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是个意外。
菊池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偶然地撞见正在约会的中岛，也没有想到，他就那样目睹了中岛那像是正在沉浸在爱里的一吻。
中岛不是个喜欢营业场所的人，他总说那里太吵，但他却出现在了这里，正在和别人接吻。
缠绵悱恻地和他的约会对象，接吻。
那两人沉浸在他们自己的氛围里，对站在那里的他毫无察觉。
菊池的胸口猛地窜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从露台门口转身回去，像是在落荒而逃，就连小声关门都忘了。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但他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为他看到的画面震惊。菊池理智地想，那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中岛受欢迎，比他认知的要受欢迎许多。
他把最后一口酒喝掉之后便在店里再也待不下去，与店长匆匆道别后就离开了的那个让他有点喘不过气的地方。
他开车回去的路上，一开出营业区，四周就变得静悄悄的。路过一个居住区的时候，他忍受不了似的把车停下，走下来抽烟。已经很晚了，居住区的街道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不远处的便利店孤零零地亮着光。他停车的地方是个河堤，他便站在路边看黑暗里流动的河水。
没什么好看的。
他觉得乏味，却不想回到车上。
于是他又点了一支烟，万宝路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辛辣，比他曾在中岛包里看到的七星呛许多。中岛不抽烟，也不喜欢烟味，中岛明明是个和女孩子一样精致、身上会有淡淡花香的人——也许是看到他对那包烟投了目光过去，他便回答说：“……这是一个朋友的。等下要和他见面。”
中岛像是不想再过多解释，不再多说什么。那天的工作结束后，他看到中岛彬彬有礼地和工作人员们道别，挨个亲了亲他最爱的弟弟们，却没对他报以任何一个瞬间的目光，就那样离开了。
大概就是今天的那位“朋友”吧。
他想起那个人在接吻时抓住中岛的手，如同侵略般的凑近过去，中岛也顺从地接受着，任由那个人无限地踏足自己的领地。
中岛是疯了吧。
菊池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会喜欢那么一个抽着七星烟的却喜欢入侵别人私人空间的家伙。
他真的是疯了。
中岛健人的想法，他从来没有弄清楚过。
菊池吐出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他回到车上，无意识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左边耳垂，突然想起来今天他没有戴耳钉。他最近已经不怎么喜欢戴耳饰了，似乎到了二十代，他的思想比起会情绪剧烈起伏的十代更清明了些，他想问题的方式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抽烟抽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刚成年接触到烟草的那段时间，没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喜欢香烟的味道，喜欢万宝路那股辛辣的涩味，但最近也不怎么抽了。
即便是他抽得最凶的那段时间，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会拿起火机。
他觉得那是不对的。
因为弟弟们还小，因为中岛会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中岛身上干净温柔的味道会变得浑浊，变得滞涩，变得不再像“中岛”。
他不再去想了。
菊池的目光往河面上遥望了一阵，最终垂下眼去。
明天还有工作，明天也会和成员们见面。
明天也是不会有改变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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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人君。”
中岛听到胜利叫他，于是转身回去。胜利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是几颗糖。他接过少年的手心里躺着的包装可爱又精致的糖果，微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我那里还有一些，如果kenty不舒服了话的话来找我拿吧。”
少年对他这样说，见他拆了颗放在嘴里，也不再停留在原地，剩他一个人在待机室里。中岛想，胜利这样温柔细心，是弟弟们的哥哥，也无畏地当着哥哥们的守护者。
糖是胜利突然拿过来的。
他为了拍摄不怎么吃饭，在工作的时候会突然头晕，胜利过了两天就拿了糖过来，在休息的间隙递了过来。
“我正好买了点糖果，吃一点会舒服些。”
胜利低声对他说，手从桌子下伸过来。他看到胜利的手心里放着三四种糖，从巧克力到硬糖软糖都有，还有个是他喜欢的葡萄味，他一边诧异胜利明明不爱甜食却会买糖，又暗暗感叹怎么如此细心——但最终，他只是对胜利说了句谢谢，接过了那几个糖果。
他头晕的时候胜利总会及时发觉，拿过来的糖果甚至都不重样，他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胜利在细心照顾自己。胜利从不说让他好好吃饭之类的话，像是能理解他的坚持。他从心里感激胜利，又感叹弟弟已经长成了成熟大人，变得能体谅他人了。
直到舞台排练结束的时候，他去找胜利，想把胜利送回家。
胜利在打电话，他听到他说：
“没关系的，健人君每次都有好好补充糖分。他最近好像休息得还不错，虽然排练很累但是他很有精神。”
好像是在跟谁汇报一般。
中岛便站在那里听。
男孩子跟电话说着无关痛痒的小事，过了会儿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胜利突然沉默了一瞬。
他听到胜利说：“风磨君，既然你这么担心，就应该来亲眼看看他啊。”
