
“今天下午出的事,是吧?”渡边问他。
不需要说太多,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
“是。”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渡边的情绪有些激动,抓住了深泽的衣袖。
却被深泽把他的手背温柔地用手掌包裹住。
“等一切平稳了告诉你也不迟,怕你在这边干着急。”深泽安抚他道。
“要等多久才会平稳呢?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那是什么地方……深泽辰哉,你实话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他……”深泽顿了顿,又决定和盘托出,“他被子弹射穿了肺叶,现在已经止血,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下。”
光是听着这份平静的描述,渡边就痛得发抖。
宫馆在病房里受苦,他在这里受苦。
当初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两个小孩,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怎会料到以后的人生是这般殊途同归。
不知怎的,渡边的胸口也似乎是被枪击了似的,跟着刺痛。
良久,他坐起身:“所以……对方带着枪?”
深泽怔住。
他从未想过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深泽辰哉,”渡边察觉出一丝异样,继续追问,“枪哪来的?”
深泽紧张地抓紧了衣角。
他想过很多种回答方式,但从未想过欺骗或隐瞒。
“是我们松坂会的枪,”深泽缓缓说到,“他走的时候没带枪,是我怕他出事,特意送过去的。”
渡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缓慢又绝望地喃喃自语:“我们的枪里,怎么会装着射向自己人的子弹?”
他起身站到深泽面前,居高临下地抓住这人的领口,愤怒地质问:“你之前跟我保证过吧,说什么这次的任务很安全,说什么宫馆不会有危险,怎么,你的承诺现在就是一张废纸吗?”
深泽想为自己解释,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解释的时候。他只是沉默着,任由渡边的骂声劈头盖脸地砸向自己。
若这样就可以让你舒心一些,我的亏欠是否会少一点?深泽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直到渡边再次耗尽体力,瘫坐在自己腿边。
“坐上来,你不要受凉。”深泽伸出手,让渡边再次坐回沙发上,“牛肉饭应该快送到了,你要吃些东西。”
掌心里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但深泽知道,老友已经不似最初那般愤怒。
渡边本就是冷静的人,只是事关宫馆,他才会如此失态。
归根结底,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自己,所以深泽又怎会在意渡边刚刚那些口不对心的言行。
“时间太晚,你不如在我这里睡?你这个状态开车回去,我不放心。”深泽轻轻地对他说。
渡边没有理他。
“睡我房间吧,我睡沙发。”深泽继续说到。他不想去其他房间,渡边这副样子,如果再出现什么恶化的情况,他在一旁守着,方便随时叫急救车。
可面对自家大哥的百般退让,渡边还是没有回应。
“我向你保证,宫馆君会活着。我第一时间就让阿部君去了仙台,他现在就在宫馆君身边……你不信我,还不信他吗?”
渡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深泽辰哉,我信你最后一次。”
山本大辅坐在审讯室里,一脸绝望。
他做毒贩时期唯一的上线已经死亡,如今完全是死无对证的局面。
注意到他的变化,向井安慰道:“关于铃木健太的犯罪事实,你可以继续交代,如果确实对案情有重大帮助,那么对你的量刑方面还是有好处。”
“他的上线是谁?你们平时如何交易?”岩本紧随其后问到。
“我真的不知道他上线。我拿货量小,他都在歌舞伎町和我见面交接。如果要给岩本徹供货的话,铃木君会分批次把货给我,我囤够了之后,再自己一次性出货给岩本徹。”
“后来为什么不再进行贩毒活动?”这是岩本和向井都一直关注的问题。也是因为山本的失踪案,两人才开始一起共事。
“后来……”山本有些犹豫。
他被松坂会的人一路押送过来,直接进了警视厅,所以担心松坂会和警视厅也是一伙的。而自己若是说出失踪的原因,也许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向井看出了他的顾虑。这位坐在自己对面的嫌疑人,皮肤被烧伤,神色慌张不定,就算不肯坦诚,这幅样子也可以说明个大概。
“你可以不说出你经历的过去,但你甘愿让那些害你至此的人逍遥法外吗?”向井注视着他。
“我说。”山本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被向井轻易攻破。
山本被一桩大生意所引诱,才同意了宫馆的见面要求。
但他非常谨慎,而且由于铃木健太同他之间特殊的拿货模式,他也需要时间去备齐那批数量不小的冰毒。
约定之日的山本,放了宫馆的鸽子。他躲在一旁观察了一阵,在确认对方不是警察之后,才放心回到家,又把交易时间约在下一周。
这和山本太太的回忆也对得上:儿子失踪前一周,先是跟她说夜里要去横须贺港口,后来却说有别的同事替他去。
在刑辩法庭上,单凭口供很容易被对方的辩护律师推翻,但这两份不同时期的证词相结合,在逻辑上可以做成一个较为可信的铁证。
再次同宫馆见面的山本,被宫馆凉太和之后出现的深泽辰哉进行了为时几个小时的虐待,具体几个小时,他早已记不清楚。
他被宫馆装进了一个钉死的木箱子里,被当做货物送上了一艘船。多亏一个船员听到了木箱里发出的声响,才把山本救了出来。
山本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只能在船上捕鱼混口饭吃。起初船长没给过他一分钱,后来那个船东破产,船抵给了第二任船东,而第二任船东为人善良,才让山本有机会通过劳动赚取一些美金。
也是因为换了船东,渔船会经常回到日本海附近进行捕鱼工作。
山本观察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准机会下船,并“偷渡”回日本,又凭记忆找回了自己家。
整理过手中的笔录,向井同山本确认道:“所以这个松坂会的老大,其实是一个叫岩本徹的人,而深泽辰哉,和宫馆凉太,都是这个组织里的成员而已……是这样吗?”
“据我了解是这样。”
向井不动声色地看了岩本照一眼,又看了看泛白的天际,准备结束这场突审。
“今天先到这里,山本君。你回看守所之后再好好想想有什么能跟我们讲的。这样的谈话,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向井把椅子推回桌下,离开了审讯室,在嫌疑人看不到的地方,终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身边的岩本照正在边走边解开脖子上的领带。他动了动脖子,又深深地呼吸一口审讯室外的新鲜空气。
他没有烟瘾,但此时此刻突然很想抽一根。
向井侧过头看向他:“岩本徹……这人你听说过吗?”
“嗯,我还在涩谷交番的时候,抓捕过他。”岩本照神色自若地回答。
“喔……”向井心中刚刚萌生起来的怀疑,又消减了许多,“那我调他当时的档案出来看一下吧,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线索。”
岩本没有回话。
他脑子很乱。
岩本照怀疑过深泽。
但他只怀疑过这人杀害了哥哥。
和深泽相处后,他解开了这个误会。
在那之后,他心中的深泽,是在这污浊世间最为纯净的存在。
可是山本大辅口中的“深泽辰哉”,于他来说仿佛是陌生人。
那样凶残的事,真的是出自深泽的手吗?
岩本照不想相信山本大辅,可是凭借在搜查一课练就的直觉,他知道山本没有说谎。
回想爱上深泽的经过,以及那几日和深泽在性事上的疯狂……怎么会那么巧,他和深泽的第一夜,发生在山本大辅案重启的那天。
他在夜班结束后的清晨,回到了这个暂居了半年的“家”。
如今深泽已是涉案人员,理论来讲,岩本不该继续住在这里。
他甚至不该继续和深泽在私下有任何沟通。
房间里一片寂静,深泽似乎还未起床。
岩本不想去房间看他。哪怕再多看一眼,他就会改变主意。
得益于警视厅警官这一身份,岩本可以轻易地从房屋中介申请到租房。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也可以暂居警队宿舍。
他带来的行李非常简单,一个大号托运箱就装得下。
总之,他需要离开这个人。
离开这个名字已经明确地出现在口供里的,准嫌疑人。
深泽在沙发上睡醒。他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
睡眠不足带来的微微头痛,让他想要起身喝一杯咖啡。
在走出卧室门的时候,深泽隐约听到大门处传来的动静。
他揉了揉还没睡醒的脸,走去门口,想要搞清状况。
宅子之前被贼人闯空门,就算是在那之后增加了安保人员,但深泽依然对此十分敏感。
打开大门以后,耳朵里听到的是拉杆箱的滑轮在石板路上磕磕绊绊的声音。
越走越远的那个背影,穿着一身帅气的警服。
“小照?”
深泽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就追了出来。这个季节还有些冷,他的声音颤抖着。
岩本停下了脚步,却只停了几秒。而后又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
“岩本警官……发生了什么事?”深泽追上前几步。
岩本没有回头。
他也不可能回头。
心上人漂亮的,懵懂的,或是刚刚睡醒有些浮肿的脸,似乎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可以让他甘愿把自己的全心全灵堕在这里。
“山本大辅供述了你故意伤害他的一些事实,我作为办案人员必须和你保持距离……所以我得搬走。”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酷决绝。
“我可以解释。”深泽站在石径里,早上的冷风吹过他的脸。
这一年的素心腊梅花期很长,淡黄的花朵开得硕大。花瓣片片飘去深泽的脸颊,这花居然在这天才败。
“不用现在跟我解释,你可以等审讯的时候对我,以及我的同事,去解释。”
他一字一顿地回应,几乎是从深泽身边逃开。
身后的人却并没有追上来。
以他对深泽的了解,这人也不会追上来。
岩本照在迈出松坂会的后门那一刻,却忍不住回头看。
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剩满地的落花,以及修剪得精致的灌木。
他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一次性事之后,同深泽之间的对话。
深泽总是会在做爱后的睡前时间里,同他语气柔软地聊天。聊一些没营养的傻话,又或是让人面红耳赤心动情热的疯话。
他们渐渐地不去聊和岩本徹有关的那段日子。
而岩本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深泽曾读过大学。
“哥居然读过大学?那么哥一定有过很了不起的梦想吧。”彼时的他怀抱着深泽,一双下垂眼亮晶晶地惹人怜。
“那时候的梦想就是好好做家里的小生意,所以就觉得读完大学也没什么意思,才退学了的。”深泽笑着回他。
“喔,可是哥现在变成了做大买卖的人,还好当初退学了。”
“也说不定呢,小照,”深泽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也许普通的小日子才是最好的……不过人总是会向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哥很辛苦吗?”岩本听他这样讲,眼神里满是担心。
“唔……还好。我有一群很棒的手下。”深泽轻轻抓挠着他的头发,回答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如果哥觉得很辛苦,我们一起逃走吧。”岩本真诚地说。
“走去哪?小照,”深泽笑出来,他只觉得这男人单纯得可爱,“两千多个兄弟等着每天开口吃饭,背后是两千多个家庭,他们每年按时纳税,每个月雷打不动地交房贷、车贷、各种保险……到了我这位置,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不起眼的后门在自己身后缓缓合上,岩本在心里问深泽,也在问自己:
“深泽辰哉,如今这样和做小生意完全背道而驰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回家只睡了两个小时,向井就被闹钟叫醒。
他钻进浴室,特意调低水温,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山本案中提及的那个叫岩本徹的人,让他十分在意:这人和岩本照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因为岩本照当初说自己有个“线人”,向井才接受了那个“松坂会的老大是深泽辰哉”的错误信息。
通宵的突审让两个人都十分疲惫,即使是心存疑虑,向井也没有在收工的时候问清楚这件事。
回过头来看,这个进入自己视线中的“深泽辰哉”,也不过是来自岩本照的一面之词。
但至少这个深泽是真实存在的,也确实是和松坂会相关的。
种种信息结合起来,向井只能得出一个推断:岩本照最初把深泽推出来,是为了掩盖岩本徹的存在。
向井没有听过岩本徹这个名字,或者说,整个松坂会的人员构成对警界来讲都是个谜团。
如果岩本徹和岩本照之间有什么关系,那么足以说明松坂会的势力入侵警界之深。
他在冲澡的时候这样笃定地想着,却在吹干头发的嗡嗡声中又否定了自己:如果是那样,岩本照为什么会在当年逮捕岩本徹?
向井的思考走到死胡同,他决定还是按照计划,亲自去岩本曾经工作过的涩谷交番。
直到在涩谷交番的电脑数据库里查不到任何岩本徹相关的资料,向井才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寻常。
要么是岩本照欺骗了他,要么是岩本徹最终没有被定罪。
随着近年的几条修正法案的推进,出于人权方面的考量,最终未被处以实刑的嫌疑人的相关信息不会被记录在警方档案中,这些人甚至开得出无犯罪记录证明。
在数据库里毫无收获,他只能找涩谷交番资深的警员问问看。
“请问……这里之前曾经逮捕过松坂会的成员吗?”向井虽然已是警视厅的系长,但他对基层警员素来尊重有加。很多破案的关键线索,都是从基层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只言片语中获得。
被他问的老警员是已经在涩谷交番工作了快四十年的田村警官。
田村到了退休的年纪,但记忆力极好。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松坂会的活动范围不在涩谷区,但八年前的……十二月初,对,是十二月初,他们突然和涩谷的浪川会发生了街头打斗。当时影响很大,就在这个大十字路口。”
田村一边说,一边站在交番门口,指着那个标志性的涩谷十字路口。
“浪川会?没听过这个帮派。”向井在调任警视厅之后,为了快速熟悉业务,一直在恶补东京地区的黑帮相关知识,但是浪川会没有出现在他所看过的任何资料中。
“浪川会在那场打斗之后就消失了。”
“田村警官,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但是八年前的案子,您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向井可不想再被错误的情报误导去做无用功。
“因为啊,”田村笑了出来,“那天晚上正好是M-1漫才大赛的直播。这个直播每年都在十二月呢,有时候是十二月初,有时候是十二月末,你可以去查查八年前的直播是哪天。”
“好,”向井在手机里认真记录了下来,“当时有涩谷交番的警员去现场吗?”
