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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许是想传递一点味道,才去接吻。
就是这样的人,中岛,胜利想,不会采取普通的方式,不会安分地呆在原地,总要出格一点,偏歪一点,旁人取笑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胜利略含歉意地颔首,却漏出些许莫名其妙的得意,“嗯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好累呀好累呀好想远走高飞呀——”中岛乘上胜利抱着吉他弹出的小调,如此随口唱道。
中岛的歌声总是明亮,像是调用了全身去歌唱,身体四肢和五脏六腑都在为情感而震动,令周围都被感染。
1
他们就那样上路了,带着他们的吉他与乐谱,以及那些在世人眼中尚且不算出类拔萃的才能。
钢琴带不走,中岛说无所谓他们可以租借来,况且终有一日会有无数的钢琴厂家向他们无偿供应,他说他看见了那样的未来。
胜利时常无法跟上中岛那无端的乐观,但这次也禁不住随之鼓舞起来,他笑出狐狸似的眯缝眼,“嗯!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如此的欲望不够大也不够强烈,他只是期望跟着中岛一起做些什么,等待一个机会,埋伏在那个漫长的赎罪里,他行路时拴一条在脚踝的锁链,本就不觉得这是什么负担一类,在转变为依赖与喜欢的过程里,跟同旅途的封酵桶翻滚,被酿成蜜或酒,那是越陈越浓烈的幸福滋味,他或许染了瘾,在空夜偷取一滴放在舌尖品尝,在清凉的早回味,他转头看向还在睡眠的中岛,味道里带上一点苦涩,咸丝丝的,他一抹脸颊,才发觉是自己落泪了。
第一次接吻是在合奏练习的中途,像一缕微风拂过花朵。
胜利在昏暗里靠近,中岛抬起好奇的眼睛,幽蓝的宁静包裹他们,中岛已经预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可他仍旧在胜利的注视下摆出纯真模样,手指停歇在琴键上,最后一个音的尾巴已经划过琴角,悄悄地消散尽。
这个吻,中岛说是清晨露珠,胜利在那头无言地撇过头。
2
那是一只拥有黑亮皮毛的猫咪,胜利觉得亲近,或许是像中岛。那猫起先就对胜利亲昵百顺,兴许是习惯了人类对他的讨好,却未知是胜利的哪个动作、摸到哪里触了猫的逆鳞。
未经修剪的指甲异常锋锐,疼痛感几秒之后才渐渐泛上来。
他盯着虎口边一条浅浅的血印,先先后后冒出脓般的殷红血液,人类的血液,体内奔流的生命线,由于意外的一道划口涌到了身体之外,不可思议,他凝视良久,中岛见他低头盯着手,好奇地靠近问他怎么了,随之发现他的伤,可是他们没有任何药品,连卫生纸也没有。
“这种时候,会发生那种悲剧吗?”胜利懵懵地,天边的阴云压着他们俩。
“哪种?”中岛一脸疑惑地抬头。
“就是那种……破伤风……然后感染……之类的……”
“说什么呢。”中岛不禁低低笑他,“老电影看多了啦胜利。”
“呀,不,忍不住那么想。”他支吾,活动了两下手指,“没事。”
接下来他忽然被中岛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眼前只见中岛的侧脸,那头蓬松的发正好落在耳朵尖的位置,中岛弯下腰后,一阵湿热降在胜利的手上,是中岛舔过他的伤口。
“那这样我也被感染了。”
胜利听见,笑了,像哭似的。
“这是健人式的浪漫吗?”
