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本超市的平均米价(以5kg为单位)自去年6月逐渐上升,截止本周每5kg大米平均售价为4220日元,较去年同比增长93%……”
“在农林水产省的例行记者会上,农林水产相藤野氏围绕米价的发言引起民众强烈不满。‘我本人还没有买过大米,有很多朋友给我送,家里米甚至多到能卖的程度。’……”
“因围绕米价进行不当发言而引咎辞职的农林水产相藤野,他的职务将由宇田晄司接任,这是宇田晄司议员首次入阁。21日,后藤首相已受理藤野前农林水产相的辞职申请……”
饗庭的手机屏幕不断划过新闻,米价高腾得离谱,他自己的便当主食也从大米逐渐换成了意面、土豆等可替代的碳水来源。但对于典型的日本人来说,不吃大米无疑是种折磨,没有米香味的咀嚼无法获得心灵的饱腹感。
“看来不管多贵还是得买啊。”
晄司从自己的Pad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
饗庭点点头,收拾好两人的餐具,提出开车送晄司去霞关。
晄司本想拒绝,但饗庭立刻截住他的话头,“你忘了昨天你是打车来我家的吗?宇田少爷,难不成打算去挤地铁。”
为了不暴露两个人的关系,他们并没有让周围人知道自己正在恋爱,宇田晄司还住在本家,两个人见面都是在饗庭的家里。
“那麻烦了,苍一郎君。”
车停在日比谷公园附近,。
饗庭拿出两份用风吕敷包好的便当,把用淡蓝色碎花布包裹的那份递给宇田。
“如果让我知道你没吃的话,就杀了你。”
很轻浮的语气。
这句威胁晄司听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会忍不住透出笑意。接过便当后他还在犹豫什么。
饗庭轻轻笑了一下,解开安全带主动俯了过去,两个人的唇一触即分。
晄司摸了摸自己鼻尖,没看向饗庭说:“这几天不会回家。”
“哪个家?”
车门关上了。
02
“诶,饗庭君今天的便当是奶油意面诶,看起来好好吃~”
身边是熟悉的珠代阿姨的赞叹,她总会夸赞饗庭的料理,已经成为标准节目了。
增野愁眉苦脸地盯着眼前的猪排盖饭,苦恼地说:“你们都不觉得米饭的量比以前少很多吗?”
加茂原深有同感地点头,“没办法啊,米价涨得这么厉害,连我们公务员的食堂都受到影响了。”
“不过听说新上任的农林相打算先发放10万吨储备米,不知道米价会不会降下来点……”橘课长也加入讨论道,“这时候家里一家四口都吃饭真是要命啊,鹭沼你们家也是吧。”
“是啊,老大正在上初中,这时候的男孩子可能吃了……”家里两个小孩的家长们发出叹息。
饗庭专心向百目鬼炫耀自己的厨艺,强调意面可是他周末在家手打的生意面,奶酪是精心挑选的法国品牌,独家秘方是一点点的辣椒粉。
自己的便当又被饗庭前辈嘲笑一番,百目鬼无奈地吐槽他还是那么讨人厌,但看着前辈的便当,脑子又不禁疑惑:“饗庭前辈,你是谈恋爱了吗?”
饭桌上安静下来,征税三课的大家眼睛齐刷刷盯向饗庭。
“诶~百目鬼酱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感觉前辈以前虽然也很在吃的上面下功夫,但没有这么…嗯…舍得花钱?”
“啊,百目鬼酱好过分!”有人立刻捂住心脏控诉,“是谁告诉你哪里有品质又好又便宜的国产猪肉,是谁教你怎么好吃的南瓜泥,你就这样揣测我精心准备的意面~人家太伤心了,本来就米吃少了很难过的说……”
“啊啊不是这样的!”
港区 宇田晄司个人事务所
“宇田先生!事务所的邮箱里收到这样一封信!”
宇田晄司
如果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就不要将劣质的储备米流入市场
日本的农民们
不是你做政绩的工具
否则你将接受正义的制裁
这招宇田晄司几年前就见过。那个时候是自己的侄女被绑架,但现在单凭一封不知真假的邮件要他住手,实在无从谈起。
“先生,要不要拜托警视厅追查……”
“不用了,”宇田扫了一眼就继续吃自己的便当,“就算追过去肯定也是外国的IP和加密的地址,这种东西不必理会。”
邮件被归纳进垃圾邮件,熄灭的屏幕上倒映出年轻议员平静的脸。
03
奥林已经出院3年了,万幸坠楼也没有使他留下高位截瘫这种恐怖的后遗症。兜兜转转,他竟然成为三个人当中唯一留在财务省工作的人。
三个人庆祝奥林的出院纪念日难得聚在一起。相乐被两个人围攻怎么还是一副死人脸,立刻回击道不想和脑子单线程的人交流。
三个社畜围坐在一起除了喝酒只能吐槽工作中不顺心的事情,饗庭痛苦大叫一声おじさんぽい,这样下去再也不会受欢迎了。
“是吗?”相乐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着。
以为两个人又在吵架边缘的奥林赶紧岔开话题,又谈到最近高涨的米价,和女朋友开始同居后得仔细计算家里的收支情况,流露出讨厌的幸福的表情。
饗庭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附和道:“是啊,我都把主食换成意面了。”
他这样说到。
三个人聊到终电都结束了。奥林家在附近不用操心,相乐开车来没喝酒不得不送错过终电的饗庭回家。
“我说你差不多买车了吧,想蹭我的车到什么时候?”