“肯定有啊,就在门口,当时我们这的岩本君,被他们打了一顿,在医院住一个礼拜。”
居然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再一次听到岩本照的名字,向井隐约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
“后来这个案子是在哪里审讯的,我想去查查当时的资料。”他继续问田村。
“就在涩谷警署,你顺着明治通往南走就是。”田村特意把他带到路边,又指指方向。
根据田村给出的时间点,向井在涩谷警署的档案室找到了那场打斗的相关审讯记录。
当时这个案子最后判了十几个人,但其中没有岩本徹,所以找不到这人的任何资料或是照片。
但向井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宫馆凉太。
根据笔录和最终判决,宫馆凉太就是那个袭击了岩本照的人。
这样说来,这个岩本照似乎和松坂会真的没什么关系。
可是不知怎么,向井并不情愿接受这样一个结论。
他不愿意怀疑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同事,可这一切资料无法让他信服。
离开涩谷后,向井没有选择收工回家,而是再一次回到警视厅总部。
他想要查查岩本照。
警务系统里公开可查的岩本照的信息十分少。
按照资料里的记载,岩本的父母在他出生后一年就双双身亡,那之后到十八岁之前的监护人是一家福利院的管理者。
向井试着在地图上搜索了福利院的地址,如今已经夷为平地,就连户籍系统里,那位管理者也变成了离世状态。
对,户籍系统。向井不禁暗骂自己,居然忘记在户籍系统里查找岩本徹。
筛选过几个同名的人,向井通过猜测点开了一个档案。
档案里的岩本徹,现年四十一岁,登记的住址是一处公寓,父母关系那栏是空白。向井又向下看了一行……岩本徹已于半年前去世。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他从没这样窝火地查过什么案子:任何线索一旦刚刚冒头,当事人就已经死亡。
他又想起那个让他做了不少无用功的深泽辰哉。自从这个名字进入自己的视线,向井花了不少心思申请这人的搜查令,可是在户籍资料方面就困难重重:系统里压根查不到居住于东京都的深泽辰哉,甚至连二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的“深泽辰哉”都不存在。
无论如何,岩本照的“线人”给出的“线报”,问题都不小。
想到这里,向井打给岩本照,想问清楚这条情报的来头。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刚刚被铃声吵醒,迷迷瞪瞪地接起。
“来总部一趟。”向井的语气不客气。
“发生什么事了,突审?”
“电话里说不清楚,过来加班。”说完,向井就气鼓鼓地挂断电话。
深泽从未觉得这房子如此安静。
岩本离开后,他坐在面向庭院的客厅地板上,觉得眼前这一幕幕陌生得很。
阿徹不在,真都不在,阿部不在,就连小照也离开了自己。
这一瞬仿佛是什么对未来的预兆。
好在还有渡边。
虽然这人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但至少在此刻,床上那似乎睡不醒的渡边让他心安了少许。
入口处的安保组成员联络他,说佐久间来访。
深泽立即停止了这份顾影自怜,跑去客厅旁的洗手间照了镜子,抓抓头发,准备同客人会见。
他这阵子和佐久间的见面变得频繁了起来。以前也经常拜托佐久间帮忙,但两人多是在通过电话和聊天软件进行沟通。
深泽不太喜欢交际场合,但同佐久间的相处,让他莫名地觉得舒服亲近,毫无反感。
佐久间这天穿着一身浅咖色茧型大衣,手里拿着电脑包,戴着眼镜,眼神有些疲惫,但脸上还是微笑着。
“有要事找你,电话里不方便说……你一个人在家?”房间里十分温暖,佐久间脱下了外套,向四周看了看。
“佣人也在,我们去书房吧。”深泽起身笑着回道,“知道你有要事,不然也不会突然找过来。”
深泽关好书房的门,同佐久间对坐在两侧的沙发上。
书房里有一整套茶具和绿茶,却没有什么点心水果。他刚想叫佣人送一些过来,就被佐久间拦下。
“我们之间别那么客套,晚上一起吃饭吧。”
深泽没有推脱。
岩本照不在,他不想一个人吃晚餐。
他点点头,开始准备为佐久间煮茶。
“之前你总催我调查的那个向井康二,你还记得吗?”佐久间打开电脑包,边找文件边问他。
“嗯,后来看你真的查不出什么,我就不催了。”深泽还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回答道。
“今天终于有突破,”佐久间把电脑屏幕转向深泽,里面是自己的调查报告,“他是旗垣文次的独子。”
“怎么会?”深泽放下手中的茶具,仔细查看佐久间展示给他的文件。
旗垣文次这个名字,深泽再熟悉不过。
但他和旗垣之间的关系,却无法向佐久间明说。
八年前,旗垣还是警视厅警备部长的时候,深泽就主动接近他。
警备部长历来都是警视总监热门人选,而旗垣的履历也着实漂亮:在京都大学法学院毕业后,旗垣就进入樱田门,专门负责皇宫的警备工作。他之后的仕途也走得顺风顺水,在警备部长的岗位做满两年后,旗垣又在警视厅其他部门做了几年本部长,直到去年升任万人之上的警视总监。
也许佐久间已经忘记,但深泽第一次同旗垣搭上线,是在佐久间带他进入的一场晚宴上。
同旗垣相识之后,深泽就绞尽脑汁地想要拉拢这个名校出身的国家公务员
他渐渐地感受到,这些擅长读书和考试的人,思维模式都差不多。比如阿部,比如旗垣。
深泽随即就让佐久间调查旗垣的喜好。
最后的结果却在意料之中。
和许多日本中年男人一样,旗垣喜欢二十岁出头的女孩。
他的岳父曾是众议院议员,妻子是一位他惹不起也离不了婚的,大他五岁的女人。
彼时还是警备部长的旗垣,身边就不乏莺莺燕燕。而他也确实没把持住自己,同警视厅后勤部的一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女警有了婚外情。
这段婚外情隐瞒得极好,就连佐久间都调查了小半年。
最后却是因为这位女警偷偷去产检,才被佐久间抓到了一些马脚。
旗垣在当时也确实因此焦头烂额:如果强迫女警堕胎,事情会变得更加恶劣。而且他对这位女警已经产生感情,并不想把关系断掉……可是情妇却开始心态失衡,期待他离婚,期待他的金钱,期待他的海誓山盟。
深泽知情以后,为旗垣的情妇全款购入一套价位中等的公寓,成功解决了在家中毫无金钱支配权的旗垣的燃眉之急。
而这个情妇却属实有手腕,在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之后,依然同旗垣保持着非正当婚外关系。当年的那个私生子,如今正好八岁。
据深泽所知,旗垣平日里很少回关西的家中,如今倒是和那位情妇以及私生子过起了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子。
正因为深泽当年的出手相助,所以在旗垣的配合下,松坂会在警视厅内部得以发展诸多内线。
按照佐久间的解释,旗垣的姓氏太过稀少,全日本大概只有十几个人。所以独子并没有随他的姓氏。
但为了不落下一个“入赘”的名声,独子也没有随母亲的姓氏。
“那这个‘向井’……是从哪来的姓氏?”深泽差点被绕晕。
“是向井的外公,也就是旗垣岳父之前的姓。旗垣的岳父是赘婿,结婚之前姓向井。”佐久间慢慢解释说。
他像是解开缠在一团的乱糟糟的麻线一样,找到了向井和旗垣之间的关系:向井在大阪工作的时候,警员档案里登记的住所地址被佐久间交叉对比后,发现与旗垣上京之前的一个短期住所一致。因此才以这为切入点,确定了向井的真实来历。
明白过来这一切的深泽,苦恼地摘下眼镜。
他知道向井在调查他,他也在想方设法找机会拉拢向井,可自己居然……替向井的父亲养了那么多年的私生子。
深泽也是为人子女,他理解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多么难以接受,甚至让人愤怒。
他盖上了佐久间的笔记本,目光落在茶盘上。
良久,他对佐久间说:“以你看来,向井和旗垣平时来往密切吗?”
“密切的话也不会让我查这么久……依我看,他们几乎毫无交集。”
“所以很难办,但如果没有交集,向井又怎么会突然从大阪调到东京?”深泽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思考,随即吩咐佐久间,“你还是继续帮我调查向井警官,侧重查一下他的爱好,他的日常习惯。如果是个和他爸一样的色鬼,那就好办。”
“没问题,咱俩想一块儿去了。”佐久间利落地把电脑收进电脑包,收起了工作时候的认真模样,笑得乖巧,问向深泽,“晚上咱们吃什么?”
深泽站起身,盯着佐久间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佐久间被他看得脸颊粉红。
“佐久间君,你,”深泽顿了顿,“是在和什么人谈恋爱吗?”
被他突然这么问,佐久间差点打翻了刚煮好的茶。他慌不择路地喝了一口还很烫的茶水,急忙否认:“哪,哪有……”
“瞒不过我的,”深泽走去他身边,稍稍屈膝,笑着看他害羞时候的可爱样子,“你最近似乎是变年轻了。”
佐久间被他逗得,皮肤颜色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只得一路跑去玄关,等待和深泽出门吃饭。
是恋爱吗?不算吧……佐久间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想着。
明明说好了,他和Raul都不会爱上对方。
Raul不会爱上他。
他不能爱上Raul。
这天夜里,佐久间终于想起之前在Raul家中发现的那个小小的储存卡。
他把卡插入读卡器,点开了里面的视频文件。
佐久间只点开视频看了三秒钟,就想要关掉。
视频似乎是在一个卧室里所拍摄,而拍摄者正是Raul的那只经过改装的恐龙玩偶。
他素来对别人的隐私没兴趣,因为他的工作内容就是研究别人的那些可以称之为软肋的隐私。
谁会想要回到家中还继续工作中的事情。
可是这储存卡是从Raul那里所得,一切又不太一样了。
佐久间有些好奇,Raul这样费尽心思,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于是他在内心默默纵容着自己这份窥探,再一次拉动了进度条。
直到看到视频中的深泽和阿部翻滚在床上,他才反应过来视频里到底是谁的卧室。
手中的鼠标像是烧红的烙铁,被佐久间慌乱地摔出去,而后又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电脑,最后甚至直接拔掉了电源线。
他不想评价朋友的私生活,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个储存卡,如今也成了烫手山芋。
这反倒是验证了佐久间的种种猜测:Raul对于深泽,真的有亲情之外的情感。
不然这孩子怎么会对父亲的私隐如此感兴趣,甚至绞尽脑汁地安装了这么个摄像头。
可是Raul终究是欠考虑:这样一个储存文件,对于深泽来说,算是定时炸弹。好在如今是落在了佐久间的手中,若是不慎被别人拿去了呢?
佐久间不会拿这东西去威胁深泽,这种做法对于他来说太过下作,道德上就不被允许。
加之……他在深泽面前,总是习惯性地理亏:他睡了别人家的儿子。
他决定把这内存卡销毁。
作为情报业的人,佐久间熟知所有恢复内存卡数据的方法。所以他选择了简单粗暴的物理摧毁。
这是绝无再恢复数据可能的唯一途径。
被青春期的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的那个人是Raul,可佐久间绝不会让新一轮的悲剧再次降临在这个可怜的家庭之中。
深泽是他现在的大金主,甚至可能成为以后的盟友。就算是从社会人的角度出发,佐久间也要保深泽周全。
宫馆在术后不到十二小时就醒了过来。
但阿部坚持着要再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天。
由于宫馆也是当事人,警方在枪击案过去后不到六个小时,就派人看守案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宫馆凉太。
这倒也不算坏事:有警方在,至少可以保证宫馆的安全。
阿部只要多拖一天时间,宫馆被警方盘问的日子就能再推迟一下。
虽然还没和深泽有过这方面的沟通,但他有把握,深泽会先去对此事进行一些运作。
在运作的过程中,深泽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还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要怎样在宫馆不与警方打交道的情况下,把他送回东京。
东京是他们的主场,回了东京一切都好办。
阿部一直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外等待,看到宫馆睁眼,就立即要求进去。
病床上的男人经历过开胸手术,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
“阿部君……”手术过程中伤到了气管,宫馆在恢复期的说话声音微微沙哑。
阿部小心地拉上布帘,避免被仙台的警察看到。
“嘘……”阿部低声提醒他,并一字一顿地靠在宫馆耳边说到,“你只能跟我说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可以开口说话,也不可以跟医生或者护士说话……懂了吗?”
宫馆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而后挣扎着说:“翔太好吗?”
阿部不清楚宫馆和渡边之间的关系。他疑惑一秒,回想了一下:没有从深泽那里听到什么渡边相关的事情,那么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还好,你觉得怎样?”
