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面,好像有一个陷阱。
菊池感觉到身边的气流微微卷起,缓缓沿着某种规律,形成了一个漩涡。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超能力者,也不觉得这世界上的奇观和超能现象有关,但是他奇妙地发现自己有了一种独特的超能力。
那是他的秘密。
菊池顺着那别人似乎都看不见的气流纹路放远了目光,那气流的尽头汇聚成一个浅浅的空洞,空洞周围的气流恋恋不舍地依赖着站在中心的那个人,但在菊池看来,却又像是在守卫着那个人一样——他这样想着,抬起眼来。
“早啊,风磨。”
那一瞬间,围卷着那个人的空气突然逆向流动了起来,脱离了他的身边,朝自己欢快地奔过来。
啊。
菊池微微阖了阖眼。本是向着那个人的那股气流仿佛微风,把自己包围了起来。
中岛和他打过招呼后便没再看他,但那纹路却还是流向了自己的方向,稳定而安静。他不知道中岛在想什么,坐在化妆镜前,不笑不闹,也不说话,又像是放空,又像是沉思。
他进化妆室以前听到经纪人和中岛正在说话,掩着门朦朦胧胧听不清,只听到一句两句只言片语。
是工作?
菊池掩饰般的打了个哈欠,靠近中岛。他发现他每挪近一点点,那股风便越来越缓,直到他站到中岛身边,他倚上一边的柜子,抱臂立在一旁,试图透过遮住视线的刘海看清中岛的表情的时候,漩涡停了下来。
接着,中岛朝他抬起头。
气流猛然掀起把他们俩包裹起来,原本已经停下的漩涡再次流动起来,变成了把他俩与外界阻隔开的屏障,这时中岛的手也伸了过来,在他的脸上轻轻捏了捏,连同着那股突然昂扬起来的风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一股独特的香气。
是中岛身上独特的香味。
这股味道他在以前——很久以前闻到过。
中岛见他没反应,又捏了捏他的脸。手上没使劲,还怕弄痛他似的,指腹在他的脸上擦了擦,莫名让他感觉出一点安抚的味道。
他迎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中岛的眼睛狗狗似的无辜,他也不躲,任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捏去。看着中岛的眼神亮晶晶的,菊池不知怎的也放松下来,甚至和他开起玩笑:“中島さん你这样是要收费的。”
中岛一脸的得意洋洋,他看到他手里攥着的册子,拿过的时候发现中岛的手躲了下。动作很快被克制住,并不明显,他看到气流像是在害怕什么,往后缩了回去。
又来了。
菊池皱眉,接着意识到这个表情并不妥当,突然又庆幸眼睛被遮住,让中岛看不清楚,掩饰般的移开眼睛几秒,又移回来。
是什么工作?
菊池并不知道原因,暗自奇怪并没有什么工作会让中岛想躲藏起来,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无论多么恐惧,在舞台上的中岛,永远是那个状态120%的完美先生。
菊池装作没有发现中岛的小动作,拿过那本薄薄的册子,目光立刻就被那行加粗的长标题夺走了。
这是什么?
他心里纳闷,竟然下意识就把那行标题读了出来:“如果有奇特的灵力可以让人重返过去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亦或是做戏辩证SP——太长了吧!”
