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说说你的经历吧。”
“……什么经历？”
“你在フィクス这家保险公司做什么？”
“只是跑跑业务，整理客户的信息资料，维系客户关系。没什么特别的。”
“我看你入社只有两年。之前一直在打工？”
“打打零工。毕业之后一直不知道做什么，便利店的工作能生存下去，这就够了。”
“是什么让你改变想法进入Fix的？”
“机缘巧合吧。觉得Fix这家公司还不错。”
“你的性格更适合朝九晚五坐班的工作。”
“也许是。”佐藤说着，没有下文。
牧野看了看审讯室外，虽然那块单面镜后头站着课长和部长，他又问：“所以一直没跟家里来往？”
“在便利店打工维持生计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没怎么和家里联系。”
“亲友呢？”
“我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唯一和我联系频繁的亲友最近比较忙，我们有阵子没见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小学的同班同学，一直到大学才没同校，不过也几乎每天都见面，他是舞蹈教室的老师，工作时间比较特殊，所以后来我们见面的频率就断崖式下降了。”
“这么说家里人应该也知道你们的关系吧？”
“知道知道。我父母跟他父母关系很好，他们长辈常常聚会，比我们见得还多。”
“上大学之后你没拓宽社交圈吗？”
“周围和我来往的都是亲友介绍给我的，有他的大学同学和同事，还有他在社团活动时认识的前后辈。我们偶尔也会碰面。”
“今村空也是其中之一吗？”
“……算是吧，他是美羽的老公。和诚也是大学同学。”佐藤犹豫了片刻。
“你说的美羽是哪位？”
“诚也的妹妹。他们兄妹关系很好，”
“这位‘诚也’是你的亲友？”
“嗯。”
“今村空案发身亡当天你在哪？”
“在家。”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
一筹莫展。牧野心想。然后他问佐藤：“来说说广濑诚也的事吧。广濑诚也应该很疼爱他这个妹妹吧？”
“嗯。”
“他不是和今村空关系很好吗？”
“还可以吧。”
“你刚才还说关系很好。他们之间后来有了矛盾？是因为今村美羽吗？”
“也许吧。我不太清楚。”佐藤闪烁其词。
牧野没有再问下去，开始和佐藤拉家常。佐藤还要再被观察几天，毕竟广濑诚也杀害今村空一案，佐藤知情几乎是板上钉钉。今村美羽或许是长期被丈夫精神控制，广濑由此起了杀机，至于佐藤为什么与此案有关还有待调查。牧野查过佐藤在公司的业绩———入社两年多，佐藤手中握着十多个固定投保客户，成绩不上不下，但在他入社这两年内，他手下的三个客户意外身亡，这个频率已经不能称之为巧合，Fix公司为此赔偿了大笔金额，很难不引起注意。
牧野始终坚持佐藤与大型的骗保团伙有勾结。
“我可以喝点水吗？”
“请便。”牧野说，“拘留所的饭不怎么好吃吧？”
“还可以，我不太挑食。”
“听说你是料理高手。”
“谢谢。以前打工的时候赚的少，所以自己做饭比较多，有时候邀请朋友来家里一起吃。”
“广濑也经常在吗？”
“嗯。还会叫上他的其他朋友们，诚也喜欢热闹。”
“这么说来你也喜欢热闹。这些人应该都是你和广濑的共同好友吧？他们应该常常有幸吃你做的料理。”
“嗯……ミドリくん常常会来，诚也跟他都有点挑食，所以我们尽量在家里吃东西。”
“这么大的人了还挑食吗？当然我知道有人不喜欢吃香菜这类的。”
“挑食。诚也不喜欢香菇和番茄，也不怎么爱吃鸡肉。他对山药的粘液过敏，所以山药也不吃。ミドリくん不吃黄瓜。”
“不吃黄瓜吗？”
“他说黄瓜有种奇怪的草的味道。”佐藤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轻轻地笑了，眼睛里溢出别样的温柔，“很像小孩子吧？”
牧野跟着打哈哈，转头快速瞄了一眼审讯室的镜子。佐藤第一次提到这个叫做【ミドリ】的人，课长大约已经接收到他的信号去搜查了，不过他猜测这个称呼大概率是个昵称，他还需要从佐藤嘴里翘出更多的话来。佐藤提到这个人时，含情脉脉，这人大约与他关系渊远。
“他们挑食这么严重，你料理起来岂不是很麻烦？”
