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怎么解释才好?
松岛聪呆呆愣愣地,任由佐藤胜利捉着自己的手腕,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前臂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伤口有发炎的迹象,红肿着渗出透明的组织液,看起来狰狞可怖。
“这也是他们弄的?”佐藤先开口打破这段沉默。
“不是不是!”松岛急忙摇头,好像生怕佐藤误会那帮刚刚霸凌过自己的同学,“这个,这个就是……”松岛聪试图随便想个办法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是佐藤胜利还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不把事情说清楚他大概一直不会放开。
——
其实佐藤胜利发现这个秘密也完全是个意外。
松岛聪的处境尴尬。明明成绩不怎么样,学习总是跟不上进度,却偏偏被家里用大把的共建金安排到最好的高中里最好的班级。班里的同学都聪明又勤奋,把一条命全部投进书山题海,沾着血汗的双手勉强握住改变命运的钥匙,自然不大看得上这样的孩子。应试教育用疲惫与焦虑掩埋那些年轻的心,松岛聪成了他们用来发泄苦闷的可怜玩物,眼下正值高三,巨大的压力使他们的行径变本加厉。班里没有粉笔了,身为班长的佐藤胜利去杂物间取新的,却无意间撞见几个拎着水桶的男生,还有站在他们中间,湿漉漉的松岛聪。
几个人见到佐藤胜利,一哄而散。他们心里很清楚:佐藤胜利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学校指望着这几个人升入名校来作为金字招牌,老师对这样的学生格外宽容;同样地,他们也没必要为难佐藤胜利。
佐藤胜利从来没有想到过班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中甚至有和他关系不错的人。湿哒哒的松岛聪将和煦平静的高中生活撕开了一角,露出了成绩和友谊背后血淋淋的现实。但现在还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他赶忙上前两步,问松岛聪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带备用的衣服。松岛聪摇摇头,他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松岛身上,叫他去更衣室换衣服。松岛还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佐藤胜利叹了口气,轻轻牵起他的手腕,把他带到更衣室。
“已经快要上课……”
“就说是我叫你帮我拿东西就好。”
也对,老师不会为难佐藤。不要说迟到,只要成绩稳定,他旷课甚至逃学老师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松岛聪不想让同学看到自己的身体、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但能怎么办呢?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说“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换衣服”,还是就这样湿漉漉地去上课?松岛聪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虽然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每一次发生都还是会让他心惊胆战——现下脑子打结,只知道慢吞吞地脱下湿透的衬衫。
打开储物柜,上午匆匆塞进柜子的那件被墨水染黑的衬衫一下子掉了出来。松岛聪想要在佐藤胜利注意到之前捡起衣服,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干净的衬衫。聪明如佐藤胜利,怎么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问这件事,因为已经注意到了松岛聪手臂上的伤口。
——
“就是……”松岛聪抿抿嘴唇,很难为情地开口,“我成绩不好的话,母亲会惩罚我……”
佐藤胜利沉默了,他开始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这件事。如果是同学,甚至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干的,他都有自信能帮上忙,但唯独家庭内部的事,对他这个高中生而言过于困难了。该怎么让松岛的母亲不再打他?但凡有这样的办法,他也不会挨打到今天。还是干脆让松岛离开家?即使拜托老师甚至警察干预,不说有没有用,不跟着父母,松岛又该去哪呢?……这样问大概仅仅是在揭他的伤疤而已。
佐藤胜利不再说什么,只是松开松岛聪的手腕,递来自己的衬衫。
松岛聪穿上佐藤胜利的衣服,用运动服胡乱擦干了头发。正当他以为这份沉默会不断延续的时候,身后的佐藤胜利突然很郑重地说:“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松岛聪有点惊讶,没想到佐藤真的打算插手这件事。佐藤学习很好,是班长,虽然话不太多,但是做事情稳重又负责,对谁都很温柔,长得也好看,在班里甚至全校都很受欢迎。松岛聪成绩不好,而且沉默寡言,一直没什么朋友。虽然是同班同学,两个人只是点头之交。
松岛聪侧过头,看到佐藤双手抱臂靠在储物柜上,静静地看着他。佐藤脸很小,一双眼睛圆圆的,浅茶色的眸子有种吸引人的魔力,虽然不怎么爱笑,但严肃的样子也不显得凶,反而很帅气。
松岛聪还在发愣。从被欺负的窘境到被拯救的奇遇,这一小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叫他的脑子完全不转了。
他甚至忘了说一声谢谢。
——
第二天的午休,松岛聪把洗干净的衬衫还给佐藤胜利。胜利把他叫到一个从没去过的房间,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是一间很小的会议室,杂物很多倒也算得上整洁。松岛聪进来之后,佐藤胜利又把门反锁上。这个场景令松岛聪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
“是学生会的会议室,现在不会有人用。”佐藤胜利还像昨天那样牵起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衬衫挽起来,从衣兜里掏出棉签和药水。擦药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可松岛聪还是紧绷着,药水碰上皮肤的瞬间,肌肉总是难以控制地收缩。
佐藤胜利的脸凑得很近,气息轻轻拂上伤口,痛感开始变得暧昧不明。窗外的阳光照进窗棂,好像他正闪闪发光。
“今天……今天没人来找我麻烦了。”两只手上的伤口都处理好,松岛聪才缓缓开口。
“嗯。以后也不会了。”
松岛聪想对他说一声谢谢,但是一句谢谢好像太轻了,不足以表达心意的万分之一。佐藤胜利抬眼,就看到松岛聪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行了,一点小事而已。”佐藤胜利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伤口发炎好严重,不要碰水,记得每天上药。”
“佐藤君,真的谢谢你。”松岛聪感觉自己好像这辈子从没受到过这样温柔的对待。霸凌的事也好,手臂上的伤口也好,他都是加害者之外唯一知情的人。这样看来,昨天之前还只是普通同学的佐藤胜利一跃成为了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没事,”佐藤胜利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好像一只小狐狸,“啊,叫我胜利就好。”
——
胜利好像有点生气了。
尽管两个人仍然只是点头之交,松岛聪不太敢主动找他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那件事之后也没有变得更加熟络。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松岛聪向来是这样。
生气的胜利不会做任何过激的事情,甚至连发火都不会,但是说什么话都语气平平,眉头也紧蹙着。被拽到那间会议室的时候,松岛聪还有点不明所以,想不通全世界最温柔的胜利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严肃。佐藤胜利把胳膊拎到他眼前他才注意到,伤口渗出的脓血已经染红了衣袖。
“我……我是想着反正好了也会添新的……”
本来想质问他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为什么不做到答应他的事,听到这句话,佐藤胜利只觉得无边的怒火都被随随便便地压制下来,只剩下一点火星子劈啪作响,变成了只能自己生闷气的状况。没有人来爱惜他的情况下,还怎么要求他自己珍惜自己、保护自己呢?佐藤胜利几乎是难过起来,即使这本质上完全不关自己的事。
“你妈妈经常打你吗?”佐藤胜利又开始和那一天一样细心地处理他的伤口。
“也没有。只是考试之后她会看我的成绩单,如果考得不好的话,她会惩罚我。但是我每一次成绩都不好。”松岛聪有些自嘲地笑笑,“某种程度上也是我自己的错。”
佐藤胜利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话说,要我帮忙吗?”
