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1984》ふまけん
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42765585.

Rating:
General Audiences
Archive Warning:
Creator Chose Not To Use Archive Warnings
Category:
M/M
Fandoms:
SixTONES (Band), Sexy Zone (Band)
Relationships:
Kikuchi Fuma/Nakajima Kento, Kyomoto Taiga/Tanaka Juri, Jesse Lewis/Matsumura Hokuto
Characters:
Nakajima Kento, Kikuchi Fuma, Kyomoto Taiga, Tanaka Juri, Jesse Lewis, Matsumura Hokuto, Matsushima Sou, Marius Yo, Sato Shori
Additional Tags:
Based on The Backrooms (Creepypasta)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2 of 《The Backrooms》
Stats:
Published: 2022-10-31 Completed: 2023-08-28 Words: 72,656 Chapters: 17/17

《1984》ふまけん

Summary

為《The Backrooms》系列的第二部作品
主 SixTONES 樹我,副 SixTONES 杰北 及 Sexy Zone fmkn
本作品為推動劇情的續篇:天才型學霸風磨 X 木訥機械人健人
感興趣的話請先看完 The Backrooms 再回來看哦(心)

Chapter 1

《1984》ふまけん                                                                                                         玥殿

 

 

 

 

 

 

#01

 

機械人三原則

 

 

 

 

 

 

『K』

 

『This is your mission』

 

少爺有危險。

 

K被交代過了,下午2點便會帶著從後房而來的新主人『松村北斗』,透過縫門的移居計劃來到真實世界,他必須去接應他們,而也正是從這一天起,管家機械人K便有了JESSE LEWIS以外的新主人,JESSE說過,他必須同樣對於北斗言聽計從並執行所有被吩咐的事情。

 

於是經過他準確的計算,K在下午1時55分便將迎接用的長房車完美地停泊在縫門大樓的停車場內,從地底的停車場乘坐電梯花約2分鐘到達縫門樓層,有點兒意料之外的是等候電梯的時間比平常多出2分鐘,似乎是前面有人卡在某一層停太久,於是K到達指定樓層的時候,比起他預計的來得晚,但也剛好趕在JESSE跟北斗回來以前。

 

1時59分。

 

在1分鐘以後,原來平靜的縫門倏地散發出綠幽的光芒,把在場的人員照得刺眼,K掃瞄過他們的臉孔,帶頭的是京本大我,他是JESSE的朋友,他看見過他們友好地交談,表現出像『朋友』般親密的關係,於是他耐心地等待,直至兩個身影分別踏出縫門。

 

一個人頓在縫門以前,看上去呼吸困難,另一個人便是他的主人,JESSE少爺,基於機械人第一原則,也因為目標中的人物已經出現,K準備迎上去,同時間JESSE也在呼喚著自己,他注意到北斗的異狀,他想要把北斗送到醫院進行檢查,JESSE說北斗是因為初次通過縫門而引起時空錯亂的身體不適應,但K的智能掃瞄表示並不是這方面的問題,也許應該說他根本無法探知北斗的身體狀況,系統顯示異常,K認為這是不正常的,很可能他的系統出了點什麼問題,也許是不能完全處理後房而來的人的情況,不過他仍然接通了醫院的醫療請求,以JESSE的名義拜託他們派救護車前來縫門大樓。

 

接著他邁開步伐,走向JESSE,卻在途中被幾個跟自己近乎一樣的智能機械人擋住,他們把自己捉住,不讓他靠近自己的主人,眼前都是未能辨識的機械人,K感到困惑,運算停止下來,直至他看見同樣另一班的機械人把自己的主人JESSE圍住,JESSE正在掙扎,大喊著什麼,京本大我靠近他,肢體的語言卻被分析為『不友善』,K想要衝上去,甩開身後幾個機械人,但他們跟他一樣充滿能力,並不輕易。

 

『停止THE LOOP,救回我跟北斗——』

 

系統正在計算中……

 

當JESSE絕望地說出命令詞的時候,K的系統便自動運作,開始計算Mission所需要的一切,快速地翻過數據庫中所有關於THE LOOP、Backrooms等的資料,並準確地環環相扣的找出所有共通點,切實地執行主人所交代的『任務』。

 

計算完成……

 

大我聽見JESSE說出暗語之後,他便指示所有機械人必須阻止自己的所有行動,但K比人類的反應時間跟指示來得更快,其他機械人在得到指令後都慢了半拍,這種落差讓K有勉強足夠的時間啟動系統,進行時空跳躍。

 

設定座標: 2034年3月13日,東京都私立大學。

 

在系統仔細地整理過所有有關JESSE LEWIS、松村北斗、後房以及THE LOOP的資訊後,電腦計算出要停止THE LOOP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

 

破壞後房的發現。

 

系統表明,根據數據庫的資料顯示,2034年3月13日,在東京都私立大學的某一個理科實驗室中,菊池風磨教授在實驗途中意外打開縫門,發現後房這個平行宇宙的空間,此後的一生,菊池教授都在探索後房中度過,就算在他死後,他的學生們仍然繼承了他的遺志,在探索及開發後房的路上越走越遠,直至在公元2534年找到成功穩定縫門的方法,完成所有有關The Backrooms的調查及建造,並徹底地執行了人類大遷徙,拯救了因人口過多而面臨崩潰的地球。

 

發現縫門的人是菊池風磨,執行遺志的是他的學生們,下決定一再啟動THE LOOP的是當初投資予菊池家做實驗的京本家後代,京本大我,基於機械人三原則K並不能直接傷害京本大我,他也沒有權力使他放棄個人決定,衡量過不同風險跟任務的複雜程度,系統指向K必須追溯至千年以前,阻止縫門的發現。

 

只要破壞實驗的過程就好了。

 

K啟動重力調整裝置,在片刻間便完成人工蟲洞建設,設定好座標後,他一口氣頭也不回便躍了進去,大我跟他的機械人們連他的影子也沒抓住,就在那半秒之間,重力回復,人工蟲洞消失得無影無蹤。

 

京本大我知道,K回到了過去。

 

「唔……」

 

以機械的身體穿越蟲洞並不好受,雖然機械人並沒有痛感,可是蟲洞內的重力異常令他的系統發出不同的警報,強烈的震動使他沒辦法集中運算,身體內的各處都響鬧著『此處危險』的紅光,嗡嗡鳴地刺耳起來,千年以前的座標是一個瘋狂的決定,K已經足夠發展成熟得可以判斷這並不一定是最佳的答案,過去也應該沒幾個人嘗試過跨越這麼多年的時空跳躍,K也不清楚過大重力對於自身的機械有什麼影響,但剛才的情況下他必須確實地執行主人交付的任務,他也必須在一秒之內做好決定離開現場,就算是機械人,他也同樣是硬著頭皮上。

 

靠…近……座…標——

 

系統斷斷續續地響起來,像摻滿沙子一樣聽不清楚,重力在無限地擠壓著自己的機身,好幾處的人工皮膚都劃出了傷痕,深刻得可以看見裡面密麻而複雜的線路,K忍耐著警報,他知道自己應該停下來,他也許不應該跳進這個蟲洞裡,但這是屬於他的Mission,必須由他完成。

 

電量即將耗盡、電量即將耗盡——

 

系統響起至今以來最嘹亮的聲音,K並不能理解,他早上已經添過燃料了,他的電量一直是都處於80%的狀態,他並不知道原來進行如此跨時空的跳躍會加劇消耗自己的電量,系統的電源閃亮著危險的警告,人工皮膚被劃出更多的傷痕,由於電量過低,他無法進行運算——

 

他看見座標就在前方,於是想都沒有想,也沒有再次進行座標確認,便躍出蟲洞。

 

他已經回到千年以前,那個陌生的地球。

 

 

回過神來,K便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房間裡面,白色的長桌上擺放著不同的筆記,但它們看上去楚楚有致,長桌的盡頭是一個古老的黑板,有人以粉筆在上面寫滿公式、想法跟符號,下方還擺放著黑板擦,在3034年人們開會議的時候已經使用同步性強的平板電腦又或是投影屏幕,這種原始的黑板只在歷史的長河中看見過,K十分確信,他的確成功回到過去,這就是過去。

 

掃瞄環境

                電量過低,無法進行掃瞄

 

報告座標

                電量過低,無法執行指示

 

K本想要確定一下現在身處的時空跟房間內的擺設,在了解這到底是不是目標房間以後,才正式開始執行任務,不過沒想到因為進行跨度過大的時空跳躍,引致自己電量急促下降,連基本的指令也無法執行,K只好以自己的雙眼作任務記錄。

 

他張望一下四周,發現這房間的分佈跟預期的並不一樣,門口的位置已經確認過,就在後方,從外面不斷傳來零碎的交談聲跟腳步聲,可以預計外面就是走廊,此處並沒有人,昏暗一遍的並沒有亮起任何燈光,似乎在這一刻是沒有人在使用這所房間;於是K把視線再往裡面探索,會議桌後面還有一間房間,它的門被閉得死緊,並在外面張貼告示『危險!只准獲授權人士進入』,沒有系統的數據庫支持,他只能獨自進行運算,比對過去在數據庫曾經獲得的資訊,猜想裡面很可能就是核心的實驗室,只是他並不知道,裡面進行的是何種實驗,又是不是跟任務的有關。

 

於是他將視線放在長桌的筆記跟黑板上的公式上,他知道自己不應該胡亂觸碰這裡的東西,沒有系統的記錄,只有機身的預設記錄的話很可能他無法將紊亂的東西回復至原狀而不被其他人發現,他仔細地閱讀著桌上放著的參考書名稱,《交流電》《今日物理學》《實用電磁力》《力學》……等,的確是菊池教授意外發現縫門時所研究的相關課題,如此一來這間房間就是菊池教授的實驗室的機會大大提升,依照參考書的標題看來菊池教授也正朝向打開縫門的方向邁進,他又望了望黑板上的公式,看起來是按照尼古拉‧特斯拉留下碩果僅存的筆記推算出來的公式跟實驗方法,有點兒奇怪的是,今天應該是歷史上打開縫門的一天,照道理的話菊池教授也應該已經在實驗室進行準備,不過這裡半個人影都沒瞧見,再說,黑板上的公式也是大遍的謎題還沒有解答。

 

他朝向黑板踏前了一步,更加詳細地閱讀著上面的公式跟筆記,比對著看過的數據庫中有關後房跟THE LOOP的資料,試圖了解菊池教授的研究進度,要是今天並不是實驗日的話,搞不好只需要在研究筆記上竄改一、兩個重點部份,將實驗結果引導至不會打開縫門的方向,便可以完美了事。

 

「你是誰?」

 

陌生的聲音從後響起來,K慌亂地轉身,同時間一室的燈都亮了起來,透著白光的房間相當刺眼,門口處站了一個年輕的男子。

 

該死,一定是電量過低,系統沒辦法掃瞄並作出警示

 

K感覺自己沒辦法進行運算,他本來是不應該被這個時空的人發現的,卻因為電量跟系統的關係,他大刺刺地站在普通人的面前,那個人頂著一頭咖啡色的頭髮,揹著背包並在手裡拿著數本看起來厚重的書籍,似乎他也沒有預計自己會在這裡看見任何人,他狐疑又吃驚,皺起眉頭問道。

 

「……」沒有系統的指示,K一下子算是大失方吋,他是一個機械人,大量依靠系統的引導完成各項指示,平常的他可以分析在場每個人類的心理變化,從而再在數據庫中抓出適當的辭令回應,但如今感覺就只有他孤身一人,他並不會說謊,也許應該說,這種能力並沒有寫進他的程式裡面。

 

男子瞄了瞄他的身體,K才驚覺自己應該將手臂上的傷痕藏起來,他動了一下,把手臂都藏到背後,男子明顯是注意到了,卻沒有作聲,也沒有追問,K並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這種行為,明明都看到了卻裝作看不見,沒有系統的分析,他就無法理解人類的不同行徑,在他的眼中,一切都是怪異的。

 

「沒有回答嗎?」大概是長相也是差不多年紀,男子居然做出放下戒心的行為,主動向前走了幾步,靠近著K身處的長桌前,他一再追問,看來要是自己不說點什麼,男子就不會罷休。

「……我是來找菊池風磨教授」被迫著回答,從過去跟人類接觸的認知裡,K知道自己是不應該回答真實的說話的,但此刻沒有系統的引導,除了真話以外他都不會說,他只得呆愣又遲疑地回答確切。

「哦?」男子聽見了,先是一陣愕然,他頓了頓身影,然後尾音微微往上飄起的一副疑惑的樣子,「你也是來想找菊池教授當博士生做研究的嗎? 不巧,他這段時間在教課,一般到下午三點左右才會回來」

 

眼前的男子說了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似乎他誤會了什麼,K不曉得回應,只是傻愣地站在原地,接著,那個男子便在自己的身邊繞來繞去,這樣讓K感到十分的不自在,他的視線一直跟著對方彎彎繞繞,只見對方忙碌地為自己泡了杯茶,又清洗著更多的杯子。

 

「也差不多時間下課了,在這裡等著就好,熱茶可以嗎?」K這才知道男子先是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再清洗另一隻杯子想給自己也遞上一杯,手法並不準確,茶包還沒有完全散發香氣便已經倒到杯子裡,茶香的程度應是大大下降的,K看得不太習慣,但也沒有出言糾正,他搖搖頭。

 

「我只能攝取水份」

 

K老實地回答,男子聽見K的說話中的不協調,他安靜一下思考,然後便取起了水壺,將白開水倒到已經清洗好的杯子裡,並放到K的前面,似乎決定只把K當作是說話有點兒奇怪的人。

 

「你本來是什麼專業的? 也是電磁學嗎?」男子讓K坐下來,K別無他法只能照辦,然後他便坐到自己的旁邊,饒有趣味地開始跟自己搭話起來並啜飲著熱茶。

「……嗯……」K知道這是人類最常用的字庫裡必然佔上位的詞彙,似乎是人類感到為難、沒想到要如何回應的時候,說這些無意義的擬聲詞可以為自己爭取時間,搞不好還可以順著對方的話題一直延伸下去。

「哦,那麼挺好的,菊池教授人還滿好的,跟著他做研究也輕鬆愉快,希望你能成功被取錄囉」男子表示,K點點頭,沒有反駁也不敢再說什麼,他正運算著自己應否從眼前的這個人裡多套點話,以便了解自己身處的時空、地方跟菊池教授的研究進度,要是混熟了,也許他便可以輕易接觸到研究的筆記跟實驗的流程,那麼說不定下手也更為輕易。

 

「吶,我想知道……唔!!」

 

在K主動搭話的一瞬間,男子便把他熱呼的熱茶拿起來,似乎是想回到櫃子上多為自己添點牛奶,K並沒有在意,他努力地回想此時人類應是如何打開話題,深入地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舉旗不定,卻在猛地的剎那,男子把他的雙手都反扣在背部,又用整個人的重量將他壓在長桌前壓得死牢,讓他無法掙扎。

 

「你到底是什麼人,是敵國的奸細嗎? 想進來偷取我們的研究資料?!」

 

男子惡狠地問道,K這才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也許打從一開始男子便沒有相信自己,論到說謊機械人果然比不上人類,他們無法理解謊言,也不能創造謊言,K沒有回答,他知道自己不適合說真話,但也無法在這個人的面前說出更好的托辭,其實以他的身體自然可以輕鬆掙脫,但顯然會傷害到眼前的人類,這也是他被禁止的事情。

 

「……」

 

一輪沉默,這個人沒有鬆手,跟K僵持在原地,沒有系統的支援,K並找不到更好的方案處理當下的情況,於是他重覆了他的目的。

 

「我想找菊池教授,僅此……」

「說謊」

 

但未等K把話說完,男子便冷笑了一下,嘲諷地說。

 

「我就是菊池風磨,可我並不是什麼教授」

Chapter 2

 

 

#02

 

「什、什麼……」這不可能。

 