“是有点，也没办法。”佐藤浅笑着，仿佛这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ミドリさん是你的同事？”
“……不是……”佐藤警惕起来，一扫刚刚的温柔模样。他眼神闪躲，是在撒谎。牧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问：“在保险公司做业务员的工作其实很辛苦吧？”
“比打工是辛苦一些。我不太会说话，所以维系客户还挺费神力的。”
“你果然还是更适合朝九晚五的工作。”
“这份工作也是经朋友介绍的。”
“那怎么突然就改变想法了呢？”
“想着总比打工赚得多些。”
“赚得多了也会更累一点。”
“因为是ミドリくん介绍给我的，所以觉得应该这份工作会是不错的选择。”
“他一直在Fix投保吗？”
“同他关系很好的朋友在Fix投保。入社后我也没有多问，打探别人隐私总是不好的。”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入社当时是有熟人在的啊。”
“或许也算不上熟。去面试的时候，ミドリくん嘱咐我去的时候要和面试官说自己是本田部长介绍来的，我后来才知道那是Fix之前的财务部长，我入社时他已经离职了。面试的过程也没有因此得到优待。”
“听起来和投保与否没有直接联系嘛……既然是元部长邀请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你呢？你没有起疑？”
“因为担心自己被骗，我也背调了这家公司。不过签的合同确实是正式合同，不存在违法现象，公司也是正规企业，我也就没多想。”
“你或许还是对ミドリくん没有完全信任。”
“……”佐藤不说话了，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推荐人的话，你在公司应该受到一些照应吧？”
“说实话，毕竟是已经辞职了的元部长，也没什么照不照应的。不过带我的前辈人很好，而且ミドリくん时不时会把朋友介绍给我，他们在Fix投保，业绩也算在我名下，所以我很感谢他。”
牧野抬眼看着佐藤的表情，佐藤没有刚刚那么警惕了。牧野问了他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既然ミドリくん帮你拉来了业绩，难道他想分走你的提成吗？”
“他不是那种人。”佐藤语气很坚定。“只是如果是他帮我拉来的客户，我每次拿到奖金都会邀他来家里吃饭，作为谢礼。”
“这么说来他就只是好心希望你能多赚点了。”
佐藤不说话了，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ミドリ介绍给佐藤的人大约不是所谓的朋友关系，一定涉及金钱利益。佐藤或许不知道，也有可能缄默。佐藤为什么想包庇这个叫ミドリ的人？难道跟今村被害有关系？
大概是查到了些内容，课长很快就派人回来与他沟通。问询很快就结束了，牧野和几个同僚在会议上分析案情：今村空精神控制今村美羽已有一年半之久，广濑知道妹妹被打压后多次提出离婚，希望妹妹逃离苦海。但今村空非不答应，还要求今村美羽切断与朋友家人的联系，广濑的杀机便是如此。至于他是为什么想到要用这种方法骗保的还有待调查，只是牧野总隐约感觉与佐藤和那个叫ミドリ的人脱不了干系。
他没有查到佐藤身边有叫ミドリ的人，或许不是真名。ミドリ跟佐藤真的只是朋友关系吗？如果只是朋友，佐藤的眼神会那样真情流露？佐藤的客户里已经有两个被投保人意外去世，正常人得知这种情况后也不会再将朋友介绍给佐藤投保于Fix公司了。ミドリ难道事先知道佐藤的客户会意外身亡吗？
牧野调查了佐藤的同事朋友和客户，发现他们鲜有人知道ミドリ的存在。其中有一位知道ミドリ存在的女性，是Fix公司的用户，听到这个名字，她神情都有动摇，却一口咬死不认识，是在撒谎。牧野怀疑意外身亡的那两位佐藤的客户也是被人杀害而死，在课长的协助调查下，他发现他的猜想无误：被害人的大额赔偿都归给投保人所有，而投保人都是在被害人（被投保人）发生意外前一年开始投保的，这个时间线明显是精心设计的。
牧野从课长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黑网上有人专门设局骗保为业，投保人将被害人的大额赔偿金分成付给这些“中介”作为酬劳。牧野从公安的人那里打听到，ミドリ是这些地下组织中的其中一员，因为和暴力团伙有关系，他们很难被抓捕归案。