光是念了一遍就觉得很累了。
菊池下意识叹了口气。
但他发现那股包围着他浅浅漩涡突然向后退去,变得躁动起伏起来,他再看中岛,却没在那人脸上看到什么表情。但他看到的景象却并不做假,他的心里也顿时焦躁起来。
“还给你。”
中岛的墙壁……又出现了。
菊池并不知道他到底在防备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不被信任,这让他倍感无奈,也找不到什么原由,更没有半分借口可以去跟中岛接近,让他得以窥探到中岛心思。
那就算了吧。
他转身出门,扔下一句“等会儿叫我”就逃离现场,所以并没有发现那股向后退去的乳白色气流在他身后踯躅着不敢靠近,最终沮丧的散开了。
后来菊池觉得,逃避确实不是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
至少,他和中岛,决不能逃避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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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池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着可以看到那些围绕着每个人的气流的能力。他刚开始以为那是人人都拥有的能力,但他在告诉妈妈自己看到的景象后,妈妈却问他看见了风是什么意思。
那时他就意识到,这是他独一无二的特别能力。
最开始他看得并不特别清楚,只是朦胧的像是雾一样的东西,薄如纱,也不能看清流向,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明晰的看到来自于谁,又靠近了谁。
这个能力并没有什么坏处却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大的用处,他本就心思细腻通透,对待他人宽厚温柔,不需要借助这种能力去了解别人的心。比起依靠这种特殊,他更愿意用自己的心去贴近他人,也因此他虽然拥有这种能力,却并没有觉得自己非常不同于常人。
直到他遇到那个人以后。
他在一瞬间清楚的看到,那个明明是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哥哥,周身的风仿佛找到了归处,欢腾着朝自己奔来。
那时菊池五岁。
只在遇到中岛的那瞬间,他清楚的看到了远不同于往常的风景。
也正是他清楚看到的那个瞬间的风景,让他一直相信着中岛,一直固执地把手伸出来,等待着中岛。但中岛面对他时总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把他们中间隔开,让他无法跨越,使他越来越焦躁,终于要到了放弃的边缘。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心情都能坦率说明,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勇敢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
正因为太喜欢,所以才越发说不出口。
菊池想,也许是因为他太过关注中岛了,因此忘记了常理。
他觉得中岛无所不能,觉得中岛永远完美出色,所以也觉得中岛什么都懂,即便是那些无法表露出的心思——正面的负面的——中岛都懂。
但不是这样的。
中岛确实非常的勇敢,他以超越常人的努力做自己,以极其坚强的心面对着所有人。所以他产生了错觉,他认为中岛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是如此,也能如此。
不是因为中岛出色优秀,他才喜欢他的。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这个道理。
中岛确实足够优秀,已经比很多人,或许是非常多人都要出色了。
但他喜欢的是“中岛”,不是“优秀”也不是“出色”,不是中岛把自己非得都展现给他,他才觉得这个人一切都好。
能让菊池风磨这个人喜欢上、花光了所有的耐心和精力只是想握住他的手,这足以证明中岛是最厉害的了。
所以,中岛不是完美的。
至少在“菊池风磨”面前,不是完美的。
所以,中岛不是勇敢的,也不是什么都能理解的,更不是什么都能面对、什么都能说出口的。
有点可爱,不是吗。
把什么负面情绪都藏起来的人,偏偏只能在最不想暴露的人面前笨拙的展露出他最不想表现出的完整,只是这样看着就很有趣了。
他正想着,房间的门开了。
菊池闭着眼睛,他听到两个小孩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声音,有点好奇他们要做什么。
“风磨君在睡觉诶?”
“我刚刚从staff那里拿到了这个。”
中间微妙的停顿了一秒。
“不要啊,风磨君醒了脸上都是墨迹今天就没法拍摄了,会被瞪的。”
“没关系,这个是可洗的……”
“聪酱,我觉得不要了。健人君就算了,风磨君的话……”
“但是他睡得很熟,肯定不知道是谁。”
“真的要画吗?”
“一定很有意思。”
“那好吧,我也要一支。”
玛丽和松岛兴奋得尾音都在上扬,似乎认定自己肯定能成功。小孩们偷偷摸摸的靠过来,趴在了沙发边上。
“画个什么好?”
“定番不是乌龟吗?”
“还是圈叉好了,如果画太多笔风磨君肯定会醒的。”
“……绝对不要。要是被抓住我感觉自己会进拔舌地狱。”
“那是什么?”