“疼……”
宫馆是活活被疼醒的。
麻醉剂失效之后,被切除了部分肺叶的他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康复过程中的刺痛。曾经在街头打架时遍体鳞伤也不喊疼的男人,如今硬生生被疼得几度欲泪,又憋了回去。
阿部揪心地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我让医生给你镇痛药,很快就不疼了。”
“在哪?东京。”宫馆只能在嘴巴里一个个地蹦出词汇,他知道阿部能懂。
“我们还在仙台,警察就在外面,所以你……”阿部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办,会没事的。”
“回东京。”
“我们会回去,凉太,我保证。”阿部说着,还不露痕迹地看向门口,避免警方的人靠过来。
宫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又对阿部说:“衬衫。”
“要衬衫?我去给你拿。”
阿部在他的私人物品里找出那件血迹斑驳的衬衫,又默默收了起来。
“你要什么,我帮你找。衣服……”阿部有些哽咽,却努力笑了出来,“衣服脏了,还没来得及帮你洗。”
宫馆艰难地举起左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阿部背过身,翻找他的衬衫,在胸口口袋里,看到了一张宫馆和渡边的合照。
是这一年的松坂会年会那天,深泽为他们拍摄的合照。
照片中的宫馆微笑着,轻轻揽住身旁渡边的腰。
两人身后巨大的门松是热烈又富有生命力的绿色。
“要这个?”阿部把照片举到他面前。
宫馆无声地摇了摇头,而后说到:“收起,警察。”
阿部明白过来。宫馆担心警察看到这张照片,万一再查去渡边身上,又是一场新麻烦。
“我帮你保存好。”阿部把照片放进钱包口袋里。
病床上的人疼得直冒冷汗,他立即按动按钮叫护士来,要求注射止疼药和抗炎药。
在临时找到的男性专用胶囊旅馆睡了几个小时,岩本照就被向井叫去警视厅。
他的睡眠严重不足,好在睡眠质量高。
冲过凉之后,就算大脑还没切换到工作状态,他也穿了一身便服去加班。
似乎是很久都没有坐过电车通勤。
自从深泽送给他一辆车之后,他就一直开车上下班。
这天离开那座大宅,他只拿走了自己不多的行李。而那辆陪了自己半年多的车,他却觉得没什么立场,也没必要开走。
无论是临时住在旅馆,又或是再次长租一间公寓,拥有一辆车都算是麻烦事:东京都的停车位极为难找,找得到的对岩本来说又十分昂贵。
等电车的间隙他在站台吃了一碗立食乌冬。岩本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进餐,他饿得很,特意多加了一份面。
到达樱田门的时候刚过正午,慷慨的大太阳洒在不远处的皇居,也许是因为睡眠不足,岩本觉得这景色有些许陌生。
他远远地就看到向井。这人站在办公大楼入口旁的便利店,双手抱臂地等他出现。
岩本微微向他点头示意,就拿出胸卡要进办公楼。
“不用进去了,我们在外面说。”向井叫住他。
“不用进?那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岩本有些不爽地皱眉。通宵加班后休息没几个小时又被叫来返工,任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岩本君,”向井把他拉到一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不进去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的对话被楼里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我想问你,你的那个在松坂会的线人,到底靠不靠谱?”
“什么意思?”岩本径直走去路边的吸烟处,点燃一颗烟,“你怀疑我。”
向井歪着头看了看他,心说这东京出身的搜查一课警官,为什么素质这么低,说话这么粗鲁。但他随即又想到岩本没爹没妈,许是在家教方面实在有缺失,能成为警官已经很不容易……向井又有些怜惜地谅解了一切。
他出身几代官僚世家,从小就被教育得宽厚得体,极富同理心。
“没有,我是觉得,你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太准确,让我们做了无用功,”向井耐心解释道,“深泽辰哉在松坂会里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的线人和山本大辅给出的信息不一样。”
“所以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把我这个线人抓起来?你宁可怀疑我的线人,也不愿怀疑山本的口供吗?”岩本不耐烦地反问道。
他冲动之下离开了深泽,住得不好睡得不香,日子由奢入俭难,即使是不为金钱所动的岩本照,突然从两米五的定做大床移到胶囊旅馆那棺材一样的小隔间里,也无法适应。
对自己的懊悔变成了一股无名火,直直地烧到了在这个瞬间不凑巧出现在他面前的向井身上。
向井同岩本共事了一段时日,从没见过这人如此反常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岩本:“岩本君,怎么了?”
岩本看向他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是觉得,如果这个线人不靠谱,就别继续用了,不然对你来说也是风险。”向井如此解释道。
他并不想对这个线人做任何事。搜查一课的警察自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和处世哲学,每个人的线人除非触碰底线被调查,不然为了线人的身份安全,不可以随意叫出来介绍给自己的同事。
“谢……谢谢。”岩本照熄灭了烟,头脑清醒很多,随即一阵负罪感袭来:他对着向井发了那么久的火,可这位唯一的盟友却依然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钻进便利店里,买了一罐黑咖啡,一饮而尽。
良久,岩本平复了情绪:“你关心的问题,我问过他了:松坂会的老大,之前是岩本徹,后来岩本徹去世,”说到这里,岩本照顿了顿,“然后由深泽辰哉接班。”
“对哦,”向井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呢……照君,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继续提审山本大辅。”
“算了,”岩本把空咖啡罐丢进垃圾桶,“现在就审他,免得他休息充足了就有脑力跟我们玩心眼。而且向井君,我们还要继续查铃木健太的案子……我总觉得这两起案子有关联。”
渡边在深泽家过了一夜,却不着急回家。
这千尺豪宅每一分建筑成本都不白花,他从没睡得这样踏实过。
加之宫馆生死未卜,他更加害怕独处。
同深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虽说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总比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来得好。
深泽也不想独处。
虽然亲眼看到山本大辅被逮捕,但这一切只是开始。
他大概能猜到山本对着警察会说出什么话来,也早就想过自己要如何脱罪。
可是这份和山本大辅有关的不安,一直伴随了他好多年。他曾经以为有了和岩本照的这层关系,就算被叫去调查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事到如今,他不敢轻易下什么结论。
“你那个小警察呢?怎么没见他回家来。”入夜,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渡边百无禁忌地问他。
深泽无奈地笑笑:“他搬走了。”
“哦?”渡边挑眉,凑近深泽的脸,看了许久,“怪不得你皮肤暗了许多。”
“什么啊……”深泽抓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又懊恼地关上,“不说他了。”
“我早就猜到。”渡边的兴致却没完。
“猜到什么?”
“条子,靠不住的。”他评价起那个小警察,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屑。
从前渡边是看在松坂会的面子上,对岩本照客气又关照。但如今既然这人在紧要关头选择同松坂会切割,他也不需要在嘴上饶人。
渡边翔太可不是什么顺毛的羊。因为宫馆被审讯又入狱,他恨警察恨到骨子里。虽说在那之后知道了一切是设计好的剧情,但丝毫不影响他对这种官僚阶层的厌恶。
“别这么说他。”深泽下意识地回嘴。
渡边睁圆了眼睛,坐直身子:“深泽辰哉,你为了他来跟我吵架是吧?”
“我什么时候吵了,我只是让你别那么说他。”深泽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这激动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他跟别的警察不一样。”
“他~跟~别~的~警~察~不~一~样~”渡边一字不差地学着他说的话,如愿得到一个嫌弃的眼神,“你真是没什么原则了你……你说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抓了那个山本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
“怎么会那么简单,”深泽淡淡地说到,“我猜,山本会把我和宫馆君供出来,然后警方接下来会想要我们去配合调查。”
“你有准备吗?”渡边担忧地说到,“你可不能出事,凉太……我不想他再进监狱。”
“多少算有点准备吧,”深泽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宫馆君,也没能守住之前给你的承诺,我知道你怨我。”
渡边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
当然有怨。但是他这么多年的人生,已经和深泽紧紧缠在一起。经年的情感累积下来,又怎么能只有怨。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在这样讨着生活,就不能指望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说完,深泽抬眼看着渡边。
这人一听到宫馆的事,又低落地一言不发。
“等宫馆君回到东京,我会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还有我们的律师,你记得吗?也会为他和我进行辩护。翔太,你要做好准备,一旦我和宫馆君都出事了,松坂会的一切事务你要担起来。”
“我担不起,”渡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深泽辰哉,你可不能去监狱躲清静,然后把这一大摊子都交给我……你那么有办法,一定知道怎样脱罪,况且弟兄们也不会听我的。”
“好,我不会有事。”深泽见他情绪还未平稳,就不再继续说。
仙台警方接到警视厅的通知:山本大辅枪击案已经并入东京警视厅的一起正在调查的案件当中,受害者宫馆凉太在伤势平稳之后也应尽快转院回东京。
这是深泽操作出的结果。多亏了山本大辅的失踪案还处于调查状态,所以这种并案行为在原则上来讲不算违规,他甚至不用联系旗垣文次,只动用自己后期发展的几个内线就足够。
阿部收到消息,迅速联系了救护车。
虽说车上配备了医生和护士,但阿部还是不放心地跟车一起走。
他现在信不过任何生面孔,身为全国顶尖大学出身的医学生,阿部甚至会下意识地信不过仙台地方医生的医术:他担心没经验的护士会给宫馆注入成瘾剂量的阿片类止痛药物,他担心临时发生窒息或休克之类的情况医护人员不懂怎样处理,他担心宫馆忍痛不说话白白受折磨,他担心……
身为医生,他原本不该像一个科盲和医闹一样担心这么多,但他第一次看到身边认识多年的人收了这么重的伤,总是忍不住顾虑多一些。
“凉太,要回家了。”顺利上了救护车,阿部在宫馆耳边轻声说到,“我们回家。”
在深泽家中又过了一夜,渡边睡得满足,早早就起身去公司上班,打算看看账目。
又到了每月一度的月报时候。
无论同深泽私交有多好,渡边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似乎也很久没见过目黑。
自从宫馆去了仙台,渡边就一直兼顾着两个组的工作,并把公司这边的大部分业务都交给目黑去做。
目黑偶尔也会联系他,但总是公事公办地在一些决策上让他拿主意。
仅此而已。
渡边走进公司,在员工的工位绕了一圈,同每个人打过招呼,而后钻进自己的办公室。
目黑在那之后没多久敲门进来,带着一杯拿铁。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同时开口向对方问候道。
“你瘦了很多。”目黑站在办公桌的另一侧,微微低下头,注视着他。
渡边从电脑前抬起头,摘下眼镜,打量着目黑:“你穿蓝色很好看。”
他低下头单手揉着眉骨,小口喝着前男友送来的咖啡,又头也不抬地嘱咐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去。”
是很巧妙又不失礼貌的送客方式。
两张搜查令却在渡边这杯拿铁还没喝完的时候就送了过来。
好在目黑当时正在公司前台整理文件,不动声色地把警察拦在门口,才没在员工之间引起骚动。
渡边收到消息后立即赶到门口。
两位穿着警服的警员是生面孔,级别也比较低,似乎只是为了来送达搜查令,手中的搜查令上分别写着宫馆和深泽的名字。
警视厅不是全无办法:既然没有深泽的地址,就把这文件送到松坂会相关联的企业。政府机关自认对这种人有一整套策略,若深泽不配合调查,就把案子移交给搜查二课,好好查查关联企业和商家的税务情况。
如今找到渡边所负责的这家公司来,已经算是一种警示。
渡边看了看搜查令,平静地说到:“这不是我们公司的搜查令,所以两位警官不可以进来,我们站在走廊谈。”
他签收过深泽的搜查令,把宫馆那份退了回去。
“我不认识这个人。”渡边对警官说。
“宫馆先生也是松坂会的成员吧?您可以转达给他。”
“我不知道,松坂会的成员很多,我无法认识所有人。”渡边直视着警察的眼睛。
他们只能作罢,但好在这个工作至少完成了一半。
这份搜查令到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很多。深泽收到消息,就同律师一起赶往警视厅。
他早些出现,就可以为宫馆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避而不见不再是借口。
向井和岩本分别负责提审深泽和宫馆,这是岩本分配的。
他没准备好和深泽再次相见,所以还不如派他去审讯曾经揍过他的宫馆凉太。
复盘从最初到现在的种种细节,岩本的心里几度生出怀疑,又自欺欺人地压了下去。
但如今只有深泽一人来到搜查一课,向井就把还在阅读山本大辅口供的岩本叫去了审讯室,这样也避免去麻烦不熟悉案情的陌生警员。
岩本无奈并且不情愿,却避不开。
审讯室里的深泽坐在律师身边,穿着正式的修身西装,垂着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人。
见岩本进门,向井把记录口供用的电脑交给他,开始了审讯。
向井:姓名。
深泽:深泽辰哉。
向井:年龄,地址,联系方式。
深泽:三十一岁。
律师递过自己的名片:地址和联系方式在这里。
向井把名片拿在手里,抬头看了看深泽和他的律师:需要再次来配合调查的时候记得准时到。
深泽:嗯,会的。
向井:你在松板会是什么职位?
深泽:现在是会长。
向井:之前呢?
深泽:之前是组员。
向井:之前的会长是谁?
深泽:是岩本徹……先生。
向井:你和岩本徹是什么关系?
深泽抬起头:嗯?
律师:我的当事人有权不回答这个问题。
向井:这是涉及到关键案情的问题,必须回答。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能在他去世之后顺利接管松坂会?