K掙扎著想要起來,突然又想起自己過大的動作也許會讓眼前的人類受傷,於是作罷,面對K始終不為所動的冷靜,風磨感到有點兒奇怪,但看著他身上疑點重重,也不能就此放手,於是兩個人便在原地僵持了起來。

 

只是剛才非常短暫的相處,機械人已經基本可以掌握人類身上的情報,自稱是菊池風磨的男生看上去十分年輕,猜想也只不過是二十歲左右的相貌,就算考慮到他身處的研究室裡所鑽研的深奧課題,也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五、六歲,但這顯然與K的情報並不吻合,菊池風磨是進行開發自由能源的實驗中意外打開縫門,2034年,那一年,他應是70多歲。

 

要是這個人類並沒有說謊,那麼更糟糕的事情便很可能發生——

 

他根本就走錯了時空。

 

掃瞄屋內環境

                        電量過低,無法進行

 

「我說,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奸細? 目的果然是我們的研究嗎?」

 

連接可使用的互聯網

                                電量過低,無法執行指令

 

風磨在K的耳邊嘮嘮叨叨,一直質問著K到這研究室的目的,不過生澀又不痛不癢的審問根本毫無意義,就算K不予任何反應,風磨也沒有上更狠辣又致命的一擊,完全不足為懼,反而是K,自從得知自己很有可能跳錯座標,到了錯誤的時空後可算是方寸大亂,明知道自己體內的電量過低,很多功能都無法使用的時候,仍然執拗著想要找出這裡到底是什麼年份的一切可能性。

 

電量過低,請馬上補充燃料

 

「你到底是什麼人? 身上的傷口又是什麼??!」

 

電量過低,請馬上補充燃料

 

「喂!! 你最好乖乖給我回答!!」

 

電量過低,請馬上補充燃料

 

電量過低,請馬上補充燃料

 

——。

 

K並不知道什麼叫作『焦慮』,他只知道自己耳邊都是風磨的步步進逼,然後他著急地想要用盡自己最後一分的電量去搜尋這個異常的空間——然後,他也的確如是做了。

 

他只記得在自己因為用完所有電源而關閉機械之前,在一遍的漆黑的昏暗裡,他聽見了風磨的聲音。

 

「喂! 喂! 你怎麼了,喂——!!」他記得這個情感,他記得這個屬於人類才有的感情表達方式,它叫作『不知所措』,跟——『關切』。

 

他原以為自己一旦在這個不明的時空被強行關機了,他應該就是滯留在這裡作為一塊廢鐵,永遠被唾棄在時空的長流裡,如果他真的就是情報中所描寫的菊池風磨,那個後房發現者菊池家族的祖先,二十多歲的他就說明K跳錯時空,跑到比2034年更久遠的年代,推算著風磨青春的容貌,看來至少有40多50年,那麼先別說19XX年到底是什麼模樣,K根本確信這個落後又遠古的時代就不可能存在一種辦法,給從千年以後而來的機械人充電,又或者說,很可能對方始終沒搞懂自己是什麼東西。

 

但他沒有。

 

連接電源,排程啟動程式

 

K有種怪異的感覺,他理應是沒有任何觸感的,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的腰間正存在著什麼,那種被束縛的錯覺令他困惑,好像他無法像從前一樣活動自如,身軀仍在充電,才剛重新連接電源只是僅僅足夠啟動程式,被連接上的電源最好不要再中斷,不然K也只會落得電量耗盡而被迫關機的下場。

 

充電中,請稍後……

 

當電量的數字緩慢地攀升至5%的時候,所有程式才有辦法完全地被運轉起來,就像從永恆的沉睡中一下子甦醒過來的一樣,K猛然睜開眼睛,眼瞼往上翻,機械化的自動調整著人造瞳孔內的焦距,顯現出白澄的電子亮光,然後他張望著房間內的四周,跟他剛剛來的研究室並不一樣,他可以看見房間內有兩張床,放得整齊的書桌、半掩的衣櫃、一對對的鞋子散落在玄關前面。

 

「嗚啊——!! 嚇了我一跳」

 

接著他聽見有誰扭動門把的聲音,他敏感地馬上追蹤聲音的來源,有人把門打開,K瞥見裡面有像是浴缸之類的東西,從裡面走出來的人看見K的動作,他驚叫一聲,卻一直以手撫平他的胸口似作安慰,再一邊走近自己。

 

「風磨說過你要是成功接上電源的話很可能會隨時醒過來,才過了一個多小時,沒想到這麼快」

 

掃瞄並記錄環境

                        掃瞄開始——並未發現異常

 

「他跟MARI醬到食堂買午飯了,等會兒便會回來」

 

執行人物掃瞄

                        未能連接網絡,識別: 男性,年約20-25歲

 

「……」K確信自己的功能一切正常,不過聽見系統指令無法連接網絡進行更多的掃瞄跟篩查讓他有點兒氣餒,看起來他的猜想並沒有錯,這裡並不是2034年,而是身處於菊池風磨年輕的時代——19XX年,到了2034年自由網絡根本不算是什麼,可是同樣情況放在19XX年卻是截然不同,沒有網絡的話系統便不能正常地憑數據庫作出識別跟提醒,每一步都只能依靠過去已獲取過的情報進行人工判斷,這是K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狀況。

 

眼前的男生看起來跟風磨差不多大,卻有著種更年輕的錯覺,他展現一種在一般人類家庭裡出現的弟弟感,說話的語氣也沒有風磨的強硬篤定,反而是充滿親和力,讓K想起了JESSE跟朋友聊天時會出現的親切表情,在驚呼過後,他一直在微笑,K看不透人類笑容背後的想法,但他知道笑容不一定等於親近。

 

面對這人的自顧自話,K一概沒有給予回應,但似乎這人也沒有多大的介懷,他並沒有像風磨一樣處處迫近,強迫著K吐話,他反而是好奇地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K低頭看了看自己,從3034年穿過來的衣服被換掉了,變成像風磨跟眼前這人所穿的同類型綿質T-SHIRT,質感不算粗糙但比起JESSE平常所穿的卻是差了一個層次,K能分辨出衣服上造工不夠細緻的地方,而這些地方他從來沒在JESSE的衣服上發現過。

 

接著他看見自己從短袖裡露出來的手臂上,在穿越蟲洞進行時空跳躍時被劃破的地方都修補好了,以一種自己不熟悉的物質,更靠近似失敗的人造皮膚,顏色也是不相符的,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道道暗啞的疤痕,上面還斑斑駁駁地隱約看見連接皮膚時使用過的針腳,像條醜陋的蜈蚣。

 

「啊……抱歉,我在研究室裡找到最近似的就只有這些了,雖然風磨說不弄也沒關係,不過我想一直破損著,裡面……都露出來了不太好,我自作主張了,抱歉」大概是看見自己將視線放在那道道的傷痕上,這人便主動地搭話,他道著歉,字裡行間都是K所不能理解的歉意,但有一點K是同意的,這人替自己修補過人工皮膚,也就是說他知道裡面都藏了什麼,蜿蜒的電線路的確並不適合一直外露。

「是……你弄的?」K見過這個情況,當一個人類朝另一個人類示好,又或是替對方不厭其煩地進行某件事情的時候,接受的那一方通常會這樣說。

「嗯……」這人回答得遲緩,像是不太確定。

 

「謝謝」

 

接受別人好意的人類都會這樣說,他是不懂得句子中包含的情感,但他至少知道道謝的話應是說這一句,果不其然,這人聽見自己這樣回應的時候先是一愣,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眉彎舒展起來是一個十分標準的笑臉。

 

「不用客氣,對了,我叫松島聰,你呢?」

 

這回卻輪到K的停頓,機械人總是有目的性的,他們並不存在任何非理性的行為,人類的社交、群體生活、跟朋友交往、結識新的圈子……等,機械人都會解釋為『無意義』的本能行為,理所當然,他們也不曾有誰像這樣去『認識』他們,畢竟他們被製造出來是作為管家型機械人工作,他們的一切都被列印在隨包裝箱附送的電子說明書內,沒有誰,朝他們問過半道關於他們自己的問題。

 

包括他的名字。

 

「……K……KENTO」衝口而出,K甚至沒能理解為何沒有運轉的系統會吐出這個名字來,他一直都是K,所有家用機械人都是K,因為他們的型號就是K系列,而每個使用他們的人都是將他們喚作『K』。

 

對了,有一個人不是。

 

京本大我就是把他的家用機械人喚作『健人』。

 

「健人……嗎? 你是……唔……什麼人?」健人知道眼前的聰很可能原先並不是作此提問,因為他被捕捉到一定時間的猶豫不決,健人推算著他很可能本來是想問自己是『什麼東西』,但出於人類交往的『禮貌』,他並沒有選擇說出直白。

「……」健人沒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進行時空跳躍其中一項禁忌就是不能改變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一旦他說出自己身份,時空便很有可能再次進行分裂,祖父悖論也會變得不穩定起來。

「啊,這個是風磨發明的東西,說是應該可以將電壓改變還是什麼,反正……就是可以替你充電」

 

健人知道聰在人類的標準而言,應該可以被歸納為『老好人』的那種,他不僅沒有像風磨一樣對他窮追猛打,反而在看見自己把視線落到腰間的電線時,還主動作出說明,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來自人類對機械人無法解釋的親暱,而他不知道為何。

 

「我睡了多久?」健人問道,他猜想,聰應該會願意回答,畢竟他似乎對自己並沒有任何的隱瞞。

 

但話說回來,他記錄中那個對他咄咄逼人的菊池風磨,聰說他為自己特意發明了這個電流變壓器,好讓自己充電復活。

 

這也是健人所無法理解的情感。

 

「從風磨把你抬回宿舍後算起來三個多月,MARI醬很快便找到你的充電位置了,不過不知道為何不同的插頭都沒什麼反應,後來風磨前幾天才確定你身上電流裝置的原理,這個雖然是試作,不過連接的時候大家都看見充電的位置亮了起來,只是沒想到才一個多小時就可以成功啟動」聰滔滔不絕,表情拉起來像是回想著這三個多月以來的快樂記憶,健人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聆聽著有關過去的人發現新大陸一樣去翻開他的一切,他並沒有感到冒犯,他是沒有自我意識的智能機械人,他的一切對答如流,只是基於大數據庫所建立的應用。

 

「所以,你早知道我是什麼人吧」

 

健人平靜地問道,聰在剎那間便閉上嘴巴,他沒有再說風磨跟MARI是怎樣發現他身體上不同隱藏起來的小裝置,也沒有說他們在他的身上是如何進行不同的小實驗,試圖把他喚醒,更不敢提他們脫下他原來的衣服,把他們的舊T-SHIRT硬套在他身上,再將他原來的衣服送到實驗室進行化驗跟研究,三個多月下來,他們可算是把健人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摸得一清二楚。

 

努力把自己喚醒並不是出於人類的善意,而是好奇心與執著。

 

健人幾乎沒有注意到,一個他以為落後一千年的時代,其實發明家遠比他安逸的3034年要多。

 

文明的發展與進步。

 

「……抱歉」聰大概是從自己無表情的臉上讀懂了深受冒犯的責難,他低聲下氣地說,並沒有否定健人的推論,他們早就知道自己是智能機械人,很可能也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國家的產物,「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

 

瞧,智能機械人幾乎沒有犯錯的時候。

 

他們憑著與生俱來的大數據庫,還有一直學習擬人的生活,他們是比人類更為進步的一群。

 

「……現在是什麼年份?」聽著聰怯怯懦懦地問道,健人想擺出一個更為和善的表情,安撫著不安的聰,但不知道為何,他辦不到。

 

他依舊冷漠的一張臉。

 

「1984年6月30日」聰老實地回答著自己的問題,健人沉默了。

 

相比起預定的座標2034年,整整早到了50年。

 

機械人並不會心裡一沉,但他卻在這一瞬間,學懂了這句話的真諦。

Chapter 3

 

 

#03

 

『This is your mission, K』

 

健人並沒有忘記JESSE的囑咐,但對於自己早到了50年,身為一個近乎完美的智能機械人也不得不承認,這道的確是超出能力範圍的難題,原來系統運算出來的任務指引是讓他來到2034年,阻止菊池風磨執行實驗然後意外打開時空縫門的那一刻,是的,他自己也知道這個指引過份虛無,中間犯錯的可能性太高,但他當時並沒有辦法,只能拼一拼進行時空跳躍回到過去,試圖改變些什麼,可是意外的卻是,沒想到時空跳躍的跨度太大,座標出現明顯的偏差,他來到的是1984年,這一年,風磨甚至還沒成為教授,自然也談不上計劃什麼打開時空之門的實驗,勉勉強強拉上關係的,只不過是風磨的確是交流電學的博士生,甚至為他發明了轉換器讓他至少能在這個時代充充電。

 

雖然,效果也不怎麼顯著。

 

充電中……請稍後——

 

這個年代的學生們顯然還沒有普及手機之類的隨身通訊,聰跟他就待在宿舍房間裡,安靜又乖巧地等待他口中的『風磨』跟『MARI醬』買午餐回來,40分鐘過去了,人影兒半個不見,而健人的電量也只不過是由5% 勉強湊成8%,距離自己可以從電線中解脫自由活動,還是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風磨他們好久哦……這個時候食堂一般都比較人少的啊——」聰摸著肚子,按捺著裡面鼓動不停的叫囂,嘟嚷起來,但似乎除了跟自己一起乾等,他也不能做什麼。

「你待在這裡……是因為要看守我嗎?」健人有點兒無法理解,人類不汲取足夠的營養跟食物的話便無法活下去,既然聰是感到肚餓的話,為什麼卻要待在這間房間內,被動地等待別人給他餵飽。

「……」聰沒有回答,甚至迴避了健人的視線,他把頭低下去,無意識地摸揉著自己的肚子。

「菊池風磨仍然把我視作敵國的間諜嗎?」健人問道,聰卻是猛地抬起頭來,搖了搖頭。

「他們早就沒這樣想了! 再怎麼說……你……」你都不像這個時代的造物,聰覺得這一句直白也許聽起來傷人,他不便宣之於口,空白未完的話語裡,機械人不解地皺起了眉頭,聰笨拙的貼心卻更像是此地無銀,「那個……他們怕要是你突然醒過來會不太習慣……呃……」

 

『咕嚕』——

 

聰的臉唰地變得緋紅,失儀的聲音從他的肚子裡劃破他的支吾,健人注視著聰窘得不曉得要到哪裡藏的表情,他便開口起來。

 

「你可以到食堂找他們,反正電量過低,我並沒有活動的能力,看樣子,這樣充電的話暫時未來數個小時也不太可能具備這種能力」他表示,適當地緩解了聰的難為情,聰猶豫不決,風磨跟MARIUS交代了他要好好看顧著這個渾身都是謎團的機械人,只是他生理上真的受不了。

「……可、可是」

「沒關係的」健人知道人類的笑容有成千上萬的意思,能表達不計其數的語境,他看得出聰正在動搖,生理的基本需要跟承諾正在他心目中天人交戰,於是健人拉出機械式的燦笑,俊臉就在聰的眼底裡花了心神,他點點頭,被健人的笑臉所肯定。

 

健人保證自己會在房間內安份守己地充電,直至他們回來,他甚至主動顯示他的電量予聰看,聰看見都這麼久了,健人的電量還是只有9%便不由得放下戒心,真誠地相信健人並沒有多餘的活動能力,等到他離開房間,把宿舍的大門重新鎖上並走遠的時候,健人靈敏地數算著他的腳步聲,確定他步行至少遠去100米的時候,健人才拔掉自己身上的電流轉換器及電線,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仔細地把轉換器翻來翻去觀察著,以這個年代來說已經算是挺了不起的發明,至少可以給他這個3034年來的機械人充電,只是機械人並沒有心懷感激之情,他腦裡面的就只有屬於他的任務,嚴格來說他並沒有說謊,他口中缺失的活動能力就是離開這個時代的能力,電量過低無法進行時空跳躍,連基本的系統應用也只有寥寥無幾,沒有系統等於沒有一切的指引,他翻閱過僅有的數據庫,發現這種情況下,至少不應留在發現自己身份的人類身邊,才可以全身而退。

