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部屋
中岛在睁开眼睛之前,先闻到了一股干净的味道。并不是玫瑰或芍药,也不是香烟或威士忌,只是一股混合着阳光和温水的味道,于是他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他下一次恢复意识时,菊池穿着浴袍背对他坐在一旁,排气扇尽职地工作着,发出恼人的噪声。中岛环视了一周,判断出这是一间不错的酒店套房,设施齐全,双人床正对电视,左手边是隔着磨砂玻璃的浴室,右手边能看到门外的餐桌和冰箱。他开始回溯,从摄影片场收工时差不多是凌晨五点,然后坐上经纪人的保姆车,开始打盹。再睁眼,就已经在这了。
这是……什么意思?菊池风磨为什么要带他来酒店开房?是他太累昏迷了吗?怎么叫都叫不醒?所以经纪人拜托菊池照顾他?还是说这是什么人间观察节目?可是一个当红爱豆醒来发现自己和队友躺在同一张床上一副事后的样子真的能播吗?最差的情况就是他失忆了,在这段时间他真的和菊池风磨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如果真是这样,就只能全力说服菊池也忘记了,为了sexy zone的发展,他们作为孩子们的父母必须要好好承担起责任才行。
只是有点可惜啊,居然忘记了,他一直觉得菊池的身材很不错,而且听说他有在定期健身,做起来应该蛮爽的。虽然他不会没事找事去约菊池风磨上床,但事情既然发生了,他还是希望能好好记得过程的。
中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叹息,因为菊池回头看了他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他醒了。现在可以排除人间观察节目了,他想。菊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开口说话,完全是在off状态。他的手上拿着本子和铅笔,目光低垂着,看起来有点生人勿近的冷酷。中岛顺着他的目光落到本子上,发现上面分条罗列着:
1 手机时间停止,没有信号
2 电视机
3 冰箱里有两人一天份的食物和水
条目旁写着几个字迹潦草的短语,"平行宇宙"、"时空穿越"、"密室"和"意识",还画了一个丑丑的小人,笑得比哭还难看。中岛看向菊池的眼睛,对方一如既往地回避了,他指着纸上的第二条问:"这是什么意思?"
菊池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电视机,然而屏幕上并没有出现那些或者热闹到荒诞或者严肃到虚伪的综艺节目,只有一行清晰到让人无处遁形的字:不做爱就出不去的房间。黑底白字,触目惊心。
02 言葉
如果这是综艺,这个瞬间bgm会骤停吧。内心的惊涛骇浪交织着表面的波澜不兴,中岛健人率先开口:"这是什么超自然房间吗?"
"不排除人为的可能。我列出来的这三条,人并不是做不到,但我检查了三遍,没有找到摄像头。如果这是整蛊节目,这个企划未免太过分了。而且……"
"什么?"
"你是怎么来的?"
"我?我在保姆车上睡着了,醒来就在这了。"
"我不是,我在家洗澡,洗完推门发现不是我家,再回头就是这里的浴室了。我甚至没意识到环境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你为什么要在凌晨五点起床洗澡……不对,你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了吗?"
"正是如此。"菊池按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停在了5:38,那是中岛的手机。
"所以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在这过了多久?"
"确实没有计时工具。不过我洗澡是在九点左右,在这里呆了大概两个小时。你一般睡六个小时吧,基本对得上。还有一个超自然假说的论据:冰箱里本来放了四份便当和四瓶水,在你没醒的时候我吃了一份便当,想喝水的时候再打开冰箱门,发现里面还是四份便当和四瓶水。房间只有这么大,想在我完全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动手脚实在太难了。"
"所以这是一个时间停止、食物和水充足的房间?而且只要我们不做爱,就一直不会出去?那不是很好吗!我要好好睡上一觉,睡到不需要假期了再出去。"
菊池有很多话想吐槽,他想说你还真是乐观啊,又想说拍剧就这么辛苦吗,又想说这是困在密室里的人该有的思路吗,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中岛已经兀自开始了畅想:"房间会补足物资,不知道能不能许愿。我想要没看完的鬼灭漫画,最好能把bonita也送来。生物会不会进不来啊?不过我们俩都在了应该也无所谓吧。"
菊池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中岛先生,我们现在是被’困在’这个时间停止的密室里,还是讨论一下怎么出去比较合理吧。"
"电视上不是写了吗,做爱就能出去啊。"
"……所以你真的要和我做吗。"
"反正是为了出去嘛,也没什么吧,毕竟是两个男人。"
就是两个男人才有问题吧!这个"毕竟"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啊!菊池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观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虽然与中岛健人并肩的这十六年里,他已经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瞬间,无数次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想法有多不合常理,但每当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解对方时,却总会收到来自对方的惊喜。以及惊吓。菊池瑟缩了一下,很细微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有点小心地问:"中岛你原来……是那边的人吗?"
