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因為健人君平常都很堅強,如果他能變成小狗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照顧他。」
在採訪裡你這樣說。
冬春交替之際他久違地患上流感,又因為缺乏休息,感冒積重難愈,醫生說至少得在家中躺上一個星期,你如願擁有了照顧他的機會。
你從櫥櫃裡搬出去年寒流走時收起的,厚重的冬被,現在蓋在他的身上,他細碎的前髮像鴉羽一樣柔軟地蓋下來,覆過他的眼皮,好像一隻毛茸茸的小企鵝。
被你調成微黃的室內燈柔柔地打在他微微凹下去的臉頰上,你看了好久才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喊他起來吃藥。
你扶著他坐起來,在他背後墊上一個靠墊,端來溫熱適中的水,又在他手裡放了兩顆紅白相間的小藥丸,哄他吃下去。
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很堅強,再苦的藥都能硬是嚼碎了吞下去,但有你在旁邊的時候,又總愛裝作怕苦的模樣,藉此討要一些報償。
比如……比如,你吻他的嘴唇,輾磨過他因為感冒略略乾涸的唇瓣和牙床,用你唇齒間的濕潤去濡濕它們;你的手指插進他軟塌的黑髮裡,觸摸到他發熱的頭皮,又下滑到他的太陽穴,感覺那裡凸凸勃動的青筋;有時候吻著吻著你們兩個都情難自己,你把他連人帶被按進綿軟的床墊裡,從後面進入他的身體。他會「唔」地一聲低喘,嘴唇微張,向你討要更多親吻與撫觸。
服過藥的身體理應降下溫度,因為你們正在做的事,他的體溫復又上升,總是微微泛著熱意,又像是某種感性上的灼熱。你在那種熱度中愛撫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覺得彷彿碰上的是軟滑的絲綢,需要更小心地對待免得撕裂開來,又或是鮮奶油那樣熱得將要融化的物事。有時候你只是親吻他的身體,在那灼燙的像是即將化出熱液蜿蜒溶化的身軀上留下一個一個撫慰的吻——他要求你那樣做因為你的吻比他身上的溫度低得多。又有時你克制不住地把他狠狠背過來,埋進他的身體裡,如同埋進一床棉白軟被。你貼緊他的後背衝撞,感受到山脊一般激張的起伏,筋脈貼著筋脈突進,漫天漫地的野火花直燒上身來。在你的莽撞底下他只得在每一次的撞擊間急促地換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最後一次。
你撫遍他的背脊,緊實的筋肉因著長久臥床顯出鬆軟的疲相,但你最喜歡的是藏在皮肉之下的他的骨頭,病中脆弱得不堪一折的脖頸、圓潤的腰窩、脊柱和尾椎之間相連的那個彎曲的凹陷……你在他身上辨認何處是山峰、何處是潮溼谷地。他在你掌下呼吸,土地的脈動起伏不定,你遂覺得你擁有了整座豐饒的王國。
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中島以指腹托起你的下巴,用他一以貫之的強硬態度吻上你的嘴唇,你撫摸自己的下巴,至今仍能感受到那長年練琴的、有些粗礫的皮膚觸感。他只用嘴唇便吻得你無法呼吸,可是一旦你將舌頭伸入他同樣潮濕的口腔,他就會不自然地僵硬起來,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舌向後縮。你是知道的,他那樣習慣主動給予之人,在接受到突如其來的,比自己多得更多的熱情時,便會顯露出蛇的本性,向後縮回自己的巢穴,留下洞口與穴內之間一片空白地帶。這時候最宜猛攻,你總是知道的。
你吻上他的喉結,他總愛用手比劃的那個地方,到頭來那裡成為你流連的地帶,你在那裡舔舐,留下濕淋的痕跡,呼吸的軌道被人如此掌控,他近乎無措地仰起頭來,手指揪緊你的襯衫邊沿,是一個想要推開你又不忍,最終只得默默忍受的姿態。
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他把你壓在床上親,一面愛撫你的下身一面伸手去床頭櫃上撈潤滑液,你按下他的手,壓低聲音叫:「健人くん。」他不自然地頓了一下,低下頭要親你好讓你停止那麼叫。你起身把潤滑液拿在手中,垂首用嘴咬開他腰腹那一塊一排透明鈕扣,一面噬吻他的腹部一面喊他的名字。健人くん、健人くん、健人、健人。他終於受不了似地把你從他身上掀翻起來,紅著眼圈問你都這時候了,那樣叫做什麼?多奇怪啊。你不回答,搭在他腰間的雙手不安份地逡巡在他裸露的肚臍,引得他戰慄起來。
「雖然很對不起健人くん,但我其實是在上面的類型。」你看到他瞬間大睜的水潤雙眸,我的so醬為什麼會……你料他必然這麼想,夜夜銜玫瑰停在你窗前的燕,怎麼能看得到月亮的背面呢?你這麼想。
你托起他的腳踝,在鋒銳的切面上留下一個吻,中島一輩子也沒被人親過這裡,大概覺得癢,縮了縮腿,但是沒有抽出來。低下頭略帶驚異地看著你。