深泽的眼睛扫过岩本照,又继续垂下双眼:我说。岩本徹先生……之前是我的上司,我是他的手下。
记录笔录的岩本照,抬头同深泽短暂对视,而后默默握紧了拳头。
岩本照对眼前的这个深泽觉得陌生。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不会对他说谎的深泽,却说自己和岩本徹只是上下级关系。
深泽知道岩本照不会拆穿他,因为一旦拆穿,就证明他们早早认识。
在这样的立场之下,岩本照或被动或主动地,和深泽成为同个阵线的人。
针对深泽的调查还在继续。
向井依照提前准备好的审讯计划,继续问他:“你认识一名叫山本大辅的男士吗?”
深泽回答:“不认识。”
岩本差点站起来。
若深泽只是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撒谎也就罢了,可是这个亲手把山本大辅送入警视厅自首的人,居然也这样说着蹩脚的谎言。
只是对于他岩本照来说很蹩脚。
向井不知道山本是如何来自首的,手里也没有任何深泽和山本互相认识的证据。
“山本大辅指控你在五年半之前于横须贺码头袭击过他,请问你对这件事有什么回应?”向井不死心地继续问到。
“我不认识他。”深泽面不改色地回答说。
一旁的律师也随即开口:“我的当事人说不认识他,也就是说关于这位山本先生相关的一切问题,我的当事人都无法给出相应的回答。”
“2018年的十月七日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向井换了个问题。
深泽眨了眨眼睛:“太久远的事情,我记不住。”随即又微笑着抬头看着向井,“但我那段时间身体不舒服,经历过一场手术,不确定是不是在那天附近。如果对警官您的办案有帮助的话,我会让我的私人医生查一查当年的病历。”
“那就拜托深泽先生。”向井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结果,收拾起材料,准备回到办公室再好好思考下一步动作,“您最近会离开东京吗?”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向井先生,”深泽漂亮的手指在审讯室上轻轻敲击,“我本就是无辜的,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您这里需要我我也会守在东京,不然一旦离开,岂不是节外生枝地让人觉得我的有嫌疑?”
“那就好,深泽先生,你可以回家了。”向井面无表情地起身,同岩本照一起目送深泽和律师离开。
待审讯室只剩他们两个人,向井问岩本:“你有什么感觉?”
“看来现在只能找出深泽辰哉涉案的铁证才行,不然仅凭山本大辅的口供,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岩本中规中矩地回答。
“我大概是欠考虑一些,”向井站在原地,样子懊恼,“如果他真的和这个案子有牵连,我们刚才的举动算是惊到他了。”
岩本照下了班,睡眠不足的大脑隐隐发胀。
他没有回自己暂时栖身的胶囊旅馆,而是坐电车去神乐坂。
在神乐坂街头的一个公用电话亭,他拨通深泽的电话。
是个陌生的号码,深泽见电话不停响才犹豫着接通。
“喂?”
“是我,”岩本不需要报上名,因为深泽听到他的声音就会知道他是谁,“出来见一面吧。”
“照?”深泽的声音满是惊喜,“怎么不用你自己的电话打给我,出什么事了,要我去接你吗?”
“就在家附近我们经常吃早餐的咖啡店见面。”岩本痛苦地闭上眼睛,皱着眉毛狠心说到,而后挂断电话。
深泽没有让他等太久,两人坐在店里一个隐蔽的角落。
岩本不想让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再出现深泽的电话号码,更不想再踏入那片属于松坂会的宅院之中。
他静静地看着深泽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你今天录口供的时候说了很多谎。”
“我没办法,照,因为……”
他还没说完,就被岩本打断:“叫我警官吧。”
深泽的眼神闪过一丝震惊,而后又变得暗淡:“因为如实讲的话会很麻烦。”
“你到底认不认识山本大辅?”
“我们现在是在继续刚才的审问吗?”深泽抬起头,环顾四周,曾经和岩本照一起吃过早餐的咖啡厅,如今却让他那么想要逃离。
“不是,我只是想听到实话……深泽辰哉,你能对我说实话吗?”
深泽淡淡地笑出来:“我认识他,警官,你是知道的。”
“他指控你之前对他有过暴力行为,你……你有没有?”
“我?”深泽掀起袖子,露出自己细瘦又有着漂亮肌肉线条的手腕,“我这小力气,怎么会对他施暴?”
山本大辅身高超过一米八,就算是在海上颠沛流离那么多年,依然是微胖的体型。可以想象他当年在歌舞伎町贩毒的时候会有多么壮硕。
“这是真话假话?深泽辰哉,如果你连这都瞒着我,我帮不了你!”岩本低声又激烈地说到。
“警官,你不需要帮我,我没有犯罪。”深泽眼神复杂地同他对视。
岩本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桌子,没有任何告别,起身离开。
阿部的医院里没有重症监护病房,但他清楚宫馆的状态已经不再需要进入重症监护病房。
在仙台的医护人员帮忙下,他把宫馆送进家附近的公立医院。
送走他们后,在等待入院的过程中,阿部搀扶着宫馆坐进一个轮椅里,通过医院大楼另外一侧门上了深泽提前准备好的车。
康复的过程也许会很漫长,但阿部的医院足以提供一切医疗上的支持。他为松坂会效力多年,哪怕是夸张的霰弹枪伤也处理过几次,更何况是这种扎穿肺叶并完成手术,又只等复原的小伤。
“要我告诉渡边君吗?”安顿好之后,阿部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靠在病房的沙发上同宫馆说话。
宫馆摇了摇头。
“不好看。别来。”似乎是准备了很久,他努力地说出这两句话。
就像是当年在监狱里,宫馆对渡边避而不见一样。
此刻在病榻上的他,也不想让渡边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佐久间收了工,又找深泽出门吃饭。
就像深泽说的,两人见面次数确实多了些。
但佐久间有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多同深泽见面几次,然后再决定如何把内存卡的事情告诉深泽。
他素来不是冲动的人,而这件事并不应该成为只属于佐久间的秘密。
入夜的神乐坂静谧又热闹。被昏黄路灯映照下的石板路,发出被岁月磨砺后幽暗的反光。
穿过两个街区,是深泽预定好的料亭。
虽说预定得临时,但这天只有他们两个人进餐,位置还算充裕。
相熟的老板娘为深泽准备好一间宽敞的和室,推拉门外是独属于他们的一片小小庭院。夜里的风渐渐凛冽,深泽缩了缩肩膀,又把门关上。
深泽做东,两人吃了一顿简单的河豚宴。
“还没来得及问你,Raul最近怎样?不知道和那些品牌方的合作还顺利吗,需要资金的话我会拿。”
佐久间听在耳朵里,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慌乱。
他很擅长说谎,但在Raul的场合,却总是掩饰得那样拙劣。
“喔,还算不错,他的回报率很高,品牌方的投资信心充足,所以目前不需要拿什么资金。”佐久间喝下一大口茶,掩盖自己的不安。
“你多费心……当初根本没想麻烦你在之后还为他操心这些,以为解决完事务所那边的事情就,唉,大介,我总觉得欠你好大的人情。”
佐久间没敢抬头看他,假装专注地吃着碗中的烧白子:“不会,是他努力又有天分,我只是牵线搭桥。”
“你最近有机会能见到旗垣文次吗?帮我安排一下。”
深泽终于换了话题,这让佐久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旗垣?我看看,机会倒是有。”佐久间回答道,“他的警视长任期快到了,最近对这些宴会很积极,想要为自己卸任之后的事业铺路。”
“铺路?”深泽撂下手中的筷子,“不就是被哪个企业养着当个挂名顾问,难不成他想进内阁?”
“是,旗垣文次很想继续走仕途,野心不小。你是想为向井警官的事见他?我觉得还是别费力气,这对父子像是仇人一样。”佐久间分析道。
“怎么会,不是这方面的事,你说的我清楚,不会做无用功。”
深泽想要在旗垣退任之前,拜托他做最后一件事。
结束这餐,深泽又为家中的渡边打包一份河豚盖饭。
料亭的老板娘追到院子里,热情地赠送一份份量不小的腌鹅肝:“今天到了不错的鹅肝,没有放在菜单里,是我自己吃的,用的是腌鮟鱇鱼肝的调料,我记得你爱吃那个口味。”
深泽道谢过后,收下这份鹅肝。
渡边和佐久间互不认识,突然让这两人一同吃饭,总觉得不太妥当。
而且出门的时候,渡边还懒洋洋地在被窝里躺着,深泽也就不勉强他。
“你没吃饱?”佐久间看着他手中拎着的打包盒,有些好奇。在他的印象里,深泽的食量不大。
“家里还有个没吃饭的人呢,便宜他了,可以吃到鹅肝,我肚子好饱。”
“新男朋友?”
“不是,是我手下的一个组长,最近心情不好,来我这里住几天。”深泽否认道。
“可以问吗,深泽君现在有在跟谁约会吗?”佐久间抓住机会。
“哪有空,佐久间君,我每天最怕的就是睁开眼睛,因为一醒来,就会有松坂会接连不断的大事小事找过来。约会什么的,对我来说都算奢侈。”深泽一边同他走回家,一边回答。
“喔,那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咯?”佐久间大大的眼睛在夜色里眨巴眨巴,即使是这样逾矩的问话,配上这无辜可爱的脸蛋也不会让人讨厌。
深泽陪他走去家里的停车场,又目送他上车。思考很久,深泽叹了口气:“佐久间君,你说,我们这个年纪,是真的还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吗?”
这问题问得让佐久间沉默。
他启动车子,抬头对车外的深泽道别:“我先回去,有空再来找你玩。”
渡边把一碗河豚盖饭吃得精光,又慢慢享受一大块腌鹅肝。
他刚刚收到宫馆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虽然没法去看男友,但他总算可以宽心一些。
渡边对宫馆的这个决定不意外。当初在监狱门口吃过宫馆送来的那么多闭门羹他都不曾在意,如今的境遇早已好过当初。
“不知道是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但是也觉得不能再拖。”渡边饭后坐在客厅里,缓缓开口。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深泽正跪在矮桌旁,摆弄着一盆新送来的桃花,“你手下那位目黑君送我的,他蛮会挑。”
桃花还没到成苞的时候,目黑送来的这一盆不菲的植物,看过去也只是一片嫩绿。
渡边沾沾自喜地笑出来:“这小子赚钱了嘛,过几天查查他是不是偷偷给自己涨了薪。”
“要跟我说什么事?”深泽放下园艺剪,起身坐到渡边身旁。
“菊池风磨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我最近偶尔会想起这件事,总是让我不安。”
“他后来有找过你吗?”
“有,还是想见你。我没有拒绝他,只是找借口拖了几次……他上次打给我,说的一句话我很在意。”渡边有些心神不宁。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这里有深泽先生想要的东西。’你说他能不能是在威胁我们……”
“什么东西?他上次还以为阿徹是假死,这种智商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等等,难道是和小照有关?”深泽想了一会儿:“你联系他,就约明天。警视厅还在调查我,我不想旁生任何枝节……赶紧见他,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我一直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山本大辅送给警察?他不被捕,你也不会被叫去审讯……完全是在给自己没事找事嘛。”渡边同他闲聊起来。
“只有他在监狱里,我才可以最名正言顺地除掉他。”深泽的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平静,但听得渡边不寒而栗。
“非要除掉他吗?他其实已经很可怜,给他点好日子过吧。”渡边不是在替山本求情,而是在为宫馆争取。他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深泽无论再进行什么动作,都要再次派出宫馆。
这样下去,渡边离自己向往的平静日子会越来越远。
深泽淡淡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翔太,你知道鹅肝是怎么产生的吗?”
“嗯?”
“鹅被放在一个等身大的笼子里,嘴巴被撬开,有个管子会插进去,一直往鹅的肚子里喂食。有时候鹅撑得不想再吃,却还是被一直喂。它们的一生只有短暂的三个月,不能动,只能吃和睡。用这种方法培养出的脂肪肝,才是最上等的美味。”深泽看了一眼沉默着的渡边,“可怜吗?但每一条生命都有活着的最终目的,比如这鹅的一生,就是为了被杀掉以后给人吃鹅肝;同样的,我的生命,你的生命,宫馆的生命,以及山本的生命,都是如此……只是我们的目的不一样。山本大辅,他的结局注定就是要被我除掉。”
“可是宫馆君他……”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宫馆冒什么入狱的风险。翔太,我能保护松坂会这些人就已经很吃力,你不要再想着那个山本大辅。他当初惹了我们,本该当初就死的,让他多活这些年,算我仁慈。”
深泽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扭曲的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但渡边却觉得自己渐渐被说服。
若这次真的要有一个人送命,他希望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和菊池风磨的见面依然约在上一次的地方。深泽没有叫渡边陪同,选择单独赴约。
他没见过菊池。但窗边的座位上散发着气场的那个人,让他无法忽略。
深泽走过去,坐在菊池对面。
“初次见面,菊池先生。”
深泽穿着一身低调又合身的修身西装,没有系领带,身上的配饰只有手腕上的一块劳力士。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柔亮光滑,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菊池打量他几秒:“要喝点什么?”
