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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学最后一个学年,二郎敏锐地发现周末前来中島屋就餐的后辈变得越来越多。
“嘛,二郎也到了受欢迎的年龄,”隔壁赋闲的柄本さん啜了口咖啡,“二郎的春天要来了。”
“哇唔、好恶心,”二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握住手冲壶,“果然おじさん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
四郎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忍不住也添油加醋,“可能是呢。初诣的时候大家都求了签,二郎的签文说年男今年会有好运哦。”
“喂、四郎!”
柄本さん端着咖啡又啜了一口,对两兄弟日常打闹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慢悠悠地抛出另一个问题,“说起来,一郎怎么样了?”
话题毫不意外地转回到一郎身上。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养父还在的时候,街坊邻居过来就餐,话题从小镇的新鲜八卦,到市中心新开的老年中心,再到学校里新来了一位大城市出身的校长,最终总会回到一郎身上。一郎长得好看,八面玲珑,长辈们就是喜欢这样的人,不出奇。那时候二郎这么想。
等养父不在了,一郎正式负责整个家庭餐厅的经营,对外总是礼貌周到,一双眼睛既不上挑也不下垂,偏又藏了一点笑意,来店就餐的无论新客老客都喜爱他。这时候二郎也长大了一点,刚去隔壁市上了大学,自以为见到更为广阔的世界,便不计较小城里这一丁点温暖善意。
本来以为没有血缘的一家四口会继续这样平静无波地生活下去,直到各自结婚生子搬离老屋。但一郎偏又上了京。
“还在东京,谁知道呢。”二郎听见自己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
他想起去年和朋友相约一同去东京游玩。原本和三郎借了家里的车,可樱花来临之际朋友们一个两个吸溜着鼻涕肿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抱怨这次流感太过来势汹汹。说出的话不好向三郎四郎两个弟弟收回,最后他只能开车驶向一郎的公寓。前几年三郎还没拿到驾照,只有他能驱车上京给一郎带土特产的时候也算是进去过一两次。可能见面的时间也太短,能说的也就几句家里的琐事,二郎还没能习惯住在这个公寓里的一郎。
去年的一郎染了银发。据本人所说二郎是第一个观众。五官倒是没怎么变,可能因为工作忙起来比往日又瘦了些,又或是随年龄增长婴儿肥消退,脸部线条更为锐利,显露出几分成熟。
脸变白了,牙齿被经纪人勒令带了几年隐形牙套变得整齐不少。过去一说话就露出的兔牙如今要对方大笑才会显露。二郎不无遗憾地想,艺能界真是厉害,把中岛一郎改造为现在风靡万千少女的偶像中岛健人只需要不过两三年。
至少从表面上看过去,现在的一郎是个完完全全的东京人,和当初那个在海边奔跑嬉闹的一郎毫不重叠。
“最近,在电视上看到一郎的频率增加了不少。”柄本さん还没停止他的感叹,让二郎不禁有些厌烦。
“我们也很久没见一郎。”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厨走到吧台,递给四郎一碟新炸好的可丽饼,“还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见上面。”
一郎24岁了,在艺能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摸爬滚打也有4年,并刚刚展露更多的头角。忙也是忙的,一年之间除了养父忌日会回家祭拜,有时候连新年也因为工作太多而选择在东京独自度过。
二郎上京那天刚好是一郎的休日。推门进入的时候对方还是一副没太睡醒的模样。银发倒是明晃晃的,就算在室内也眩目得刺眼。
家里还算整洁,再上一次过来时陪一郎购置的盖毯被整齐叠放在沙发一角,似乎经常被主人使用。只漫画散乱堆了满地,昭示着常被人翻阅却从未得到整理的事实。
二郎洁癖犯了。他忍不住伸手捡起两本jump杂志放在茶几桌面,想了想又放回原位。小时候他们两个总为这种事情大吵,一郎烦他乱动自己东西,二郎则受不了一郎所谓的乱中有序。吵架之后两个人总归要冷战上好几天,彼此生厌那些日子里,连个眼神都欠奉。
可是这个春日气温宜人,不喝酒都能微醺,二郎不想吵架。
一郎打了个哈欠,没话找话地问他怎么突然过来。
二郎指了指玄关处的几个箱子,“三郎说店里太忙了,没空上京,让我带点土特产给你。”
“哦。”一郎点点头,转身向厨房走去,“要喝茶吗?还是咖啡?”
“红茶吧。”
趁着一郎背对自己烧水的时候二郎又抬头看了眼对方的银发。果然还是太过刺目,很难让人直视。
“喂、中島。”
“什么嘛,你不也是中島。”一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想让我叫你菊池?”
“今年还回家吗?”
“不一定。忙的话就不回去了。”他看见一郎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将右耳侧的碎发拨到耳后。手指也变白不少,好在没像电视上一样被套进会反光的银戒里。
这一个动作也很东京,二郎想,海边小镇哪有人会这么细致。
回家洗车的时候他碰到了三郎。对方有些迟疑,嘴巴蠕动几下最后还是没说话。大概要说四郎的事情,二郎揣测,站在原地看着三郎,等待对方开口。但三郎站了一会,却径直离开了院子。
他以为过几天三郎会忍不住再来找自己一趟,但直到夏去秋来,一郎难得回家过年又离去,三郎还是没有开口。
再后来二郎也毕业了,留在当地市政工作,上京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冬日里他和上司去邻市出差,在小酒馆吃晚饭的时候在店里又小又窄的电视屏里看到一郎上了黄金档谈话节目。主持人问及一郎的出身和家族成员,他听见一郎用轻飘飘的语气说起兄弟几个——
“是多子家庭呢。有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反抗期真是长啊。”
“下面的两个弟弟年纪更小一点,也更听话。现在继承了老家的店,偶尔也会寄土特产来。非常好吃,是家的味道。”
声音遥远得仿佛是从几万亿光年外的星空飘来的,传到二郎耳中已经失去言语应有的温度。
等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二郎熟练地从录影机中拿出录影带插到播放机上。在一片昏暗里,他摸索着从塑料袋中取出回家路上在便利店随手带回的啤酒。“砰——”拉开拉环之后,泡沫疯狂上涌,在空气中发出微弱的爆裂声,盖住了一郎那句轻飘飘的话。二郎拿过桌面的遥控器,反反复复地按着前进后退键。他看着屏幕里的中岛健人,嘴巴一张一合,轻轻抱怨着自己所谓过长的反抗期,不期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秋日。一郎带着刚到保育所的自己去旁边的商店街,买了各式各样的小吃,一说话或是一笑起来就露出傻乎乎的两颗兔牙。秋日阳光的温度刚刚好,给一郎黑色的头发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才是一郎。二郎想着,又喝了一大口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