 

找個地方先把電都充好,然後再次進行時空跳躍

 

健人暗自決定,再怎麼說這個看起來都是最為合理的決定,於是他付諸實行,他看了一周,房間內並沒有他的衣服,不曉得這身綿質的劣等衣物能否在未來承受時空跳躍的撕裂,但眼看著也找不到他原來穿的,只好作罷,反正他首要的是先把電充滿至100%,再決定其他行動,單靠著這個轉換器,搞不好要充個兩三天才能滿血復活。

 

於是他毅然轉身,帶上風磨給自己發明的轉換器及充電線便想要拉開宿舍的大門,門鎖還是老式的鎖頭,沒有電子化表示健人需要用別的方式進行破解,正當他看著房內有什麼細長的東西可以把門鎖掰開的時候,便有誰從外面推門而進,他們撞個正著。

 

「啊——!」

「……」

 

是菊池風磨。

 

機械人並沒有慌亂,只是他覺得風磨回來的實在太不是時候,可算是完全把他的逃走計劃擾亂,他清冷的臉孔緊盯著風磨,風磨看著自己似乎毫不吃驚,他也沒有帶上聰臉上的那種好奇心,他猜想,大概是自己因沒電而昏睡的期間,這個人早把自己徹頭徹尾研究過一番,毫無預警地,風磨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聰跟我說他太餓了跑了出來,還說你應該還沒充好電不能到處跑,在我看來,果然就是在說謊啊」風磨一矢中的,也道出健人正準備進行的事情,要是沒有機械人三原則的話,他大可以把風磨摔昏然後離開這所房間,但如今被抓個正著,又受三原則所束縛,機械人甚至比人類更為脆弱。

「我並沒有說謊,電量過低哪裡都去不了是一個事實」健人安靜地表示,他並不期望風磨可以理解,畢竟他跟他就是根本性的不一樣。

「你身上的電流是我所不曾見過的,跟我們這裡的很不一樣,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造出轉換器給你充一下電,是慢了一點不過總算勉強可以使用,有必要這麼心急離開麼?」風磨把健人手裡的轉換器搶了回去,他憐惜地輕撫著轉換器上每一個電子的紋脈,說得輕聲細語,「你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目光銳利地睨盯著健人,健人看上去就像靜止的一樣,沒有呼吸加速也沒有心虛的眨動眼瞼,良久,他卻只是一貫的回答平穩。

 

「我不能回答」

「你這個身體要是以電去充的話,這種速度就是極限了,在你來的地方,應該不是以這種方式充電吧? 這個,總可以回答吧」風磨按著他對於電學的認知作出假設,這副身體看起來就十分耗電,他看上去跟平常人沒兩樣,也就是說他應該是以『人』一樣活動著,來到這裡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但如果他每天都在活動的話,那麼就不可能花那麼多的時間去充電,既是套著健人的話,也出於學術的疑問。

「……體內有電源轉換爐,可以把純淨的食物燃燒作電源,取代充電」健人說得避重就輕,他沒有交代未來的世界不連接充電線也可以隨意充電,能源到處都是,滿佈整個大氣之間,說起來,還好像是眼前這個菊池風磨的功勞。

「純淨的食物……」風磨蹙了一下眉頭,健人便繼續接話。

「像是白開水,水煮蛋、不經調味及處理的肉類……等等」

「原來如此」風磨恍然大悟,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很有趣的發明,應用也更為便利起來」

 

健人並不理解風磨到底在感慨什麼,他只想著要如何辦才能從菊池風磨的面前毫髮無傷,既不能傷害對方,也無法說出與事實不相符的話,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顯然都把自己逼進絕地。

 

「既然你們已經猜到我來自哪裡,也應該了解我不能一直停留在這裡,我必須離開」健人想了又想,運算還是沒有得出任何推搪完美的結果,他似乎只能一直坦白。

「為了你的任務嗎?」風磨挑出關鍵,問道。

 

健人閉上嘴巴,良久,搖了頭。

 

「我不能回答,請讓我離開」充好電,回到未來也好,調整時間座標到2034年也好,他道理上還是應該繼續往執行任務的方向前進,健人低聲下氣,他不能、也不想傷害眼前的人。

「你可是我們的研究對象呢,從你身上應該可以窺探很多對科技大有改善的知識」風磨邪笑道,勾著使壞的神情,健人知道眼前的人類正在為難自己,而他想不出任何方法解決,甚至連充電這個問題,也是得對方為自己完成。

「我並不是研究的物品」健人生硬地表示,風磨卻反而是噗嚏一聲笑了出來,換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拉開了宿舍的大門,卻把健人擋在門前。

「我在你的身上安裝了追蹤器,你離開的話,我就引爆裡面的炸彈,你不屬於這個時代,自然也不能讓你到處跑」

 

說罷,風磨便呯地關上了宿舍的大門,明目張膽地把健人鎖在裡面一臉愕然然後絕塵而去,他並沒有交代健人他要到哪裡去,此刻的健人滿腦子裡都是被安裝在不曉得哪裡的追蹤器跟炸彈,他在計算這個可能性,但考慮到歷史上菊池風磨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似乎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他又試圖掃瞄機身,揪出追蹤器安裝的位置,但由於電量過低,又或是沒有網絡,系統一直沒什麼反應,於是他垂低了眼睛,重新把風磨留下來給自己的轉換器跟電線連接上去,安份地聽著風磨的說話,繼續充著無了期的電。

 

沒有足夠的電源,沒有網絡跟系統,健人的運算只是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一個來自過去的天才。

 

也許他根本沒辦法完成任務。

 

『咔嚓』——大約過了36分鐘,門鎖裡再度傳來轉動的聲音,健人心裡十分希望是相對較為親切溫和的聰,他抬起頭來注視著宿舍的木門,卻只是看見走進來的是一貫冷漠的風磨,風磨跟自己對了對視線,健人馬上別開,他低下頭來,這樣莫名奇妙被抓起來讓他困惑,不斷運算也得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吶」風磨走近自己,猛地遞出紙袋來,嗦然的聲響讓健人重新對上他的雙眸,風磨仍然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樣子,健人不知道從何說起,但他並不希望一直看見這種表情,他認為自己會受到威脅,他沒有接下風磨想交給自己的東西,風磨又往自己身上推了推,於是健人只好接了過去,他打開紙袋,雙眼便發了怔。

 

是數枚水煮蛋。

 

「既然有方法更快充電,就別浪費著我這房間的用電量了,你是機械人,應該不會特別擔心別人在你的食物裡下毒吧,雖然我也不屑做那種事情」健人並沒能看透眼前的人類,使壞的樣子讓他警戒起來,就算沒有系統的指引他也看出來並不是友善的舉動,比起聰,風磨是一個會讓別人感到危險的人類,他也信誓旦旦表示在自己身上安裝了追蹤器跟炸彈,為了更好地研究自己,他想要禁錮自己,但當健人以為菊池風磨就是大惡人的時候,他卻為自己發明了充電用的轉換器,又為自己準備了可燃化的食物作為電源,大概風磨也能猜出來,當自己充電滿100%的時候,他必然頭也不回。

 

他無法理解這個人類的所作所為。

 

「謝謝……」健人低喃道,他開始動手剝開雞蛋殼,把純淨的蛋白質放到體內轉化成為電源,風磨好奇地觀察著這一切,從來沒有一個人類對自己充滿興趣,健人意識到他機械人的祕密似乎就要在這天才的眼底下被輕易拆解,於是他別開了臉,轉身背對了風磨,然後他聽見風磨在自己背後輕輕一笑,相當嘲諷。

「你是個很有趣的研究對象,聽聰說你叫健人?」

 

雞蛋食用完畢,健人抱著留有蛋殼的紙袋,又轉身面向風磨,他警惕地點了點頭。

 

風磨又笑了,接著他伸手,輕輕撫了撫健人的頭頂,細軟的髮絲就跟人類的沒兩樣,甚至留在手上的觸感,更似有帶著溫度,這讓風磨一愣,然後劃出更大的弧度。

 

「我不會阻止你執行你的任務,也不會過問你的任務內容,我只是希望更好的研究你,你身上流動的電源,對於人類的未來是十分重要的」

 

電源轉化,電量: 45%

 

健人看著風磨真誠的雙眼,深邃地透露著過去的靈魂,他不知道眼前的人類所說的話是否可信,但此刻他也似乎別無選擇。

 

只是當他聽見從風磨口中談及『人類的未來』,他就算沒有心,也不禁心驚膽顫一下。

 

命運。

Chapter 4

 

 

#04

 

一枚水煮蛋的轉化電量是12%,一天靜態的活動正好會消耗12%的電量,健人看著眼前僅僅一枚的水煮蛋,就算不用運算,他也知道自己要是想達到100%充份的電量然後進行時空跳躍,似乎是永遠都不可能達到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他只向風磨透露了食物轉化電能的事情,並沒有再說更多,但風磨似乎已經猜出有關電能轉化的詳細,比如說,風磨不旦把他禁錮起來,強迫著他進行不同的研究實驗——主要是有關電流的,更向他提出協助完成一個研究或是實驗才會獲得一枚水煮蛋的報酬,但風磨一天也只會進行一次實驗,如此下去的話,日常的活動電源倒不成問題,不過要充電至100%,看來是怎麼都沒辦法完成,健人認為這只能是屬於人類的複雜心思。

 

「邪惡」

 

健人坐在風磨的房間裡,正準備提出想要更多的水煮蛋以轉化電能的時候,被風磨狠狠地拒絕,那扯著要笑不笑的臉龐實在有點兒可惡,更可惡的是,風磨並沒有在虐待一名機械人,甚至他相當友善,儘管他從來就看不透;為自己安排好居住的地方,把房間半邊空出來的床讓給他——就算大家都知道機械人嚴格上來說並不需要休息跟睡眠,為的就是希望減少這個時代的人注意到自己,又替他不斷改良充電轉換器,讓他的電充得快一點兒,同時又不願意讓他趕快充好電離開,但健人仍然心知肚明,風磨白天在大學裡進行研究,晚上便回到房間搗弄那充電的事情,這都是風磨對健人的貼心。

 

風磨總是把一切都掌握得恰如其份,他愛先拒絕健人,然後再以健人無法推卻的善意優待他,他不曾說出什麼好聽的說話,更不會像MARIUS或是聰一樣展示他們的友好親切,風磨表面上是一個大惡人,但健人是知道的,儘管如此,菊池風磨還是應該被定義為『好人』。

 

對於運算的結果,健人不忿,他脫嘴便說。

 

「邪惡?」正在撰寫電流報告的風磨聽見健人的形容詞,挑著眼眉好奇地回過頭來,那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睛閃現著玩味兒,正盯緊健人看,健人意識到自己很可能不應該在人類的面前如此直白,「你認為我正在進行的事情是邪惡嗎?」

 

健人並沒有回答,自身的運算並沒有應對風磨提問的結果,他選擇了沉默。

 

「我只是努力地研究在我這個時代該去研究的,對,我是故意不讓你充滿電,我並不曉得你充滿電會有什麼下一步行動,但我肯定,你並不會一直待在這個時代」意外的是風磨十分坦白,直接了當地回答了健人的指責,聽起來還那麼的合理,使健人停止了回應的運算,他把風磨的說話記錄下來,卻只聽出了人類的貪婪、自私跟邪惡,「告訴我,在你的那個時代,人們都是怎樣生活?」

 

腦海裡屬於3034年的世界一閃而過,整個地球無污染又取之不盡的自由能源,跟他一樣的機械人們只是攝取足夠提供基本活動量的純淨食物作為轉化電能,其餘的他們活動著就可以不停地充電,所以大家的電量一直都是停頓在100%裡,外面的世界綠意如欣,人們有大量的空間,就是天氣比起過去酷熱不少,所以他們連衣服都是涼感而格外堅韌,以保護人類脆弱的身體。

 

機械人與人類,自然與科學,除去The Backrooms等無法以運算推理的倫理關係,3034年是一個極為美滿的地方。

 

他自然不會回答。

 

「……」

「你不告訴我,是因為你怕會擾亂時空,造成祖父悖論等問題,合理」風磨自顧自地說話起來,沒在意健人的默然,聰明如他也早已猜出來,就算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全能機械人,在天才的前面,失去網絡數據庫的全力支援,也只是落得被看通看透的下場,「但你的運算又是否可以推算出,在未來能有你一樣的機械人,是因為過去的人有確切地努力過?」

「……我無法回答」健人不予置評,他決定不再去盯緊風磨那張令他警戒的臉,不再去讀取上面寫滿不友善跟難以理解的表情,他輕聲說,風磨沒有再追問下去。

 

「你,擁有情感嗎?」

 

倏地,在房間安靜好一陣子後,風磨忽然問道。

 

「只要科學足夠進步,機械人所擁有的系統數據庫便可以完美地應對所有問題,情感是不必的」健人生硬地表示,風磨沉思好一會兒,然後輕笑。

「的確是不需要」

 

每份情感、情緒的表現都是人類獨有的,它可以帶來正面的影響,也會滲進負面的漣漪,但正如健人所說,情感並不會令機械人照顧人類更得心應手,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誤導,使決斷變得不再理智,只要他們的系統數據庫足夠強勁、發達,冷靜的推算已經足以應對所有大小事情。

 

情感是不需要的。

 

「……你,感到失望嗎?」健人看著風磨淡下去的臉色,他搜尋著他的記憶,似乎在其他人類的臉上看到過類似的神情。

「不」

 

風磨馬上否定,他眨眨眼睛,又添上深不可測的笑意。

 

「我是有點兒意外,但同時又認為的確如你所說」風磨聳聳肩,道,「有時候,情感的確是人類最大的阻礙」要是我們的情感系統也能如機械人一樣被簡化……

 

也許很多糟心的事情就從來都不會發生。

 

「但正正因為人類有獨特而難以理解的情感,才顯得不一樣」

 

健人反駁,風磨猛地抬頭,有一下子錯愕印證在他的臉上,但他很快便收回去,他沉吟著健人所說的話,良久的思索過後,意料之外的笑得清爽。

 

「也對」風磨從書桌裡站了起來,他伸伸懶腰,然後朝健人走過來,歪歪頭示意健人應該跟著自己走,「給我們永遠都吃不飽的小機械人再安排一個研究吧」

 

健人能分析這種情感。

 

他知道眼前的風磨正在小瞧著自己。

 

而他並不喜歡。

 

 

『你喜歡夏天嗎 ?

A: 『視乎情況』                                                B: 『不喜歡那溫度,太高了』

 

 

健人被風磨帶到距離宿舍大樓步行約9分鐘的一棟建築物裡,穿著風磨的鞋子踩踏過青蔥草綠的時候他有點兒詫異,夏日的烈陽曬得起勁,藍天白雲都跟他腳上的綠草相映成趣,比起3034年涼快得多的戶外,就連雙腳的感覺也彷彿截然不同,毫無疑問,這裡,也是十分不錯的年代。

 

一路上他沒看見什麼人,他被風磨安排拐進一個獨立的房間裡,這裡的空間算是狹小,只能剛好坐進去,房間裡就只有一張書桌、椅子跟一台電腦,電腦的畫面是陳舊的,黑漆的屏幕上眨動著等待輸入的指示線,風磨首先讓他在這裡等待一會兒;17分鐘以後,健人能聽見在附近的房間大門似乎又開又關,走進去數個不同的人,他們分別進入更多的獨立空間後,風磨再度走進來,並表示,等會兒螢光幕上出現什麼問題,他便以鍵盤輸入回答即可,實驗結束後,他會再走進來通知他,在這之前,不能離開這所房間。

 

健人十分清楚,這就是傳說中的圖靈測試,一個負責提問的研究員,一個是機械人,一個是人類,彼此都看不見對方,機械人跟人類分別透過電腦回應提問員的問題,各式各樣的,然後由提問員去判斷誰才是人類。非常簡單的實驗,卻也是錯綜複雜地去檢查他到底有沒有發展出真正的大智慧,比如說,自我認知、又比如說,原來只屬於人類的情感跟習性。

 

首個問題在遙遠處一陣咯咯嗒嗒聲音停頓後便出現在他的屏幕上,健人不太懂得風磨的用意,像他這種先進的機械人,就算在3034年也不會有人替他進行這類型的測試,不曉得算是種侮辱還是過於擔心,又或者是不是人類都如此擔心有機械人可以發展出大智慧,健人低頭瞧了瞧實體的鍵盤,機械造的指尖輕輕撫上去,然後他開始回答。

 

『你如何定義喜歡 ?