“水就好。”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深泽先生。”菊池微笑道,他总以为在岩本徹身边的会是一个空有皮囊的人,但他看向深泽的眼睛,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渡边君说你要见我,我就来了。你说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深泽不想和他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菊池笑了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段视频。
是出现在电视台播出的街景里的一段视频,时间大概是在新年附近,涩谷街头的人群熙熙攘攘。
摄像头慢慢扫过涩谷大十字路口,深泽看到警视厅的警车出现在画面中,车旁边站着的那位宽肩窄腰长腿的警官,正是岩本照。
见深泽注意到这里,菊池暂停下视频:“之前我家中岛君说见过岩本徹,我还在想,是不是阿徹假死……现在终于弄清楚,深泽君,这是阿徹的弟弟吧?已经进警视厅了呢……这兄弟俩长得可真像。”
深泽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你要做什么?”
菊池放松地靠在椅背,静静观察他,良久,他对深泽说:“那要看看深泽君能为我做什么。”
“我什么都肯做。”深泽坚定地回答。
世上就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久违地和中岛一起过新年的那天,两人在电视里偶然看到了电视台关于新年期间报道的取材视频。
之前猜测过的种种可能,终于在这种场合下获得了个正确答案。
其实在看到深泽之前,菊池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不确定这样一个把柄是否能成为制约松坂会的武器:一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另一边是有着巨量现金和枪械储备,并已成功洗白的商业帝国松坂会。
但是他没想过深泽会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他。
更让他意外的,是天平另一端的砝码,真的只需要一个岩本照就足够。
就像是在路边随手买了一张彩票,却中了头奖。
这份应允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不敢相信。菊池反复看了深泽几眼,发现对方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他抬起手,隔着几张桌子的座位上的人突然站起来。
“深泽先生,抱歉,在进行接下来的对话之前,我们需要先进行搜身。”
菊池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高大壮硕的男人在深泽身上开始仔细寻找可能夹带窃听器或是录音器材的地方。
深泽厌恶这种被陌生人随意摸身体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忍受这份厌恶。
对方搜到了他身上唯一携带的手机:“深泽先生,麻烦关机。”
“我们聊完再开机。”菊池解释道。
事到如今,深泽只得配合。
被关掉的手机就放在餐桌上,两个人都能看得到。
“你想从我这要什么?”深泽见菊池不说话,开口问到。
他已经做好准备,不就是钱,又或是松坂会的供酒资格。菊池爱钱的话,把上野的几家经营最好的小钢珠店给他便是,反正宫馆管理的时候需要在上野新宿之间两头跑,太过繁琐;至于酒,更是深泽一句话的事,也许会有什么隐患,但那些可能性和岩本照的真实身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想要你们松坂会的集装箱里,帮我走一些货。”
深泽的双手努力地扒住沙发边缘,才能让自己坐稳。
他垂着眼,又表现得神色如常:“什么货?”
“高纯度的冰毒。”菊池盯着深泽,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最看不得松坂会这副坚决不碰毒品的清高样子。
“我们每一个集装箱里的货在过海关的时候都要过扫描机的,冰毒作为有机物,在扫描屏幕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深泽冷静地回答他。
“深泽君,明人不说暗话,”菊池听懂了他的画外音,“你们的枪是怎么入境的?既然枪能进,冰毒就能进。”
深泽没有回答。
“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想勉强。”菊池有些不耐烦地,佯装起身。
“别……”深泽匆匆叫住他。
经历过那么多次谈判,深泽从没有如此落得下风。
但在这天却第一次尝到一败涂地的滋味。
“从哪个港发出?”
“新加坡,我知道你们的航线每次都会在新加坡港口卸货加油。通常停靠在……裕廊港区?”菊池一边回答,在手机又翻出一张照片给深泽看,“我的货物会做成这样的形式,表面像是焊接严密的精钢零件,里面的空间用来装货。”
深泽看了一眼那费尽心思的伪装,问向菊池:“我很好奇,这样运一次货,有多少纯利?”
“深泽君也想入伙?”
“没有,我只是问问。”深泽摇摇头。
可是他一旦同意帮助菊池组运送毒品,又和入伙有什么区别?
“不为钱,为的是刺激。”菊池哈哈大笑,又顺势把桌上的手机还给深泽,“我先走一步,深泽君,你的秘密我绝口不提,我也等你的好消息。”
晚高峰的街上人潮攒动,身旁高耸的写字楼像是一个个把人封印住的牢笼。
穿着这样一身正装走在人群之中,总算是可以伪装一下自己。
深泽在幻想:若是当初按部就班地读完大学,现在是不是会和这些人一样奔走在下班的路上。
他可能会普通地结婚生子,成为这东京都里在平凡不过的芸芸众生之一,在写字楼里耗过一年又一年,幸运的话可以在某家公司一直干到退休。
但人生又岂是这样拿来随便后悔的。
也许那个让他走到今天的人,并不是岩本徹,而是早早就退学并成为酒吧老板的自己。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银座商业街,再向前走走就是樱田门。
这个下午天气正好,无风且温暖。
内心堆积的压力像是一块块垒起来的石头,一直垒到他的喉咙口。在这种时候,他太想见到那个人。
随着人潮走过几个街区,街边的一些他常逛的店倒是一直在。
他会站在布置精巧的橱窗外看这季新品,又或是擦肩而过。这些都是他曾经十分喜欢的物件,如今却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致。
这世上的一切富贵荣华,仿似繁花,有盛开就有落败。
视线内已经可以看到日比谷公园,很快就会到达警视厅本部。
和岩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深泽知道他大概几点下班。
他看了看时间,走进公园里,在树丛里抬头观赏早樱。
还没到樱花落下的时候,但是一朵小花却直直地砸在了深泽脸上。
“哎呀……”他小声叫出来,脸上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
却是发自内心的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担心身旁的人侧目,深泽小声对樱花说着话,又温柔地把花朵放在树下。
天色渐暗,渐渐起了风,公园里的植物被风吹出让人愉悦的沙沙声。
他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前发,收起表情,继续向警视厅的方向走。
虽然已经成功收买过警视厅内部的官员,上至警视长,下至课长,各个级别都有官员被他用金钱攻略下来……但深泽却不常来这里。
他第一次看到这栋大楼下班时候的样子。
在侧边的一颗树旁观察了许久收工后匆匆奔向地铁站或计程车的警员,深泽心里默默评价着:都不如小照帅。
他甚至没想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也许只是大脑下意识给出一个指令,他就来了。
说不定岩本在这天要加班,说不定因为什么事请假了所以缺勤,说不定去了外勤。
心里这样猜测着,深泽正要结束自己这冲动又愚蠢的行为,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刚刚下班的男人似乎是有些疲惫,平日里挺起来的笔直脊背,也微微驼下一些。岩本身上穿着警服衬衫,手中拿着制服西装外套,腰带一丝不苟地束在窄窄的腰间,长腿在一群同事之间显得尤为傲人。
见岩本还在跟同事说话,深泽并没有立即追上去。
却在通往电车站的最后一段路,被搜查一课出身的警官敏锐地觉察到。
在自己身前一直疾步行走的男人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向深泽。
他警觉地向身边看了一圈,又迅速把深泽带进身侧的一个吸烟处。浓厚的烟味灌进鼻子里,就算是常吸烟的深泽也稍有不适。
“你来干嘛?向井君看到了的话怎么办?”岩本特意让他背对着人流,低声又焦急地问到。
对啊,他来干嘛?这个问题把深泽问住了,他只看着岩本的双眼,不住地发呆。
岩本见他这个反应,立即拦下一辆刚刚卸客的计程车,抓住深泽的手腕就上了去。
“去哪?”计程车的车门关上,深泽终于反应过来问到。
“送你回家。”岩本回答他,又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我不想回去。”深泽不假思索地回答。
岩本侧过脸看他一眼:“你想去哪?送你去阿部亮平家。”
不知为什么,深泽听他这么说突然一阵不高兴。
他已经几天没见过阿部,同样也几天没见岩本。但他不喜欢岩本这样把他当作一个烫手山芋。
见深泽不说话,岩本就让出租司机把地址改成阿部家。他曾经去过阿部家一次,地址却一直没忘记过。
“他在家吗?让他出来接你?”
樱田门到神乐坂的车程很短。没过几分钟,岩本就远远地看到了阿部所在的那栋高层公寓楼。
“你很讨厌我是不是?”深泽在后座轻轻问他。
即使是见过各种戏剧性场面的多年驾龄出租司机,听到这句话后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竖起耳朵。
“我没有……”岩本被他问得不自在,却笨嘴拙舌地不知道如何解释。
“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给他,”深泽抱怨道,“哪天跟他结婚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快要开至目的地,出租司机却私心想要放慢速度。短短几句话,他实在是太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岩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在思考这一切成真的可能性——可能性确实不低。
出租车稳稳地停在阿部家楼下,深泽心灰意冷地甩开岩本,岩本匆匆地用公交卡余额付过费,跳下车后追上前去。
阿部所住的公寓安保系统完善,他快跑几步跟在深泽身后,才能避免没有门卡的自己被关在公寓楼的大门外。
“我,我送你上去。”被深泽回头瞪了一眼,岩本解释道。
“你俩见面吵起来我可不管。”深泽没好气地说。
“不会,有什么可吵的……”岩本有些没底气。他对自己有信心,但阿部却不可控,这人可能随时就看他不顺眼然后再数落一顿。
漂亮宽大的电梯间里,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岩本一直在盘算,若是阿部对他发难,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出现。
深泽熟练地用自己的指纹打开阿部家的门锁,又站在门口同岩本道别。
“你走吧。”他小声说。
“他在家?你现在脸色很差,要不要让他给你找点药。”岩本稍稍屈身,仔细低下头盯住深泽的脸。
“我脸色差不是因为身体……别管我了,你走吧。”深泽无法解释自己刚才毫无逻辑的行为,他到底是想要保护岩本照,还是想把岩本照拉下水?
还好岩本反应迅速,把他拽上车。
但他心里清楚一件事:若是岩本照真的因为松坂会的存在而无法继续做警察,那么他难辞其咎。
“怎么能不管……”岩本照小声念叨着,又在门口轻声唤着阿部的名字。只有确认深泽不会独自一人,他才会放心离开。
见他如此坚持,深泽懒得扯嗓子去喊。他拿起手机拨给阿部:“在工作吗?”
“医院这边有些账目的事情,怎么了?”阿部听到他的声音,一直皱紧的眉头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温柔。
“没怎么,就是无聊了。”深泽不喜欢因为自己而影响身边的人,他口不对心地回答。
“我收工以后去找你好不好?抱歉,最近医院这边很忙,还有宫馆君的事……似乎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陪你。”阿部感受到他的低落,柔声哄他。
“没关系,”深泽淡淡说到,“我晚上还要去参加一个议员的宴会……你的事情要紧。”
因为岩本在场,他没有提及宫馆的伤情。
挂断电话后,岩本小心地观察他:“真没事?那我走了。”
“嗯。”深泽低着头不去看他。
“又在对我说谎是不是?”
“……”深泽沉默了几秒,“没事是假的。”
“宴会是真的吗?”
“也是假的。”既然被岩本认为是个谎话连篇的撒谎精,深泽索性破罐子破摔。
“喂,你,”岩本被他这个态度逗笑,“如果没有什么真话对我说的话,我就走了。”
深泽轻轻抓住他手中警服外套的一角:“别走。”
“嗯?”
“这句是真的……别走。”
超过七十二个小时了吗?
从自己故作狠心地离开那座房子,到这一秒。这份坚持究竟持续了多久?
抓住警服的手缓缓松开,岩本感受得到这份变化着的力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是走进了公寓。
阿部家的房门厚重又精致,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但是微微的开合声音,依然能让岩本听出这门在慢慢关上。
他转过身,长腿只向前迈了一步,就回到门边。
青筋和血管分明的手卡在还剩一道缝的门中,门的重量压在他手背上,岩本吃痛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喂……”他打开门,抓住深泽的手,“你这是袭警。”
深泽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挣不过这一身腱子肉的警察,便任性地把头扭到一边:“那你把我抓走吧,送我去坐牢好了。”
岩本突觉一阵心悸。这种感觉,在同深泽相处之后,出现过很多次。
或者,他其实根本分不清楚心悸和心动的区别。
他想起第一次真正和深泽发生肌肤之亲的那个夜晚:深泽是那样的浪荡而主动,花样百出的招式简直让岩本大开眼界。
而眼前这个人,和那时的深泽不一样:害羞,气恼,又似乎在闹着什么小别扭。
很显然,这样的深泽更让他觉得可爱。
岩本用抬起手指,用指尖轻轻拨着深泽嘟出来的下唇:“生气了?”
深泽又把脸扭到另外一边:“别碰我……别让我这犯罪嫌疑人的身子脏了岩本警官的手。”
“还没立案,你还不是嫌疑人呢。”
“那你为什么要搬走?”之前的那股火窝在心里许久,深泽这刻终于找到了个突破口,抬手就把岩本的大手从自己的肩上拍掉,“你搬进来的时候我们约法三章,我没说可以随便搬走吧?”
“可是……”
见岩本那目瞪口呆的样子,深泽又快言快语地:“是是是,我知道你,什么法无禁止即可为……没禁止的事情你做了个遍!”