“诶,朋友的车不就是拿来蹭的吗?”说完便很没形象地从座椅上溶解成一团。
相乐的严肃到有些阴沉,说最近和大人物吃饭的时候听了一个寓言。靠近火的人会被灼伤,因为他们知道正常的温度,而一直靠近火的人,却被烫伤而不自知,还会和路过的人说火一点也不烫。
“なんだよ。ちょっと怖い。”饗庭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一路吵到目的地,饗庭的酒已醒得七七八八,挥挥手下车,相乐目送他走进楼里。
04
饗庭在沙发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什么啊,不是说不回家吗?”
沥水篮里多出的盘子让饗庭无需多此一举地检查冰箱,把身上沾染混杂味道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用水和加了香精的洗浴用品把自己重新恢复成体面的成年人。
这一套收拾做好,宇田依旧恍然未觉。
“晄司。”
饗庭的手抚上晄司的脸,晄司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把沙发上的人抱紧怀里,单身公寓的沙发对两个成年男性还是有点狭窄,饗庭只能侧躺着把晄司困在他和沙发的缝隙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呢?
第一次见到宇田晄司并不是在一个愉快的场合。
那天三课前往征税的对象是恶意隐瞒收入拒不纳税的硬茬,三课的同事乔装打扮在他家附近潜伏了三天才堵到此人。可好巧不巧,正值众议院选举期间,候选人们正在走街穿巷拜访选民,此人住的正好是宇田晄司的选区。
虽然抓住宇田晄司的手要求他为自己做主的样子有点滑稽,但周围民众拿出的手机是比这个男人更危险的存在,万一这个候选人为了选票说什么……
饗庭不动神色挪到了宇田旁边,大声说道:“坂东桑,如果不交税的钱是拿去线上赌博,还不肯支付妻子抚养费的话感觉不太好呢。”非常浮夸的语气,比起说话的内容矫揉造作的表情让宇田晄司不得不忍住笑意。
那双年轻、没佩戴腕表的手被当场戳穿的人悻悻放开,又握上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戴着腕表的手。
“请为我投上宝贵的一票,征税员桑。”
从那双手里传递出来的温度比自己低,脸上的笑温度也比自己低,话说议员的话也会练习自己的笑容对吧,还会在车里向市民招手什么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心动呢?
宇田被饗庭的一系列动作从睡眠中唤醒,但是意识恢复后却没有睁开眼的力气,心里和眼前都还是漆黑一片。
其实原本是打算回本家的,但是那个家回去也只是见到其乐融融的姐姐一家人,感情复杂的父亲,啊,还有柚叶,外甥女还和以前一样会扑过来喊晄司舅舅,真好啊。
但是呢,在这个家的话,会有非常温暖的苍一郎抱着自己。
再次见到饗庭苍一郎是在自己的事务所,说是来道谢上次配合工作,以及。
“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
05
米骚动还在继续。
面对农协的围追堵截,宇田农相宣布召开公开记者会,就在农林水产省的门面处,可供公众旁听。
当天的天气很好,东京今年的梅雨季结束得太早,暑气开始顺着空气上升,蒸着大地上的人。
因为前几年暗杀的事件的影响,政治家们的公开演讲类的活动会在周围布置更多警力,今年参议院选的很多候选人的演讲车辆不会停在路边,而是在里侧的车道远离人群。
宇田晄司的记者会媒体没有多做筛选,大有问多久答多久的架势。
饗庭开着公务车和三课的人一起前往今天的工作地点。
在左行道的日本开着右座车,一个穿着暗色防晒衣的男人背着包,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地过马路。
说不清什么吸引了饗庭苍一郎,他的眼睛无法从那个人身上移开,看那个男人的左手一直放在包的底部确认着什么。
绿灯亮了。
心底的不安并没有散去,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令人恐惧的猜测只会像潮水袭来。
职业素养让他没有未完成公务就翘班,但处理完这则外勤后就立刻向课长请假,地铁应该比开车快,过快的心跳过滤了课长的声音。
还没到现场的饗庭只能用网络直播检查现场情况,宇田晄司嘴里的发言可能是秘书写的也可能是他自己临场反应的,正面的固定的机位让他能观察的周边情况有限。
从最近的出口上去,现场的情况比他想得稍显井然,显然宇田有条理的回答缓和了现场焦躁的情绪。但在最后团成一片的自由媒体区,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而且周围并没有他早上背的包。
饗庭只觉得一股冷意直冲天灵盖,但他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男人的意图。
冷静点,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一个45X30厘米的普通公文背包并不能防下多大的爆炸物,且记者会到现在已经持续超过3个小时,这个人无法控制记者会什么时候结束,所以定时这个选项并不适合这个会场,就算他想引爆,引爆器一定在他身上。
托可以公开旁听的福,他光明正大走进,坐在与男人距离最近的旁听席。
全身贯注盯着男人的手部动作,一旦离开正在操作的电脑,饗庭随时准备制服对方。
可是越是绷紧神经的时候,脑子往往迸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第一次发现晄司把自己做的便当丢给部下吃,两个人大吵一架,他甚至能想到这人以前就是这么同样对待他姐姐做的便当的。
“你以为生在那样的家庭就是免死金牌了吗?”