“不重要了,动作轻点哦。”
菊池感觉自己被日光灯照射的眼睛被阴影遮住,接着笔尖微凉的触感落在脸颊的皮肤上——说时迟那时快,他霍地睁眼,一手一个抓住拎了起来,吓得末子们齐声尖叫起来。菊池往一边一瞥镜子发现颧骨上有个不明晰的黑点,松手让自己抓住的小孩们在房间里乱窜,接着就去洗脸。
他出来就看到小孩们不顾一切的往化妆室狂奔,不用想肯定是去找大哥求保护。但是他的速度更快,再次抓住他们后一边夹着一个推开了门。
中岛猛地抬头,他没有忽略那个一闪而过的笑,虽然被中岛很快掩饰了过去,但是那股雀跃的气流把那人的好心情彰显无遗,这让他的心情不知怎的也明朗起来。
菊池放开两个小孩往梳妆台前坐下,他先前隐约记得在这附近有盒抽纸,脸上都是水珠让他很是不舒服,于是闭上眼睛试探着伸手去摸索。但没想到,他触摸的并不是那盒纸巾,而是温热的皮肤。
刹那间在胸腔里高昂的心跳让他差点保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中岛的手。
他看过无数次的深印在脑海里的指掌,尝试过无数次想握住的手。
电流从两人接触的皮肤窜起百万伏的强烈麻痹,直击心脏,让他的整个胸腔都泛起酸涩甜蜜的疼痛。
菊池几乎是立刻就甩开了自己的手,转头看向末子们。
太危险了。
他掌心的温度残留下的热量,差点把他的神智都给烧毁。
不能、不能。
他不能这样过于关注中岛,那个人的存在就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菊池试图掩饰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等平静下来后才又坐回了凳子上。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中岛竟然又伸手来捏他的脸。他再也不能找什么借口避开,只能迎上他的目光。
中岛在笑,笑得纯真温柔,充满了白巧克力般的甜。就连那股缠绕在他身边的风,也像是在配合着一般,高涨了起来。
中岛的笑容,几乎成了他个人的标志。
他看到很多人说过,中岛很帅、非常可爱,又或者是笑容能让人的心柔软下来。
这都没错,但他每每总会被那双眼睛吸引。
宛如灿星,又如深泉,掩盖不住那人灼灼之华。
他是真的很爱他的笑。
这不是什么浪漫的情话,只是事实而已。
曾经的,他经历的一切,都比不过这个笑。
这个笑,让他等了八年。
再也不想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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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结束,中岛说这个节目录完以后一起吃个饭,给胜利和松岛补个生日礼物。
他目送中岛上车,对他挥挥手。
原本菊池准备回家准备准备再去和成员们汇合,接着在家就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说是中岛在录制现场晕过去了,现在在医院。
但不知为什么,他听到这个消息却并不觉得慌张,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扣紧了一样。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心情,身体却比大脑动得快,挂了电话就去了医院。
中岛安静躺在病床上,脸色如常,医生说他叫不醒是因为太累了,菊池看着他,问医生需要做什么。
“不需要特殊的照顾,我们给他打了营养针。回家休息或许从环境上说比较有利。”
中岛被他从病床上抱起来的时候确实乖巧得像个睡美人,这想法让他发笑。他跟经纪人确认过日程后跟经纪人说中岛没事,让弟弟们不要过来,他来守着中岛就行了。
菊池记得,他第一次遇到中岛,也是这个时候。
在他五岁的这个时候。
正好是明天。
世界上刚好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说起来,菊池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中岛会回到过去,与小时候的他相遇。
以中岛的性格来说,是绝对不会相信任何的命运论的。那人从来不信命运,也不信机缘巧合,是个在掌握自己前途的想法上相当强势的人。
况且,回到过去的意义在于什么?
难道是中岛也和他一样,有着特殊的能力?