A: 『使人怦然心動』                              B: 『想要靠近、得到的東西』

 

MARIUS跟風磨就站在研究室外面的監控屏前,兩個人死命地盯緊實驗體們的提問與回應,幾乎在每一個問題得到答案後,他們就會不約而同面面相覤一次,MARIUS認真地進行筆錄,風磨則緊咬緊嘴唇沉思。

 

4143 減去 1098 再除以二等於 ?

A: ( 停頓約 30 )……3594                         B: ( 停頓約 20 )……1522.5

 

一個顯易而見的錯誤,風磨蹙蹙眉頭,他瞄了瞄MARIUS的筆記,MARIUS9筆尖停頓在那個錯誤的答案上,久久未有動筆。

 

『你會說多少種語言呢 ?

A: 『日語、英語,就兩種』                           B: 『什麼都會,又什麼都不會』

 

『你認為世上最優美的語言是什麼呢 ?

A: 『日語就挺不錯的』                                    B: 『每種語言都有其優美的地方』

 

『請以 冬日 創作出十四行詩』

A: 『還是放過我吧』                              B: 『那是什麼 ?

 

無庸置疑,他們感到無比地困惑。

 

 

『你是人類嗎 ?

A: 『沒有比我更像人類的人』                       B: 『要看你如何定義人類』

 

直至問題變得越來越深入,風磨跟MARIUS再聰明的腦袋也裝不下那些問題跟答案的時候,MARIUS主動叫停了實驗。

 

「我認為可以停止了」

 

大概是認為再往下問,也不能解釋他們此刻複雜無比的感受。

 

MARIUS首先敲了敲提問者房間的木門,勝利乖巧地坐著等待他們進一步的指示,並不屬於他們機械人專業的一員,也只是剛好被住同一層宿舍的風磨前輩抓過來幫忙做實驗,起初聽見什麼圖靈測試他還想著要是對話機械人的話必定很輕易便可以分辨出來,但結果進行的途中他便發現,風磨跟MARIUS這裡所創造的機械人還滿完整的。

 

「……嗯,感覺好奇怪哦」勝利撓了撓頭髮,蹙眉苦惱,MARIUS沉著臉,把實驗調查遞到他的鼻子下,示意他應該寫上答案。

「就憑你的直覺去寫就好,沒所謂對跟錯」MARIUS引導起來,勝利的眉頭稍稍放鬆,他一直遲疑,最後又在MARIUS的催促下飛快地在問卷裡填好答案。

「謝謝你的幫忙,勝利」

 

勝利填好問卷後,風磨跟MARIUS都湊過來看了一下他填的答案,不約而同兩個人均沒有表示什麼,是屬於研究人員必須保密的小習慣,勝利倒是見怪不怪,他看見風磨看著把自己請走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研究室,結果誰都沒看到。

 

「風磨君……這……」待勝利回去以後,MARIUS抱著問卷想要跟風磨討論一下結果,風磨卻搖搖頭,把問卷推開。

「再把他禁錮下去,似乎真的太殘忍了」

「風磨君,這個圖靈測試也太隨便了,設定的問題也只是隨心所欲,勝利君甚至不是機械人學系的學生,我想只能作個大概的參考——」

 

眼看著風磨似乎已經決定好什麼,MARIUS連忙阻止,他連珠炮發似地說著,試圖讓風磨理解他們這個測試是不專業的,結果就不應該被重視起來,但風磨卻只是笑著再度搖頭。

 

「MARI,我想,世上也許有些事情,是必然發生的」

 

健人說過,在科技先進的時代,機械人不需要發展出真正的人工智能跟大智慧的,情感只會讓他們添加不必要的負累。

 

但看來機械人也會有算錯的時候。

 

比如說,現在是1984年。

 

Chapter 5

 

 

#05

 

 

「……這裡……」

 

1982年,人類首先提出『科技奇異點』的概念,當時,這種想法還沒有在全世界普及起來,每個醉心科學研究事業的人只是踏實的、戰競的去努力他們希望得到的未來,可以改寫人類未來的科技,可以推動人類文明的嶄新。

 

還只是博士研究生的菊池風磨自然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去,他甚至不像MARIUS一樣,他的專業也不是機械人學科,他只是個平平無奇,實而不華的物理系研究生,努力於他的交流電研究,希望在未來可以為人類找出自由能源的祕密。

 

就跟當年被人類捨棄的天才科學家,尼古拉·特斯拉一樣。

 

「是我平常進行研究的地方,青木教授一星期頂多來一兩次看看我們的研究進度,其他人也喜歡待在大家各自的實驗室裡,這裡沒什麼人,要是有人看見你問起的話,你說是新來的博士交流生就好,他們人都挺好的,不會多想」

 

在圖靈測試以後,風磨並沒有跟健人分享他們得出的結果,後來他們又找別的同學再跟他們進行一次測試,當健人離開小房間的時候,他無法讀取風磨跟MARIUS臉上的表情,充滿複雜的神情……卻又摻進了期待跟興奮。

 

第二天早上,風磨意料之外的邀請健人跟他一同外出,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一般而言,風磨很少讓健人離開他的宿舍房間,名符其實的禁錮,健人是理解的,一來他的身份並不適合在過多的人面前留下印象,二來他確信風磨也希望一直從自己身上找出什麼科技發明的新點子,再來的就是風磨必須要確保健人時時刻刻都待在他了解的地方,達至完美地控制健人的活動。

 

健人感到奇怪,但他並沒有更多的追問,只是跟著風磨走過亮麗的草地,拐進一道又一道歐陸風的建築長廊,經過許多拿著書本輕鬆地聊著天的年輕人,從窗戶裡聽見教授們激情的演講,直至在走廊的盡頭,那個不太起眼的地方停下腳步;風磨首先推門進去,健人馬上便懂得了,是他當初進行時空跳躍,來到1984年時待的房間。

 

「你……是想進行什麼實驗嗎?」健人問道,風磨卻只是笑著搖了頭。

「不,是想跟你說,白天,你可以到這裡找我,晚上,你回宿舍便是了,我想從這裡再回宿舍的路,應該難不到我們的小機械人吧?」

 

又是那張,要笑不笑,讓健人感覺自己被看穿的嘴臉。

 

健人並不喜歡,他更不明白,為什麼身為一個機械人被看穿——

 

竟是這麼令人難受的事情。

 

「……」沒有道謝,也沒有任何發言的反應,健人只是安靜地站著,不過風磨卻沒有多大理會他,簡單交代過以後便轉身繼續埋首他的研究工作。

 

有點兒沒趣。

 

不過既然是難得可以外出的機會,自然健人也絲毫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急不及待的推門離開風磨的研究室,走向戶外也炙熱的國度裡,這裡的風息、青草、雄偉的教學大樓……一切都是新鮮有趣的,起初,他的確是想馬上找個地方給自己充好電離開,但後來又想到,既然他只是早來了50年,說不定在風磨身邊也同樣可以完成任務,他可以去打探風磨正在進行的研究,也可以從潛意識上引導他的研究不至於打開縫門,這樣一來,好像更合乎效益。

 

可是……風磨是個天才,同時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聰明人,心眼是他這個機械人所難以讀取的,顯然也把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中,健人走到教學大樓的廳堂,他望向那旋轉而上的樓梯,昏暗的燈光把他的臉龐倒映在窗櫺上,他盯著自己看,感覺有點兒陌生。

 

沒有系統,也沒有數據庫的支持,一切得靠自己過去的經驗跟已獲得的知識做根基去進行推敲,健人垂下眼睛,他從來沒有試過如此的徬徨。

 

「同學,有興趣來參加我們的陸上部嗎? 我們正在招人呢」

 

一把不熟悉的聲音斬斷他的凝思,健人馬上回過神來,他看著眼前堪稱完美比例的俊臉,他可以計算得出眼前這個人臉型的黃金比例高達94%,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帥哥,健人很少在人類的臉上看見這麼近乎完美的比例,害他忍不住多駐足,對方感到有點兒奇怪,又再次搭話。

 

「同學? 是新入學的嗎? 參加學部了沒有?」

「啊……我……」機械人從系統上而言並沒有說謊這個功能顯然是設計時的一大敗筆,健人想,過去有數據庫時時刻刻的支持,他總算可以糊塗過去,但當直接面對對方的提問,而自己根本沒有答案的時候,他卻一下子慌了方寸。

 

看起來,人類活著,謊言卻是必要的。

 

「勝利? 原來你在這裡啊,我正想找你,MARI醬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吃午飯——咦?」聰燦笑著走過來,跟眼前被稱為『勝利』的男生打打招呼,卻意外地看見站在戶外的自己,他錯愕一下,想收回表情的時候,馬上便被勝利捉住。

「哦? 你們認識?」勝利饒有趣味地在兩個人的臉上打量起來,被掃視的目光充滿好奇,似是想把二人看穿,健人有點兒不自在,卻也不懂得要如何回應,他看了看聰,聰不著跡地搖了頭,示意他不應該作聲。

「他嘛,就是風磨君新來的同房,●●大學的博士交流生」

 

人類為自己完美地圓了個謊,這彷如表演一樣在健人的眼前栩栩如生地舞動起來,健人定睛地看了看勝利跟聰,勝利對於聰所說的話深信不疑,而聰也對於自己的謊言臉不紅氣不喘,是他所沒有的東西。

 

「誒? 風磨君有同房了嗎? 我怎麼都不知道呢?」勝利反問道,聰輕笑了幾下又再打圓場。

「你不是一直忙著陸上部的事情嗎,老叫你一起吃飯你都說沒時間」

「啊啊,倒也是」對於聰的說法,勝利不假思索便接受了,聰仍然掛著那自然的盈盈笑意,真誠地看著勝利,又心虛的瞄了瞄健人,這個人類正在幫助自己,聰知道健人的身份不適合給更多的人知道,於是他為自己解了圍,「你好,我叫佐藤勝利,我是體育系的,我就住在300房,跟你們都是同一層的,以後多多指教了」

 

勝利友善地伸出手來,健人知道人類的暗示是要握上去,以表達禮貌,於是他按著資料庫的知識回握著勝利的手,勝利笑了開來。

 

「要一起吃飯嗎? MARIUS,我想你也可能認識? 他可是機械人系的天才了」勝利主動邀約,健人深知道那些人類的食物只有極少數才是適合自己,他應該要推卻別人的熱情,於是又看了看聰。

「抱歉啦,我只是設計物料系的渣渣,登不上什麼大雅之堂」

 

「但你幫助了我很多」

 

聰大概是想要以自嘲方式打趣,緩和一下氣氛,再順道找些什麼理由放健人一馬,讓健人不必苦惱在學生食堂裡到底什麼樣的東西適合他吃,但健人的機械頭腦並沒有理解這份溫柔,又或是他是理解的,從頭到尾,所以在聰的諷刺中,他急著澄清。

 

「?」勝利一副疑問的眼神在二人中間逡巡起來,聰有點兒被嚇倒了,然後他想起了什麼,笑了出來。

「風磨君不是跟你約好在研究室裡做實驗嗎? 提醒你一下,要是遲到的話,風磨君的臉色可得難看了哦」他點點頭,暗示健人應該主動離開,健人的腳步往後退了一下,勝利並沒有糾纏。

「哦,那我不妨礙你們了,聰,走吧」

 

健人的手緩緩地攀上聰親自為自己修好的皮膚上,那帶色差的疤痕就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的象徵,也是來自人類親切的禮物,他不太明白,到底他應該道謝,還是執意不提起這件事情,他說了謝謝,可是聰的反應卻是模稜兩可,他看不懂那笑意的背後,是什麼。

 

他望著漸漸走遠的二人,勝利跟聰聊著天,他試圖聽得更清楚,卻只聽見了聰跟勝利討論著食堂今天要吃什麼好,又說了一下勝利最近在忙的陸上部訓練,還有聰最近使用什麼新的物料造衣服。

 

看來不止是菊池風磨,甚至是松島聰,他也看不懂。

 

用不著數據庫的危險警示,健人也漸漸意識到並不是人類的自己行走在人類的世界是多麼的充滿危機,跟3034年大大的不一樣,那時的人們早就習慣身邊有不同種類的機械人,跟他們同住在地球上,他們對機械人的不理會便是最好的回應,但這裡不同,人類的認知裡面甚至沒有像他一樣長同一個樣子的機械人,他必須保密他的身份,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來自3034年。

 

也許風磨又是早就猜到的,才放他出來走了這麼一圈。

 

於是他灰溜溜的帶著失望,回到了風磨的研究室裡。

 

「比我想像中要更早回來」在門上敲了幾聲,隱約聽見裡面的人說『請進』後才將門把扭開的機械人相當懂得人類的禮儀,健人甫走進去,依舊是那張沒有太大變化的臉,卻被勾著壞笑的風磨再度看穿他深藏的失望。

「……你早料到了嗎?」健人禁不住問道,並把門給關上,他走到風磨的身旁,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起來,風磨輕輕地笑著。

「我只是在想,一個連說謊都不會的機械人,在這裡應該很難適應」

 

被人類狠狠地戳中要點的機械人連話都無法反駁,他把拳頭握緊,而本人卻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平靜的表情下是一副洶湧澎湃的鋼鐵心,風磨挑挑眉把健人的一切反應看在眼內,他沒有作聲,轉了回去埋首工作,接著又給健人遞上更新版的充電轉換器。

 

「改良過的電流轉換器,用這個的話應該可以充快一點兒,這裡的用電量不算進我的宿舍房租了,你自便吧」

 

健人接過轉換器,他明明從來沒有拜託過風磨定時給自己更新轉換器,好讓自己充電更快一點,恰恰相反,風磨充份地了解他體內電流的累積方法,並完美地控制著他的充電習慣使自己無法將電充至100%再啟動時空跳躍,他以為風磨一心是不想自己離開,他才可以無限量地把一個3034年而來的未來機械人鎖在自己身邊研究。

 

他實在看不懂菊池風磨這個人,他看上去是那麼地滿腔計劃,但又深藏不露。

 

充電中…… 76%

 

更新後的轉換器果然很不錯,比之前的那一種要快上30%,這樣充下去的話大概也不用花很多時間,健人便可以把自己充滿電並再次進行時空跳躍,又或是直接在這裡執行任務後回去,總而言之,老老實實地待在風磨身邊的日子也餘下沒多少了,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感到某種怪異的、初嚐的感覺在自己的機身裡面流轉起來,他蹙蹙眉頭,想進行運算,卻系統也不聽使喚。

 

運算無效

 

是因為沒充好電嗎……

 

健人不太確定,不過在這個連流動網絡也沒有的1984年,系統大部份的功能早告喪失,無法運算此刻機身的錯誤也好像實屬正常,健人沒有強行再次進行推算,他站了起來,好奇地觀察著實驗室的周圍,他注意到風磨更換了新的電線,比以前在宿舍房間的時候長了不少,大概是也早料到自己會到處走動起來,風磨正坐在研究室中盯著黑板上的公式苦惱,不時執起鉛筆計算,但很快又會擦掉,間中他會靜止很久,掩著臉的低頭,健人看得出這是人類思考時很可能出現的樣子。

 

他順著風磨的懊惱,把視線同樣放到黑板的公式跟設計圖上,赫然愣住。

 

「啊啊,煩死了,走,去食堂吃個午飯再回來吧!」未等機械心再次進行推理,風磨猛地站了起來,氣憤因為苦苦思索的答案沒有找出來,他不耐煩地說,對上了健人的雙眼,示意健人應該跟著自己走。