中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这似乎是冥冥的情理之中。但过了会儿他又诧异了。
菊池，又是在用什么身份，在做这样的事呢。
他们之间，是这样可以感情共通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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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池从露台关门出去的时候，中岛也刚刚结束了那个吻。他身边的人笑了下：“那个就是你说的，你的搭档吗？别吓到才好。”
中岛听他这样说，觉得很无稽。
菊池会因为什么事而受到打击，他从未见过。也因为从未见过，所以慢慢也觉得这是无法想象的场景了。
他也笑，并不应声，不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他和男友亲密地说了会儿话，提到自己还有工作，就要回去了。
男友伸手为他整理衣领，接着又来牵他的手。中岛想，这个人真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绅士而成熟，稳重而体贴，充满了年上的得体，对距离的把握都如此完美，不会让他有一点不适。
他任由男友牵着他，他在男友的斜后方，看着对方的侧脸。他看到男人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耳后，露出形状漂亮的耳廓。
中岛想，他有时也会看到菊池的耳朵。
那个人的耳垂小时候珠圆玉润，莹白的皮肤覆在薄薄的软骨上，看起来像非凡的工艺品。他们快出道的时候，那人突然就去打了耳洞。他看到少年的左耳肿起一块，发现他不自觉就会去摸那个伤口，一碰又疼得倒抽冷气，又被社内的老师们教训不该这么伤害身体，那人还是什么都不解释，小小的耳钉一直停留在那艺术品似的耳朵上，像是锦上添花。
中岛却觉得碍眼。就好像是漂亮的天然素材上搭配了不怎么合适却华丽的装饰，徒增浮躁，没见得多了什么优雅大方。
菊池似乎很珍惜那个耳洞，伤口还没好就买了各种耳饰换来换去，总是反复发炎，就好像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稍微平静了些，却又小事变得冷淡。菊池的耳朵好好坏坏等了很久，伤口才终于愈合，他换耳饰换得更频繁，那人来现场拍摄的时候，总是要先把那些不合出现在电视上的装饰摘掉，露出留在耳垂上的小小痕迹。中岛看到那个没了耳钉的疤痕想，那个痕迹应该会一直留在那里，永远都会被注视着菊池的人发现，他的少年时代曾经留下过这样年少轻狂的证明。
他总会看到那个留在那里的疤痕，他看菊池的背影和侧脸的次数，比起他们对视的次数要多上许多。
胜利最近在工作结束的时候偶尔会问他，是不是要去约会。
他不怎么瞒着胜利，说自己会去跟对方喝喝茶，或者是去咖啡馆。胜利便点头，对他说让他不要摄入太多咖啡因，会影响休息。
中岛分不清那究竟是胜利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有谁来让他旁敲侧击。
他也懒得去想。
大概是菊池觉得他做了不合适的举动，也许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恶心，在那之后胜利拿过来的糖果也没有再出现过。中岛也不问，他坦然地工作，下了班就去约会。
菊池换了香水，不再是先前那种幽暗的香味，变成了混着烟草气味的淡香水。早上他来工作的时候，中岛能闻到茶和花的香气，等到工作结束，菊池身上的气味就变成了仿佛带着杂质的厚重烟草气。
中岛知道他吸烟，听他们共同的朋友们说过他曾经抽得很厉害，烟不离手。但中岛从未见他抽过，也从没在他身上发现过烟味，明明就是那样呛人的烟，却没在菊池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他依然不在弟弟们面前吸烟，但不再避讳他了。
他们有时会在店里遇见，菊池的手指间夹着烟，拿着酒杯，像互相不认识那样，只待在自己的圈子里。
只有那一次，中岛和男友午夜离开，他踏上店里的台阶，转身回去等了男友一瞬。在那瞬间，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菊池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菊池的眼神迷茫，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似有眷恋，又像是在用目光追寻着什么好像残留在那里、却又早就消失了踪影的东西。
在那个刹那，中岛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像是被停了吗啡的癌症晚期的病人那样席卷而来的强烈疼痛。一直以来靠着镇静剂活着的人，突然在那个时刻体会到了真实的感受。
比痛更痛，更痛几十倍几百倍。
但他依然不为所动，随着男友走出了门。他在车上与男友接吻，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痛苦，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悲伤。他依然如此平静，依然继续去做着他自己。
他和菊池依然一如既往地相处，不谈论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话题。中岛发现他又在下意识地去摸左耳，不止怎的想起了他帮菊池处理伤口的事。
他和菊池也有过一个亲吻。
如果那算吻的话，他们曾经也在短暂的数秒里贴近过彼此的心。
那天菊池在待机室里对着镜子擦酒精，他正好进来，看到化妆镜前被揉成团的几张纸巾上，散着
星星点点的血迹。中岛知道他那反反复复的伤口又出血，菊池处理不好，耳廓绯红一片。
他不忍心继续看菊池笨拙地折腾伤口，于是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本以为会被拒绝，就像一直以来被拒绝的那样，但菊池顿了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棉签递了过来。
他们俩坐在沙发上，中岛用酒精棉片垫着他的耳垂，小心为他擦拭血迹。他看到那个伤口隐没在皮肤下，只剩下象征着疼痛的血星星点点地冒出来，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这么疼，为什么要弄疼自己呢。”