松岛聪笑起来,很受感动的样子,说出口的却是拒绝,“胜利对我这么好,我心领了,但是……”
“我有读写障碍症。”
——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过去。
松岛聪的日子仍旧充斥着听不懂的课程、糟糕的成绩和暴怒的母亲。
但说是一成不变倒不准确,因为已经很久不再有人对他进行欺凌性质的恶作剧。还有就是,在这个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穿起短袖的季节,如果某一天他突然穿着长袖衬衫,就会收获一只面色凝重的胜利。明知这不是自己的错,松岛聪还是心虚到不敢和胜利对视,但他总是准时出现在那间狭小的会议室,因为胜利会拿着棉签和药水在那里等他。
胜利提起过几次帮忙补习的事情。
其实如果在普通的学校和班级,松岛聪的成绩能好上许多,可惜这里的授课难度实在太高,直接跳过普通的题目,用大把的课堂时间讲授压轴题,对松岛这种资质平平的学生是毁灭性的打击。胜利无数次在会议室里鼓励松岛,说他在理科方面的劣势并不明显,静下心来阅读的话也能大概猜到题目的意思,补习一下肯定进步很大,但松岛还是拒绝。
“我这样的人进入了大学,也是继续受折磨吧?那成绩好坏还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能让你不用再挨打。”
这次轮到松岛聪沉默。
佐藤胜利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次突然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地向松岛道歉,话都说不连贯。但是松岛只是笑了笑,说,嗯,没事,我知道胜利是为了我好。
后来两个人都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佐藤胜利不理解自己心中的怅然若失。
——
要开家长会了。
这几乎是松岛聪每个学期最紧张的时候。母亲还会被老师们单独叫去谈话吧?她看到成绩单还会面色铁青吧?上个学期,或者说多年以来不断重复的景象从记忆的深处漫入眼前。她还会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大声斥责自己吗?还是说又要在办公室里让巴掌落到自己脸上……
啊啊,讨厌家长会。
以前也就罢了,毕竟他本来在学校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无非是捉弄自己的理由换了又换。但现在不一样,已经没人再欺负他,甚至偶尔会有同学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凑钱买漫画,或者结伴去买饮料。最重要的是胜利,虽然不确定胜利记不记得上次家长会的事,但是这次如果旧事重演,他肯定又要皱起眉头生闷气了,说不定还会继续嚷嚷着要给自己补习。
其实也不讨厌和胜利一起学习啦,只不过自己实在太笨了,阅读能力肯定比胜利想象的还要差千万倍,更何况在他面前肯定紧张到什么都不会……胜利那么聪明,会有点不耐烦吧?虽然他是全世界最温柔的胜利。
于是松岛聪罕见地、大胆地耍了一个小小手段。
他告诉母亲,因为高三事情很多,这次家长会提前了一个小时,和工作时间冲突了,可能要拜托风磨哥哥帮忙去一下。母亲看起来不情不愿,但还是同意了。
菊池风磨是松岛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松岛聪的亲生父母都是公司高管,在对松岛聪的教育问题上,母亲想要尽快矫正他读写的问题,十分严格;父亲则觉得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孩子了,不如就随他去,两个人吵了几年,最终离婚了。父亲移民海外组成了新家庭,给他添了个混血的弟弟,母亲则带着他嫁到了菊池家。松岛猜继父不是不清楚母亲对自己的“教育”,只是觉得不好插手。
风磨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不仅对他们母子的突然出现完全不介意,还很照顾他,会给他买零食,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猜到他没什么朋友。虽然很喜欢坏心眼地逗他,但最后总会以两个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为结束。当着哥哥的面,母亲不好意思骂他,也不会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的作业本撕碎。
母亲再婚没多久,松岛聪就升入了菊池风磨所在的中学。菊池成绩优异,朋友多,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在初中部也很有名。在学校里隐藏自己的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他那时的情况比如今差得多,遇到稍微复杂一点的汉字就完全无法辨认,也还没学会让自己的字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松岛是个笨蛋关系户的事情成为公开的秘密。
他偶尔听到同学说起哥哥的时候会悄悄地骄傲起来,即使这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同学们知道菊池风磨是他哥哥已经是一年之后了。他被同学用棒球砸到了头,菊池风磨翘了课赶过来帮他给老师请假,把他送回家。同学们惊讶地盯着这个传说人物,猜不出两个人的关系。
后来松岛聪莫名感觉自己人缘好了一点,偶尔会有人向他问起哥哥的事情。可惜没过多久哥哥就毕业了。
松岛聪还记得哥哥毕业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突然有陌生的女孩子给他送巧克力,吓了他一跳。这种事情不太常见,他一时拿不准是要收下还是婉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那位女生立刻说明了来意,拜托他把另一份巧克力带给菊池风磨,他才如蒙大赦,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中把两份巧克力一起放进背包。
“想不到毕业之后还有人对风磨哥哥念念不忘!”松岛聪在回家的路上蹦蹦跳跳地拨通了菊池风磨的电话,“我也有巧克力吃了耶,她人真好!”
“……聪酱,对不起。”
哥哥为什么要道歉呢?松岛到现在也没有很明白,不过哥哥向来容易变得沉重,可能这就是他的风格吧。那份巧克力他没有收下,叫自己随意处理就好。如果拿着的话,那个女生肯定会以为是哥哥收下了吧,还给她只会让她伤心,松岛聪思来想去,还是认为隐瞒实情更对不起她,而自己没有完成“把巧克力带给哥哥”的任务,自然也没有收下自己那份巧克力的资格,于是第二天刚放学就跑到教学楼门口等那个女生,把两份巧克力都还给她了。
哥哥大学入学之后搬出了家,从此两人变成偶尔能在假期见面的关系。松岛聪还记得哥哥离开的那一天,哥哥揉揉他的头发,答应假期再来找他玩,让他记得和自己联络。
回过神来,拉杆箱的声音已经响彻清晨的街道。松岛默默在房间里的窗台上趴了好久,看着一趟趟列车驶过交错的铁轨。
——
菊池风磨没想到自己会被叫去给松岛聪开家长会。
他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做事认真,性格温柔,处处替他人着想,受了委屈也不会发脾气,太过于善良以至于对本人都造成了负担,只可惜被这个病拖累了。
那会聪还小,大概是刚上初中,瘦瘦小小的像只猴子。被棒球砸中的那次,明明在学校里还活蹦乱跳地说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出了学校就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地走在河边,带着湿气的风拂过脸颊。过长的沉默让他开始担心松岛的伤势,转过头去才发现松岛一直在试图抹去落下的泪水。
菊池风磨甚至感到震惊。印象里松岛是完全不会哭的人,被责备了也不低落,遇到困难也不气馁,态度永远都是温温软软的,和世间万物都隔着一层保护壳,像再强的风也不能吹断的芦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脱去外壳的真实的松岛。
他以为松岛是不舒服,急得不行,要带他去大医院,松岛却拒绝了。满脸泪痕的松岛笑了起来,挂在脸颊的泪水映衬着夕阳的光泽,说,哥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松岛聪“不正常”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再不用功的孩子也不可能上了初中还连基本的汉字都认不全,何况松岛远比一般的小孩要努力得多。松岛的亲生父亲几次提出要带松岛去检查一下,母亲总是怒不可遏地同他吵架。她坚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完美的、聪明的、出类拔萃的,至少也该是“正常的”,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松岛没有好好学习,如果他再努力一点的话……但父亲可能也只是那么一说,毕竟他忙于工作,不要说照顾松岛,连相处的时间都不太多,诊断出来了之后大概也没法面对。
“两个那么优秀的人,却生下我这样的小孩,太残忍了吧?”因此松岛很郑重地请求他,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件事都必须成为两个人的秘密。
菊池风磨想反驳他,想说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不接受孩子的父母,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妥。那些父母和患病的孩子抱头痛哭,然后就能擦干眼泪积极向前的情节果然只存在于电视剧当中。连一向能说会道的他都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时耳边只剩河水激荡的声响。
他答应松岛了。他当时也未成年,打扮打扮倒像那么回事,就这样作为监护人带松岛去儿保科,果不其然确诊了读写障碍症。医生质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带孩子来检查,白白错过了最佳干预年龄,明明小学的校医就和家长讲过,病历里都写着呢。菊池这才意识到松岛求助于自己的真正原因,突然想到是不是不该让松岛听到这些,可惜已经晚了。好在松岛神情自若,像个认真听课的小朋友。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又经过那条河,上次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几乎不敢把视线从松岛身上移开,却发现松岛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开心,或者说轻松很多,蹦蹦跳跳地走在河岸边,还不忘把冰沙塞进嘴里——松岛很慷慨地给菊池也买了一份作为答谢,但是菊池心情有点低落,手里的冰沙已经化了大半。
