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同居人正在补眠。他想了想，把手里的啤酒和打包回来的小菜放在桌上，准备去换个衣服再独自享受这一天最后的闲暇时间。
没想到他的同居人只是浅眠，他拿下挂在衣架上的家居服的时候就听到床上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会儿那人便凑过来，还没清醒，迷糊着就搂住了他的腰，黏黏糊糊的说了句“欢迎回来”。
他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脸，坐下来也搂住他。
“我带了酒回来，要喝吗？”
“……酒？”
中岛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又黏得更近了一点，这下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肩膀，在他颈窝边嗅来嗅去。他暗想，要是看到中岛这幅样子，不知道他家族里的那些老家伙会怎么大发雷霆，不过他倒也乐的看中岛跟他们斗嘴——反正那些老头子也拿他们没办法。
“啤酒。还有下酒菜，你要吃吗？”
“……梅酒。”
中岛的声音闷闷的从他耳边传来，“大将，梅酒一杯，要热的。”
“现在我去哪里给你找梅酒。”菊池知道他这是定时的无理取闹，但是还是好声好气地哄他，“你要喝就起来，不喝就继续睡。”
半晌没声。中岛靠着他，安静地没有开口。
他以为中岛再次睡着，打算抱他回床上躺好，但中岛的手拉开他的领子，小声说到：“风磨，我饿了。”
“我也饿了。所以等一下。”
菊池并不在这方面宠着他，中岛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坐起来，盯着他换衣服。
“风磨你吃过饭了吗？”
“没吃。”
“啊，说起来我今天……”
中岛不知道怎么突然兴奋起来，他跳起来有点得意地跟他说：“隔壁的小哥今天拿了一份咖喱海鲜炒饭给我，我去热一下端给你。”
菊池那句“我现在不想吃”还没说出口，看着他快乐地跑出房间，接着响起冰箱被打开的声音，叹了口气。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因为中岛是这样的存在，他才愿意选择他，和他一起生活。
菊池换好衣服，走出来正看见中岛把啤酒和下酒菜拿出来摆好，桌子一旁靠着他的位置的那一侧摆着个盘子和勺子，像是在等他来。
于是他便坐下，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挺好吃的。”
听中岛说过住在他们旁边的小哥很是热心，似乎还是艺人，性格开朗善于交友，每每做了好吃的就会跟左邻右舍分享，菊池吃过几次，总能赞叹这食物里蕴藏的巧思。
“好吃吗？”
中岛坐在他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他不自觉地嘴角一勾，舀了一勺凑到中岛嘴边：“吃过不就知道了。”
那人从善如流，尝过之后大赞美味，说是给他吃，但一人一口，很快就吃完了。中岛见他收盘子伸了个懒腰，他突然忍不住，伸手就去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皮肤微凉，有股幽幽的冷香。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越会觉得自己当初鲁莽冲动带来的后悔都能被他抚平，被他选择也选择他，或许是他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怎么了风磨？”中岛被他抱住也环住他，“累了吗？”
“不，没什么。”
菊池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们认识多久了？”
“嗯……十年有多了吧。那时候风磨还是个小孩子呢，虽然现在也没多大。不过啊那时候的风磨不肯亲近我呢，明明我才是最好的那个，你却不信任我。”
“抱歉。”
中岛颇有些不满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他听着有趣，又亲了亲他。
“风磨。”
“嗯？”
“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你离开我。”
“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但是……”
“中岛。”
菊池打断了他，房间里出现了几秒的空歇。
“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
中岛的表情暗淡下来，但他还是“嗯”了一声。
“以前……我是说最开始我还是人类的时候，那时我想过为什么人非得变成吸血鬼呢，永生又有什么有趣的呢。那时候我还不是吸血鬼呢，第二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不老不死了。我得看着周围的人不断死去，建立的联系又消失——虽然有人劝我不要和人类关系这么紧密，但是……但是我……”
中岛回忆着尚且不存在他的那段时光，“但是我没有想过让任何一个人变成吸血鬼，我也没有后悔过他们每个人都只能陪我短短的几十年。”
中岛又朝他看过来，像是说不下去了。
“但是，我是不一样的，对吗？”
中岛点头。
他便笑了。
“吸血鬼并不是不老不死，只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再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伴而已。所以遇到了之后，就再也不想放手了。对于中岛来说，我就是这样的人，对吗？”
中岛又点头。
“那时你变成吸血鬼是被迫无奈，但我不是。人生还有很多选择，不是只剩下这一种的。”
他看到中岛抿唇，心虚似的把目光移开了。