"我爱的是全人类哦。"
"能做爱的对象也是全人类?"
"正是如此。"
完全是综艺上可以加花字的发言,菊池无言以对。
中岛继续畅想:"而且,只有意识进入空间什么的,不觉得很像爱丽丝梦游仙境吗?模糊了现实和梦境边界的奇幻童话,或许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在做梦。"
"不,还是盗梦空间比较合理吧。而且我才不是疯帽子。"
"你是红皇后吧。"
"所以说这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啊。而且为什么是红皇后?"
"嗯……为什么呢?"
"谁知道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他们沉默了一阵,排气扇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中岛坐起身,拉开了床边的抽屉,发现里面躺着一盒避孕套、一瓶润滑剂,和一本最新的鬼灭之刃单行本。
中岛迅速转头看向菊池,菊池脸上也少有地表现出了震惊,不知道是震惊于房间的安全意识还是做事效率,他眨了眨眼,对菊池说:"这是哈尔的移动……"
"不,还是电锯惊魂比较合理吧。"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是那个类别啊。"
"我才要问呢。这次我又是什么啊,荒地魔女吗。"
"不,你是卡西法吧。"
"怎么了,你的心在我这里吗?"
"……"
"别不说话啊。"菊池挠了挠脸,露出一副有点害羞又有点困扰的表情。虽然他常常表现出爱欺负别人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有时的神情会让中岛很想欺负他,狠狠地欺负,再狠狠地疼爱。
"总之,"中岛清了清嗓子,"接下来请多指教。"
03 不仲
究竟是和多年不和的队友做爱更难受,还是和多年不和的队友一起呆在一个六叠半的房间里永远不出去更难受,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进入过菊池风磨思考范畴的问题。如果换成树,或者任何一个经常和他混在一起的朋友,他可能愿意放空大脑,先和他们度过毫无意义的几千几万个小时,当成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暑期合宿。而如果换成其他团员,事情也会容易得多,胜利做事稳重很会权衡利弊,聪很信任也很依赖他,马里乌斯条理分明思维严谨,不管他们最后会不会真的做爱,他至少有自信可以掌握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团乱麻。
菊池重重地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说到底,为什么是做爱呢?到底为什么要做爱呢?他在青少年时期,也不是没有向往过和身材姣好的温柔姐姐或可爱妹妹在爱意中彼此探索,或者也可以没有爱意,臣服于欲望本身也是不错的体验。男子高中的聊天话题总是离不开下三路,但这些黄段子对菊池来说更接近于社群交往的通行证,大家在哈哈大笑中确认"我们是一样的人",性爱本身反而很少被认真谈论。明明年轻时也还可以尽情享受的,不管是约会还是调情,和女孩在一起总能得到轻盈的快乐。在那时性交好像玩乐,和电影、酒精、保龄球没有什么不同,气氛到了,就一起留下一点回忆,在乏善可陈的人生里用彩笔画一条浅浅的线,再等着它被时间压缩到几不可见。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做爱成为了一件可怕的事。明明在电视上可以把身体当成武器,抛却羞耻心也要坐上开往成功彼岸的邮轮,作为活人而非商品的菊池风磨却不知何时起难以展露真实。他习惯观察者的位置,但做爱就意味着他也是被审视的一方。当肉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一个人面前,好像内心也都被对方看透了一样。