姑且你還是問他可以嗎,知道他不會說不可以。中島胡亂點頭,感情上仍然錯愕地停留在對於你是下位的錯誤理解上。其實他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比如……比如你從背後摟住他的腰,以黑布蒙住他的雙眼,從後面上著他。房間裡溢滿他的喘息,除此之外一點聲音也沒有。窗簾被你拉得死緊,一點路燈的燈光都照不進來,像個遠古時代的黑洞,你覺得你們兩個好像要長久地被埋在這個黑洞裡,世世代代成為一對穴居的人。
黑暗裡中島在你的身下急促地喘息,耳朵尖摸上去都是燙的,於是你知道他正在興奮,他興奮的時候耳朵會紅。
你緊貼他的身軀呼吸,胸膛底下整具身體都淋淋漓漓,剛上岸的美人魚。你有時候幾乎覺得你要溺死在他的汗裡。
手指間白濁的液體是他也動情的印記,你把黑布從他眼上摘下來,那布也是濕的,他緊閉的黑濃睫毛搭在眼皮上,像初生蝴蝶尚未曬乾的翅。
你愧疚地問他還好嗎。他把那對翅張開,抬起眼來看你,眼神竟還清明,說有點累但沒事。那一瞬間你知道他真的慣壞你了,就像小時候他心疼你獨自出門在外,難免思家,縱容你夜夜鑽入他的被窩,從此你眷戀那份溫度,再也回不到一個人入睡的時光。他總是如此嬌縱你,一再把底線往後挪。
你的目光日日在他後背藤一般攀爬,渴望棲身於他的脊椎之上。由此你的欲望被養得日日膨脹,終成為欲吞象的蛇。
他拿來一台數碼相機,興沖沖地說讓我們來拍一些東西。這台相機後來被他用在床上,他騎在你的腰上像一座金鑲玉的馬鞍,他單隻眼從鏡頭裡望過來,注視你迷情的的模樣,纖長手指冷靜地在快門上按壓。一下一下,他拍照的模樣幾乎是禁制的克己,隔著毛玻璃一樣不可觸的冷漠神色,眼神卻在你身上錯綜地用以撩撥。你受不了這種凝視,抓住他的手腕求他停下,他微笑起來,讓你不要亂動,拍出來照片要糊了。
他說他想要拍電影,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拍你。你在相機的閃光裡只看見他單隻黑亮的眼睛望過來,光亮裡眼睛映射出淺淺的琉璃一般的褐色,和更深的黑色的形影,在你看來是好萊塢的山和海黑白的投映。講起電影他的眼瞳深處泛起奇異的光彩,暗夜裡熒熒閃動,大洋彼岸一盞永不熄滅的綠光,你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真正觸摸到那光亮,你能做的只是在他的鏡頭下長久地微笑,感受斑斕視線攀爬在你的皮膚之上。
又,你不甘心起來,從他手裡奪過相機,將鏡頭對準他,喀嚓喀嚓的聲音響動在空蕩的房間,閃光燈對著他不斷地亮起又暗下,刺眼的白光打在他的身上臉上,可是他絲毫沒有躲閃,雙眼如劍直視刺目的閃光,對著你的鏡頭擺出柔媚的、舒展的盛開茶花的姿態。豐妍的花萼和蕊心顫顫打開,像是在說歡迎你進來看、歡迎你擺弄、歡迎你審閱批視,目光在柔韌花瓣上留下痕跡,便會成為絲絲紅艷紋理的一部分。
那些親吻和撫摸,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情事只能暗藏於厚重不見天日的簾幕底,洞穴般的密室內,到了外頭你們又成為最正常不過的同事、隊友、情人。
他幾乎要病了半個月。你從吧台上拿出退了冰的柳橙汁,旋開紅色膠囊的中段,倒入白色的粉末,看著它們消失在澄黃的汁水中。你把柳橙汁和三明治之類的吃食端放在托盤上,端進房內,他仍然閉目在睡,你推推他的肩膀讓他起床吃早餐,他從被窩裡團起身子,猶帶起床氣的臉龐耷拉著,問你現在幾點了。
你把三明治分成一口適中的量,喂到他嘴邊,你看看手錶——房間裡長年拉著厚重的簾幕,無法從光線來判斷天時。你說,七點了。
他又拉著你倒回床上,不顧你手上的托盤和垃圾。世界天旋地轉。
那還能再睡一會,他喃喃地說。
三月中的時候你們終於可以出門。陽台上掛著色色招搖的春衫,風裡鼓動的旌旗。
悄悄地,在他春天常穿出門的藕荷色西裝外套內裡用濃綠色絲線繡上「Kento」的字樣,為此你新學了刺繡。那塊衣料密密刺入了你對他所有的欲望與迷戀,被你翻入他衣物的內部,成為貼近他肌膚的一部分。
灶台上燉著的奶油蘑菇湯蒸騰出乳白的水汽,濃郁的奶香在公寓裡四散開來。你把它裝盛在淺淺白瓷盤子裡,放涼了端給正坐在餐桌前看報紙的中島。他抬起眼來看你,瀏海稍稍遮住了他的眼皮,你把它們撥開,好讓你看清他的眼睛。
他看著你手裡的湯,微笑起來,法令紋在他的頰邊擴散,像一圈細細的漣漪。
在喂我喝湯之前,他說,親吻我吧,我的男孩。在我再次病倒之前。
你驚訝地睜大雙眼,而他只是無邪地、寬和地對著你笑,迎著你的目光,一口一口嚥下爛熟的、乳白色的湯汁。
頭頂的大理石天花板同吊扇都開始晃蕩搖動旋轉,春日晃眼的陽光刺入你的耳目,像大片大片刷白過曝的膠卷,叫人頭暈目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