“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不爱你。”
他摸摸中岛柔软的发：“相信我吧。比起任何其他人来说，我的终点只有你，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你，我的人生任何选择都没有意义了。”
中岛别扭着不肯抬头：“……骗子。”
他又笑。
“就当是被我骗吧。再等我一下吧。”
刺痛从脖颈上传来的时候，他手掌里触摸的那个人的皮肤也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他想，如果中岛只是个普通人，他们还有机会相遇吗。
那时他只有十三岁，因为在朋友家打游戏忘记时间，赶回家的时候恰巧看到一小群吸血鬼在觅食。他被发现的时候当真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但没想到他被其中的一个吸血鬼挡住了。
“我看上他了，我要带他回去。”
那正是中岛。
他仍然记得，中岛那时还略长的头发被束在脑后，一身军装般的黑衣，不甚明亮的月光竟然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他闻到了一股花似的冷香，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他以为自己会死，无论是被当场吸血还是带回他们的大本营当奴隶，都逃不过一死。也因此，他对中岛充满了敌意，决不允许他靠近自己。中岛似乎很伤脑筋，但他发现，中岛并没有吸他的血，也没有强迫他做任何事，只是不断对他强调，不要出房间，再就是一定要等自己回来。
但菊池并没有听他的话。
他看到的景象，几乎震撼了他最深的世界观。
人如牲畜，生不如死。
他随即便被别的吸血鬼抓住囚禁起来，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时间的流逝都变成虚无，他想自己可能快死了。
但中岛来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狂怒的中岛，在后来与他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后，那人一直都是温和得如同湖水，也总是笑着的。
中岛暴怒着拧断了在场的吸血鬼的脖子，他还记得他那时还在惊讶吸血鬼的血竟然也是红色的，接着他小心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送他去看了医生。
他之后才意识到中岛的细心和温柔。吸血鬼的血可以治愈一切病痛，但代价就是接受血的人也会变成吸血鬼。他在医生那里住了数月，再回到家，面对哭着抱着他不肯松手的弟妹和泪流满面的父母亲，他奇妙的生出了“啊要不是因为那个吸血鬼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的想法。
他听那个医生跟他说，中岛并不是坏人。
所以呢？
菊池不以为意。
他虽然感谢中岛，却也没有任何想要亲近一个吸血鬼的想法。
但缘分这种东西，可能就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直击红心吧。
“要死了……”
过了段时间他家阳台从天而降掉下来一个活人——活吸血鬼，虚弱的伸手跟他求助，说了句“要死了”就晕过去了。他定睛一看，是中岛。
菊池本想把他扔在原地让他自生自灭，但是终于不忍心。
他把吸血鬼拎起来，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第一次给了中岛自己的血。没想到中岛醒过来看到他的手腕流血比他还惊讶，再不肯喝了。
他乐得收手，却又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当初要救自己。
“因为你现在和以前的我差不多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忍受这样长的苦痛，我不忍心而已。”
他并不明白中岛所说的“以前的我”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吸血鬼就是吸血鬼而已。
但中岛又道：“虽然我讨厌吸血鬼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也是吸血鬼。谢谢你救我，我现在就离开。”
他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中岛。
“你叫什么名字？”
“中岛健人。”
中岛这样回答他。
“……为什么是日本人的名字？”
中岛对他笑。
他想，中岛真是个漂亮的吸血鬼。他的笑容，看起来比太阳更闪亮。
“因为我曾经是个普通的人，生长在这里。再见了，风磨。”
菊池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心里却为得知了那个吸血鬼的名字而高兴。他一边唾弃自己莫名其妙的开心，一边又暗暗多念了几次这个名字。
他听信了中岛那句再见，当真以为他们不会再见，终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去查了许多跟吸血鬼有关的资料。也就是那时开始，他才知道，原来吸血鬼里也分成所谓的纯血和混血，纯血就是天生的吸血鬼，而发展至今的吸血鬼家族，有大部分都是从人类转化而来。
菊池无从考证中岛是不是真的从人类变来，便记下暗暗想着还有机会的话，能亲口问问中岛这件事。
他忽的又担心起他来。
吸血鬼本就稀少，同类相残绝不允许，他那时杀掉了许多的吸血鬼，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
就在不知不觉间，中岛竟然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甚至没有察觉。