菊池百思不得其解。
“中岛。”
他坐在床头,半拥着他。
“我想更了解你,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这样说。
“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想更了解你。”
菊池低头。
中岛还是安静睡着,没有听到他的话。
“如果不是这样憧憬你,想再次遇到你,想再告诉你从第一次见面就最喜欢你这件事,我是不会忍受这些来自他人的质疑的。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是不会走到这里的。”
中岛没有听到。
菊池觉得,这样正好。
正因为他面对的人听不到,所以他才能坦率的说出自己的心情。
“希望你能懂我。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是以后会有更难的事,这不算什么。以后我都会和你一起走下去的,无论有多辛苦,我都会支持你。你也要这样,像我相信你这样,支持我。”
“别再丢下我了。”
“不要把我留在没有你的阴影里。”
“我等了你好久,也找了你好久,都是想再见你。”
菊池又觉得遗憾。
他舒了口气,想着中岛听不到这些话,可能会失望。但他也预测不到中岛的想法,也许不是失望,是惊吓也说不定。
“中岛。”
他轻叫他。
“我的前途里,必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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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池端着水进卧室的时候——他轻车熟路找到了中岛的杯子,顺便翻了中岛的家居服换上,权当在自己家毫无顾忌,中途接到小孩们的电话两三次,制造自己很忙的假象让他们不要过来——他惊讶的发现,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中岛。
不对。
是中岛。
是还是小孩子的中岛。
看年纪只有五六岁大,五官远没有现在精致,却有着小朋友独特的稚气天真。
他把杯子放下,戳了戳小中岛的脸蛋。
软软的。
中岛以前总说他是棉花糖,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真稀奇啊。
没想到能看到小时候的中岛。
他把孩子抱起来让他换个姿势,总觉得这是个难得体验,端详了孩子许久,鬼迷心窍般在他脸颊上亲了口。
小朋友真的可爱。
菊池这么想着。
但他突然意识到,就算是小朋友,这也是中岛。
……当真鬼迷心窍了。
他把小中岛放下,发现自己脸上悄悄浮起不明显的热。
不过反正中岛不知道,就当这事不存在吧。
菊池的眼神放远又收回来,就当是这样吧。
他又坐下来,拿起从书架上抽出来的小说。但是他不怎么看得进去,总是不自觉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也许,中岛并不是不相信命运。
只是没人能让他相信而已。
如果存在一个人,一个特殊到能让中岛相信命运的人,或许中岛是会屈服于命运的。
这样特殊的存在,对于菊池来说是中岛,但对中岛来说,是否是他,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应该要跟他好好谈谈了,不能让他逃跑。
菊池暗自决定,找个时间和中岛聊一聊。
他只有在遇到中岛的那个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得清楚所谓“风”的样子,并不是因为自己如何,是因为那个人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他的增幅器。
在于中岛分别后,他又看不清了。
朦胧的,如雾般。
或许,看不清他人,也好过看不清中岛。
正像是就算只能看清中岛,让他失去这个能力也无所谓一样。
对于自己而言,中岛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那个人,拥有着关怀着他的心,也是包围自己的“风”。
所以,无论多么困难,都想见他——再见他一次。
中岛。
看看我吧。
不是一瞬,是一直、希望你一直注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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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醒了。
他给经纪人和弟弟们打了电话,挂了电话跟中岛说明情况。想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烧,菊池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知道中岛想到了什么,脸不自然的红了。
他遇到自己了吧。
小时候的自己。
菊池并不说穿,但是觉得不能让中岛忘记,便问他:“你去哪里了?”
中岛一脸装傻充愣:“什么?”
菊池并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问他:“我是说,你人去哪里了?”
中岛还想避开问题,“没有啊,就是……”
他打断他的话:“我守着你的时候,你有一段时间变成了小孩子。我没跟别人说,但是我想知道你去哪儿了。”
我知道你去了哪里,也知道你遇见了谁。
我需要你知道,那不是梦。
我所有的期待,都不是梦。
他看着中岛。
牢牢记住,那不是梦。
中岛像是逃不过,捂住了脸:“那个,菊池さん……你小时候住在哪里?”
他如实回答,看到中岛的脸越红,便点点他的额头:“你也是够笨的了。起床清醒一下吧,我去煮点粥。”
他去煮粥的时候,玛丽风风火火进门直冲中岛的卧室,他也不拦,只顾专心眼前事。他听到玛丽的声音和中岛的声音混杂着从房间里传出来,即便听不清,也莫名安心。
他把粥和福神漬放到托盘上,给中岛端了过去。
“中岛,粥……”
“风磨君从最开始就最喜欢你了,到现在应该是更喜欢吧?”
他看到中岛直愣愣看他,本来只浮现在脸上的粉红蔓延进脖子,他感觉那热似乎传染给了自己,让他也手足无措起来。
……算了。
中岛能留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开始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