菊池风磨回过神来才发现家长会快要结束,刚打算随着家长们离开教室就被班主任叫住。老师的话也换汤不换药,无非是要他督促孩子学习,建议他们把孩子转走之类,菊池风磨一言不发地听着,眼前还是当年那个笑着掉眼泪的小松岛,心里不太好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狐狸脸的小男生还靠在墙边,好像是刚刚做了汇报的班长。看到他出来,男生走到他面前。
“聪酱哪里都很好,请您们再多关心他一些吧,至少别再伤害他了。”
对方说完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菊池风磨。
松岛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身上痛得厉害,轻微的动作都会狠狠牵动还在渗血的伤口,心里却飘飘忽忽的,连上课的时候都开始走神——以往即使听不懂他也会很认真地听课的——今天穿得很厚,汗水划过伤口,让他的心也开始发痒,仿佛在被狐狸的毛毛尾巴扫啊扫。
昨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气氛有点不对,风磨哥哥悄悄递给他的成绩单被攥出了纹路,母亲不知怎么发现了他撒谎的事情,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丢进了房间。以往都是惩罚性地用鞭子抽他的前臂,这次母亲真的暴怒了,巴掌直接甩到他脸上。
他知道反抗或者逃跑的后果,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心中甚至升起几分扭曲的愉悦:明天胜利又要生气了吧?不过其实挺开心的,胜利生气了也很温柔,哪怕神态气乎乎的,还是会搜肠刮肚地遣词造句来安慰他,讲话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河边吹过的挟着潮气的风,让他莫名地眷恋。那间狭小办公室里的胜利谁都没有见过,是命运赠予他一个人的礼物,哥哥毕业之后,这还是松岛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幸运。很少有人这样对待松岛聪,他连占有欲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傻乎乎地想,胜利真好,胜利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鞭子还在一下一下落到他身上,好痛啊。
胜利果然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的那种。从早上进门发现他在衬衫外面还穿了外套开始,胜利几乎时时刻刻都凶巴巴地盯着他看,哪怕是上课的时候。连同学们都发现了,问胜利今天怎么一直在发愣。
——
他午饭都没吃,磨蹭着钻进那间小办公室,慢吞吞地开始脱掉上衣。衬衫被血水浸透了,贴在伤口上,轻轻的牵扯都会带来刺痛,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松岛聪索性咬着牙一把脱掉,或者说是撕下了衬衫,因为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松岛感觉倒还好,只可惜好不容易凝固了的血痂又被撕裂,淡粉的血水顺着纤瘦的脊背滑落。门锁不合时宜地发出响动,略为血腥的场面好巧不巧落入胜利的眼帘。
胜利想要阻止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浸血的衬衫在胜利的惊呼声中飘扬着落地。
哪怕佐藤在这段时间已经迅速进阶成为疗伤大师,这样的伤势还是过于棘手了,松岛无论如何都不肯去医院,哪怕是校医院,理由是担心医生要求联系家长。佐藤几乎要习惯这种无能为力带来的气闷感,小心翼翼地开始拭去松岛背上的血渍。
“其实真的没关系,我、我早就习惯了,而且咱们马上也要毕业了,没有胜利想象得那么可怕啦……”这种时候还要反过来安慰我吗?佐藤胜利默默地想着,明明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明明他的手指还蜷得紧紧的。原本还在犹豫,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和他说了,自己从早上开始构想的危险的计划。
“聪酱,我有一个想法,需要你配合我。”胜利故意用这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严肃得不像是要和松岛商量,“你的母亲会检查你的试卷吗?”
药水带来的刺痛让松岛的头脑闷闷的,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胜利在说什么,“不,一般不会……她只在意成绩单。”
“好,那么,以后的月考,我们用彼此的名字作答吧。”
松岛聪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胜利在说什么,更不敢相信模范生胜利会提出这种大胆到相当危险的想法,扭过身子想看向佐藤胜利,却被阻止了。胜利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安排班级的值日,“我会尽可能模仿你的字迹,你也要模仿我的。我会让成绩在一个合理的区间稳步上升,聪酱尽力答题就好。”
“这可是替考!万一被抓住了……”松岛的声音颤到要很努力才能听清,胜利他疯了吗?为了自己这样的人,要铤而走险吗?“胜利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实在……”
“没关系,就说我是想要捉弄你,强迫你配合我,老师知道了也不会怎样的。”也对,胜利是老师都不会苛责的种子选手,“只要你母亲不发现,一切都好说。”
“可是胜利的家人——”
“没事,他们一般不看我成绩单,我抱怨两句压力太大考得不好说不定还能捞来一顿大餐。”
“那也不——”
“松岛聪!再这样下去你要被打死了!”佐藤胜利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全然不顾门外就是人来人往的走廊。有液体滴在伤口上,是与棉签不同的触感,松岛转过身才发现胜利在哭。胜利在大家面前哭过吗?好像没有,至少松岛不记得了。胜利总是温柔的、和煦的,可是自己面前的胜利红着眼圈,胡乱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胜利……”
“我不明白你还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你到底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替我着想。聪酱不会痛吗?不会难过吗?不想要聪酱受伤的只有我一个吗?”话语里泛着哭腔,胜利从不和人吵架,情绪激动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胜利头一次从自己赋予的医疗员的使命中罢工了,还有几处伤口没有贴上纱布,他却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扭头就走,不愿再看松岛一眼。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写你名字的,你要是不想暴露就乖乖按我说的做。”胜利背对着松岛,看不到表情,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把门摔得震天响。
——
“抱歉,不该对聪酱发脾气的,明明不是聪酱的错。”
松岛在课桌上发现了这张便签。
他总觉得和胜利之间有些尴尬,不确定要不要出于“报答”的心态去和胜利搞好关系,又担心自己这样会给他添麻烦,毕竟他的朋友已经够多了,和自己这样的人来往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他的扣分项。松岛一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似乎总要靠别人好心地帮助或者包容他,胜利是这样,之前哥哥也是这样。
考试出成绩的第二天,胜利看起来心情很好,打招呼的声音笑盈盈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松岛穿了短袖。“怎么样,”胜利坐到他前面的位置上悄悄问他,“效果不错吧?”他点了点头,胜利就很狡黠地笑起来,这种笑容松岛没见过,面前仿佛是一直恶作剧得逞了的小狐狸,眼睛弯弯的,透露出几分得意。松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从包里掏出一袋点心递给他,“胜利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胜利接过精致的糕点,笑得更深,“啊,这个我超喜欢的,谢啦!”
于是松岛聪度过了记忆中最明媚的一个夏天。
——
那一定是我人生中最棒的夏天了,松岛聪窝在看守所的椅子上,昏昏沉沉地想。
久违地将手机开机,一大串未接电话映入眼帘,几乎都是胜利打来的,还发来了好多好多短信。翻到最下面才看到父母的来电。真抱歉呐,松岛在心里悄悄对胜利说,随后拨通了菊池风磨的电话。
——
松岛聪离家出走了,在大学入学考试的那一天。
后续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还算不错,只有他和胜利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张罗着给他挑了几所大学。松岛却始终惴惴不安,毕竟张榜的那天一切都会败露。不知道为什么,胜利把这件事看得特别严重,只是挨打而已,他却一副“万一你哪天真的被打死了怎么办”的表情,帮忙想了好多办法,还自告奋勇地要去和松岛的父母谈,但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而已啊。
这就是所谓“由奢入俭难”吧。明明松岛之前一直抱着“被打也不会怎样”的态度,现下到了事情败露的节骨眼上,他比此前都要胆怯百倍。身体已经忘却了疼痛,转而记住的是佐藤的关怀,现下已经不再能像之前那样忍耐了。无非是被狠狠地打一顿,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的他竟然会这么抗拒吗?
