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風ちゃん,你这么忙还要请你出来陪我喝酒,很辛苦呢。”
不仅是冬季风与晴雨风铃的相遇,在小芝耳坠上的アコヤ真珠相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回音里,早一步坐在昏暗吧台边缘的菊池风磨不过分秒便锁定了推门而入的小芝,并在她来前再次地清洁过桌面,仿佛一件很习以为常的、完全没有要突出强调说明必要的小事,只是做着惯例般的事而已。自京都拍摄完而来的小芝此刻业已从压抑窒息的虚构十代将军大奥里逃离,褪下了成为御台所五十宫伦子时所必需的着物与甲镜,重新拥抱这个光怪陆离,又十分荒唐的现实世界——尽管自眉眼中倾泻而出的是无法遮盖的疲倦与困乏,可她依旧是十年前那个用温柔眼神传达出大将之风的風ちゃん,即使是十数年的时间,也不曾改变啊。菊池风磨分心想着时,总会将接下来的主动权很顺利地交由小芝,默默地收起吊儿郎当般杵着的手臂,期间就什么都不做地,静静地看着她。
“嗯……其实这几天开始进入拍摄尾声后也没有很忙了,在东映京都的摄影棚还差二十多场戏就可以撤景,所以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改拍摄的通告啦,趁空场的时候一直一直都在拍,没停下过呢——所以大概还有两天,最多不超过五天?我就可以开始休一个一周左右的假期了,”随手放好手里提着的掌包,小芝确认四周无虞后便很松弛地将双手交叠在台面上,回头去看从上次超绝通告后就很久未见的菊池,明明也是刚刚结束GP档摄影的人,怎么就能没有一点疲态呢?小芝很震惊羡慕着他显然休息充分的状态,又笑着“原谅”他,像是有强迫症的艺术家要完成刚才落笔完成大半的圆,保持着一致性:
“所以大丈夫哦,風くん。”
“不不不,風ちゃん这样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总觉得是我厚脸皮仗着我比你大三个学年来欺负你一样,是セクハラ吧?”
“言い方最悪!”
和ニノさん一模一样的调侃在一年后在菊池风磨地口中被再次提起,这边贯是扮阳角的菊池毫发无损,反而是被调侃的另一位主人公小芝依旧脸上爆红,下意识地扭头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控诉”菊池在拍摄期间为了活跃气氛干出来的那些让人无法评价的怪事一样;而这时的罪魁祸首菊池风磨才感觉面前的小芝显然自忙碌的女優生活里完全地脱离出来,回归成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菊池风磨世界观里另一个不可替代的人。所以菊池风磨继续批起自己“搞笑系艺人”的外皮,恰啦恰啦地说着:
“对不起啦風ちゃん!你想喝什么吗?我喝琴蕾哦?”
“那我要一杯绿色蚱蜢!”
“这么绿是要给谁喝啦?!”
“愛ちゃん①、ゆりちゃん②、岡ちゃん③、けん……总之不会是给你的啦風くん!”
“可她们现在都不在哦?这样的情况还是不喝比较好吧?”
“诶?这种氛围不喝才很奇怪吧,这里怎么说也是一家营业中的店啦,赖着不点单会让店员很困惑的吧?”
“说得也是诶,那你还是点好了,不然今晚绿色的蚱蜢一蹦一蹦蹦到我梦里就不好了!”
“風くん!”
这场由两个有名人参战却演变成小学生毒舌斗嘴的酒前插曲最终还是以菊池风磨自甘认输而落下帷幕,而胜出方小芝则接过盛满绿色乳液的九盎司杯,紧握着纤细的杯杆,一边碎碎地说着良かった,一边小得意的神情面对着十二月的败者菊池先生,又在恰当时机里将两盏酒杯相碰,清脆的玻璃相撞声再次响起——认真地说是多么老套的叙旧小酌套路,却在这两个人身上格外地适用,没有半点陈旧腐败的味道,反而更像八十年代高高膨胀垒起的轻盈泡沫,在昏黄朦胧的光影下折射出一线独属于大晦日的气氛,溟濛又隐晦。
“干杯!”