好想再见他一次。
大概是命运之神听见了他的祈祷，他真的再次见到了中岛。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距离上一次他们见面，已经过了四年有余的时间。
他对他笑着说，生日快乐。
菊池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吸血鬼又来见他。
只知道，那瞬间的惊喜席卷了全身，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萌生出来。
想多看点他的笑容。
“中岛。”
菊池叫他，对他伸手。
“我本来是要当吸血鬼猎人的。”
中岛说。
“只是机缘巧合，我不仅没来得及当上吸血鬼猎人，还因为一场重病几乎死去。那时我想的是还不如死掉的好，但有人救了我。那个人……是我的恩人，不仅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甚至还庇护我在吸血鬼里有了一席之地。即便是他把我变成了吸血鬼，我也无法恨他，还十分尊重他。”
中岛和他聊天，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从小孩子的相貌变成如今这幅成年人的样子——风磨可真好啊，几年的时间就变得这么帅气了。”
他听到便笑。
“老妖怪。”
中岛听到他这么叫轻拍他一下，“小屁孩少来说大人。”
“你那时候……杀掉了那么多吸血鬼，没有被惩罚吗？”
中岛听到他这么说，眼神变得揶揄起来：“说着讨厌吸血鬼，但是还是做了很多调查嘛。”
他满脸被戳破心事的不自在：“不想说就算了。”
“小孩子真会口是心非。”中岛揉揉他的发：“没事的，我刚才不是说了让我变成吸血鬼的存在庇护我在吸血鬼里有了一席之地吗——我继承了他的血，等级不算低，比起纯血的地位而言虽然还是差一些，但那群老头子也不敢随便找我麻烦。”
“我以前……”
菊池看到中岛正看他，突然觉得那些话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他便说出来了：“以前觉得吸血鬼大概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现在也不这么想了。至少你是个好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虽然你不是人。”
“小鬼你要夸人还是要骂人说清楚点，”中岛拍他脑袋：“不过谢谢你了，明明这么傲娇，还是很会说话的嘛。”
中岛的手他的头上揉来揉去，他不得不伸手去抓，想让他安分点。
菊池甫一碰到他的手，就发现手掌间碰到的温度冰凉无比。他没有由来地慌了一瞬，下意识往中岛脸上瞟。
中岛正对他笑。
“中岛，你以前有过专门的……伴侣吗。”
菊池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把“血奴”这个词说出口。
“没有。”
中岛还是在笑，他想把手抽回去，但菊池握住那只手，让它躺在自己的掌心。被他的温度感染，那只手似乎也变得有了些温度。
“我有朋友，但是没有伴侣。我会对一般人产生同情，所以我也无法把他们当做单纯的食物来看。吸血鬼不会死，只是对血的渴望会一直有。医生那里会有血浆给我，但也不怎么好喝。我确实是吸血鬼，或许这么说很奇怪，但是我也没法真的让自己的心也变成吸血鬼。”
菊池听了沉默了几秒。
“中岛。”
“嗯？”
“你需要血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
中岛惊讶地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景象。
“你不是救了我吗……我不喜欢欠人情。就当做是我还给你的部分好了。”
他被中岛看得不自在，视线也错到一边。
“真的吗风磨？”
“你要喝就快点，免得我后悔。”
中岛忍俊不禁。
“总觉得十八岁生日礼物是被吸血有点惨……唔你居然打我！”
“多嘴多舌多说错话多挨揍。”
菊池收回拳头，把发尾撩起来。
他的头发长长了些，搭在脖颈上。他朝那只吸血鬼露出了自己的脆弱的命脉，闭上了眼睛。
“总觉得收礼物的人像我……”
中岛在他耳边小声呢喃，搂住了他。比夏夜的风更清冷的气息环绕着他，让他沉浸其中，仿佛着迷了一般。
菊池不知怎的，觉得他们现在就像是情人般亲昵，但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中岛并没有咬他，而是在他脖颈上来回轻舔。他的心跳变快了些，但并不觉得害怕。和上次不一样，他并没有任何的不情愿，反而觉得能帮到他是件好事。
“那我，开动了。”
菊池恍然想起，在哪本资料上看过，说吸血鬼的存在违反伦理，却又无可奈何。美貌超乎常人，力量更远比常人强许多，无惧生死，上位吸血鬼更是比军队更可怕。
但现在拥抱着他的这个吸血鬼如何呢。
好像心都沦陷下去了。
从脖颈处传来轻微的麻传遍全身，他变得有些昏沉，身体也不自觉发热起来。他发现随着血不断流走，中岛的体温也逐渐变暖，只是比起他来说还是要低一些。
就在他以为过去了很久的时候，那在他脖颈皮肤上的柔软触感离开了。
“吸血鬼的唾液有轻微的毒素，所以你会觉得有点发晕……”
是这样吗。
“如果我再喝下去，那就不妙了。”
中岛的手在他的伤口上一抚，那两道细小的口子便消失了。
“喝多了我会中毒死掉吗？”
中岛听到他这么说，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不是中毒……”
“？”
中岛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看他目光灼灼，叹了口气。
“会发情。”
“哈？”
“别生气啊！啊！别打人！”
“发情？你说谁？”
“我说的是实话啊！”
“去死吧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