离家出走的事情松岛已经考虑了一阵子,收拾了一些东西,还给家人留了信。大学入学考试的那一天,他没有出现在考场。
松岛还是未成年,合法的打工有时长上限,再加上他不识字,只好去打黑工、住不需要登记的黑旅社,狭小的房间里几张床铺紧紧相邻,身边都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和偷渡来的外国人。这样的环境势必不太干净,各种意义上的。招黑工的工厂被警察访问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本土的成年人挨了训诫就遣散了,他们这群可怜的未成年还要家长过来领走。
——
菊池风磨接到电话被吓得不轻,听说要去警局接人,第一反应是松岛被小混混欺负了,几次差点闯红灯。他大学入学之后就和家里断了来往,联系方式只告诉了聪酱,父母几次到大学堵人都被他逃过,并不知道松岛离家出走的事。聪酱在电话里很小心地拜托他来警局接自己。急急忙忙地跑到警察局,他看到窝在长椅上的松岛平安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又像当年一样并肩走在街头。做了很多年兄弟的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不了解彼此,松岛不知道菊池和家里断了关系,菊池也是今天才知道松岛离家出走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和自己一样执意要离开这个家,从结果来看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倒是殊途同归。
松岛觉得非常对不起哥哥,虽然不清楚详细的经过,但他也能隐约察觉到哥哥和家里关系很不好,上了大学就没再回过家,假期会叫自己出去玩,却一次都没再提起过父母。
菊池有太多想问的,一时理不清头绪。自己离家是不满父亲的伪善和操控欲,那松岛呢?他和那位政要父亲没有血缘关系,并非人中龙凤,性格较自己温和得多,他来了之后家里的氛围都缓和了不少,怎么还是走上了和自己相同的道路?更何况菊池风磨只是一走了之,松岛聪的出走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住在肮脏狭小的旅社,在血汗工厂夜以继日地出卖苦力,换取微薄到难以糊口的薪水,合同、法律、保障,什么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也要逃离吗?他在那个家又经历了什么?
松岛不肯详细讲,只说因为不想上大学而和母亲产生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这种理由骗不过菊池风磨,因为以松岛一贯的性格,断然做不出这么极端的事,他现在都不愿意回家,肯定有更惨痛的原因,菊池没有追问下去,想把松岛领回自己家,被松岛拒绝了。
“哥哥已经离开家了吧?住在你家的话他们只会更频繁地来找我们,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哥哥也不想吧。”
菊池觉得不是滋味又无可奈何,毕竟两个人不是亲兄弟,没有权利干涉太多,只能带他去银行开户,给自己留了点生活费,把手头的钱全转给了松岛。
松岛聪打了一通电话,对面的人好像很着急,让松岛找不到插话的时机,半天才说明事情的原委。两个人坐在便利店吃关东煮,看着天边的夕阳缓缓坠下。
“有事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必须来找我。困难的地方、不顺心的地方、要人帮忙的地方,都要和我说。”菊池风磨没头没尾地开始赌气,“我是你哥。”
“好。”松岛聪轻轻笑起来,风磨哥哥还是那么好,“哥哥。”
——
接到聪酱电话的时候胜利快要疯了,从考试那天就人间蒸发一般联系不上,手机一直关机,他也不知道松岛的住址或者其他联系方式,会不会是自己愚蠢的计划招致了可怕的后果,他现在在哪,他还好吗……被负罪感淹没的佐藤胜利不敢细想,祈祷只是他生自己的气、不肯接自己的电话。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开小组作业的讨论会,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拿起手机冲出教室。
“聪?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
“那个,胜利……”
“怎么突然不接电话了?你家里呢?”
“是这样的……”
“他们怪你了吗?有没有,有没有打你?严重吗?”
“胜利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胜利过了很久才姑且恢复到能交流的状态。佐藤胜利也会有这么惊惶的时刻吗?松岛的脑中浮现了一只嘤嘤叫个不停的小狐狸。胜利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显得遥远又不真实,久违的安心感让他鼻子发酸。
胜利没让他们等太久,便利店的门突然被“嘭”地一声推开,伴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电话那头的人喘着粗气出现在松岛聪面前。这两个月松岛一直在做体力活,看起来结实了些,手上被磨出了不少茧子,好在没再添过新的伤口。佐藤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一把拢进怀里:“你吓死我了!”
松岛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声抱歉,佐藤一直没有把他放开。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胜利,或者说胜利时时刻刻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晚上窝在潮热的床铺中,下铺的大叔喝了点酒,正对着家人的照片流泪,他一时想不出安慰的话,毕竟自己是舍弃家人的那一方。不大的屋子里住了太多人,空气中满是烟味,汗味和酒味。胜利身上一直香香的,那天借给自己的衬衫也是,穿在身上的时候柔顺剂的茶叶香味包裹着他。松岛小心地挑破手上的水泡,现在再想起胜利,心中唯有叹息而已。
他们本来也没有经常聊天,而且胜利总是极力避免和他聊起学习、大学之类的事情,他连胜利想上哪个大学、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他肯定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吧,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和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那些教授面对面……胜利就是太善良了,连自己这样的人都非要帮一把不可,一旦抓住就绝不放手,而他不知道要依赖对方到什么时候,不如趁着高中毕业、各奔东西的契机做个了断。
胜利穿着高中的校服,站在更衣室的储物柜前,替他揩去滚落的泪珠,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松岛想要他别再管自己、想阻止这一切的开始、想说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才最令人痛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眼泪真正落下的时候,松岛醒来了。下铺大叔的啜泣声还没有停下。
——
这天晚上,松岛又躺进了泛着茶香的被褥中。
本来松岛只想在胜利这里借住几天,找到合适的房源就搬出去——他是未成年,没法去住酒店,连租房都要拜托风磨哥哥签字——但胜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在回家的路上就买好了被褥,担惊受怕了两个月的胜利出奇的固执,松岛拗不过他。胜利的住处是个小一居,没有床,两床褥子并排铺在地上,洗衣机卷着新买的床单,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松岛觉得自己很恶心,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胜利说清楚。在便利店里胜利和风磨哥哥见到了,两个人好像认识一样,但是谁都没有多说什么,特别是胜利,在知道他是自己的哥哥之后好像脸色不太好。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没错。松岛聪暗恋过自己的哥哥。
他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但松岛还是清楚地知道这是很恶心的、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事情。松岛没有亲哥哥,却能察觉到他对菊池风磨的感情不知何时起似乎越过了名为“兄弟”的边界,哥哥在家的那几年,他对哥哥的依赖甚至超越自己的母亲。他不敢太频繁地和哥哥搭话,因为他意识到和哥哥讲话的时候自己的心会怦怦跳个不停。松岛成长的环境特殊,也无法像他人一样阅读书籍或者上网,对他人的感情最终陷入混乱,罕见的温暖让他不知所措,无处安放的感情化为畸形的依恋。
哥哥聪明、有趣,成绩和人缘都很好,高高壮壮的很有男子气概,做什么事都透露出游刃有余的成熟,具备了太多渴望而不可得的要素,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松岛喜欢上他,就像磁极相吸一样自然。
有时候班里同学会谈论起自己哥哥的女朋友,他却总是想着,是谁能和风磨哥哥相伴余生呢?好羡慕啊。
松岛聪,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你太恶心了,居然想把风磨哥哥据为己有,你恩将仇报。
胜利已经睡着了,旁边的被褥中发出轻轻的呼吸声。松岛聪的自我厌弃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哥哥也好胜利也好,松岛总是会对优秀的、善待他的人怀有过度的依恋,他甚至分不清这是爱意还是一种变相的利用,但是自己就是这么没出息地沉溺于别人的好,傻乎乎地想要把自己的心递给他们。
——
秋去冬来,日子就这样过去。松岛在一家西点店做学徒,店主是一对老两口,松岛分别称他们为太郎桑和杏子桑,对他很好,不仅给了他应有的报酬,还将制作的技艺倾囊相授。在松岛的坚持下,他和胜利平摊房租,算是成为了同居室友。
松岛意外地发现自己在烘焙方面很有天赋。各类手法基本一看就会,繁复的步骤和琐碎的注意事项都如同录像带一般储存在脑子里。“因为我不太能认字,”在老两口惊叹的目光中,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所以什么事情都只能用脑子记住。”
胜利确实上了很好的大学,离松岛打工的西点屋很近,他下课之后会在附近的餐厅打工,每天晚上松岛将西点店落闸锁门之后,总会跑到胜利打工的餐厅等他,和他结伴回家。
“店长桑也来尝尝吧,”聪酱经常把许多精致的饼干糕点摊在胜利面前,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上,顺便叫上眼馋得要命却拼命装作不在意的店长,“下一季的新品,到现在还没决定好要发售哪个……食评也拜托啦!”