岩本不知道要怎么哄人,尤其是这种数落着他正在发火状态的人。那被自己吻过啃咬过的嘴唇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岩本鬼使神差地,别无他法,只能低头吻上去。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可是深泽又怎会被他如此乖乖地吻着。
肩膀和胸肌承受了一阵推搡,被强吻的人又羞又气向门边推着他:“你走,你不要来见我,也别再见你哥,我们松坂会配不上你!”
岩本死死地按住他那只意欲开门的手,又把他整个拦腰抱起,扛在肩上。任由深泽如何捶打他的背肌,无视一切挣扎,把人重重地摔在床上。
男人的双眼像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深泽。而在床上用双臂后退的深泽,就是他的目标猎物。
岩本没有拖沓,他松了松领带,抓住深泽的身子,把人固定在身下。
“你在干什么?岩本照你他妈的疯了……这是阿部家!”深泽骂骂咧咧地警告他。
岩本扯开他的西装外套,又伸手笨拙地解着他的衬衫纽扣:“骂我?刚才怎么堵住你嘴的,你忘了?”
深泽蹬了他一脚,倒也不敢再吵嚷。
十几万一件的衬衫被男人毫无章法地解扣,妥帖的布料几下子就变得皱皱巴巴。深泽还是有些在意地抱怨:“对我的衣服温柔点……“
岩本跨坐在他身上,低头笑得狡猾:“那你自己脱下来吧。”
男人怎么会不了解男人,深泽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演一场活春宫……于是便把脸扭到另一边,不做出一丁点配合的动作。
岩本见状喘着粗气,终于把纽扣解到第四颗。
四颗已经足够用。
剩下的衬衫被西裤和腰带利落地包住,但深泽的胸口却已露出一大片诱人的缎般肌肤。
让岩本爱不释手的乳尖仍然是漂亮的三文鱼色。他哈下腰,一边舔弄着一侧已经被刺激到挺立的乳尖,一边用手指揉搓着另一侧。
岩本的舌头很灵活,这点深泽早有体会。当初在自己的卧室里,这男人的初吻虽说粗鲁又慌乱,但却亲得他目眩神迷。
“唔……嗯啊……”
身下的人发出诱人的喘息,岩本满意地抬起头,低头看着深泽的胸前被自己舔出一片淫乱的水渍。
似乎是得到什么鼓励一般,他动手解开深泽的腰带。
又不是处子之身,深泽当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双手捶打着岩本的胸肌,可两只细瘦的手腕却被岩本一手掐起。
年轻的警官扯下他脖子上的领带,快速地系在那晃动的莹白的手腕上。
这结系得很紧很死,深泽每尝试着挣脱一下都会觉得手腕上传来阵痛,动弹不得。
他的下半身很快被扒光。又白又长的两条腿晃动着,虽说也许是无心,却勾引得岩本几乎失去理智。
两腿之间那物件并不算小,可身为控制者的男人只觉得可爱。
岩本一手固定住深泽的一条腿,让身下的人双腿大开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肉茎在岩本的注视下一颤一颤,深泽难耐地涨红了脸:“别……别看……”
“不止要看,我还要吃。”岩本没有理会他,低头含住了他的那根。
“呜……”深泽小声地叫唤着,男人灵巧的舌尖扫过他的一切敏感,让他舒服得连声淫叫。
岩本学着他给自己口交的样子,尽量不用牙齿刮蹭到柱体。
小警察把他的阴茎吞到喉咙最深处,又时不时地舔几下龟头和柱体间的系带。
岩本照在自慰的时候很喜欢刺激自己的系带,他猜测同为男人的深泽也应该会很享受。
果然,在几声急促又渐渐高亢的呻吟下,深泽一边晃着头一边叫道:“要射了……照……不行……”
男人却没放过他。
连日积累的浓精一股一股地射进岩本的嘴巴里,他又把嘴里的白浊用来进行简单的扩张。
他没什么耐心,草草弄了几分钟就急着进入。
“不行吧……还没弄好……”深泽有些犹豫。
从警察的制服西裤里露出来的那根,似乎比之前看到的还要更粗大些。
男人只把裤子褪下去一半,两手不再控制他的双腿,而是张开手掌掐住深泽那肌肉线条十分漂亮的纤腰。
“没事,我捅捅就好了。”岩本说着,难耐地插了进去。
许是这些天都没有过性事,深泽的身体极为敏感。
仅是男人的粗长全都埋进去的那一刻,他就舒服得直抖。
岩本喜欢看他这副被自己的肉棒弄到失神的模样,身为哺乳动物的原始征服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一动不动,看深泽侧过身子,双腿夹紧地,用后穴含着他的阴茎,身体像是触电般地震颤好一阵。
岩本自诩,他在这场性爱中极为温柔体贴。
因为他在深泽平息了颤动之后,才开始抽插。
只是那缓慢的抽插无法满足刚刚从处男之身毕业的,又禁欲了很多天的他。
起初还有些矜持和抗拒的深泽,很快就被他操得直叫。
那叫声,要怎么形容呢……岩本想,这大概是他在这人世间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
所以他更加卖力,更加快速地,想要让自己胯下这美人,叫得更浪更大声,更久。
男人的巨大是那么粗硬地顶在深泽的肉穴里,似乎是凶狠且杂乱无章。只有一阵阵持续不断的直冲天灵盖的快感,让他意识到,岩本确实是在性事上愈发熟练。
下面似乎有些传来一些火辣辣的刺痛,但龟头挤压前列腺的舒爽,很快就让深泽忘记那可有可无的不适感。
他甚至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因为在这性爱的过程中,他满心满眼都是岩本照。
岩本会稳稳地托起他的腰和臀,让抽插进到更深的地方;
岩本喜欢温柔地低下身子吻他,含住他的唇瓣,或是浅浅啜着他细嫩的颈肉;
岩本总是能说出让他面红心热,甚至不住地收缩后穴的,那种直白露骨的情话:“一直这样操你好不好……下面的也很会吸……好厉害,干你干得停不下来呢……宝贝,宝贝你真美……”
直到被男人把身体整个翻转过去,失神地抓着身下的床单的时候,深泽才意识到……
这似乎是在阿部的家中。
阿部的床上。
一种难以言说的背德,让他心跳加速。
本就难耐的灭顶快感,在这个瞬间成指数级别地增加。
恍惚中,他看到床头上放着阿部的手表,还有一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枕头边随意地放着一台平板电脑,还有散开的充电线。
这种种和生活气息有关的细节,让他觉得阿部似乎就在家中,就在自己身边。
他的高级衬衫还挂在身上,但早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岩本抓住他衬衣的领口,像是驭马一般一下下地大力顶弄他体内最脆弱敏感的存在。
“之前干嘛挣扎,不喜欢?”男人喘息着,但气息依旧很稳地问他。
“喜……喜欢……喜欢的……”深泽的双手仍被绑死,被他的动作弄到直起身子也无法保持平衡。
“喜欢什么?”这种被雄性生物经常拿来炫耀性能力的问题,当了快三十年处男的岩本照也十分爱问。
“喜欢被……被……照……这样操……”深泽说不出囫囵的句子,断断续续地在呻吟中回答他。
岩本对这答案十分满意,他用另一只手固定住心上人的小腰,方便冲刺。
他不是那种会问深泽“想要射在哪里”的绅士,他只想射在穴道深处,再看自己的精液一股一股地被挤压出来。
深泽的身下一直垫着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才能保证性爱过程中的体液不会滴到阿部的床单上。不知道自己被操射多少次,但他在性爱后瘫软的状态下,发现这外套几乎湿透,险些渗过去。
他艰难地夹紧穴口,避免射在自己体内的精液流出来。
“抱我去洗手间……”他有气无力地吩咐岩本。
小警察像是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还没等喘息平复,就立即把他扛去洗手间。
他小心地清理过身体,让岩本把自己手腕上的领带解开,又瞪了男人一眼,没好气地说到:“没轻没重,我手腕都红了。”
“绑上以后就忘了这茬……”岩本有些歉意。
眼前的人有凌乱的头发,泛红的眼角,几乎没法穿的,被他弄掉几颗扣子的衬衫,以及全裸在外的下体,和两条修长双腿。
他看着深泽那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样子,阴茎又翘得高高。
深泽用手指弹了肉柱一下:“别做了,万一被他撞见,他又要折腾我。”
两人担心阿部随时会回来,匆忙地把床恢复原样,又像做贼一样匆匆离开。
“我和他,谁更能满足你?”电梯里,似乎在这场争夺战中暂获上风的岩本照,耀武扬威地问向对着电梯镜子整理头发的深泽。
深泽懒得理他这份和小孩子一样的好胜心,没有回答。
“我和我哥呢?至少能打个平手吧。”岩本却不懂收敛,追问道。
深泽转头不轻不重地拍在他后脑勺一下:“对你哥还有没有点尊重?”
“有,”岩本照像流氓一样,露出了一个很像岩本徹的坏笑,揽住深泽的腰,低声道,“所以我要好好照顾他留下来的人。”
电梯到达大厅,深泽甩开他向前走去。
“深泽君……”岩本自顾自地对深泽换了称呼,“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没事,”深泽故意同他保持距离,“你回去吧,和我走太近会影响你。”
“总不能只是路过警视厅……”岩本不信他。这人对自己说了太多谎。
“对,就是路过,你快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在走出大楼之前,深泽这样回答道。
不明就里的小警察在和他上完床之后又被这样对待,虽有费解,但更不想惹得深泽不开心。于是继续试探道:“是要我搬回去吗?”
“不要,永远别回来。”深泽扭头往另一个方向,直到消失在街角,再也没回头看他。
从阿部家走回松坂会,只需要经过短短的一段热闹主街,转个弯就是这闹市中的寂静小巷。
深泽反复回头确认过岩本照没有跟上来之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突然瘫软地靠在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古宅围墙上,大口地喘气。
他在这刻才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有多么荒唐。
那个见证了他和岩本性事的房间,到底被收拾干净了没有?如果阿部知道了这一切,又会作何反应?
阿部早就知道他和岩本的关系,那份态度对于深泽来说,似乎是一种默许。
可是这份默许的范围有多大?
深泽不敢肯定。
他想再次回到阿部的公寓,整理一下自己的“案发现场”……可是如果撞见阿部怎么办?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明明他才对阿部说过,这晚要去晚宴。
没错,深泽可以借口说他取消了晚宴的出席。
可是让他更为难的是,阿部太过了解他。
因为太过了解,所以阿部知道,哪怕是取消了晚宴,深泽也会在这天进行一些其他的人际关系上的补救。
想到这里,他只能给阿部发去一条信息:“今晚来我这里。”
“好。”阿部很快回复道。
“收工后直接来我这里。”深泽补充道。他担心阿部先回家。
“好。”
“渡边君还在我家,反正你到时候知道怎么说。”
“嗯,我知道。”
深泽留下渡边一个人吃晚饭,独自钻进卧室。
他没有什么胃口,只想躲清静。
也许菊池威胁他的事有那么多转圜余地,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配合菊池组的一切犯罪行为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放在从前,这种事他会同阿部商量。
可是如今的阿部对岩本照满是敌意,自然就不可能以岩本照为优先地去考虑问题。
深泽在这件事上,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自己。
“我只需要做一次,是吗?”在阿部到来之前,深泽打给菊池。
“对,我说话算话。其实我的货平时有更稳妥的渠道,这次实在是因为有突发情况。”菊池满嘴答应他。
这也确是实话:菊池组的货物在新加坡海关遇到了些麻烦,他费尽心思把毒品暂时转移,却无法再用之前那艘船。他手里一直掌握着松坂会的把柄却迟迟未动,也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深泽没有回应,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电话打得有些冲动。菊池是否给他承诺又能怎样呢……
他摁断电话,结束这场短暂的交涉。
只是泡个澡的工夫,深泽头发没擦干地从浴室里出来,就听到客厅传来响动。
这夜会来的人只有阿部,而忙碌的院长先生似乎来得早了些。
他站在窗边,调整心态和表情,准备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情人。
虚掩的门突然被踹开一般,惊得深泽抖了一下。
抬头却看到那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头发已经稍长了一些的,穿着岩本徹留下的铆钉皮衣的,如小小巨人一般的儿子,Raul。
深泽当初看中了这处房子,原因之一就是层高十分奢侈。但高大的Raul站在房间中,却显得这屋子没那样高挑。
“真都?!”深泽惊喜又讶异,他冲去儿子身边,差点被浴袍的腰带绊倒,“还以为你今天会留在广岛。”
Raul这些日子在广岛进行电影拍摄,这天是杀青的日子。
由于是未成年人,Raul的工作时间表一直都被经纪人发给身为监护人的阿部,阿部会实时同步给深泽。
所以深泽对儿子的行程了如指掌。
Raul虽然冷着脸,但还是稳稳地扶住了险些没站稳的父亲。
“我不准回来?”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深泽。
深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他伸手摸着儿子的脸,一如往常般亲昵:“怎么了,真都……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Raul的大手抓住他纤细的手腕,又狠狠地甩在一边,撞开深泽的身体就往卧室内走,皮衣上的铆钉撞得深泽隐隐作痛。
似乎是在发脾气的男孩,把皮衣脱下,坐在沙发上,看向不明就里的深泽。
“你不说的话,爸爸没法帮到你。”见儿子同自己对视,深泽立即坐过去。刚刚洗过澡的身体发出氤氲的暖香,这是Raul熟悉的,独属于深泽爸爸的味道。
在独居的日子里,Raul试过买来父亲同款沐浴露和洗发水。可是洗在自己身上,却全然闻不到父亲的气息。
那种香调的洗护用品,被他一直留在家中的浴室里。
佐久间来到家中过夜的时候,曾经无意间使用过那几乎全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那一夜,在经历了几次性爱之后,Raul再度爆发的疯狂是因何而来。
“我送你的那只小恐龙玩偶……你打开过了?”相对沉默了几分钟,Raul低声问他。
儿子是在成为偶像之后才进入变声期。和之前大段的陪伴时间相比,深泽的记忆里更多是儿子那奶声奶气的样子。
这样充满男人气的好听声线,会让他偶尔恍惚。
可是他没听懂这个问题。
或者说,这小恐龙自从被送过来之后,深泽就没正眼瞧过几眼。但这份实情又怎么敢跟儿子说。
“小恐龙就坐在床头,我都没怎么挪动过……到底怎么了,真都?”