「呃……」

「走了啦!!」健人想著自己應該是要像剛才一樣婉拒風磨的邀請,風磨也知道自己在學生食堂實在沒有什麼能轉化為電源的選擇,不過未等到自己說什麼,風磨便伸手把自己的充電轉換器拔掉,再推著自己往門外走去。

 

「當有想不通的課題時,來到戶外走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風磨走在草地下,正午過後的烈陽還是曬得起勁,他快步朝向食堂的方向走,卻沒有跟健人說什麼,健人忍不住道。

「哈,聽你說話像個機械人一樣」風磨冷笑一聲,有點兒小瞧健人這句顯而易見的說話,半眼也沒捎到他的身上,相當不禮貌的行為,健人抿抿嘴唇,「對了,你本身就是機械人」

「我以為我的身份需要保密」健人忍不住辯駁,責難風磨在外頭如此大模斯樣地談起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冷冷地說,風磨聽見後偷笑了一下。

「唷,現在的機械人都學會拌嘴了?」

 

健人沒有再答話,懶得理會風磨臉上終年如一的那副嘴臉,要笑不笑的看起來跟『可惡』沒怎麼兩樣,健人十分確信要是他的系統能正常使用,此刻也必然會分類風磨的表情為『惡意』,他們就這樣安靜地走到食堂,中途再也沒有交談過半句,在普通人類之間可能會詮釋為『尷尬』,但風磨似乎沒這樣想,他用鼻子哼著不成調的歌,健人沒能太聽出來,大約是這個時代的歌曲,卻表示著風磨的舒適輕鬆,他總是難以理解風磨這個人類。

 

「大姐,老樣子,謝謝」走進學生食堂,午飯的熱潮已經過去,勝利、MARIUS跟聰的身影也已經不見,放眼望去空著的餐桌佔大多數,就只有小貓三四的像風磨他們一樣姍姍來遲,風磨甫進去便跟收銀的工作人員說,親暱地打著招呼,也展開更為燦爛的笑容,但在健人的眼內,這份撐起來的笑臉卻跟虛偽沒兩樣。

「這麼晚才來,早給你留起來啦,你的水煮蛋要吃到什麼時候?」收銀的大姐俐落地把風磨遞過去的金錢接好,快速地點算再將找續放到他的手裡,她親切地問道,話裡卻不帶半絲責怪的意思,反而聽出來的體貼,風磨想必也是接收到同樣的訊息,他笑笑道。

「等到肌肉都練好了就不吃吧,你瞧我現在,真的有一點一點地長哦!!!」

 

他拉起自己的手臂,試圖展示出他鍛鍊過後的二頭肌,但在健人的眼中其實也沒到可以隨意拿出來展示的驕傲,大姐望了望,直接沒好氣地笑哼一聲。

 

「還不是跟之前的差不多」

「大姐你可不能這樣說話!!」風磨生氣地駁斥起來,大姐呵呵大笑起來,然後將視線放到自己身上,健人心裡一虛,風磨沒告訴自己來到這裡是有什麼目的,無論是可以說出來的還是不能說出來的,「走吧」

 

風磨拉著自己,從大姐跟前扯開來,健人還是有點兒懵然,但乖乖地跟著風磨離開,轉身到等待取餐的位置去,大姐沒有追問,似乎是以為自己只是一心陪著風磨到食堂吃飯的同學甲,再一次,人類以某種沒有惡意的謊言,幫助了自己。

 

「你的」

 

當餐點都準備好的時候,健人下意識依照管家型機械人的習性伸出手來,想替風磨把托盤接好並運送到指定的地方,讓風磨享受用餐,但風磨似乎壓根沒預料也沒需要自己的地步,他眼明手快地拿好餐盤,四處張望合適的位置並坐了下來,然後他趕快地把餐盤上的東西都分一分,將水煮蛋放到健人的面前。

 

人類為他說的第N個謊言。

 

水煮蛋並不在學校食堂的餐牌上,所以風磨每天來到這裡,為自己點水煮蛋,給收銀大姐的理由都是自己想要鍛鍊肌肉,需要特別準備的餐點。

 

失去系統的運算在滾動起來,燙傷了機械人的心,健人甚至不曉得自己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心,大概就是當初設計自己的那個人所製造出來的、小小的、一片毫不起眼的晶片,健人低低頭,他緊握著拳頭,眼內把風磨盯緊,卻是半句道謝的禮儀都說不出來,風磨沒有放在心上,他猛頭大吃,似乎經過一個早上的痛苦思考後,他相當饑餓。

 

「風磨」還好像是,頭一回這樣直呼其名。

 

風磨倏地從餐點裡抬起頭來,對上自己的視線,他勾著壞笑。

 

「咋了? 健人」

 

有誰在自己的晶片上敲擊起來。

 

咚咚、咚咚——

 

「你在研究特斯拉電線圈麼?」

 

他清楚地看見笑容就怔住在風磨的臉上,而他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表情。

 

 

『This is your missions, K』

 

是的,我並沒有忘記。

Chapter 6

 

 

#06

 

「機械人也會對特斯拉電線圈感到興趣麼?」

「……它是一個十分有意思的東西」

 

風磨坐在食堂內,那張靠近窗櫺可以充份照曬到日光的木桌,是他跟聰他們最喜歡佔的好位置,其他人都在趕報告,就只有他剛好完成新一個階段的運算,於是只得自己安靜地吃飯,那個莫名奇妙的機械人也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倒也樂得清閒,把一口白飯嚥進嘴腔裡,他慢慢地細嚼起來,白米的甘甜味跟相似的食堂環境喚醒了他早幾天古怪的片段,他想起了那天在這裡跟機械人的莫名對話。

 

有意思的東西……

 

特斯拉電線圈是一個充滿傳說、不確定性跟未知的不解之謎,傳聞當年天才特斯拉把它發明出來,成功找到地球上的自由能源,卻也因為此開罪了很多財閥,於是研究項目也不得不中止掉;也有種說法是當時美軍的『費城實驗』就是特斯拉電線圈的傑作,實驗是十分成功的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狀況,被分解過又重組的人類跟艦船硬生生地連接在一起,理所當然地政府便強行禁止特斯拉往後的研究,甚至在特斯拉死後抄走他所有的研究文本,讓後來的人就算有興趣,也沒辦法繼續深究下去,說到底還是沒有誰真正了解特斯拉天才背後的想法跟研究。

 

風磨把嘴嚼已久的白飯往下吞,腦袋裡像倏地被誰點燃的一樣。

 

過去他從來不曾關心過機械人為何要來到1984年,好奇心自然是有的,不過當他發現不論他如何旁敲側擊,關於任務的事情健人絕不吐話的時候,他也只好放棄掉。他在機械人的身上了解已經算足夠,也應該說以他這個時代、身邊僅有的科研器材能理解的也只有那種地步,他還了健人的自由,讓他愛到哪裡便到哪裡去,也不怎麼過問。

 

但今天健人說的話卻十分奇怪,他形容特斯拉電線圈是一種『有意思的東西』,這種曖昧不明的描述讓風磨一下子警剔起來,健人說『有意思』,這個詞語處於讚許和貶義之間,首先說明一件事,在健人來自的那個年代,很有可能還有關於特斯拉電線圈的研究,所以他才認知這件事;接下來他說『有意思』,指向在他身處的年代,很可能電線圈的研究不再停滯不前,甚至有更劃時代的進展,所以健人才看見了後面真正『有意思』的東西。

 

反過來,也一定是因為電線圈的研究出現了一些副作用,也許是帶負面的東西,才讓健人這樣去評價它。

 

必須去搞清楚健人說的到底是什麼。

 

風磨想著,猛地扔下餐具,噹啷擲地的讓人側目,他不顧眾人挑眉的目光,毅然站了起來趕快把還沒有吃完的午餐塞到回收處,然後飛快地奔向研究室。

 

是他大意了。

 

堪稱天才的他,原來也會有算錯算漏的一刻,一直以來他把機械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健人也一定是感覺出來了,所以他面對自己的時候,跟面對聰和MARIUS的時候截然不同,他知道健人不總是那麼沉默,但當機械人站到自己跟前的時候,他總是不自覺地地想要逗著他玩兒,就好像——是一件很有趣的玩具,不,也許並不是一件死物。

 

他在校園偌大的草地裡奔走起來,踩過柔軟無比的綠欣,又穿梭在充滿歐陸式的建築之間,他在教學大樓裡拐了一個又一個圈兒,心裡面想著的卻是健人靈巧又生動的表情,對,從不曉得什麼時候起,他學會了讀懂眼前機械人的所有表情,他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他的想法,意外的、驚喜的、開心的、討厭的——他居然通通都看出來了。

 

「健人……!!!」

 

心裡跳得發疼,是因為一直跑步過來的原故嗎,風磨感覺此刻他的心臟跳得格外地猛烈,在胸口撞出絲絲疼痛又難受的揪心,他這才意識到,圖靈測試的結果並沒有出錯,從3034年來的健人,的的確確地通過了圖靈測試,他可以欺騙在場每一個人類,他就是人類。

 

甚至健人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

 

他開始生出了感覺,長出了表情,他擁有了某種自我的意識,他會因為聰跟MARIUS待他的好而感到感動、高興,也會特別不喜歡風磨的作弄,又困惑著風磨間中體貼的行為,他會恐懼勝利無邪的提問,他仍然沒有學會說謊,大概只因為他原來,就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

 

拉開研究室的大門,健人並沒有把房間的燈都亮起來,反而更像是密謀某種不應當的事情一樣,健人扭頭過來,帶著幽光的雙眸確確實實地盯向自己的位置,他看著身處逆光下的風磨,人類的話該是看不見的,但身為機械人的他,確切地看到風磨焦急的表情。

 

真奇怪,他居然有那麼一刻——

 

想把時間停下來。

 

「別……! 你的任務……就是它,對不對?!」

 

風磨叫喊道,隱隱約約從黑暗中看見健人拿著某份筆記,他猜想著就是自己從過去資料裡整理出來的特斯拉電線圈,健人是從未來而來的,他說這個事情很有趣,那麼曖昧的說話是不可能從機械人的嘴裡說出來的,它不帶半點兒真確性,那是因為健人必須要隱瞞,卻又無法說謊,而他不得不在當下回應風磨。

 

健人有向自己提出過呼救了,他想知道自己研究到什麼地步,他找到自己在1984年想要找的東西,那東西就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當初他才會想找『菊池教授』。

 

「風磨,你是一個很偉大的人」

 

筆記應聲起火,風磨喊了一句,卻沒有誰聽見,健人平靜著臉,淡然道,卻暗藏著按捺。

 

「可是,有很多事情,有好的一面,也會有不好的一面」

 

關於特斯拉電線圈的筆記跟研究文本被燒得焦黑,火舌捲走風磨的希望,他這數年間的一切努力化為烏有,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健人,他又能讀出來了,健人蹙著眉頭,他正在難過。

 

「在鐵軌上,一輛不會停下來的火車,到底應該碾過一個人,還是碾向五個人呢?」

 

說罷,未等風磨跑上前把健人捉住並狠狠質問的時候,才眨眼的功夫,健人便消失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風磨甚至感覺不到有誰走過在空氣中捲動的流逝,他就似不曾存在,現在也只是回到他應待的地方,1984年就是這樣淡然落幕,任由風磨獨自站在仍然還滲著物品被燃燒過淡淡氣味的房間裡,他緊握著雙拳,顫抖著,卻心跳極快。

 

他本想,還能多見上健人幾面。

 

設定座標,網絡連接已完成——

 

現在的時候是下午 1 55 分,歡迎回來。

 

「……」

 

系統像是從永恆的沉睡中突然甦醒過來的一樣,在成功回到3034年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設定都已經自動完成,到處都是自由的能源跟網絡的全面覆蓋,比較起來,1984年感覺就好像是史前的落後一樣,健人穿過人工蟲洞,綿質的衣服果然受不了蟲洞內的重力撕裂,好幾處地方都破掉了,但都在回到3034年的那刻自動修復,聰給自己弄的人工皮膚孤寂地掉落在腳邊,淺淺地辣著眼睛。

 

距離迎接少爺從後房回來尚餘 4 分鐘。

 

聽見系統的提示,健人這才開始動起來,他原來還有點兒難過地望著腳邊、小小的皮膚,他連忙執起地上的垃圾,把綿質衣服脫掉並使用納米顯影再為自己重塑一套衣服,一邊奔跑向往記憶中電梯的位置,他用力地按著電梯,有點兒著急,他是不能遲到的,這並不符合一個管家型機械人的習慣。

 

電梯來了,他馬上竄進去,準確無誤地按到縫門樓層,不太耐煩地死盯著電梯內不斷轉動的數字,最後停頓下來;輕微的搖晃過後,他便急步地離開電梯,一心一意地朝向縫門所在的大堂走過去。

 

1 58 分。

 

眼看著前面就是縫門大堂,本應急急忙忙走過去的健人卻停下腳步來。

 

他想了一下。

 

這不對。

 

他調整過重力,並成功建造人工蟲洞,座標存在誤差,他應該是要回到2034年的,可是卻意外地回到1984年,不過他還是碰到菊池風磨了,即使當時他仍然還沒有成功物理學的教授。

 

他以不太熟稔的技巧打探過風磨的研究,顯然對方也沒有故意隱瞞什麼,反正,他到底還是找到了風磨跟特斯拉電線圈的所有研究資料,並將它們完全銷毀。

 

任務是應該成功的,銷毀掉電線圈的所有資料的話,那麼按道理風磨就沒有辦法進行後面的能源實驗,然後誤打誤著的打開時空縫門,後來的The Backrooms、人類大遷徙等等也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健人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他拐進縫門大堂,不遠處便看見京本大我和他的機械人們。

 

可是這一切,仍然像他離開的那天。

 

甚至是一模一樣。

 

14:00

 

JESSE率先離開縫門,後頭跟上來的是松村北斗,他站在縫門前動也不動,JESSE十分擔憂地看著他,並正在呼喚他聯絡醫療協助——

 

健人彷彿已經看到幾分鐘後的結局,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根本就跟當天的沒兩樣,可算是大大的失敗,而最大的問題是,他根本不曉得哪裡出了錯——他轉身,聽見JESSE淒厲的慘叫聲,他也能聽見從自己身後無數急促又整齊的腳步聲,是京本大我那班機械人發現了自己,並想跑上來把自己捉住,健人查看一下自己的電量,空氣中的自由能源已經把自己充得差不多滿,他再度調整重力,然後陷進黑暗中。

 

2034年。

 

這次,一定要成功。

 

「……嗚」

 

像被時空擠壓出來的健人並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樣毫無意義的字詞從自己的嘴裡面吐出來,彷彿就在自己到達目標年份的那一剎那,他便又再度醒了過來,他眨動眼睛,四處張望,一邊暗自檢查著系統上的各項指標跟功能,網絡正常、系統運作正常、電量下降不少可是仍算足夠使用……

 

他再度站在一所研究室裡面,這顯然就是當天的研究室,健人十分確信眼前這所研究室50年前的模樣,就跟他半小時前待的那所沒兩樣,不過看上去的確老化不少,裝潢無疑是殘舊的,不過在設備上又大有進步,同樣的落後,至少健人能看出來,他的確身處比1984年更往後的年份。

 

黑板被換成了電子的螢幕,投射的裝置並沒有啟動,上面空白一遍什麼都沒有,參考書似乎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使用,書櫃上大片的都是厚厚的灰塵,就只有一兩本似乎比較熱門,倖免於難;桌上放的都是平板電腦,像是白紙、筆記本、原子筆等文具幾乎看不見,角落的筆筒裡就放著兩枝似乎很久沒有人使用過的原子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寫出字來;休息角落放的咖啡機比起當年更先進了,大大的一台上面都是平面按鈕,沒有運作的關係健人並不知道它到底能泡多少種類的咖啡,後面存放咖啡豆的位置空了一半,似乎這個研究所的人仍然十分喜歡喝咖啡,他試探地走了幾步,頭頂的電燈便亮了起來,他吃了一驚,裝潢雖陳舊,但竟然都換成智能感應。

 

「啊啊,中島? 你來好早哦」

 

老人的聲音從研究所的某一處清晰響起來,聽上去衰老卻帶著強韌的不退讓,有點兒熟耳,要是健人有心跳的話,大概此刻必然心兒亂跳不停,該是恐懼又複雜起來。

 

機械運行的聲音隆然,轟轟地步步迫近,像輪子滾過地面的一樣,直直地朝向著自己的位置走過來,健人蹙了眉頭一下,事出突然,他一時之間沒辦法分析自己應該馬上逃跑,還是呆站在這裡向那個人套出話來,他的系統竟然在有網絡的情況下也失靈,不聽喚,他無法運算。

 

「中島,你上次給我的運算我修改了一下,等會兒你再拿去重新再算一次吧,我覺得比較保險一點……」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侃侃而談,手裡拿著份在這年代罕見的筆記,健人眼尖地看出來上面寫滿了公式跟運算,是老人使用自己的方法計算出來,而並不單單依靠科技或是超級電腦的幫忙,他在健人的心裡面無意中投下極具威力的炸彈,而彼此不自知。

 

「……中島?」

 

老人似乎把他錯認成什麼人,健人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地盯著老人看,他試圖裝出平淡,也幸好機械人沒什麼表情,平靜的臉龐下不知所措,他把他認出來了。

 

也許打從一開始,他便聽出來了。

 

「……你不是中島」老人才把健人盯了兩三秒,便皺起眉頭肯定地說。

 

他是風磨。他就是當初自己要找的人。

 

菊池教授。

 

「你是健人」

 

顯然,對方也把自己認出來了。

 

「風、」——

 

「滾 ! 給我滾 ! 滾得遠遠的 ! 你這冷血的機械人 !!!