“这是,只对胜利的浪漫。”
3
靠在钢琴边,运动外套挂在胜利瘦小的身子上空空荡荡,他像个衣服的支架,肩和手肘关节处才能撑起衣物,那些凸出的棱角格外明显,肩上的琴带被吉他拉得笔直。与此相比的中岛,肩要宽上几分,但薄瘦程度不相上下,他坐在琴前从过分高的腰线处折叠,长腿折出钝角,膝盖顶出又一个折点。眼部滑落到尾声的部分,浓密的睫毛像遮住了落日光辉的矮树丛,像孔雀合上的屏,分不清是睫毛落下的阴影还是睫毛本身的浓密,那一整块深色在胜利心里下沉。
琴身是他们的介质,灵魂由此相接。
4
中岛跨坐上身,胜利有一丝慌张,他明白又不太明白,这种行为所伴随的情感与带来的后果。
不要想太多,中岛说,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身后扶住胜利的勃起。
头昏脑胀之中,胜利被一股温热包裹住。
他牵上胜利的手,手指缝入他的指间,轻微用力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下腹,他说放在这里别动,胜利懵懵懂懂,他接着从簇簇鼻吸间断续着让他再往里深入,胜利想他已经无法再顶更深,中岛却往后拱了拱,那根好像确实又再度往深处进了几毫,接着胜利的手心好像是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运动,令人竖起战栗,他感到不可思议,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中岛迷失在快感里不断索求,他看胜利僵在那里,便自顾自前后运动起来。胜利似乎感觉到在他手掌心按住的皮肤下,隔着皮与肉还有脏器,有鼓起与萎瘪,他不可置信地继续将注意力都集中去手掌,中岛已经松开他的手,但他已然着了迷,那神秘的律动,在中岛体内的自己的一部分,无止境地勾起他的情欲,他渐渐自己抽送起来,拍打声逐渐变大,越来越震耳欲聋,他才发觉中岛已经深深从腰部塌下,手指缝入床单,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对方的呼唤如此甜蜜,胜利想他应该继续满足他。
5
胜利想到一个粗暴的办法。
他们翻天覆地的夜里,他捞起湿淋淋的中岛,“健人くん。”
中岛听不清,身体的颤抖尚未平息,他体内的痉挛攀升消退如潮水一波波涌来又退去,精液与汗水混合成一种半透不透的浑浊液,黏着在身体各处。
“健人くん?”
这声呼唤里他在模糊的视野中寻到胜利的眼睛。
“怎么了……”中岛虚弱地呢喃。
胜利撇开视线迟疑了一下,随后用他幽深的眼眸犀利地看过来。
“……我们逃跑吧。”
中岛湿润的睫毛颤抖两下,然后他重新抬起目光看向胜利,忽然像一只依恋体温的猫咪凑上前去寻找胜利的嘴唇。
而胜利先往后躲开,紧接着整个身体往前倾,将自己的额头抵住中岛的额头,他盯着中岛,用眼神谴责中岛这喜爱逃避话题的行为。但中岛趁此机会往前凑,嘴唇相贴的瞬间便毫不犹疑地伸出了舌头,狡猾地舔了舔胜利的嘴唇,从胜利因惊讶而张开的唇齿间得逞窜入。
滑腻的舌尖扫过口腔,胜利有些生气地用犬齿轻轻咬了咬中岛。
6
夏季充斥喧嚣,鸟鸣、蝉鸣、远处的犬吠、风扇、空调外机,连阳光的热气似乎都在嗡嗡作响,热气蒸腾的柏油马路,黄线在地平线边波动,中岛的白色背心被汗水蕴湿。
延迟反馈的感激之欲,总是伴随愧疚,为什么不早点注意到,为什么那时候自己如此幼稚与无知,然而狂妄的少年气独一无二,对方怀念时胜利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否有把现在的自己放在眼里,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在搜寻着遥远的影像,一个已经不再存在的佐藤胜利。
每天昏昏欲睡,早上醒来也不清醒,意识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黏黏哒哒。胜利六点睁开一次眼,觉得还早,闭上眼继续入睡。八点又醒来,觉得应该起来洗漱开始一天,仍然没有动力起身,接着闭上眼。
最后一次是九点,再不起就过于迟了,不能让白天短暂,拖起自己的身子荡去刷牙洗脸。
夏天的飞虫也滋生起来,惹人烦恼,一粒粒黑点盘绕在视野的边边角角,像屏幕上的黑点令人难安,更燥人的是它们无法一挥而散,根本挥之不去。
半夜醒来经常怀揣不安,心跳还留在梦里尚未平稳,噗通噗通震耳欲聋地跳着,胜利转头,身边没有人,起先他们不睡在一起。中岛总是让胜利睡床,胜利睡了几夜过意不去,拿着一床薄毯把自己缩进沙发,他跟中岛说晚安就闭上眼,中岛只好服从,揉了揉胜利的头发,走进卧室。
所以后来他们商量好一起睡床。
“胜利,以前经常跑来跟我一起睡的啊。”
“多久以前的事了,别提了。”
“诶——我总是想着,胜利今天会不会来呢,有一种要被夜袭的兴奋。”
“……好了别说了。”
有时中岛会在沙发睡着,电视还打开着,胜利看了眼,根据情节猜测电影已进入后途。是中岛看过好几次的电影,胜利耳濡目染也记住了一些情节。他注视着频幕上的男女主角,想起其中的一些对话和情景,他眼前浮现那间摆满器具的房间,那个被男主称为playroom的幽暗又隐蔽的空间,他懵懂的时候中岛慌忙捂着他的眼,说小孩子不要看,推着他赶他离开。
胜利记得他第一次用腰带绑住中岛的手,他根本不敢看中岛的眼睛,他分不清自己属于哪种害怕,是害怕超过自己的底线还是害怕自己失控,至少他讨厌失控,于是他又用布条蒙住了中岛的眼睛。
谁引诱了谁,他们只是在为彼此不断剥光自己,直到剩下一颗赤诚的心。
7
每到夜晚互相依偎,寂寞时纵情做爱。他们喝不起酒,超市里最便宜的酒也只有在拿到演出薪资的时候当作奖励才会买,他们都不太喜欢那口味,量也不足够放纵,任何事情总是差强人意的,他们被遥远的华美梦想吊着一口气,总有一天会,总有一天会有喝不完的酒、柔软的床铺、高级的跑车,他们躺下,满天繁星是最奢侈的天花板。
“我们不会一直这样吧?”