菊池淡淡回答：“我听朋友说很快能好，坚持了这么久，不想放弃。”
中岛还想问他，是连痛也可以忍受都要坚持下去的吗。但他没有问出口，因为这个问题对于他们的关系而言，太超出了界限。于是中岛不再说话，沉默地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菊池却开口了：“不问我为什么要坚持吗？”
中岛本想说那不是我能问的问题，但又觉得这句话里的冲突感显得他们仿佛很亲密，于是改口顺着他说下去：“为什么呢？”
菊池与他对上了视线，他看到菊池的眼睛黝黑，看起来坚定，却藏着点中岛看不明白的东西。他说：“明知不能坚持的事却非要坚持，是因为我有非要坚持不可的理由。”
他说得轻松，和他话里的执拗一起听起来颇为违和，中岛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见中岛不答话，他凑近过来，几不可闻地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菊池说：“谢谢你。”
中岛想问他到底是想谢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说不出我也是，也说不出我喜欢你。
他的一颗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找不到可以停靠的陆地。他以为自己当场就要流下眼泪，但他却发现眼眶干涸，就连一丝水汽也蒸腾不起。于是他站起来，对菊池露出笑容。
“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真的会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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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中岛正在家看电影。他放的是爱在黎明破晓前，他看了很多遍。
经纪人说：“风磨喝醉了，他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来看看吧，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中岛本想说这和我没有关系，但他哽了一下，最终说：“……我现在过去。”
他到菊池家的时候，经纪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说：“他在里面，我给他吃了醒酒药，现在安静下来了。但是……你们俩的问题，要一直这样拖下去吗？”
中岛不回答，只顾往里走。经纪人叹了口气，对他说：“健人，何必这样呢？”
中岛停下了步子。
他说：“我做不到放过自己，想就这样死去。”
他把门关上，把经纪人的叹息挡在外面。菊池睡不踏实，好像在做噩梦。中岛拿毛巾给他擦汗，他抖得厉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中岛从没见过他这样脆弱的样子，好像那被当做防御的平静被生生撕裂了个口子，他伸手想去叫醒菊池，菊池挣扎着听不到他的声音，中岛的心痛得厉害，忍不住下意识提高声音去叫那个他许久都没有叫过的名字：“风磨！”
菊池一颤，猛然睁开眼睛。中岛看到，他的眼睛坠了颗晶莹的水珠出来。
他低低地喊他：“健人……”
他嗓子哑着，伸手过来抱他。菊池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到他的胸口，哑着声音说：“健人，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背对着我，不要……不要讨厌我……不要去约会，不要和那个人谈恋爱……”
中岛被他最后这句话浇得透心凉。他把菊池从自己身上粗暴地拉开，他冷着脸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是在开玩笑的话，我建议你酒醒了再跟我说话。”
菊池的眼眶还红着，却对他说：“我知道。如果他可以亲你，那我比他好，我也可以。”
中岛听他语气坚定，话里是用尽心思的纠缠，像是要用爱把他们之间的沟壑填满。中岛想，这个人永远如此，充满了被爱的自信，与他如此不同。
谁给他的信心呢，到底。
中岛不说话，菊池抬手手背擦擦眼睛。
像中岛刚遇见他的时候，菊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也见他这样擦过眼睛。那时菊池还会叫他哥哥，会黏着他，对他说“喜欢你”。
中岛被他搂住，他感觉自己的鼻息间缠绕厚重的烟草味。他说：“不要再抽烟了。”
菊池答：“好。”
中岛不说话了。
菊池说：“我不会再抽烟了，你不喜欢，我知道的。”
中岛还是沉默着。
菊池又说：“我想再打一个耳洞。”
中岛被他说得一惊，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疯了吗？你左边耳朵这个耳洞……”
菊池打断他：“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如果不是爱极了我，怎么会连这个小小的耳洞都让你差点哭出来？”
中岛笑起来。他说：“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懂。我和你从来都没有站在同一个起点过，也没有相互理解过。我像个小丑一样，被你看着底牌逗乐，只有我站在原地，只有我像个傻瓜，只有我……”
菊池的手触着他的脸。他说：“不要哭了，中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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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结束的时候，胜利抬起头看他。
胜利问：“健人君，是要去约会吗？”
中岛点头。
胜利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看手机。他说：“不要喝太多咖啡哦。”
中岛答：“只是去散步而已。菊池不喜欢喝茶，也不喜欢咖啡。硬要说的话，他应该更喜欢喝碳酸饮料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