胜利很得意地笑起来,伸手把松岛毛茸茸的脑袋揉乱。
——
——
“对啊,快到情人节了呢!”杏子桑听松岛讲起情人节期间特供的糕点,爽朗地笑起来,“我差点又给忘了,还得是小年轻呀。”松岛笑了笑,说其实自己也没过过这些节。
“哎——!”杏子桑很夸张地惊讶起来,“聪酱长得帅气,做事认真,一举一动都很可爱,肯定有人看在眼里的!”
“如果因为不能迈出第一步而错过了的话,神仙大人也帮不了你喔!”
迈出第一步吗……
于是松岛眨巴着眼睛拜托杏子桑,能不能借用一下店里的设施。
“当然可以~”杏子桑很八卦地笑起来,“杏子大人可是很乐意助聪酱一臂之力的。”
巧克力在水浴锅里慢慢融化,松岛看着黑乎乎的巧克力酱出神:除了哥哥那件事,他每年都对情人节没什么实感,看到便利店里的海报才能想起来。胜利好像很受欢迎呢,虽然没有哥哥那么夸张,脑海中隐约有看到其他班的女同学一脸兴奋地讨论胜利君的画面。
神明大人的青睐,会到来吗?
——
情人节那天客流增加,西点店提前营业,松岛出门的时候胜利还没有醒。他犹豫了一下,把亲手做的巧克力藏进了冰箱的角落,打算晚上当面递给他。松岛一整天都惴惴不安,莫名的期待与不安让他六神无主,他仍然没有想好要不要把巧克力送给胜利,昨天被杏子桑说动了,当下脑海中只剩下胜利收下巧克力的画面,说实话他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对胜利的爱恋是不是对的。
即使在最幸运的情况下,胜利接受了他的情意,和他在一起了,这样对胜利是有好处的吗?胜利那么好,肯定会有更适合的人选吧,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岂不是很浪费。胜利不答应也就罢了,万一是在和自己在一起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松岛不确定到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果断地放手,到时候他和胜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条充满风险且无法回头的道路。
不知道是看出了松岛的六神无主还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杏子桑叫松岛提前下班去约会,还别有深意地冲他挤了挤眼睛,祝他成功。
他想告诉胜利今天提前下班,不和他结伴回家了,拿起手机才发现胜利已经给他发过短信,说自己今天有聚餐,让他不要等自己。
在情人节聚餐吗……
这下松岛更犹豫,想着要么还是把巧克力扔掉或者自己吃掉好了。回到家打开门的一瞬间,在玄关堆放着的一袋巧克力落入眼帘。胜利大概是为了放下这些巧克力专门回家了一趟,松岛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子,里面的巧克力大小不一,被精美的包装纸包裹着,有的上面还附着写着“致胜利君”的信封。
松岛的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叹了口气,默默把巧克力整整齐齐地码放到冰箱里。至于他亲手做的那一盒,则被挤在冰箱最深处的一角。不说明的话,胜利即使发现了它,也只会以为是大学里的女生送的吧?到了这样的时候,松岛反而不舍得把自己的巧克力丢掉。
——
松岛心里难过,现下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索性躺进被窝里看YouTube上的美食视频。以往松岛看得十分认真,看到好的食谱还会用心记住,这下也没了兴致,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胜利会和其中的哪个女孩子交往吗?这样的话,自己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了?她会用胜利给他买的烤箱,说不定会换掉自己挑选的桌布,也会躺在自己现在躺的地方吧……暌违数年的熟悉的情感再度涌现,松岛喜欢一个人的唯一方式就是想要占有。
他不是不愧疚,这么去想胜利和他未来的女友好像不太尊重他们,就好像自己是胜利的什么人一样。但是胡思乱想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不能合上,松岛几次想集中于视频都没有效果。离开这里是早晚的事情,他不是不清楚,但如果把这件事摆在他面前,还是让人难以接受。拥有胜利的日子迎来倒计时,他明明还躺在他们合租的家的被窝里,却已经过早地开始感到不舍。离开这里的话,又该去哪呢……松岛心里乱七八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回到那个家会是在梦里。
梦中母亲的面容模糊不清,死死钳住他的手腕,熟悉的鞭子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小臂,很快耳边又传来同学们的笑声,水桶和墨水瓶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松岛很清楚自己早就逃离那些了,知道这是梦,可重新面对心中最阴暗无光的角落,恐惧压过了一切。
“胜利,胜利——!”他拼了命地挣扎,疯了一样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呼唤着心中的救世主,却只听到鞭子划过空气的声音。谁都没有来。梦境中的痛感真实得惊人,很快他便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醒来,抹了把脸才发现线上满是水渍,溢出的泪水将枕巾浸湿了大片。天已经全黑了,房间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恍惚间产生了自己终将被这片黑暗吞没的错觉。
于是他连外套都没穿就出了门,在深夜的大街上飞奔,路灯一个个地向后飞驰,临街店铺的霓虹灯牌在视线中划出缤纷的残影,偶尔有情侣牵着手走过街边,疑惑地盯着这个衣着单薄的男生。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他下意识地跑过自己熟悉的路线,也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心意作祟,竟然来到了胜利打工的餐厅门口。今天的胜利没有穿工作服,而是和同学们围坐在桌边,开心地说笑用餐。松岛蹲在橱窗边,默默蜷起身子,外面好冷,要不了多久他就要感冒了,可是又有一种莫名的力量牵住他的脚步不让他离开。这些就是他的同学们吗?无论男女都打扮得时尚精致,眉目间透露着自信和从容,而他还不太能大大方方地和人相处。同学们兴高采烈地举杯,胜利也笑着和他们一起,这样神采飞扬的胜利他从没见过。
松岛聪吸吸鼻子,明知这样的画面看了只会难过,他却还是不愿移开视线,不想错过这样的胜利,哪怕一瞬。店里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松岛的自卑感照得无处遁形。
外面太冷了,松岛实在待不住,但是该去哪呢?松岛头一次这么抗拒回家。白天睡了太久,回去肯定睡不着,如果见到胜利的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说,说不定眼泪要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了……想到很快要离开,连回家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可是,还能去哪呢……
——
带着十分的犹豫,他敲响了菊池风磨的家门。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会不会打扰到哥哥,但是哥哥在便利店里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就在耳畔回想。既然这样的话,任性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人,和哥哥年纪相仿,穿着宽大的居家服,刘海有点长,用一个可爱的橘子发卡别起来。他长得好帅气!松岛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
“哎?是……聪酱?来找哥哥吗?”松岛懵懵地被帅哥拽进房间,仍然搞不清状况,“我,我叫松岛聪,来找菊池风磨,请问您……”
对方很爽朗地笑起来,“我知道你啦,菊池给我看过照片的。不用那么客气,我叫中岛健人,叫我Kenty就好。啊,菊池一直叫你聪酱,所以我也……”
松岛连忙像个小动物一样点头,“嗯嗯,叫我聪酱就好。”
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中岛走过去敲了敲浴室门:“聪酱来了。”松岛听见浴室里哥哥应了一声。
中岛是很自来熟的类型,拽着松岛的手把他带到沙发上,握住他的瞬间吓了一跳:“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一路过来冻坏了吧?”拿过沙发边的毛毯把他裹成一只粽子,松岛想说不用麻烦了,中岛不理会,把冒着热气的茶水塞进他掌心。
眼睛被茶水熏得雾蒙蒙的。面前的电视开着,一幅幅电影海报在划过屏幕,桌子上摆着一瓶葡萄酒,两个高脚杯还是干净的。松岛已经能想象,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的话,他们将度过怎样一个浪漫的情人节之夜:等哥哥洗完澡出来,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挑一部唯美缱绻的爱情电影,酒杯相碰,发出悦耳的声响。看着面前花瓶里的玫瑰,松岛想象着哥哥把它递给Kenty的场景。松岛感觉自己像一只小老鼠,在房间的角落里偷偷共享着他们的幸福。不需要用巧克力试探心意,不会因为有朝一日要离开这里而患得患失,在情人节这天收到一大捧玫瑰,肯定很幸福吧。好羡慕啊。
如果没有得病的话,自己是不是能离这样的幸福再近一些呢?