一举一动甚至思想都不再只由自己决定,而在无意识中受到了审视者无可避免的影响。这让菊池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恐惧又催生出厌恶,揉合了不快,让他只想逃避。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菊池就是一个喜欢秘密的小孩。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年幼的菊池眼中是强者的标志之一。所以他不轻易分享,自己真正想说的话,真正喜欢的东西,真正想做的事,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这让他觉得安全,甚至为此窃喜。他怀着这种隐秘的快乐生存,不把这份快乐分享给任何人。他把自己的生活切分,学校的朋友不清楚他对偶像事业有多认真,杰尼斯的同伴也并不知道他在男校的生存法则。但人总会被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打败。菊池在中岛面前,曾感受过前所未有的挫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怪人,也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生存方式,于是他见到与自己背道而驰,选择向所有人展示个性的中岛时,好像自己被强烈地否定了。那算什么?他想,如果那样都能被爱的话,那我至今为止的努力都算什么?难道都是错的吗?他还太年轻,不明白并非所有人都会以同样的姿态生活,即使他们怀抱的追求是如此相同。
这种迷茫搓磨着他,使他无法如往常一样抽离出来看待中岛,而只能对中岛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他讨厌中岛,又毫无办法地注视着中岛的一切,拼命避免着和中岛重合,然后可悲地发现他们竟然如此相似。他不明白自己对中岛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发现对方与自己不同时愤怒地觉得被背叛了,抱着赌气的心态发誓既然走散了那就再也不要和他一样,结果就连这个也难以实现,反而不断意识到他们本可以多么合拍,懊悔着为何渐行渐远的同时无法停止地积累着对对方背叛的怨恨。
更加不幸的是,即使在青春期,中岛的信念也是如此坚定,坚定得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菊池忽然想起了一个女生,一个和他的人生明明交集几乎为零,也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人。
在庆应,没多少人关注杰尼斯。绩点、进路、人脉,有太多事比那些怎样都无所谓的娱乐新闻重要的多。但这些前途光明的社会栋梁偏偏又很乐意炫耀自己认识一个能在电视上唱歌跳舞的人,即使他们甚至说不出他的组合叫什么名字。
菊池厌恶这些虚伪的社交,他大多数时候都以工作为名推掉那些派对,只和真正合得来的朋友混在一起,但偶尔想起官僚祖父的教导,他也会接受几个邀请。就是在其中一个派对上,他遇到了山本同学。笑容甜美,手段老道,几乎把野心和欲望写在脸上的女人。
与清醒时不同,酒过三巡后菊池往往是那个窝在墙角看人们发疯的角色,山本同学就在这时坐在了他的对面,问他:“菊池君是怎么看我的?”
菊池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他端起酒杯,啜饮了一小口,视线没有丝毫游移,回道:“我觉得山本同学目标明确,还愿意为之付出努力,是个了不起的人。”
山本却露出花蜜一样的的笑容:“嘴上这么说,心里明明在看不起我。”
女孩耳垂上的宝石在昏黄的灯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菊池慢慢地说:“没有的事,我很尊敬山本同学。”
山本的笑容收回去了,她盯着菊池看了几秒,问:“那么风磨君,要抱我吗?”