 

倏地,風磨以他令人愕然的蒼老軀體,把輪椅上的馬達推到最大,快速地越過研究室來到健人的面前,並以意想不到的力氣把健人推開,還將他能碰到之處的所有東西都抓了起來,然後摔到健人身上,不管眼前的是當年年輕的風磨,還是今天滿頭白髮的他,健人均沒有回手,他一邊躲避,一邊想要解釋,他以為是風磨在生氣自己當年把他的筆記給燒了,可、可是,他還是憑自己的努力當上教授,時至今天也在尋求自由能源而進行實驗啊,過去的一切根本沒有改變,是他輕視了這一切,果然不把實驗給解決掉,就無法根本性地更改時空。

 

「等、等等——風磨——」

 

風磨把研究室的大門打開,把健人推了出來,健人沒有跟他比力氣,他知道風磨肯定比不過自己,當年是、今天也只是一樣,他想再說點什麼,運算著要不自己把任務說個明白,再道歉,搞不好還可以直接讓風磨放棄實驗,但未等他說更多,風磨已經在自己的面前狠狠地把門摔上。

 

「別再讓我看見你」

 

呯——

 

健人錯愕地站在研究室外,那研究室明晃晃寫著『菊池風磨教授』的大名,他找對了年份,也找對了地點跟人物。

 

可是。

 

他沒有計算過,原來被風磨這樣惡狠又無情地對待。

 

竟會如斯失落,就好像,在身體的某一處,缺失過什麼的一樣。

Chapter 7

 

 

07

 

 

『別再讓我看見你』

 

機械人該是無心的,他們不該有任何情感上的感受,無關數據運算上理性的決定。

 

但在這一刻,健人似乎嚐到了苦澀的味道。

 

對了,他們也本該是沒有任何味覺的。

 

「果然在這裡,健人,我正在找你」

 

健人一直呆站在研究室的門外,他曉得自己不應該隨隨便便再度敲響研究室的大門,讓風磨再次把自己轟出門外,就算這裡網絡齊全,他的系統運作正常,他還是沒辦法推算出自己的下一步應該如何做,至少,惹風磨生氣並非他所願,也未如他的預料,整個大失方寸,他卻總結為被關鍵人物討厭了,他正為任務感到措手不及。

 

並沒有計算自己怔愣的時間,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健人被一種熟悉的聲音喚醒,那個人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驚醒地轉過頭去,想要藏住臉上那種訝異至極的表情時,卻已經收不住。

 

京本大我已經機敏地看出不同。

 

「有必要這樣驚訝麼?」他笑著,健人運行著系統,找不到任何AI機械體在附近的警告,可以先假設在這裡,這一刻的當下就只有京本大我一個人,「我在找你」

 

大我再重申說,似乎是認為剛才健人正在沉思,所以沒有聽見自己在說什麼,他微微地莞爾著,高挺的鼻樑畫著完美的臉龐,捲長的眼睫毛眨動,一扇一扇都是美麗,眼前人畜無害的他,很難相信是他日在未來那樣地逼害著JESSE的主謀人。

 

「……找我?」健人有想過馬上調整重力,再度陷入時空跳躍裡,但系統顯示的電量並不足以支撐短時間內的時空跳躍,他沒有辦法離開,只得先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提防著眼前的京本大我,再決定下一步的方向。

 

他是來把我抓回去的嗎? 然後再不斷啟動THE LOOP,讓所有人都再也沒辦法逃離悲劇。

 

「樹說他已經在食堂佔好位置了,讓我來把你抓過去」笑瞇瞇地說,健人並不知道為什麼大我也來到2034年,但感覺上他跟3034年自己認識的京本大我不太一樣,他在猜想,很可能眼前的人並不是京本大我,他們只是剛好長了同一張臉,又或是他就是京本大我的祖先。

「抓過去……?」

 

對,他應該不是京本大我。

 

「哈哈」他在咯咯笑。

 

他記得,京本大我從不曾露出這樣的笑臉。

 

自然、純粹、帶點兒羞澀的微微淺笑。

 

「你這幾天不是在準備實驗嗎? 樹說你肯定又忙著準備,連飯都不吃了,於是讓我來把你帶走」

 

關鍵詞一下子竄進健人的耳窩內,他猛然提高警覺,死直地盯著眼前的人,這個人說實驗、也特意來到風磨的研究室找自己……剛剛、風磨一開始也是把自己喚作『中島』——健人的系統在運算著,飛快地把所有微細的線索都整理在一起,這副身體,又或是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類』,就在風磨的研究室裡工作,然後也參與到即將改寫人類歷史的偉大實驗。

 

似乎這個人跟風磨一樣,把自己錯認成為那個『中島健人』,不同的是,風磨一下子便明白過來拆穿自己真正的身份,而這個人好像從頭到尾都不存在絲毫的懷疑。

 

正好,說不定可以旁敲側擊地打探出實驗的事情,然後把時空改寫回來,完成任務。

 

「哦……嗯」機械人還是不懂得說謊,他的支支吾吾被解釋為默認,半推半就的跟著對方走到食堂,裡面坐無虛席,抬頭看看日光的位置應該也是中午左右,大家都跑到這裡吃午飯了,健人才走到裡頭,便看見靠近窗邊的地方有誰用力地揮著手,身邊的人也注意到了,連忙回揮幾下以後,便領著健人走向窗邊。

「好慢哦,KYOMO,午餐都快賣完了」瘦削的男生說,耳釘在他的左耳閃閃發亮,連耳骨也顯得格外地耀眼,他歪歪頭不太滿意地表示,嘟起嘴唇卻讓健人感覺有種他並不是真的生氣的抱怨,待健人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他便站了起來。

「KYOMO?」健人下意識重覆著名字,身邊的人便一張得意的臉揚起來,樹則是摸摸鼻子,有點兒害羞的樣子。

「對,昨天我強迫樹的,整天都是京本君京本君的叫著我,聽著就煩躁」

 

健人揚起眼眉,一時之間他沒有再說話,他的雙眼逡巡在樹跟京本中間,是祖先嗎? 還是——?

 

「總不能叫你大我吧,超級奇怪好不好」樹抿抿嘴唇,說。

 

『呯』——

 

有些什麼,似是連結了千年以後的時空,也更像是一個不被提到的祕密,在健人無心的胸膛裡轟然爆炸開來。

 

「我只是覺得,都認識這麼久了還一直前輩不前輩的,很奇怪!」大我反駁著,樹無話可說,聳聳肩便轉身走向點餐區,好幾款的午餐都張貼賣完的字樣,健人沒有動身,大我也同樣坐在自己身邊,他摸索著樹的包包,順出一本樂譜,上面畫滿各種的音符跟零碎的詞彙,不成文章的把樹的思緒都在筆記上飛揚起來,大我專注地閱讀起來,健人反倒感激這份寧靜,他這才有時間運行著系統,整理著這不合理的一切。

 

京本大我。

 

試問這世上,有兩個長一模一樣的人,都叫京本大我,然後分別出現在2034年跟3034年。

 

這樣的機會率,到底有多高?

 

不、近乎零吧。

 

可是他就是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健人,不出去點餐沒問題嗎? 你平常愛吃的好像快賣完了」樹回來了,他看了看健人似乎完全沒有出去點餐的意欲,便忍不住問道,「而且偷扒別人的包包是盜賊的行為!」順帶將自己的樂譜從大我手上搶回來。

「啊……今天沒什麼食欲」健人看著人類在吃的東西,想到自己並沒有足以消化的系統,他避重就輕地表示。

「是在緊張實驗吧? 沒問題的,健人的話一定可以成功!」大我笑著說,然後又把樂譜從樹的手上搶回來,「樹真小氣!」

「喂!」樹吆喝了一句,卻沒有再阻止大我把自己的想法看個清光,健人望著兩個人莫名的互動,思索著系統隱隱約約的記錄,很是詭異,他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預感,眼前的人是京本大我沒錯,但就連這個『樹』,他也感覺不是旁人。

 

一個他聽過的名字。

 

「餐點應該準備好啦,還不快去取回來」大我吐糟著,樹扭頭看了看出餐處,的確遠遠地放了幾份餐點,樹這才沒好氣地又從座位上站起來。

「就愛使喚人」樹輕輕地碎唸著,大我也聽見了卻只是笑得更開懷,似乎十分享受樹被自己玩弄在掌心中間的感覺,他盯緊樹離開的背影,笑容從哈哈大笑漸漸平復,卻換成了複雜的凝視,嘴角上揚。

 

『唯有重覆THE LOOP,你才會跟北斗有歲月靜好,我也可以跟樹過我們的生活』

 

倏地,健人想起了這個有點兒陌生的名字。

 

JURI。

 

樹。

 

3034年的京本大我曾經難過地提起過這個名字,就在他們不曉得多少次的THE LOOP裡面,然後JESSE才指令他執行任務,破解並中止THE LOOP,把他跟北斗拯救出來。

 

京本大我,樹,都是3034年的人。

 

卻此刻,都在2034年了。

 

世上真的有這種巧合嗎?

 

「樹總是不吃小蕃茄,這樣會吸取不到足夠的營養啦!」未等健人重新整理剛剛獲得的所有資訊,樹已經端著兩份午餐回來,甫坐下來便主動地將盤子裡面所有的小蕃茄都扒到大我的盤子裡,大我似乎見怪不怪,他沒有拒絕,只是蹙蹙眉頭表示。

「反正你愛吃,就替我全都吃掉吧」

 

說謊。

 

健人瞧見樹的耳根都紅了,緋熱地蔓延起來,樹故意別過臉去不看著大我,待手裡的動作都完成後便低下頭嗦嗦地吃著意粉,大我也沒有再跟進下去,只是一臉甜滋滋地把樹給他的小蕃茄都送到自己的嘴裡面咬嚼,彷彿是他吃過世上最津甜可口的小蕃茄。

 

他發現,原來閱讀人類的情感,有時候,甚至不用依靠系統也可以完成。

 

「等會兒我還有課,我先走了」整頓午飯下來,健人甚至覺得自己相當可有可無,就算是機械人,也能看得出樹跟大我兩個人中間的昭然若揭,那明目張膽的眉來眼去有點兒吃不消,健人心存慶幸他就是一個目無表情的機械人,也不至於要故意在樹跟大我的面前隱瞞什麼。

 

用餐過後,大我首先表示,他站起來,朝著健人點點頭。

 

「健人還是得買點什麼回研究室吧,一直不吃午飯太傷身了」他關切地表示,健人試圖不去將眼前的京本大我跟未來的京本大我劃分為同一個人,畢竟實在過於不一樣,很難去相信,他們當中有所關係。

「嗯……我會的」健人順從地點點頭,大我似乎便放下心來,他扭頭便想要離開,反倒是樹把他叫住。

「我送你到教室去?」樹裝作不太在意,眉角偷瞄大我幾下,又洩氣地垂低,這一切都被大我看在眼內,他忍耐著揚起的笑意,搖搖頭。

「你還是多陪陪健人吧,萬一他出什麼事兒了,我們人類可是損失了一名偉大的科學家啊」

 

說罷,大我便揮揮手轉身離開食堂,踏著輕快的腳步迅速地湮沒在人潮之中,健人注意到樹順著大我離開的方向直盯了許久,確定大我已經完全消失在視線內之後,他才把目光轉回來。

 

「好了,我們的科學家,接下來你還是回研究室吧? 先陪你買點吃的? 畢竟是那傢伙吩咐的」套上跟剛才和大我相處截然不同的態度,可算是有點兒輕浮,樹托著腮幫子跟健人說話,也許打從一開始健人應該就要分析出來了,這才是樹面對『朋友』的態度,而『京本大我』,並不歸納在他『朋友』的類別之中。

「不買也沒關係」健人迴避著問題,說實在的他真的不曉得要到哪裡去,似乎自己能去的也只有研究室一處,不過要是在樹的面前被風磨再度轟出來,搞不好他得承受身份被曝光的風險,這可是時空跳躍時的大大禁忌,也肯定會影響他執行任務,不過樹似乎十分遵從大我說的話,對於把健人送回到研究室這件事,他相當堅持。

「要是那傢伙知道了他肯定得唸我了」健人一次又一次拒絕樹為他買份三文治的要求,聽著樹跟自己談笑風生,兩個人不知不覺便晃到研究室的附近,樹有點兒懊惱,似乎沒能完成大我的囑咐讓他感到不安。

「那麼不讓他知道不就可以了? 樹,送到這裡便好了,研究室就在前面」不想在樹的面前撞上風磨,健人也還沒有將對策計算出來,倒不如說在2034年他所接收到的資訊量實在太多,單是一個京本大我已經足夠讓他運算崩潰,他推推搪搪,說起打發的話來。

「嗯……好吧,你等會兒真的要吃點什麼哦,走不開的時候也可以告訴我,頂多我當一下人肉速遞吧」樹憂心忡忡,有種超越朋友之間基本關懷的程度,比起健人身體支撐不住,健人總感覺在話語中聽出了絲微的恐懼。

「太誇張了,樹,謝謝你,我會注意的」完美的應對在下一秒便出現,健人依照系統的指示,露出好看又讓人安心的笑容來,樹盯著看好一會兒後,才抓抓頭髮轉身離開。

 

直至樹走遠了,健人一直未能計算的答案此刻又再度湧上心頭,佔據去他所有的記憶體,感覺他所有的行動,都必須建基於關鍵人物對待自己的態度上。

 

他很想知道為什麼風磨會把自己推開,更想知道風磨那說話是什麼意思,50年過去了,他知道人類的情感是應該會被時間慢慢洗刷、沖淡,就算風磨再記恨當年被燒筆記的事情,很可能健人害他多花了50年的時間才走到實驗這一步,也斷不應該會出現那種怒火中燒的拒絕現象。

 

簡直就好像……是昨日發生過的事情,讓他難以忘懷、咬牙切齒的一樣。

 

於是他又來到研究室的前面,他沒有選擇推門而進,他仍在猶豫,風磨老了,比起50年前的他自然是年衰歲暮,不過劃在他臉上的風采依然可見,是一個充滿毅力的科學家,是找到The Backrooms的那個偉大的人,曾經那樣地捉弄自己、把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上,卻又無比地了解自己,滿足自己一切需要,又從不邀功的人。

 

可以的話,健人並不希望以這種面目跟風磨再會。

 

他站在門外,咬了咬嘴唇。

 

『……咻咻……』他聽見了零碎的聲音。

 

連忙把門打開,輕聲細語的不讓房間裡面的人聽見,風磨的確是老了,似乎有點兒耳背,竟是沒有發現自己。

 

機械人再度嚐出一種味道。

 

它叫『難過』。

 

他在難過,他知道風磨也在難過。

 

風磨抱著一堆被燒了大半的發黃舊紙,上面糊糊的筆記都看不清楚了,但風磨哭得十分傷心。

 

他在哭泣。

Chapter 8

 

 

08

 

為什麼要哭泣呢?