消融着密麻气泡的酒液随喉壁入腹,双目相对的两人心潮随着自猛烈西伯利亚高压吹出后又被沉睡在日本海的对马暖流所交融,翻过狭山丘陵,变得柔和平静的西北季风在不远的东京浪波里起伏,随之而波动的,是菊池将台下藏着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思虑许久才最终在台面上圈出一层三角边缘,再顺势地侧头枕上自己的一只手臂,静静地看着单手扶额的小芝,不时地又想絮絮地发问:
“怎么样風ちゃん,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所以说小酌一杯真的很好啊,隐秘、奔劳、分别与离去,什么好像都要被风吹跑了,途中轻易得到的东西太多,珍视的也太多,明明觉得已经很累,时时刻刻盼望着解脱,可突然一切都要回到起点的时候,好像,好像又要舍不得了呢。”
“風くん,虽然我和你事务所不同,现在的立场也相异,但至少在尘埃落定之前,再去试一试吧——不要等到又一个十年后,在某一个夜晚里突然回忆往事时想起,却发现空留遗憾——”
小芝少有的严肃脸从此刻本应放松暧昧的氛围下浮现,她不曾想过,面对着明明比自己还大两年,心理年龄已经是被调侃为“昭和大叔”的菊池,也会有找年下妹妹出来和他一起买醉谈心的时候,作为过往被开解者的角色瞬间扭转,导致她一时间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引领者的角色,姑且还是以GTO时期很好的“兄妹”距离叙述着,将自己的思量摆上台面:
“面对错过往事时显露出的软弱犹豫,最令人讨厌了啊,風くん。”
“真是搞不懂他啊,我们曾经相伴相争走过十几年,从十代走到快三十代,最后竟然在这件事情上产生分歧,彻底地要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推向了投石不落的深渊——在粉丝看来,我们是相爱相杀的双生藤蔓,彼此攀附着彼此生长,又深深地刺入对方的血肉,密不可分;可如果我和他当初没有相遇,或许连普通的朋友都无法做……那你呢,風ちゃん,你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如同升上三万米平流层因气压膨胀而爆炸的气球,菊池追问的一句话如同参与其中的分子,一碰便将她赤裸脆弱的心衣摧碎作烟尘,却因气流稳定而消散地缓慢,又像是一根用食醋化不开的鱼刺,横梗在她的喉间——瘦弱而有力量的躯壳起伏着,吐气平息间所透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与顽强:
“我不知道,或许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但没有比这更贴切的用语了——不论是突如其来的花束,还是彼此间永远没有敬语拘束的对谈,几乎是负数的距离感,好像都都很难用短短几个词说清楚?比如赤诚,又比如情爱……”
随停顿休息间隙而滑落的是第二杯酒液的开端,相互对调的选品在常人眼光里或许刻印着不一样的心绪,但对于今日别有用意的两人,却只是再匀不出多余的心神去思考续杯的两宜之计,恣意且颓唐的真夜里,不常见的一幕。
“糟糕,结果还是想不出来呢……最差劲了啊,風くん。”
从菊池的话语里敏锐地猜出原委的小芝头脑中猛地被一层白雾笼着,什么都瞧不清楚了,直至忍不住要掉落的泪珠险些从眼眶中落出,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匆匆从掌包里翻出了纸巾,任由无法克制的溢出微苦泪液打湿边缘凹陷下去的五星花印花,洇染出一阶灰调的白。
“羁绊啊,真是很神奇的词语呢——就像奇跡一样,看似随处可见,不用动脑就能脱口而出的老土说法,但好像又没有办法替代,只能就这样一直沿用下去,即使不那么贴切,也还是很多人在用呢……”
随着落入眼中的动作,菊池下意识地想去安抚随风浪而摇晃的心潮,可伸出的手却总在半途时悬在空中,不停地伸出,停顿,坠落,又静静地放下,直到小芝将将要整理好情绪了,才努力地像平常一样,四指轻轻地覆上她的衣袖,再随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落下,试图传递出哪怕微末的体温,或许都是菊池内心深藏的温柔作祟,难以判明的情绪从暗间疯长,直至枝桠生出的新绿也尽数融化在尚未及春的冬信风里,缥缈地不见影踪。
良久的寂静下,或许都曾有话想要说出口的两人此刻仿佛被时间定格为一帧永恒的画面,留下成对而孤独的背影,直到窗外悉悉窣窣的声音涌入窗隙,被挑动收起的厚重窗布褪去黑暗,引入璀璨的一片夜空,映照着相熟的两人,几乎同频的步调,说出最相近的话语:
“新年快乐,風ちゃん。”
“新年快乐,風くん。”
回握交扣又松下的十指,就这样淹没隐藏在新年花火升空绽放出的金色光柳雨里了。
注释:①~③分别指森高爱、中村ゆりか、岡田結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