松岛鼻头一酸,积蓄了大半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菊池没想到松岛这么晚了会跑到这来,第一反应是又出了什么事,立马加快了速度,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滴着水,果不其然看到自己的弟弟正趴在中岛怀里嚎啕大哭。中岛一手慢慢拍着他的背,一手替他端着纸巾盒,要不是还不清楚松岛为了什么事哭成这样,菊池肯定会被这滑稽的场面逗得大笑。
“怎——么——了——?”菊池被吓了一跳,赶忙用口型问中岛,对方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头发,要他赶紧吹干。
隐匿的无人知晓的爱恋,常年未曾得到过关爱的寂寥,甚至是对天生的疾病的怨恨一齐爆发,松岛的委屈在一个善良的陌生人面前奔流。
菊池吹干了头发,从中岛怀里接过这枚仍然在哽咽的小粽子,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脑袋,柔声问他怎么了,松岛摇了摇头。
菊池惊讶地发现,这只是松岛第二次在自己面前哭。
至少风磨哥哥找到了很好的对象,现在过得很幸福,松岛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他们虽然像熟年夫妇一样平淡地相处,但是玄关的托盘里摆着成对的首饰,素色的耳环和花里胡哨的耳夹整齐地摆在收纳架上,电视边的展柜里摆着毕业典礼的合影,还有两枚校服扣子。这明明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自己的眼泪怎么还是流个不停?
想着和Kenty交换联系方式,松岛打开手机,发现胜利已经在找他了。担惊受怕了两个月的胜利在这方面变得有些焦虑,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生怕他再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响地逃离。
胜利赶来的速度总是很快。
他把松岛接走那次菊池风磨就已经认出他了,本来打算让他进屋坐坐,顺便问清楚松岛的事情,那个小男生好像很不情愿似的,什么都不说,沉默地地站在玄关等着松岛,连客厅都不肯迈入。
“小同学,”最终菊池还是忍不住对他说,“咱们要不要聊一聊?”
——
情人节的街道比往常都要繁华,已经很晚了,街上的情侣牵着手来来往往,街边的霓虹灯牌不知疲倦地亮着,佐藤胜利和松岛聪慢吞吞地走在街上,中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没有人讲话。
刚刚风磨哥哥说要和胜利聊一聊,两个人就进了房间,门关得紧紧的,两个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松岛紧张地竖起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Kenty似乎对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感到困惑,什么都没有问,松岛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该从何讲起,索性逃避现实一般地又缩回了Kenty的怀抱,感受着他一下一下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背。“没关系的,”Kenty轻柔地安抚他,“总会好起来的。”虽然是最俗套最空泛的安慰人的话,松岛还是十分信服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像个小动物。
他们很快就出来了,都还是板着一张脸。胜利向Kenty道谢,牵起松岛要带他回家,松岛一时有些慌张,猜不透事情是什么走向,呆呆地看着哥哥拿来他的大衣,像小时候那样替自己穿上,胡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事就来找我们。没事也要来。”接着就被胜利拉走了。
“对,对不起”,松岛嗫嚅着说,“我害胜利担心了。”
佐藤回过头来看他。松岛哭得太厉害,现在鼻音仍然很重,眼睛肿着,缩在菊池的大衣里显得小小一只。
“怎么了,突然一声不吭地跑掉。”佐藤好像还在气他离家出走的事情,好像在关心他,语气却平平的听不出一丝起伏。这下松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着抽了抽鼻子。满大街都是挽着手的情侣,两个人却若即若离,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
该怎么说呢?如果说不想离开胜利之类装可怜的话,只会加重他的负担吧?是利用胜利的善良成全自己的私欲,还是割舍自己的爱恋还胜利自由?松岛明明知道该怎么选,却迟迟下不定决心,哪怕经受着良知的拷问,他也不忍心就这样放手。他明明知道的。
胜利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松岛的答案,回过头来才发现松岛已经落后他一段距离,像只小熊一样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缩在宽大的兜帽里看不清脸,擦眼泪的动作倒是很明显。胜利快步走回去,拉着松岛在路边的长椅上坐好。
松岛还在对他道歉。
“聪,”胜利握住他的手,轻轻叫他,“我不要你再道歉了,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胜利,胜利有喜欢的人吗?”松岛的眼泪好像流不完一样,冬日的风刮过脸颊,带过刀割一样的痛感,“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吧。”
“嗯,有哦。”胜利用手背揩去松岛下巴上挂着的泪珠,又把手捂在松岛冻得红彤彤的脸蛋上,溢出的泪水轻轻渗进手心和脸颊的缝隙消失不见。“聪酱好笨。”
“我、我只是舍不得胜利。”松岛像撇过头去擦眼泪,脸还被胜利捧着,眼泪也被胜利轻轻抹去。
“聪酱好笨。”胜利的叹息随着哈气轻轻融入寒冷的夜晚中。
“我知道自己很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也不想再麻烦胜利了,可是……”
“聪酱好笨。”这是胜利第三次重复这句话了。松岛被胜利说得更伤心,以为胜利是在气自己离家出走,或者在埋怨他不识趣,不知道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
胜利的嘴唇,冰凉又干燥、但是软软的嘴唇,就这样贴上了他的唇角。在情人节的夜晚,商店街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街边的小小世界。
“做了巧克力却不肯给我,聪酱好笨啊。”
——
走进玄关,松岛还是晕晕乎乎的,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让他的脑子接受不过来。提前营业的西点店,因为情人节而格外繁忙的工作,冰箱里的巧克力,风磨哥哥和他的恋人,还有,还有胜利的吻。
一路上胜利都没再说什么,也没有看他,却把松岛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握得紧紧的,好像生怕他再跑掉。气氛有点,松岛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自己的脸好像在寒风中变得烫烫的,耳朵根也是,眼泪全被吓回去了。明明和街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却总觉得路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让他羞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手轻轻一动,就被胜利攥得更紧。
“所以,回答呢?”胜利让松岛坐在沙发上,自己跪坐在地上,趴在松岛的膝头,眨巴着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盯着他看,“聪酱的回答呢?”
松岛的脑子在胜利吻上来的那一刻就被偷走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啊,回答,回答……”
“聪酱不喜欢我的话,我向你道歉,亲了你的事。”
“不是、绝对不是!喜欢胜利!不想和胜利分开!”松岛如梦初醒地抓住胜利搭在他腿上的手,凑得很近,“喜欢胜利!”