Raul细细看着父亲的表情: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可他仍然在意,为何在岩本徹去世之后没多久,阿部亮平就爬上了父亲的床。
这是他透过恐龙玩偶的实时摄像头,唯一窥见过的房中秘事。
“爸爸……恋爱了是吗?”
话一出口,Raul就开始后悔。深泽的感情生活,并不需要同他交代。
反而是这样一问,自己那无法言说的龌龊心思,变得昭然若揭。
“嗯?没,我没有。”他擅长对任何人说谎,可在最爱的儿子面前,演技却没那么好。
两人是至亲的亲人,无论是谎言或是坦诚,都那样明显。
Raul懒得和他争辩,对这份否认理都没理:“和阿部哥哥,是吗?”
“阿部?没有的事,不是,不是他。”深泽只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因为在听到Raul的问题的时候,他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个人。
而那个人,并不是阿部亮平。
心中的情绪先是失望,而后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愤怒。
年轻的男孩被怒气占据了大脑,看向父亲的眼中泛起了层层泪雾。
他不清楚自己无法接受的到底是什么:是父亲在丧偶之后很快又开始了新的感情,又或是这份反复的隐瞒和欺骗。
总之,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强壮高大的男孩已经把只穿着浴袍的父亲狠狠压在身下。
深泽根本动弹不得。
Raul坐在他的双腿上,压得他腿发麻。
儿子两手死死地箍住他的双臂,捏得他小臂上的骨头都要碎掉。
胡乱落下的吻,算不上是毫无章法。
和那个小警察相比,Raul反而像个中老手。
深泽却无暇分析这些,只想让这一切荒唐立刻停止。
“真都,真都……”他唤着儿子的名字,想让这已经失态的年轻人清醒过来。
可这在Raul听来,却如同什么致命的催情符咒。
他用力吮吸父亲白嫩侧颈的皮肤,粗暴地留下一串串嫣红的印记;又如同啃食母乳一般,将深泽的乳头咬出斑斑血迹。
深泽只觉得错愕,并且疼痛。
这份疼痛让他想起故去的爱人。
那曾经留在身体上的痛楚,和此刻几乎如出一辙。
他颤抖着,用力挣脱开男孩的禁锢。
“啪!”一声响亮清脆的耳光声,终结了这场闹剧。
脸颊感受到那份火辣辣的肿胀,Raul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
他匆忙起身,又在看到深泽那副衣衫不整又被自己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之后,扭开了脸。
“真都……”深泽的手掌也感受到了疼痛,他下意识地想要关心自己的儿子。
Raul躲着他的眼神,稍稍整理了衣服。
“真都,为什么……”深泽语塞,他不知道要如何问出口,只能犹豫着抬手抚摸那已经红肿的一侧脸颊,连自己的手掌印都清晰可见,“疼吗?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Raul转过身子,走向门口,却没有道别。
“真都!”深泽稍稍提高了声音,想要叫住他。
“别找我了。”Raul哑着嗓子说到,“深泽辰哉,我恨你。”
阿部亮平在这个夜晚如期而至。
他完成工作,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松坂会。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深夜赴约更让深陷恋爱中的人感到愉悦的。
奔向内宅的路上,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舀出一碗皎洁的月光,捧去深泽的面前。
准备了一肚子要应对渡边的话语,但在进入深泽的卧房之前,他都没见到什么人。
房间里是一片几乎见不到光的昏黄,只有一盏小夜灯莹莹发光。
阿部只道情人是早早睡去,轻手轻脚地冲过澡,又爬上床。
被窝里的人慵懒地爬进他怀里,冰凉的手指摸上他的下腹,又握住了还没准备好的阴茎。
“嘶……”他难耐地倒吸一口气,“不累吗,辰哉。”
“好久没做了,”深泽主动咬住他的下唇,“可以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哦,阿部医生。”
他如愿听到男人喘着粗气,在一片暗色中啃食撕咬着他的皮肤。
这夜的阿部并不温柔,他在那早已准备好的肉穴里横冲直撞,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狠狠地把爱人吞食殆尽。
并且,完美地遮住了Raul留下的一切痕迹。
清晨早起准备上班的院长先生,在看到深泽诱人的裸体上尽是吻痕之后,满足地为他盖上羽绒被。
深泽在那夜之后没再见过岩本照。
确切地说,是他在躲着岩本照。
男人不知在哪里买来了个用别人名字登记的电话号码,于是肆无忌惮地跟他进行单线联系。
在知道那个陌生电话背后藏着谁之后,深泽就再也没理过。
现在这个时代,想要联系一个人简直太简单。所以任何看似是禁令一样的理由,都仿佛是一个个脆弱可笑的借口。
他忐忑地等待那艘即将到港的船,并且寄希望于岩本照对他彻底死心。
若是两人之间再有半点瓜葛,那么深泽的这一切隐忍和牺牲都将功亏一篑。
货轮从新加坡港驶向东京港,耗时半个月。
属于松坂会的几个集装箱即将被海关查验,只需在那之前把货柜里那几件菊池组的货物拿出,深泽就同菊池组再无瓜葛,也可以守住那个关于岩本照的秘密。
没错,身为松坂会的老大,深泽就是有这样幼稚又不切实际的妄想。
一如当年,他以为只要好好吃药,岩本徹就可以戒毒。
宫馆凉太还在康复中,渡边又要身兼数职,其他的组长都无法离岗,更低级别的小弟们,深泽又不敢轻易让他们来做这份机密又重大的事。
他决定独自去拿上那几个被密封得完好的金属元件,而后再交给菊池风磨,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和之前的几次一样,每每遇到心慌的六神无主时刻,深泽就会回到岩本徹的墓前。
心中一直有种执念:阿徹会保他有惊无险。
他问和尚拿了一只木桶,里面装满清水,再一勺一勺地浇在墓碑上。
深泽这次没有同男友说什么话。
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甚至在心里都不敢发出声音。
阿徹会怪他吗?那个曾经被自己百般阻挠的、不准男友去触碰的毒品……如今却兜兜转转地,再次成为天平两端的砝码之一。
他在坟前跪坐了许久。午后的风渐起,和尚为他拿来了厚厚的软垫。
入夜时分,深泽来到品川码头。
他许久不来这里,这些年来,很多事都是由底下的人去做。
但是初期带着松坂会做过几年远洋贸易的深泽,依然对各个港口的状况了如指掌。
他在货柜堆放区找到了自家的一片集装箱,熟门熟路地打开集装箱的门。
装有菊池组要的东西的那个集装箱,没有被装满酒,而是在货柜中间留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窄过道,从而方便深泽走进去后把东西取出来。
之前每一次走私武器枪械进来,松坂会也是如此操作。
他在海关方面买通了人,违禁品的转移工作会在海关查验之前完成,有时进港的枪械稍多一些,松坂会甚至可以开车直接进入保税区。
按照菊池组给出的消息,毒品被人放在了较为好找的外层木箱里。
深泽拿出工具,撬开被伪装过的装着葡萄酒的木箱,一一找出二十多个金属元件,并塞进带来的背包之中。
背包中的毒品,怎么说也有二十公斤。他正思考着要怎样拎回品川港外围的公路上,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是人的脚步踏上集装箱的声音。
深泽摸到了怀中的枪。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有人流血。
而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是他。
他猛地转过身去,决定看看来人到底是谁。
港口的灯光从集装箱外射进来,却因为逆着光,深泽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对方穿着警服外套,外套轮廓和普通衣服不同,而深泽常和警察打交道,所以更加熟悉。
包里装着的这些毒品,算是被警察抓了现行吗?他估摸着,有这些证物在场,至少也能让他吃上一辈子的牢饭……所以在律师到来之前,他更不能同眼前这位警察进行一丁点对话。
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脑内迅速想好了对策之后,深泽打算把枪拿出,正面对峙。
他不知道集装箱外还有多少警方的人,但他更不想坐以待毙。
来人也把手伸向后腰处,深泽一阵紧张:他善用枪,但从没经历过枪战。
之前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平。
刚刚被自己打开过的几个原本装着葡萄酒的木箱,倒是可以暂时成为他的掩体。可是木条的档弹功能实在堪忧,尤其是在这种近距离射击的情况下。
无暇考虑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别让自己被击毙。深泽把枪上膛,手指放在扳机上,稳稳地举起枪。
警察拿出的东西,通过剪影来看,似乎不是枪。
深泽犹豫了一秒,就感受到眼前一片光亮。
是一只比自己的手机自带闪光灯要亮的,警用手电。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位警察的脸。
是那个找了自己许多天的岩本照。
岩本根本不在乎他在这里做什么,用手中的灯光为他照亮眼前的路,温柔的声线传到深泽耳朵里:“太暗了,别摔倒。”
岩本照在这天也去了哥哥的墓前。
正要离开之时,就远远望见了拿着木桶的深泽。
他一直在寺庙的林子里,偷偷注视着深泽的背影,而后又一路跟了过来。
许是因为满藏着心事,一向谨慎的深泽,甚至都不知道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
深泽缓缓放下了枪,而后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认命似地举起双手:“警官,你逮捕我吧。”
这些数量的毒品,这种金额的大案,足以保住岩本照在警视厅那平步青云的仕途。
岩本摇摇头,一步步地走近他。
又对着瘫坐在地上的人,伸出手:“我们走。”
“不行,”深泽脑子乱糟糟的,他又想起了菊池对他的威胁,“你不懂,如果这件事不办成,就会……”
“不需要说太多,我们走。”岩本稍稍低下身,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深泽的手。
深泽的四肢在地上扑腾几下,胡乱地踹在岩本的小腿骨上,男人吃痛地低吟一声。
“岩本警官,你清醒一点,现在这样做,前途不要了吗?你忘记你是怎样才坐到今天的位置,是阿徹……”
岩本照无奈地苦笑,弯下腰,把他整个抱在怀里:“我只知道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渡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深泽和阿部之间的关系,也是在那个多事的夜晚。
他摸黑跑去客厅一旁的酒柜找酒喝,身影被月色掩护得严严实实。
所以阿部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微醺的人。
望着阿部匆匆进入深泽卧室的背影,渡边歪着头猜测:深泽,阿部,还有岩本照……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岩本和阿部之间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但渡边对别人的私事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便不再细想。
只是在第二天的早上,他便拿这件事好好为难了阿部一番。
早起上班的院长先生,穿上修身西装和风衣,正准备出门。
渡边早有准备地堵在玄关口:“阿部亮平,带我去见凉太。”
宫馆恢复意识并入院修养后,一直拒绝渡边去看他。
阿部虽然没有细问宫馆和渡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根据这二人的表现,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他为难地笑笑,“宫馆君特意嘱咐过我,不准让你去。”说着,他打算伸手推开门。
渡边立即把门档得严严实实:“你不让我去,我就把你和深泽哥的关系告诉岩本照。”
阿部挑了挑眉,哑然失笑:“翔太,岩本照他什么都知道,我也什么都知道……别闹,今天医院里一堆事儿。”
渡边又气又急,他抓过阿部的领带。刚刚睡醒的人衣衫不整地,靠在阿部怀中,并且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以这种暧昧的姿势拍了张合照。
“喂,你……”阿部有些哭笑不得。
“总之我要见他,不然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凉太,他一旦吃醋,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
阿部摇摇头,只剩束手就擒的份:他本就不该介入这两人的爱恨情仇之中。
更何况那个病床上的宫馆凉太,极为啰嗦。既不肯让渡边看到自己那副病榻中的模样,又忍不住不停向阿部打听渡边的情况。
正好,他终于可以借此机会把手里这个大麻烦甩出去。
阿部所掌管的这所小小的社区医院,坐落在神乐坂古旧优雅的独栋日式建筑群和时尚昂贵的塔楼公寓群之间。医院占地不到一千平米,除了地下停车场外,还有三层地上主体建筑。
一层是接待处,采血室,血液化验中心和药房;二层是各个医生所在的诊疗室,以及医学影像采集处。医院不会进行大规模手术,但会给在公立医院没有床位的手术病患提供转移和疗养服务,医院的三楼就是输液处和术后休养病房的所在地。
虽说这社区医院的原始出资方是松坂会,但在深泽逐步掌管松坂会的财政大权之后,他就没有再向阿部要过分红。彼时的岩本徹已经是甩手掌柜和瘾君子,只知道想方设法绕过深泽的管控去吸毒,于是这笔逐年增加的巨额收入,在松坂会逐渐被淡忘。
深泽刻意让这所医院也成为干净的资产,并且尽量和松坂会进行切割。这也算是他对于一直在自己身边付出的阿部亮平的一种金钱上的补偿和偏爱。但阿部却从没拿过自己不该拿的那一份,他以医院的名义成立了一个专门从事高端养老业务的财团法人。
他不认可深泽从事的事业,觉得那不能长久。于是认真地在打理着手中的财富,并为以后更加安稳的人生铺路。
医院里共有五十多名固定员工,但慕名而来的病人以及看中了这里便利条件而选择做体检和日常保健的人逐渐增多,使得人手渐渐不够用。财务处给出的净利润逐月增长,阿部的工作也变得日渐繁忙。
阿部给了渡边一张门卡,又特别叮嘱了他手下的护士,得以让渡边可以自由出入宫馆的病房。
“他们发生任何争吵或是什么的,都跟我们没关系,别让他们把病房烧着了就行。”阿部深吸一口气,内心翻着白眼,如此对护士长说到。
手里有了门卡,渡边不再同深泽一起住,而是带上自己出门过夜的小包,夜夜住在宫馆病房里的沙发上。
宫馆凉太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倒也不像从前那般躲避或推脱。
看着渡边来势汹汹的样子,和那憋着一股气的状态,宫馆被吓得不敢怎么说话。
医院不同于监狱,本就拦不住渡边,而自己那暂时的盟友阿部亮平,似乎早早就背叛了两人之间的“承诺”。
预想之中的责备没有发生。渡边沉默着从护士站抱来枕头和毯子,不加遮掩地脱光衣服换上睡衣,去病房内的洗手间冲澡,而后同宫馆之间毫无交流,倒头便睡。
“翔太,翔太……”宫馆的嗓音还没从气切后的嘶哑中恢复过来,他小声唤着沙发上的人。
渡边立即起身,他担心宫馆哪里有不舒服。
病床上的人状态很好,只是在温柔地劝他:“你回家就好……住在这里多委屈你。我不会拒绝见你,你可以每天来。”
一听宫馆这么说,渡边这些天积压的不安和惊恐又一次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他随意地穿着睡衣坐在病床上,脸转到窗外,不再去看宫馆。
良久,渡边没有什么情绪地说到:“凉太答应过我的,从仙台回来之后,我们就一起住。”
宫馆皱着眉头想了几秒:他确实答应过,并且是真心答应的。
“所以,你回到东京那天,我们就该住在一起的。”渡边看向他,吞下了哽咽,“上野那边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宫馆温柔地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男人的手曾经是温暖有力的,但在这刻,渡边感受到了男友的虚弱和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我从没担心过那些,翔太……”
他担心的只有渡边。
也许连他自己都忘了,在刚刚苏醒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让阿部藏好了那张他和渡边的合照。
而渡边也在警方来送达搜查令的时候,很有默契地切割了同宫馆之间的关系。
“这些天你过得好吗?我听阿部说,你住在松坂会。对不起,是我大男子主义,爱面子,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
听完宫馆这番话,渡边惊喜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些年来,他何曾听过男人因为这种事道歉。
曾经在府中监狱吃过的那些闭门羹,在各个警署经历的那些担惊受怕,都被渡边一个人消化掉。他从未指望宫馆能给他任何解释,只觉得这人能顾得上自己的周全,就万事大吉。
“我之前食言了,”宫馆嘶哑着,艰难地说出这些天来一直想说的话,“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去打架,结果却又被你从监狱捞了出来;去仙台之前我也说会好好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样子……翔太,谢谢你还在。”
渡边仰起头,憋住眼中的泪,又故意漫不经心地:“我当然在这,不然能去哪,你们宫馆组的事情,我不管谁能管?”