 

那些被無情的烈火狠狠地燃燒過、經歷歲月洗禮後變得發黃焦黑的廢紙,健人不明白為什麼風磨還把它們保留下來,更不懂得為什麼此刻的風磨要緊緊地抓著它們不放,像視作什麼珍重一樣抱在胸口前心碎地哭泣。

 

系統無法辨識,請再次確認——

 

也對呢。

 

人類的情感是那麼地複雜又變化多端,就算自己是來自千年以後的AI機械人,能分析的又有多少呢? 又或者應該說,很可能,打從一開始,人類的情感就是無法完全準確地進行分析推算的,而這也正正是機械人跟人類最根本性的不同。

 

健人解答不到,他無法知曉也無法理解為什麼風磨會在他被他趕走以後,獨自留在研究室裡讓燈光轉暗,然後抱著一堆沒用的紙張哭得那麼地傷心,感覺像變了一個人,一個不存在於也不符合健人對風磨印象,變得陌生起來的人,可是——

 

健人看著,他卻認為自己的系統在某程度上受著風磨的影響,變得遲緩起來。

 

他想要伸手朝向風磨,做點人類安慰別人時會做的行徑,像是擁抱、又或是簡單地拍拍他的肩,示意……有別人跟他一起的樣子,但他的系統卻無法快速地執行,事實上他正在猶豫,他仍然站在風磨注意不到自己的角落,把自己的存在徹底地隱藏起來,因為他的系統不能判斷,再去主動親近風磨,是否一件正確的事情。

 

「菊池教授——教授!! 我算出來了,我算出來了!!!」

 

衝動又開朗的聲音劃破了一室的安靜,在沉默中敲滿了和煦的光線,一個跟健人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跑了進來,健人馬上往研究室的更裡面後退,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風磨和大我他們口中的『中島健人』,連聲線也分毫不差,才令大我他們把自己認錯。

 

「啊啊,中島,你來了」在中島踏進研究室的一瞬間,風磨便慌忙擦乾眼淚,沙啞地跟中島打招呼並重新把研究室的燈都亮了起來,中島並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妥,似乎只是一味兒專注在他們即將進行的實驗當中,他拿著平板電腦,心急如焚地向風磨展示他剛剛計算出來的最新結果。

 

「我剛才一直在計算,後來今天早上突然想可以從另一方面入手,雖然運算的程序不得不再調整,不過可以把誤差大大的下降起來,要是用這個方式進行的話,說不定就真的可以重建特斯拉電線圈!!」中島興奮地說,風磨也馬上收拾心情專注在平板螢幕上,他仔細地閱讀著每一步屬於中島健人的運算,越往後面越是寫得潦草,大概是中島看見了問題的答案正如他的設想一樣,飛快地想要總結他的意外發現,數字裡都是他的喜悅,風磨看到最後一行,忍不住歡愉地輕嘆,然後微笑起來。

「你是怎麼想到可以同時調整電流跟空氣濕度的? 如果我們真的按這個運算準備實驗,說不定真的可以成功! 而且這個方法比起之前推算的結果,要準確多了,幾乎可以說沒什麼誤差!」令人窒息的空白已過,在獲得風磨的認同後中島鬆了一口氣,教授的肯定比什麼都來得更為重要,也重新印證他的想法是沒有出錯的。

「也只是湊巧,我在想之前我們一直重覆運算都只是調整一個項目,如果同時調整兩個項目不知道可不可行,於是便試著運算一下,沒想到這樣更靠近我們的目標!」中島如實回答,靈感之神就像在此刻倏地竄進自己的腦袋裡一樣,他站起來走向實驗室,想要著手準備更改最新的參數,「我先更新參數,待會兒我再進行複算,雖然我已經複算過好幾遍了,不過我想多檢查一下總沒壞處」

 

咕嚕——

 

「呃……」轟隆的聲音從中島的肚子裡傳出來,對於長時間空腹表達它的不滿,赤紅馬上攀上中島的臉頰,連耳根也變得緋紅起來,他尷尷尬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可在這寧靜一遍的研究室內又什麼都做不到。

「我想,還是一起去喝杯咖啡再做準備,也不會太遲,實驗明天才進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面對害羞又不知所措的中島,風磨只是怔了怔,然後露出慈愛的體貼,他不著跡地提示中島該是要去吃個午飯了,為了不讓中島更加難為情,甚至主動提出一起去喝杯咖啡。

 

健人偷瞄著這樣的風磨,他想起了感覺就在數天以前,風磨愛作弄他,卻又總是知道他需要什麼,那種不掛在嘴上的貼心。

 

兩個人在他身邊經過並一起離開研究室的時候,他忍不住垂下眼瞼。

 

明明知道他們只是教授跟學生的關係,風磨的溫柔是屬於前輩的諒解,但健人卻感覺,好像有些事情,是他這個機械人永遠都不會得到的東西。

 

比如說,一個人跟另一個人真誠真摯的相處。

 

「……在想什麼呢」健人下意識悄聲,研究室裡面已經清空,他十分確定這裡誰也不在,在風磨跟中島離開後,這裡的燈便再度被關上,他愣愣地發了一會兒呆,系統果然變得遲緩起來,他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但任務只能繼續執行。

 

This is your mission, K。

 

對,他根本連健人也不是,他是K,健人只是他隨口想到的名字,他怎麼就開始認為自己真的跟那個『中島健人』一樣呢?

 

於是他甩甩不太清醒的頭腦,然後將注意放在中島遺留下來的平板電腦上,需要密碼才能開啟,不過這對於3034年的AI機械人來說不算是什麼難事,他把自己的系統跟平板連上去,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打開了平板,完整地讀取著中島的運算資料。

 

然後他把平板帶到剛剛中島想走過去的實驗室,這算是個突破口,也某程度是中島意外地把他任務需要的一切帶到面前,系統分析著實驗室裡面每件擺設、電子儀器,健人對比著手中的運算結果,系統作出修改,讓中島就算不斷重覆運算、驗證,也只會做出錯誤的實驗,他仔細地檢查著實驗用的參數,也同步作出修改,想著就算風磨或是中島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實驗都可以確保無法正常地進行。

 

任務並沒有太困難,幾乎就是當初系統設想的一樣,來到2034年,更改實驗的一切,讓菊池風磨從來沒有完成實驗,也沒有打開The Backrooms,那麼JESSE跟北斗就不會被大我將他們困在THE LOOP裡面。

 

簡直就好像在轉瞬之間,任務已經完成,健人查看了自己的電量,距離可以調整重力再跳躍時空的話還有一點距離,他張望著研究室,果然是2034年,比起1984年是更輕易找到適合自己充電的東西,他把手放上無線充電板上,充電板的燈馬上幽幽地亮了起來,他看著自己系統的電量飛速地升上更新,直至在眨眼之間變成99%。

 

「……」

 

任務已經完成,在2034年也沒有再多待半秒鐘的理由,健人抿抿嘴唇,還是沒搞清楚風磨哭泣的理由跟把他轟出研究室的原因,不過,顯然在世上很多事情都只是一個謎團,而不一定都有答案,既然系統沒找出來,那麼他也沒有必要再去深究下去。

 

任務是優先的,僅此而已。

 

調整重力,陷進紛亂的黑暗裡,跳躍時空,回到嶄新的國度——

 

對,K,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是這樣。

 

 

時間總是一條直線嗎?

 

面對這個問題,學術界總是很多的爭論不已,在很久以前的年代,當風磨還沒有開啟The Backrooms,當他們還沒有找到時空旅行的方法,當他們還是大幅度地依賴石油、天然氣等一次能源的時候,很多科學家說時間該是筆直的,過去無法被改變;後來當人們更加了解時間、空間後,又認為時間線很可能是筆直的,但過去仍然有機會被改寫,因為當一個人進入過去的時空後,他便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平行宇宙。

 

接著時間點來到3034年,人類充份地掌握時間旅行的方便,甚至把這個系統安裝在一般家用機械人的機體裡面,是那麼的輕鬆平常,然後大家也認知到所謂的時間旅行,其實也只不過是從一個宇宙,跳躍到另一個宇宙,而他不能回頭,旅行者只能到更多不同的宇宙裡去經歷那些稍微不一樣的結果。

 

所以健人從頭到尾都知道,根本不存在破壞掉菊池風磨的實驗,就沒有3034年的機械人K,他躍到一個全新的宇宙,而在這個宇宙裡,JESSE跟北斗該是生活得幸福快樂。

 

JESSE也正正想要追求這樣的安寧平靜。

 

云云星海,就算只有僅僅一個也好,唯一一個,他可以擁有一個跟松村北斗生活得快樂無憂的地方。

 

「……」然後他又回來了,3034年的世界,也許是一個全新的宇宙,這裡的一切看上去跟他出發的時候分毫不差,他瞧了瞧體內的系統時間,純白的數字指向13:55,是那一天的下午1點55分,失敗的未來就是在5分鐘後,JESSE將會帶著北斗穿越縫門,然後迎來北斗被熔解的悲劇,再被京本大我重啟THE LOOP。

 

成功的話,那麼他應該可以看見安然無恙的JESSE跟北斗。

 

只是……這裡的建築,每一個樓層、電梯、走廊上所有的房間,都跟他的記憶一模一樣。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鑽進電梯,他幾乎就要像前兩次的一樣按到縫門所在的樓層,就在電梯門快要關上的那一刻,他慌忙伸出了手,把電梯門給擋住,輕聲跟電梯內的人道了歉,然後跑出大廈。

 

這不對。

 

要是The Backrooms從來都沒有被發現,風磨從來都沒有打開縫門,那麼他身處的建築物,就不應該有縫門樓層,甚至長得絲毫無誤。

 

他再度改寫了過去,可是他身處屬於未來的宇宙,卻只是仍然深刻地連結著錯誤的結果。

 

他的任務並沒有成功,JESSE跟北斗在這個世界也只是一樣,他們將永遠地被困在THE LOOP裡面。

 

「……為什麼……」

 

不過既然知道結局並沒有被改寫,那麼他就不應該再待在這危險的大廈裡,他知道下午2點時,當JESSE親眼目睹北斗在自己的面前熔解後,大我等人便會一窩蜂地湧上前,強行重啟THE LOOP,同時大我的其他AI機械人們便要跑來把自己捉走;他趕忙跑回停車場,記憶中自己到達大廈的位置,他準確地找到屬於LEWIS家的長型房車,跳上汽車,快速地把引擎發動起來。

 

14:05

 

倒後鏡裡他看見電梯正在下降,一直從縫門所在的樓層往停車場的地庫降落,危險的預感,健人馬上開動汽車,駕駛著離開大廈;一路上他再三確認身後到底有沒有追兵,可是公車上是意外地半輛其他的車子都沒有,也許是自己嚇自己,他十分不安,也找不到任務失敗的原因,他想要回到LEWIS家再作打算,但猛地又想起自己不該回去,要是大我等人真的打算追捕他的話,他們必然首先會回到LEWIS家,一下子他有點兒漫無目的地在公車上繞圈子,系統不斷地運算但得出的答案都是他需要回到2034年破壞菊池風磨的實驗,但這根本就不是正確的答案!

 

他無視著瘋了似地響鬧的提示,甚至把它關掉,他不斷地思考,直至他想起了一個人。

 

京本大我。

 

要是京本大我等人要追捕自己,也把他拉進THE LOOP裡面,那麼首先他們一定會到LEWIS家,然後到所有平常JESSE會去、自己也會出現的地方,管家型機械人一般依照系統的指示行動,自己能到的地方,就是所有JESSE曾經踏足的地方,而這些資訊想要得到的話,大概憑一個高段位的23區成員的話也不算是什麼難事。

 

不過京本大我卻不一樣,他現在在大廈裡,連同他其他機械人在內,健人猜想很大機會此刻的京本宅裡實際上沒幾個人,大我翻天覆地都會去找自己,偏偏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我不一定會猜到自己就在京本宅束手就擒。

 

於是他一個轉舵,把車子開往京本宅,系統亮起了紅燈,示意他這個行為是遠離任務,並很可能會把自己拉進危險裡,健人視而不見,一味兒往前衝。

 

真不像他,不過話說回來,很可能從不曉得多久以前起,他已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才算是他。

 

『歡迎回來, Mr. Nakajima

 

把房車隨便地停泊在京本宅外,健人想著萬一發生什麼事情,他大可以再次回到2034年想想辦法,又或是再挑戰一下竄改實驗的任務,當他的手才碰上京本宅的鐵閘,悅耳動人的電子聲音便響了起來,木然無情地說著令人困惑的歡迎詞。

 

鐵閘被打開,裡面沒半個機械人,又或是其他人,健人心裡想著,莫不是這是京本大我給自己設下的圈套,但那句『Mr. Nakajima』卻一直在耳窩裡逡巡起來,他皺皺眉頭,走了進去。

 

Nakajima Kento、京本大我、菊池風磨、田中樹、任務、The Backrooms、THE LOOP。

 

感覺所有事情都南轅北轍,但又感覺所有事情環環相扣。

 

可是他無法看清楚裡面分分節節緊纏的關係。

 

任務比他想像的,要更加地複雜起來。

Chapter 9

 

 

09

 

 

京本宅自然是氣派的,比起JESSE LEWIS的家,京本宅充份地在大小及裝潢上突顯他跟其他23區家族的絕對性不同,有權有勢的偌大庭園種滿了林林種種的植物,在健人的系統裡很大部份都標示為不常見的觀賞灌木,他足足向前走了5分鐘,才勉強到達京本宅的大門,十分奇怪,這5分鐘裡面,明明他是一個不速之客,卻沒有誰從屋子裡走出來把他趕走。

 

他抬起頭來,刺眼的逆光似是種警戒,讓他遠離開這詭異又令人不安的大宅,這份寧靜反倒像暴風雨的前夕,健人在大門前猶豫了好幾下,還是決定伸手用力把大門推開,走進那未知的國度。

 

「中島先生,歡迎回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健人嚇得著實不輕,他顫慄地抬起頭來,焦急地看著聲音到底出自哪裡,這才看見一款跟自己一模一樣的K系列機械正無聲地站在自己的前方,就在玄關的跟前,健人在想,很可能這裡的機械人早就知道他的到訪,也不出奇,哪個家裡沒有安裝防盜系統,想必打從自己駕車拐進這個彎路的時候,他們已經有所提醒。

 

但是很奇怪,縱然他們知道,卻沒有特意出來迎接又或是示意驅趕,他們每字每句的『中島先生』令自己更加困惑,同款的機械人該是可以把自己辨認出來,他們從來就沒有出錯過,但沒想到來到這一刻,就連機械人也把自己認錯。

 

中島……是那個跟自己表得一模一樣的人類,『中島健人』嗎?