“嗯,”胜利的眼睛弯弯的,露出能迷倒所有人的笑容,“我也喜欢聪酱。”
回过神来,松岛已经被胜利压在沙发上吻了。是松岛主动凑上去的,学着之前胜利的样子,本来只打算轻轻碰一下就离开,不知道怎么触动了胜利。胜利轻轻诱哄他张嘴,脸颊在他唇角蹭来蹭去,松岛不明所以地张开嘴,胜利立刻托起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两个人都生涩得要命,吻得没什么章法,时不时就咬上对方的舌尖,却没有人停下。
互通心意的第一天、第一小时就发展成这样太超过了,但是松岛的嘴唇和口腔都太舒服,流泪的样子可怜又诱人,胜利被撩拨得飘飘然,贪恋了许久才舍得把松岛放开。
可松岛却没有餍足似的,用那双单纯而青涩的眼睛凝视着胜利,手却已经开始扒他的衣服,身体不着痕迹地贴上来,渴望着更多。
“聪酱,”胜利喘息着按住他作乱的手,“别冲动。”
松岛却执迷不悟地去吻他的脸颊和颈侧,“想把胜利据为己有。”
“聪!”平日里平和温软的松岛突然变成塞壬,而他偏偏还是个心志不怎么坚定的船长,明知前方波涛汹涌,也不愿用蜡将耳朵堵上。想要听听塞壬的歌声,想要拥塞壬入怀,这位不称职的船长几乎只剩下最原始的感情,“我要对你负责。我们慢慢来,以后……”
“我不要。”上衣已经被强行脱去了,松岛没有半刻停歇,飞快地除去自己的衣物,又去扯胜利的腰带。明明是最基础的款式,松岛太急,指尖还颤抖着,几次都没能解开。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今天得到的未来很快就会失去,瞬息万变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更别说人这种无法把握的事物。只要得到今天、今晚的胜利就够了。这样的机会不多,松岛心里很清楚,被爱慕的人告白,连他的身体也一并得到,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起期待虚妄的“永远”,不如确保眼下能得到的不会白白流逝。
牢牢抓住他吧,松岛告诉自己,即使明天就失去一切也没关系。
——
佐藤叹了口气,聪酱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晚上铁了心要和他做。聪的嘴唇在锁骨和胸口游移,急促的气息拂在皮肤上,其实他也受不住了,真解了裤子肯定要吓聪酱一跳。“外面冷,聪先去被团里吧。”佐藤说完就起身了。
松岛光着身子蜷在柔软的被褥中,有点怅然。被胜利拒绝了不说,这样一来胜利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很随便的人,要是因此把他的喜欢消耗光了就完蛋了,没做到最后一步总觉得很亏。胡思乱想被胜利的脚步声打断,看着胜利从抽屉里翻出来一盒套和润滑液,松岛刚刚还在嗡嗡作响的脑子又宕机了。和松岛对上视线,佐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总觉得,说不定哪天能和聪,呃,用上,万一没有就糟了,所以……”松岛点点头,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扩张的感觉好怪,好难受,松岛一时冲动拉着佐藤要做,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身体紧张得要命,佐藤的手在身体里摸索,他忍不住缩紧,夹得佐藤的手不敢乱动,酸胀感变得更强烈,但佐藤几次想要抽出手都被他按住了。于是佐藤一点点去吻他的脊沟、肩胛,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前面。
“唔,哈啊……胜利……”胜利和他一样完全没有经验,现在不过是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做莽撞的事,好像并不舒服,又好像是太舒服了,让他的脑子和心都乱成一团,伸进后面的指尖好像摸到了糟糕的地方,进来了几根手指已经分不清了,细密的电流从小腹顺着脊背传向脑海,再这样下去,好像马上要变得奇怪了……
“好像可以了,胜利进来吧。”
于是胜利很用力地覆上他的嘴唇,下面却是轻柔而和缓地一点一点顶进来。
好痛,下面又酸又胀,小腹好像要被顶破了。松岛努力屏住气不让自己发出吃痛的呻吟,不知道成人视频里的女优桑们是怎么发出那么兴奋而撩人的声音的,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舒服呢,明明胜利也很不舒服,汗津津地伏在他身上,忍得很辛苦的样子。但是又好像很幸福,下面被胜利塞得满满的,总觉得胜利更用力地弄痛自己、更粗暴地占有自己也没关系。
“痛吗?”胜利揉揉他的头,“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呀。”
“胜利在我里面,”松岛摇了摇头,抓着胜利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是和往常一样软软的,什么都摸不到,“所以很喜欢。”于是佐藤安抚似的揉弄着他的小腹,一点一点动起来。
感觉很不妙。胜利动得越来越厉害,全部顶进来的时候鼓胀得他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忍不住呻吟出声,但退出去又觉得空虚得一刻都待不住,身下好像变得湿漉漉的,胜利又用润滑液了吗,不知道,想不清楚了。胜利又凑上来吻他了,唔,好舒服,也好难受,想逃离,又胀又痛。陌生的感觉让人恐惧,松岛已经不想做了,却也很矛盾地不想让胜利停下,不想让今晚结束。四肢都用不上力,快感像潮水一样上涨到危险的高度,却又刚好不让他窒息。呼,胜利,胜利他……
好像才刚开始做,又好像过了很久,一种陌生的感觉突然席卷了松岛,突如其来的快感终于将他溺毙,让他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但不行,做不到,因为双手被胜利十指相扣地按在褥子上,身体也交叠着不留一点空隙。下面是最糟糕的,突然缩得紧紧的,让胜利的存在感百倍地放大,体内那个很敏感的地方被用力地挤压,小腹都跟着一下一下抽动着,好像还射了,明明胜利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前面。松岛好像要窒息了,眼睛骤然失焦,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胜利扬起的唇角。
“聪,聪?”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胜利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松岛摇摇头,他还没有缓过来,大口地喘息着,被胜利触碰到的地方不停地战栗,“好奇怪……”
胜利轻轻笑起来,钻进被窝暖烘烘地把他搂住,“不奇怪的,聪只是高潮了。”
喔,原来这就是高潮,松岛迷蒙地想。胜利还在吻他,很色情地摸他的腰窝、小腹、并不丰满的屁股,轻盈的吻落在锁骨,肩头,还有小臂层层叠叠的伤疤上,很虔诚的样子。明明自己平凡又笨拙,被这样很珍重地对待松岛反而觉得难为情,把自己缩成一团蜷在胜利怀里,任由他把自己抱到浴室去。
——
日子一天天过去,松岛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西点屋做糕点,打烊之后到胜利打工的餐厅等他一起回家。在西点店的工作顺利得松岛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很快就掌握了店里所有糕点的做法,迅速地从学徒升级成正式工。话虽如此,店里一共只有三个人,老两口年纪大了,更多的事情都是松岛在负责,他们已经找松岛商量过几次,打算过两年就回乡下老家去,希望松岛能接手这家凝聚了他们毕生心血的西点屋。
松岛第一次知道真心热爱一件事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觉得一款蛋糕的口感怎么都不满意,在店里试了又试,配方改来改去,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方式写了好几页。打工结束的佐藤胜利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吓得跑到西点屋来,隔着窗户看见烤箱边探出个小脑袋。
佐藤的“松岛消失后遗症”还没好全,这会又急又气,张嘴就想埋怨松岛,可看到他这么全神贯注的样子,又悄悄把这股怨气咽回去了,只能幽幽地冲松岛撒娇,“下次加班要联系我啊,吓死人了。”
松岛还在想蛋糕的事,缺乏诚意地道歉之后拜托胜利帮忙尝一尝。胜利刚打完工,肚子饿得咕咕叫,牛嚼牡丹似的吃了好几块却一点区别都尝不出来。这下子生气的变成松岛了。
——
最后配方基本定下来了,只是在口味上,松岛还是举棋不定,于是他拎着蛋糕敲响了风磨哥哥的家门。
“啊,但是我还是喜欢海盐柠檬味哎!”风磨哥哥得了好吃的还挑三拣四,好过分。
“那个是夏季限定,秋天想在栗子味和南瓜味里二选一呢。”
“人家最爱的海盐柠檬失宠了喵~”到底是谁让风磨哥哥以为他的大叔式卖萌很可爱的啊。
啊,Kenty哥哥揍他了,听起来好痛,但心里舒服多了。
胜利和哥哥关系缓和一些了,一开始怎么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好奇怪。胜利好像还在介意什么,两个人现在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但是几个人一起聚餐喝酒倒是没有问题。松岛决心让自己曾经对哥哥的爱恋成为永远的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包括胜利。他目前还没有把握能一辈子不被发现,走一步看一步吧。
哥哥后来回过一次家。两个孩子都离家出走之后,父母的关系不像之前那样融洽,可能大人之间也发生过许多事吧,只不过双方都没有离婚的打算,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哥哥好像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抓着Kenty的手向父母宣告了两个人的关系,就算是见过家长了。
“他爸根本接受不了,差点动手揍他。‘我这辈子是要和中岛而不是你们一起生活,现在只是来知会你们一声’什么的,菊池居然还会说这种话!”虽然完全是调侃风磨哥哥的语气,Kenty的耳朵还是红了呢。
家人的事情,松岛仍然在逃避。他家的情况胜利都很清楚,从来没有提过家人或者见家长的事情——反正同性之间不能结婚,一直不见家长还算说得过去。松岛对那个家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消散,也担心胜利回去和家长吵起来。
胜利知道这件事的话,会悄悄羡慕Kenty吧?可惜他实在做不到像风磨哥哥那样霸气地宣告他们对彼此的爱。