牧野很快又对佐藤展开了问询，他开门见山：“ミドリ只是他的一个昵称吧？”
佐藤低着头不说话。牧野又问：“广濑托ミドリ设局前和你透露过任何消息没有？”
“是我发现诚也准备那么做的，我有劝过他。我主动问他，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告诉我。”
“ミドリ每次介绍新的客户给你，你知道他是要干什么吗？”
“说实话我有隐隐猜到，但一直不敢确定。诚也以为我在帮他做事，其实不是……”佐藤垂着头，“他什么都不和我说……”
“你和ミドリ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呢？说是在交往，但是他太忙了，我们也不是常常能见面，见面了也是在床上。我常听见他在给谁打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也背着我偷偷的。我刚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出轨，现在想想应该是他的顾客们吧……”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在你进入Fix之后？”
“在那之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他常常半夜来买吃的东西。这样就认识了。”
“Fix的工作确是他介绍给你的？”
“嗯。他给我介绍工作我还是很感激他。”
“说实话他只是拿你当床伴吧？你不怀疑他是在利用你吗？你帮他稳固客户，他是在培养下线。”
“是吗……或许吧，我不在意。jiu能见到他就很好。”
“你这是包庇，非同小可，你不明白？”
“我知道。我相信他不会把我推入火坑。”
“他有很多种方式脱身，而你只是他众多棋子中的其中一个，你觉得他会保你吗？？？”
佐藤不说话了，似是非常低落的样子。
牧野叹了口气：“你能回忆起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吗？比如他的生活习惯，他的穿衣风格，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说……”
“佐藤，麻烦你配合。你已经涉及刑事案件了，不要盲目的相信罪犯，钻法律的空子。”
佐藤整理了很久自己的情绪，他似乎有些绝望了。牧野说：“你到他住的地方去过吗？”
“嗯。很简单的小屋子。也许他在很多地方都有房子。我很努力地留宿过几次，但更经常的是他来我这里，我们做完他就走了，匆匆一面。”
“他周围的人你有见过吗？”
“没有。”佐藤说，又安静了很久才又说，“他不喜欢吃黄瓜，他爱抽葡萄味道的万宝路，他眉上有一颗痣。”
“还有吗？”
“抱歉，我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ミドリ的本名是什么？你有头绪吗？”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
“那ミドリ这个含义是什么？你了解吗？”
“我不知道……他……我想不起来……他极少把很私人的情绪展现给我”佐藤努力地回忆着，五官扭在一起，说着说着他哽咽了，流了眼泪。牧野静静等他调整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然后他又陷入回忆，牧野得知ミドリ是与佐藤年纪相仿的年轻男性，身高比他稍矮一些，身材也比他更清瘦。
“有次我帮他签下一个合同，他很高兴，就来找我，我给他做了晚餐，吃完晚饭我们做了……然后……”佐藤靠在椅背上安静了很久，半晌他缓缓张口。
“然后？”
“他问我，能不能喊他ソウ，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我按他说的做了。他笑起来……真好看。”
“我希望那是他真正的名字。”佐藤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