和宇田晄司恋爱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看起来直率实际上心理活动多得要命,认真起来又执拗不肯退让,还因为两个人的身份不得不谈什么地下恋情。
但偏偏输在宇田晄司喜欢他也是认真的。
明明可以把自己当成随意玩弄的情人,如果被这么对待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这样对待他,但每次都是仿佛没有明天的争吵,恨不得把对方像机器一样拆了重建,但甚至连体无完肤的伤害都喜欢。
我绝对不会让这个人死。
面前的男人举起了手,拿到了提问机会,但没去却把手伸进了西装外套的内口袋。
“住手,不许动!”
转播机位的摄影师尚没反应过来,一道残影就闪过制住他斜前方的一个人,手臂死死擎住,他怀里的人因为用力挣脱涨红了脸。
饗庭明明已经制服了怀疑的人可是心中的不安完全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而本来还在挣扎的人停下动作,用怜悯的望向他,“你已经很聪明了。”
晄司…
他抬头看见恋人惊讶的脸。
“宇田晄司!”
离宇田晄司三排左右的位置,黑铁空洞的枪口冒起硝烟,真正的执行者脚下赫然是那个普通的公文包。
为什么没人注意到?为什么?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吗?这里不是霞关吗?为什么没人警觉这里可能有人有一把枪呢?
晄司…晄司怎么样…宇田晄司!
逆着逃跑的人流,饗庭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06
“伤口恢复得还好吗?”
宇田清治郎坐在儿子的病床旁。
“挺好的,过几天就要出院了。”
一阵沉默。
晄司原本很讨厌自己的父亲,也讨厌政治,他出身早庆的理工学部,梦想是经营一家自己的IT公司。
但是最后他还是踏上了父亲所走的路,他意志不够坚定,反抗不够彻底,屈从也痛恨软弱。
“那天抱你上救护车的那个人是谁?要准备谢礼吗?”
晄司看着父亲说:“恋人。”
“爱人。”
“家人。”
宇田晄司捉住父亲的目光,不允许他逃离这个重要的时刻。
“这样啊。”
宇田清治郎站起来,整理下褶皱的衣角。这个儿子最像自己,从一开始就属意他做继承人,无论再怎么道歉,终究是把他拉进了这个世界。
“那你一定要藏好了。”
“不劳费心。”
苍一郎带着自己做的饭来看他。
受伤的晄司不再像平常一样梳起背头,顺毛的造型像个大学生,更像饗庭熟悉的他。
“菜谱是我特意找的,不会刺激你的伤口,必须吃完。”
“那你喂我。”
伤口在宇田晄司的左肩,该算他命大吗?明明那么近的距离。
“恶心。”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从善如流,熟练度看出来根本不是第一次。
虽然一起吃了晚饭,虽然一直注视着对方,但有限的探视时间过得很快,两个人像校园里不想回宿舍的小情侣一样牵着手不放。
算是宇田晄司的习惯吧,每天早上起来饗庭的手总在对方手里。
“呐,晄司。”
饗庭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报调查农协的新闻。
“暗杀这件事真的是意外吗?”
晄司温顺的刘海盖在额头上,应该是睡着了,没有反应。
“这样啊。”饗庭笑了一声,手任由宇田握着,看向窗外。
夏天是绣球花的季节,因为花期很长,又被称作无尽夏。但是窗外的绣球花,被今年反常的烈阳灼伤,却已经是快枯萎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