“组长也归你管,好不好?”宫馆笑着问他。
渡边破涕为笑:“少给我戴高帽,我哪承担得了那么大的责任……”他为男友盖好被子,又催促着,“行了,快睡觉吧。”
“亲我一口。”宫馆得寸进尺地提着要求。
深泽沿着一条没有监控的路线,带着岩本照走去品川港附近一条国道。
将近二十公斤的冰毒拎在手中属实有分量,他拿得胳膊发酸,便交给了身边的岩本。
为了保险起见,深泽没有让松坂会的用车等候在这附近。
春夏之交的夜晚,海港边的风很大。还好有岩本递过来的警服外套,深泽才不至于被风吹得狼狈。
两人保持着这份诡异的缄默,在油罐车和集装箱卡车都行驶得匆忙的路上等了许久,才看到一辆空车状态的出租车。
内宅在这个夜晚显得很安静,是深泽最讨厌并恐惧的那种安静。
被岩本照拽着手腕,一路回到家中,他若无其事地打算进入卧室,去逃避这个夜里发生的一切。
岩本把他拦腰抱住,又把他推到沙发上:“别走,讲清楚。”
男人的手倒是老实,没再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
“你走吧,别跟我走太近。”事已至此,深泽不想多说。
他更怕耽误了岩本的工作。
“我叫阿部亮平来?你不愿意跟我讲,总可以对他讲吧?兜里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亲自去拿,为什么他不陪你?”岩本关心则乱,又开始追问起来,问得深泽心烦,又有种自己被审讯的错觉。
“不打算抓我就别问那么多,”明明是那个广义上的“坏人”,但深泽却十分理直气壮,“在这加班做审讯呢?”
“能别再对我这么有敌意吗……”岩本苦笑着哀求道,“我想帮你解决问题。”
男人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又趁着深泽卸下防备的短暂间隙,拿过他的手机,快速地扫脸解锁。
深泽觉得自己不了解岩本照。
即使和这个男人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他却突然意识到,岩本在自己身上使过的力气,不到十分之一。
不然怎么能单手就压得他无法挣扎,另一手又熟练地翻看手机通讯录后打给了阿部亮平?
“辰哉,晚上好。”阿部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满满的笑意和幸福,“我刚刚下班。”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岩本示意深泽说话,但深泽一阵语塞,他不想说,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电话那头的阿部亮平,是那样讨厌岩本照。立场既然如此不一致,在这件事上就没什么继续讨论的必要。
听筒里迟迟没有听到深泽的声音,阿部疑惑地问到:“怎么不说话?要我过去吗?”
深泽还在挣扎着,双脚一直踢在岩本结实的身体上。
不想徒增阿部的担心,岩本终于不再坚持,主动开口对阿部说:“是我,岩本照,这边……需要你来一趟。”
岩本随即挂断了电话,也不再控制深泽的四肢,而后他提前闭上了双眼,端端正正地坐在深泽面前,并和预计的一样,铺天盖地却没什么痛感的拳脚砸在他身上,吃瘪的人又得理不饶人地骂了起来:“岩本照!你凭什么用我的电话,又凭什么替我做主!”
岩本静静地等他发泄完,又要时不时地眯起眼睛看看深泽的动作会不会过大撞到哪里、会不会受伤。
待深泽终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边,他才笑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又不住地哄着:“不用你的电话怎么找到阿部亮平,又怎么撬开你的嘴……如果你不肯跟我说,那没关系,他来了我就走。”
听到阿部的名字,深泽又觉得心里冒火:“还有,为什么我一有什么事,你就把我往阿部君那边丢?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这样做……”
“因为我和他都很爱你。”岩本一开口,就成功堵住了深泽的嘴巴。
这句又离经叛道又带着一丝诡异纯爱感的句子,居然是被男人那样宠溺地讲了出来。
“所以我心里清楚,如果是和你有关的事情,只有我和他会完全为你考虑……如果这件事我摆不平,阿部亮平就是最可靠的人。”
阿部赶赴松坂会的路上,设想了不少场景。
也许这两人决定正式在一起,深泽说不出口,便让岩本通知他到场,再面对面挑明。
这对于阿部来说,反而是最能够接受的一种可能:这样毕竟还可以保证深泽能好好的,至于自己……他阿部亮平为深泽辰哉做出的牺牲,不缺这一件。
也许深泽当年的一些违法行为败露,而岩本叫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核实情况。
阿部心一横:如果真的如此,他会把所有的罪行揽到自己身上。
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一些不着边的猜测,开车冲进正门的时候,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
说是空白,倒也不太恰当……非要为这种状态取个什么名字,不如说是他在面临考验时候的镇定。
深泽和岩本之间到底进展到多么亲密的关系,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他只希望深泽一切安好,而那个岩本,如果真的是想调查什么案情才打了这通电话的话……阿部希望深泽在他到来之前,没有太过为难。
屋子里一片安静。
在长长的玄关里见不到房间中的样子,阿部手忙脚乱地踹开皮鞋,迈着长腿走向客厅。
深泽和岩本的状态,看起来像是相安无事。
“需要我回避的话我可以走。”岩本抬起头,同阿部对视一眼,又这样对深泽轻声说到。
深泽没吱声。
阿部注意到这不寻常的气氛,以及地板上那个长得可疑的,看起来十分有分量的大包。于是指了指包,并用嘴型问向岩本:“什么东西?”
岩本指了指深泽,示意阿部听深泽的答复。
他只隐约觉得这鬼鬼祟祟被放进包里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合法玩意,但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
两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都等待着一个答案。
深泽抬头看了岩本一眼:“照……可以离开吗?”
岩本立即尊重他的安排,起身出门。
在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阿部看到深泽动摇着,又声音颤抖地告诉他:“是冰毒……菊池风磨要我们的船帮他运一次冰毒,不然就会暴露小照的出身。他知道照是阿徹的弟弟,他知道了。”
阿部听完,立即去上前查看地板上的口袋。
浸淫在这灰色地带这么多年,他一眼就看出了菊池组伪装毒品的方法。
“所以你答应他,想保护岩本照的身份。”阿部蹲下身子,温柔地问他。
“是,我知道这很愚蠢……你又对小照那么有敌意,我就觉得不能跟你商量,才一直一个人……”
事已至此,深泽再无向阿部隐瞒的必要。
“我其实不讨厌他……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会听你的。这么多年一直这样,不是吗?”
同阿部讲完,深泽卸下了一大半的心理负担。他看着眼前这堆被伪装成电子元件的冰毒,六神无主:“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小照在码头发现了我,又把我送回来……他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只用几秒钟,阿部就理清了这里面的关系。
他没来得及继续安抚深泽,反而向大门口跑去。
岩本果然就在门外等着,他仿佛没有离开,只是走去门口抽了一支烟。
见阿部把岩本带了进来,深泽没有过激反应。
他叹了口气,对岩本轻轻说到:“其实没必要让你出去……”
“没关系,”岩本笑了出来,“我多少能猜到,袋子里的东西不过又是什么违禁品。”
但他没有把深泽当场逮捕。
其实在那一瞬间,甚至是从神社至品川港的跟踪深泽的过程中,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阿部正是因为推测出了这份可能性,所以想要把岩本追回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岩本的立场完全一致——岩本早就已经抛下警察身份,成为完全站在深泽这边的人;而深泽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涉刑,所以阿部更需要岩本一起想办法。
深泽终于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对这两个男人说出一切来龙去脉。
岩本照静静地听他讲完,柔声安抚着:“不会有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深泽有些泄气地反问道,“我都看到那个视频了,你确实被电视台拍了进去……照,你不能有事。”
“我不会有事。”岩本坚定地说,“而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心里一直装着这个秘密,所以没怎么休息好吧?”
阿部仔细看着深泽的脸,确实有些疲惫。他牵起深泽的手:“他说得对,你吃点安眠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只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阿部就从深泽的房间里走出来。
岩本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查看那个被他拎回来的包。
“他睡下了?”见阿部回到客厅,岩本抬头问到。
“嗯……那个包怎么了?”
“我先检查一圈。这个包我拎过,所以需要清理一下可能留下的痕迹证据。”岩本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回答道。
“这件事有解决的余地吗?你打算怎么做?”阿部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一边思考着这一团乱麻一边问。
“我还没想好,但不想深泽君这样牺牲他自己。”岩本又仔细地检查了一圈,似乎是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满意,而后起身,坐在沙发上,对阿部认真地说,“谢谢你把我叫进来。”
“别谢我,”阿部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辰哉,谁管你。”
“至少我们目前不是敌人,”岩本笑了出来,“我在你心中也不是那个毫无用处的死条子。”
阿部没理他,走向书房:“我去书房睡,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及时出现,你也休息去吧,我们这几天得陪在辰哉身边,免得他做错误的决定……”话没说完,他注意到岩本犹豫的样子,又敏锐地猜测道,“你搬走了?”由于这阵子一直在为宫馆进行术后修复,阿部不太了解宅子里发生的事。
“嗯,因为之前调查到他,为了避嫌,我就搬了出去。”
“呵,”阿部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靠不住,遇到点什么事,只想着跑。”
岩本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说出最后又选择回来的原因。他只是憨笑着:“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嘛。”
“不过你及时找我,算你识相。”阿部打了个哈欠,去深泽的卧室确认一下床上的人是否已经熟睡,又继续走去书房。
岩本却放心不下,没有回到哥哥曾经的卧室,而是进入深泽的房间,随便找了几个抱枕做枕头,蜷缩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