“嗯,不会的。”
直到后来回忆,竟想不起发生在几年前,五年还是六年,时间更近还是更早,脑袋根本厘不清如此一团乱序的往事。然而中岛记得胜利的目光。他正站在阳台,是个没有窗户的敞开式阳台,他靠在生锈的栏杆上,沐浴着上午的阳光,此刻的太阳并不毒辣,时不时有清爽的微风,挟着牙膏的薄荷味一起窜进嘴里。
随后他感受到目光,轻轻柔柔地从屋里飘散过来,他看过去,将自己的视线与胜利的交错,汇合。那是胜利醒来的第一眼,他感受到,没有杂质地漂流向他,像一艘无依无靠的纸船。
他身上是新买的蓝色格纹衬衫,胜利给他挑的,非常宽大。男友衬衫?他笑嘻嘻地蹦出试衣间对胜利说。
“你男友才没有那么魁梧。”
这一场落汤的旅行,他们逃开所要面对的一切,将眼前漆黑的未来撕扯丢弃,然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尽情奔跑,印着风雨,感受狂风拍打脸颊,他们前所未有的舒畅,牵起的手,侧头他就在他身边,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他们不能战胜的事情。
8
中岛惊觉没有好好观察过胜利的脚踝,那双纤瘦过头的脚踝赤裸地展现在他眼前,他不禁叹息,那般赢弱看似不堪揉握,皮肉包裹着骨头,然而仅仅由于它属于胜利身体的一部分,这让那双凸起的踝骨看上去……中岛犹豫了,如此诱人和色情,以及,他缓缓地看向少年般的脸庞,他想到一种不可宽恕的罪恶。
“胜利,你太瘦了。”
“不要紧。”于是胜利举起双臂,上臂有微微隆起小山坡似的肌肉,“这里有锻炼出一点。”
“哼哼,锻炼了呢。”中岛哼笑道。
“嗯……时不时有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中岛,“健人くん的手腕也不算粗啊。”语毕他用手环住中岛的手腕,每根指头从手腕的皮肤上划过,绕过一圈后将其用劲往后压在床面。
虽然胜利知道中岛愿意任他摆布,他不甘心,“健人くん总是小看我。”
9
他们登台时的精致模样令人咂舌,聚光灯落在他们身上,连空气的尘埃都是璀璨的,那俨然像两件极其名贵的珠宝,闪耀着,鹤立鸡群,令旁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碰,也不敢闻,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细微的空气振动会折损他们的寿命,消散成空气里飘渺的云雾。
如此两位美丽之人之前都藏匿到哪里去了。观客们交头接耳,嘈杂声不绝于耳。
然后胜利醒来了。他睁眼看见中岛站在阳台,与卧室一面大窗之隔,中岛身上挂着宽松的白背心,披着蓝色格纹的阔大衬衫,他似乎比出发时瘦了,暴露在阳光里的胸口脖颈与脸庞耀眼得过分,仿佛身处与自己不同的世界,他周身的绿植散发着热带雨林的气息,围绕他的一片,都那么热烈潮湿,窗外流泻的空气伴随他甩甩头,他转过脸对胜利笑。
这段旅行,没有结果。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最终会灰溜溜地回到他们生长的那条街,他们会在碰面时互相微笑问好,他们一如既往偷偷地约会,偷偷地接吻与做爱,像不幸落在阴暗处的两朵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