哪怕松岛和佐藤解释过,风磨哥哥对他很好,绝对不是加害者,胜利对哥哥依然很不满,觉得作为家庭成员的哥哥本来应该更加关心他,弟弟遭受家庭暴力却浑然不知也是做哥哥的失职。对于松岛之前的事情,胜利表现得比他本人还要在意。胜利总是这么正直呢。
聊这件事是在晚上两个人都钻进被窝之后。佐藤说完这些之后松岛久久没有回应,佐藤以为他睡了,默默关上了灯,把他搂进怀里闭上了眼睛。泪水从松岛紧闭的双眼中滴落,悄悄沾湿了胜利的睡衣。这些胜利都不知道喔。
——
某天松岛轮休,一个人窝在家里剪视频。虽然是周末,胜利有个讲座要听,去了学校,视频只能先保存,等他回来帮忙加上字幕再发出去。盘算着下一期的取材的时候,门铃想了,松岛想着胜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直接打开门,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女士。
“您好,我是佐藤胜利的母亲,请问您是——”
天呐。胜利的妈妈突然来了。
可能是顾及到松岛的心情,胜利几乎从来没提过自己家人的事情,松岛对面前的女士一无所知。不知道为什么,他首先涌现的情绪是后悔——他不该和胜利恋爱的,自己这样的人,胜利的家人肯定看不上眼。人已经来了,松岛只好硬着头皮沏好茶水,把刚刚为了拍视频烤好的蛋糕切到漂亮的盘子里端上来。茶几上还有胜利早上留下的便签,只用大大的平假名写了必要的词汇,现在撕掉已经来不及了,不知道佐藤桑会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伯母您好,我是松岛聪,是胜利,佐藤胜利桑的……”
“啊啦,难道是男朋友吗?我听胜利说啦,但是这小子没说你也住在这里啊,真是的!今天本来是顺路来看看他,让我这样突然登门也太失礼了!”佐藤桑笑起来,是松岛理想中和蔼可亲的妈妈的样子,“啊,太好吃了,还让你用这么高档的蛋糕招待我真是……”
松岛很局促地为没能拜访胜利的家长而道歉,却也不好说背后的深层原因,“是,是我自己做的很粗陋的点心,让您见笑了。”佐藤桑和胜利一样对甜品没有一点抵抗力,激动地把松岛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
有了共同话题时间过得总算快了一点,松岛很喜欢眼前的这位女士,幽默又直爽,对他没有一点为难,不由地放松了许多。佐藤桑提到一种胜利小时候很爱吃的糕点,松岛想着说不定能作为视频的素材,便拜托佐藤桑详细描述一下做法,他拿来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记记画画。
在这一瞬间,他忘了他的病。
——
松岛抬起头来才发现佐藤桑在好奇地盯着他充满鬼画符的笔记本。
一切都来不及了。
——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到头上,松岛反而安心了许多。他的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情人节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还好他早早地占有了胜利,虽然马上就要分开,这相伴的近一年时间已经十分令他满意了。失去是迟早的事,所以拥有的每一天都要当做最后一天来过,这一点他做到了,因此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哪怕现在就要他们分开也没关系。
哪怕要分开也没关系。
于是松岛很坦诚地告诉佐藤桑自己高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现在是一个糕点师,因为他有读写障碍症,阅读能力停留在小学低年级水平,只能认识平假名和最最简单的汉字。作为这样的人却和胜利恋爱他也觉得很抱歉,佐藤桑希望两个人分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没有任何异议。
佐藤桑愣住了。
胜利此前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她有些担心,几次旁敲侧击地劝胜利多和人接触,说不定会遇到合适的人,却突然得到了“已经有稳定交往的对象”的答复。想着以后总会见面,现在打听太多反而会越来越好奇,所以只知道最基本的信息,没想到松岛聪的情况这么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欲盖弥彰地和松岛聊了一会别的话题,匆匆告辞了。
松岛足够豁达,但也不代表把胜利割舍掉是一件容易的事。和胜利的相遇和相爱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他比谁都清楚。很难有人像胜利一样不介意他的病,而他的同类们隐藏于人群之中,又很难使用社交媒体,他现在还没有遇到过其他读写障碍症的患者。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想太多也没用。
更何况,松岛自己也承认,自己配不上胜利。爱让他情不自禁地替胜利着想,但当自己与胜利的最优选项冲突时,这份爱变得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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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回到家的时候,明明还是白天,松岛却很反常地把自己埋在被褥里闷头大睡,晚上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吃了几口饭,又要钻回被窝里。
“聪,不舒服吗?”佐藤俯身把松岛从厚重的被团中捞出来,额头贴上松岛的额头,“要不要去医院?”
松岛摇摇头,顺势像考拉一样扒在胜利身上,脸颊在佐藤肩头蹭来蹭去。
“这是怎么了?”佐藤被松岛少见的黏人行为逗笑,伸手圈住松岛,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唔,就是觉得,好喜欢胜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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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佐藤胜利收到了母亲旅游时寄来的明信片,其中有一张是给松岛的,因为全篇都是平假名。
“胜利提到你的时候总是神采奕奕的,很开心的样子。松岛君很轻松地说可以和胜利分手,神态却是显而易见的难过呢。”
“松岛君可能会对自己不够满意,但作为母亲的我也会看到胜利的缺点,会担心胜利是不是惹松岛君生气、能不能和松岛君好好相处。”
“每个人都是背负着自己的不足在活着,并爱上另一个有着很多不足之处的人。”
“爱是彼此弥补,相互支撑。”
“如果松岛君也觉得胜利是合适的对象的话,以后胜利也拜托你了。”
明明胜利的妈妈都能接受自己的病,自己的母亲却……松岛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不提起学习的事情的时候那些温馨的相处时光,心中仍然不是滋味。算起来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回过神来,松岛的泪水已经把字迹都模糊了。
佐藤这才知道母亲来过,想到松岛那天的反常,因为松岛瞒着自己、有伤心的事却没有说出来让自己分担而有些落寞,想和松岛好好谈谈。但看到松岛哭得抽噎起来的样子,又顾不得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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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岛偶尔会经历小小的奇遇。
事情的起因是几个年轻人在橱窗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在门外犹豫了半天,突然一窝蜂地闯进来。当时顾客有点多,松岛觉得奇怪但也没来得及多问。
他们结了账却没有立即离开,等到店里的顾客们都买完,才趴在前台问松岛,“请问你是佐藤胜利的男朋友吗?”
真是让人不知所措。松岛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是有什么事情吗?”
几个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胜利给过我们几次饼干,说是可爱的天然治愈系男朋友亲手做的,可是明明是买来的……”
“胜利不是为了面子骗人的人,所以有点担心是不是他的妄想来着。
“有一说一饼干还挺好吃的。”
“居然是真实存在的治愈系男友。”
“像柯南一样顺着包装袋上的店名找来了。”
“真的很抱歉,你肯定觉得佐藤君的朋友都是奇怪的人吧……”
确实挺莫名其妙的。他给胜利的朋友们做过几次小饼干,没想到胜利会这样介绍他。每次他提出来的时候,胜利总是很兴奋的样子,把他圈在水槽旁亲吻,说些“聪酱真是喜欢我啊”之类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以为他想要宣示主权吗,小学生吧……
松岛趁机宣传起了店里的活动,关注ins和YouTube并转发的话能免费试吃新品,发现居然有人已经关注了他的YouTube。
“因为步骤简单,却和外面卖的一样好吃,所以偶尔会跟着做!”松岛没发布过露脸的内容,面前的女孩对他如网友奔现般陌生又亲切,“别的都是大成功,就是舒芙蕾失败了呢,只好都骗男朋友吃掉了。明明每一步都是跟着视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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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我的教程已经很详细了呀。”回家的路上,松岛讲起了今天的小插曲,最后又纠结起这个问题,“难道是不同的灶台火力不一样……”
胜利笑起来,抬起他们交握的手,像高三时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很轻柔地挽起松岛的袖子,答非所问地说,“聪酱的伤疤,变得很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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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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