不是“要和我做爱吗”而是“要抱我吗”,还真是自我物化的极致啊,虽然我做着杰尼斯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菊池想,山本和中岛是不同的,中岛绝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轻而易举的认可就举手投降。他转过头,直视着山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很尊敬山本同学,所以不会和你做爱。”
在他厌恶中岛的顶峰,他对自己说中岛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将真实的自己藏在层层壁垒之后,以那副纯真甜蜜的假面示人,懦弱到甚至连这个事实也不敢承认。然而十几年过去,他终于承认或许那副假面也只是中岛的一部分罢了。他看到了中岛的汗水,中岛的信念,中岛的决心,然后决定认可这个他曾经无比憎恶的人格,甚至为他曾见证过这个钻石般闪耀的人格诞生的瞬间感到幸运。
时至今日,中岛仍然能轻易激起他的不甘。只是这件事不再困扰他,反而使中岛成为了他必须珍惜的存在。在你被社会搓磨着日渐麻木的时候,有一个人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不要忘记,不要忘记年少的自己曾经抱有如何热烈的斗志。中岛是一面镜子,年轻时他讨厌中岛,因为这镜子照出了他不敢触及的另一种生活,逼他只能不断向前,可现如今这镜子也照出了他走过的路,那么长,那么远。中岛不再是否定他的存在,中岛只是存在,和他以各自的方式经历了同样的人生。他们是如此不同,却又无法切割地紧密相连,悲喜与共。只是,有谁说过一定要和羁绊之人做爱啊!菊池觉得荒谬,如果这个房间背后真的是神明的意志,那么这位神明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菊池又陷入了迫在眉睫的苦恼。要是有酒就好了,他想,酒精给人步入未来的勇气,也给人逃避过往的理由,漫画都能凭空出现的话,想必烈酒也不是什么限购物资吧。他开始诚心祈祷,再次打开冰箱的时候,里面放着足以灌醉他和中岛两人的酒。随便什么酒都可以,拜托了。
04 素直
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中岛身上,水滴顺着他颀长的脖颈流到锁骨和更深的地方。他的头发没有吹干,湿湿地贴在脸上。菊池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于是他决定静观其变,而中岛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下一秒这个慵懒性感的男人就跨坐到了他的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他的腹肌。
中岛开始熟练地摆动腰部,他柔韧的肌肉在并不十分明亮的顶光下显得格外诱人。菊池时常觉得中岛像蜜柑而非什么更为甜蜜的水果,不管是他厚厚的壁垒还是柔软多汁的果肉还是酸酸甜甜的口感,都引诱着菊池——既想好好珍惜,一瓣一瓣地仔细拆开,又想一手捏爆,看着汁水从指间流下,直到整个手掌都是独特的黏腻触感。
中岛的眉头皱了一下,菊池意识到是自己揉得太用力,于是沿着大腿摸进了浴袍。中岛迅速察觉到了微妙的触感,从大腿到腰腹,像是蜿蜒爬过了一条蛇,在他淋浴后格外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只属于自己的印记。它比真实的痕迹更为可怕,吻痕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但这种刻在记忆上的印记会在每个不经意的时刻让中岛想起,继而发现它从未离开。
中岛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激灵,菊池停下了动作,观察着他的反应。中岛一直享受着他人的注视,他喜爱视线就像蜜蜂喜爱花蜜,舞女喜爱钻石。但此时此刻他却无端地感到菊池的目光让人难以招架。菊池的表情依然冷静,中岛却觉得像在被灼烧。可与菊池风磨不同,中岛健人从来不是一个用逃避解决问题的人,他的解决方法是凑近了菊池的耳朵,然后含住了他的耳垂。
菊池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也抚上了中岛的耳朵,用手指轻轻揉搓,耳尖,耳廓,耳垂。中岛的呼吸急促起来,耳朵迅速染上了红色。菊池找到了一点乐趣,于是顺着中岛的脖颈缓慢又有力地摸了下去。他不会什么乐器,又很久没有写字,指尖和手掌上都没有碍事的茧,于是他清晰地感受着温热的皮肤在他手下变得更烫,柔软的皮肉逐渐绷紧。在他摸到后腰的一瞬间,中岛无法抑制地挺了一下腰。几乎是同时,挂在他肩上的手臂突然收紧,耳垂上出现湿润的触感。中岛含住了他的耳垂,但是———他没有错过那声短暂而急促的呻吟。
中岛感受到疲惫之后的彻底放松,就像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唱会,身体还沉浸在余韵之中,意识已经朦朦胧胧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听见菊池的声音,但仿佛置身水底,清晰却实在地隔着什么。“那个啊,其实我,”菊池一如既往地拐弯抹角,“其实我没那么讨厌你。”
中岛甚至想笑,如果菊池不讨厌他,那他们这么多年是在干什么呢?他以为自己早已释怀,此刻却难以抑制地感到愤怒。什么意思?他想,难道只要做爱就能解开他和菊池这一团乱麻的关系吗?那这些年的纠葛算什么?如果当年他们就滚到床上,难道就能一直当一对相敬如宾的好相方?这个想法着实荒谬,因为人当然无法改变过去,但中岛突然感受到一阵电流从他的脚底直冲头顶,他缓缓睁眼,发现房间的陈设又变了。他环顾了一圈,在菊池眼中看到了和他相同的惊讶和了然。
是夏威夷。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