 

「……」他的系統並沒有說謊功能,面對如此意料之外的發展,想必從龐大的數據庫裡也找不出什麼可以參考的資料,他沒有其他運算,只得沉默。

「少爺一直很期待你能回來,他看見你想必十分高興」K看見健人不為所動,機械人並沒有需要感到疑惑的地方,他不太在意健人的緘默,繼續往下說,「在少爺回來以前,請到客廳等等吧,跟從前一樣」

「等等」

 

眼看著K就要把自己領進去,健人這下子倒是可以把K的說話給分析起來,K口中的『少爺』,大概是指京本大我,而『中島先生』,也顯然就是自己在2034年所認知的中島健人,沒找出他們為何同時存在於2034年及3034年的原因,但聽上去他們仍然是保持十分親密的友好關係。

 

但問題是,眼前的K口口聲聲都提著大我很是期待中島健人回來,表示說那個中島健人該是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更要命的是,機械人似乎已經可以預料大我即將會為了中島健人而歸來。

 

「是的? 中島先生?」K說得不亢不卑。

「你……讓他知道我來了嗎? 唔……就是KYOMO……」健人不太確定中島健人是如何叫喚大我,要是他們屬於很親密的朋友的話,那麼依照系統的分析他應該是不會直呼大我作『京本』,不過之前在2034年的時候樹似乎十分抗拒直接叫大我的名字,看來這也不是絕大部份人叫喚的名字,雖然JESSE一直都是叫大我作『大我』,但現在搞清楚在大我的心目JESSE不算是什麼好朋友,思前想後,健人決定學習樹的叫法。

「少爺的話,我正準備通知……」

「不、不用了!」

 

健人有點兒著急地說,希望自己能成功阻止按著系統及數據庫辦事的機械人。

 

「……我明白了,中島先生是希望將驚喜直接給予少爺,對嗎?」面對健人突如其來的大喊,K反倒是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說出系統的推測。

「……唔,就是這樣」健人勉勉強強和應起來,K這便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如兔子一樣溫暖人心的絕美笑臉在他的臉上掛著,要是平常人,大概都會為這個莞爾而放下戒心,但不曉得為何,當健人早知道這只不過是系統的預設表情管理以後,他卻只覺得不自在。

「那麼,我先準備好熱茶跟糕點,中島先生請自便吧」

 

K爽快地轉身離開,留下健人一個人在客廳裡,這樣的乾脆反而給健人帶來揣揣不安,但眼看當下也沒有其他辦法,沒有更多的資訊,系統一味兒只會得出同一個錯誤的答案,他回到過去是正確的,進行的任務也取得成功,可是JESSE跟北斗的未來卻分毫不差,從來只是白費心機。

 

他獨自站在客廳的中心,仔細地端詳著京本宅的宏偉,不曉得這個是主客廳,還是只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副廳,大小上都表現出京本家在23區的地位超然,卻在擺設上讓習慣服務LEWIS家這種人中之龍的健人有點兒意外;在LEWIS家,幾乎每件他們使用的物品、擺設都是別出心裁的,完美地配合家居整體的風格跟色調,用料自然也是最上乘的款式,可算是一走進去,便可以感受到來自LEWIS家的氣宇不凡。

 

但健人望了望眼前自己正站著的客廳,京本宅的外表的確是超出他的想像,也顯然地位遠在LEWIS家以上,不過來到屋內,卻總是有那麼一些的不自然,擺設都是偏向簡約實用的,雖然裝飾這些基本也是按著主人的心意而定,只是,連壞掉的東西也放在這裡,相當兀突。

 

眼看手勿動,健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桌上擺放著一個看起來年代十分久遠的雲端服務器,類似是在AI機械人甚至沒有出現的年代,用這些雲端服務器便可以簡單以說話去吩咐不同的事情管理起居,比如說: 開燈、關燈、播放音樂等,再後來一點,隨著時代的進步,這類型的服務器都被融入不同的AI機械人裡面,資料庫也比從前的更多,人類可以跟這些AI進行基本的交談,可吩咐辦理的事情自然也比起開燈關燈的都要多;健人不太明白的是,在3034年代來而這樣的一台雲端服務器堪稱歷史文物,更何況京本家的這一台已經壞掉了,顯然被摔過的玻璃不曉得掉到哪裡去,意外地京本家似乎把它珍而重之地好好收藏,大概還有定時清潔,它亮麗地閃爍著整潔的反射光,縱然看著是再也不可能啟動了。

 

莫大的狐疑湧上心頭,但又比不過接下來健人所看見的,客廳裡有個放擺設的小櫃子,上面大大小小的放滿了不同的相片,健人嘖嘖稱奇,在這年代紙張已經是非常用品,全民電子化的年代裡就算是合照想放出來擺設紀念,絕大部份人選擇的都是使用立牌投影器,畫質既好也更方便收藏和擺放,京本家的這些相片看上去十分陳舊,都發黃甚至有些破碎的兆頭,木質的相框連玻璃都沒有了,大概是再也找不到合適安放的相框,所以即使相框破了他們也只能湊合著用。

 

奇怪。

 

健人看進相片裡,不自覺倒抽一口氣,那遍草地,那棟充滿歐陸風的教學大樓,那朵朵白雲映襯塔尖的高貴,都彷彿在提醒著他過去經歷過的種種時代,而站在相片內高興地抱擁著的三個人物,他感覺既是熟悉,又十分陌生。

 

他看見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類,甚至不用猜他也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字,那個『中島健人』,然後他看見京本大我,滿臉笑得含蓄可是比現在的他要快樂上不知多少倍,接著是那個對大我言聽計從,雙眸都是溢滿不言而喻的田中樹。

 

他曾經,跟這些人實在地相處過,就在教學大樓不遠處的學生食堂。

 

真的是他們。

 

2034年的他們,如今也確實地存在於3034年,跨越千年。

 

但、但這從生物學上而言就是不可能啊,退一步說,就算只是這幾個人類的壽命比起一般人的要長,總不會漫長至千年這麼久吧? 再說,他們看起來的樣子幾乎沒有太大的分別,差距似乎少於十年,這完完全全……無法以生物的角度去解釋吧?

 

接著他再往其他罕有的『相片』裡看下去,卻只是一枚枚更敲響他系統的困惑跟混亂,奇怪的資訊一下子接收太多,反而失去了準確判斷的能力,除了跟中島健人的合照,大我似乎還有跟其他人合照,當中為數最多的就是那個田中樹,似乎在不知不覺的時光裡,他們果然發展成戀人般的依存關係——至少在健人眼中就是這個結論——他們在照片裡穿越不同的地方,去旅行、留個念想、他們擁抱著、親暱的臉貼臉,又或是笑得無比地燦爛。

 

他們肯定是有關係。

 

這不用置疑,至少在2034年那陣子,就是健人闖進去執行任務的那數小時,他也足以感受到樹跟大我中間熾熱又說不穿的情意跟目光,他們在之後再深入發展後情侶關係的話也算合理,但問題是,既然大我在真實世界,活到3034年,中島健人是『很久』沒出現了,但分析起來也應該至少存在一段比起2034年更悠長的時間,然後才消失掉的,那麼,之前大我一再重啟THE LOOP,說這樣才能保持跟樹的關係,那個樹,又是不是2034年的田中樹?

 

但要是他們三人本來都是真實世界的人,依照現在京本大我的地位,田中樹怎麼想都沒有必要被趕進後房裡去吧?

 

也是說,那個很可能並不是真實的『田中樹』……?

 

「中島先生,熱茶已備好,蛋糕的口味今天有巧克力、草莓跟起司,請問中島先生想要哪一種口味呢?」

 

謐靜之間K的聲音冰冷又彬彬有禮地響了起來,徹底劃破空氣中的思緒,健人猛然回頭,他看著跟自己長一模一樣的機械人,想到這個世界有成千上萬的自己,然後他又想到了2034年真實存在的中島健人,那個聰明又閃閃發亮的天才,未經系統再進一步推論,他的問題已經溜到嘴唇邊。

 

「真正的田中樹,到底在哪裡?」

 

說這句話是無用的,明知道K就不會知道答案,像這樣的重重謎團不用系統推算,他也知道沒有仔細地抽絲剝繭的話,就不會看得出當中的環環緊扣,但健人不曉得為何就這樣衝口而出了,話音未落,他便認為有點兒打草驚蛇,正在品味後悔的時候,眼前的K卻閃現異樣的幽幽藍光,從他在瞬間變得無神又不像『人類』的眼眶,再蔓延而他整個機身,K僵直地站著,仍然手執著那杯溫度正好的熱茶,機械身軀卻是輕微地晃動起來,顯得詭譎。

 

『……當你看見這段影片的時候,我應該早已了結自己,把最後的系統關掉……』

 

K把嘴巴張開,甚至連同樣是同一型號的機械人健人也不知道在他們的機身裡面,竟然有安裝像這樣的投影裝置,他也不曾記得自己的資料庫裡面,有這樣的一段影片,過去的中島健人被投影出來,表情極為難過,但他的肢體卻是怪異的,存在著某種不能解釋的僵硬,看起來不太自然,不過都不及他說的話為健人帶來衝擊。

 

『當有誰想要找到田中樹的時候,這段祕密就會自動投射出來,目的是希望有人可以阻止京本大我……KYOMO的瘋狂……』

 

投影的中島健人低低頭,沉吟一下再抬起頭來,似乎正在回想一件讓他無比痛苦的過去。

 

『KYOMO殺了樹』

 

頃刻的停頓,中島健人似乎才可以鼓足勇氣,再往下說去。

 

『他一直在追尋讓樹繼續活下去的方法,我也以為我的才能可以突破這個關口,某程度實現永生……但,一切只是我自命不凡,我做錯了』

 

這不對。

 

沒有一項科技,又或是技術可以讓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就算在科技日新月異的3034年,也是如是,人類的壽命是既定的,一旦壽命走到盡頭了,什麼都沒有辦法挽回去,科技可以讓人們打從出生那天起,便知道自己哪一天會與世長辭,但,沒有逆回去的方法,斷然沒有。

 

更何況是他們身處的2034年。

 

『你能想到要找出真正的樹,也就是說你正因大我一再重覆的錯誤而受盡折磨,我並不知道你是在什麼情況下找到這根稻草,也不知道你是身處什麼樣的情況,但我只有一個建議……』

 

『阻止KYOMO』

 

中島健人說得十分真誠,甚至眼泛淚光,他輕閉雙眼,一絲清淚就這樣滑過他相當好看的臉龐。

 

『要是……一切都從來沒有開始……就不會迎來結束』

 

啪地影片便中斷了,K原地晃動了好一會兒,然後整個機身像被重設過的一樣,又啟動了原始的運行設定,他給健人捧上溫度稍微下降的熱茶,彷彿剛才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一樣,對卞影片的記錄,他完全被抹得一乾二淨。

 

「中島先生,熱茶」

 

系統正在計算……

 

健人望著那張臉孔,把笑得親切的他聯想到影片裡,僵硬不自然,卻十分悲傷的中島健人。

 

已完成座標設定,調整重力倒數五、四、三、二、一 ——

 

在重力被人工扭曲的一瞬間,蟲洞的通道就在自己的面前展示出來,健人想也沒有多想,便頭也不回地一躍而進。

 

要是,所有的事情並沒有開始過。

 

那麼就不會最終引致京本大我,一再因為一己的私欲而不斷重啟THE LOOP。

Chapter 10

 

 

10

 

 

千年以前的太陽如今天的一樣明亮,燻曬著讓人禁不住自然而然瞇起眼睛的舒坦,草地是欣然的,綠意盈滿這棟棟的教學大樓,上面架著一個個小攤位,年輕的學生們都在努力地叫喊著,又不斷攔截著經過的所有人,有些人駐足停下,很是感興趣的樣子聽他們侃侃而談,但更多的人像極怕了似地,猛地揮著手急步走過。

 

健人張開眼睛就是這樣一副微妙的景象,他頓頓神,連接網絡沒問題,於是開始搜尋著資料庫想了解眼前的到底是什麼一回事,是學園祭又或是其他,一邊左右察看著目標人物到底有沒有出現,以確認他來對了時空。

 

開學日——

 

資料一下子灌進他的記錄庫裡,眼前種種化作輯輯的影片歸檔,今天是大學的開學日,所有的社團都把他們的攤位放出來,對於經過的學生們寧枉勿縱,通通抓到跟前長篇大論他們的社團有多好,又是怎樣可以豐富大學生活的同時為未來的履歷表錦上添花,健人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以免一個沒留神被抓住,他的系統可不會為他說謊逃掉,錯過任務的時機就會功虧一簣,大學仍然是他記憶中的大學,他甚至知道風磨會在哪裡,下意識盯著研究室所在的那棟教學樓,每道沉實的窗框裡,似乎都藏著那個他不敢開罪,又忍不住會想起來的菊池風磨。

 

「同學,是新生嗎? 我們的樂團正缺人,會玩樂器嗎?」

 

資料庫記錄過的嗓子從背後響起來,健人一下警剔起來,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眼前是更年輕的京本大我,青澀的臉孔上挑染著咖啡色的頭髮,皮膚是一樣的白皙,目無表情的怎麼看都不像是用心又落力地為樂團招募新生,他揮了揮手上的宣傳單,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呃……」健人發出猶豫的音節,一邊分析著眼前的大我,年紀比2034年看上去要年輕一點,加上大我也還沒有認識『中島健人』,似乎時空是來對了,京本大我、中島健人、田中樹——這三人,很大機會還沒有搞清楚彼此。

「新人! 能熱情一點嗎?」看起來是前輩的女生有點兒強勢的朝著大我走過來,捲著厚厚的一疊宣傳單,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大我皺皺眉頭有點兒委屈,摸著發痛的地方不發一言。

「不會玩樂器也沒關係,這裡也可以學習到,要試試看嗎?」

 

硬把宣傳單塞到健人的手裡,似乎是感受到大我充滿憋屈的不情不願,健人順從地接下來了,女生看見成功大我把宣傳單交到健人的手裡,約莫是感到滿意了於是扭頭走開,大我瞄了瞄她離開的方向,這才在健人的面前鬆一口氣。

 

「你不喜歡待在樂團嗎?」健人見狀,忍不住好奇問道。

「什麼? 不不」大我沒料到自己會被健人提問,他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澄清,「她是我高中的前輩,我也是新生,還沒正式上學便被拉進樂團了,我不太喜歡這種……嗯,拉人招募新生這回事……不過樂團本身是很不錯的,你有興趣的話真的可以試試看」最後幾句說得真誠,敲進健人的記憶中泛著漣漪,他試圖比較著眼前年輕的大我跟在未來一直悶悶不樂的他,沒能推算一個跨越千年的答案,但至少連機械人也能看出來,今天的京本大我是青春又閃閃發亮的。

「我……」

 

這種盛情難卻的確把機械人給考起來,苦尋資料庫,他還是找不出要如何不失禮地拒絕大我的邀請,而又不會令人太過傷心,這是他所沒能擁有的人性,他遲疑起來。

 

「……沒關係,你想來的話,隨時都可以」

 

但大我不是,他擁有機械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人性,複雜地看穿了他背後的搖擺不定,他完美地給彼此一個下台階,輕淡地勾了勾笑意,然後轉身走向一下子湧進來的新生群,怕生又慢熱地努力地給其他人打招呼,試著如學姐所說的把宣傳單都塞到別人的手裡面,他在努力著,翻騰著對樂團的熱情暗湧。

 

草地上,攤位前,三三兩兩的站了很多不同學部團體的代表,他們積極地向所有願意停下來聆聽的新生展示著參加他們學部的好處,面帶笑容,讓熱鬧堆滿今天的校園;他看見京本大我獨個兒拿著宣傳單越走越遠,看來是最近自己攤位的地方已經迫得水洩不通,於是他決定往外走,一路上跟不同的人打招呼,把宣傳單遞出去。

 

直至走近一棵大榕樹下,林蔭把他半張臉都遮上了,他剛結束跟一個新生簡短的對話,那名新生似乎沒多感興趣不過還是把宣傳單接下來了,大我的臉看上去有點兒氣餒,但很快又像是提起精神似地,他四處張望,正打算找下一個目標。

 

健人看見了。

 

田中樹拖著音箱似的手提箱,徑直地滑過草地走向大榕樹下,沒前幾步就已經是京本大我,此時的京本大我似是因為被榕樹上掛著的蟲子還是什麼糾纏著,他滿臉不悅的揮手著雙手,眼看著就要跟迎面而來的樹撞個正好,健人頓然明白過來。

 

「你是不是說,就算不會樂器也沒關係?」

 

急步地走上前,健人叫住了大我,樹對於二人在自己的面前倏地出現不太滿意,他蹙蹙眉卻不發一言,忙碌地拉著音箱又離開了,大我壓根沒注意到他,只是被健人的回答吸引過來。

 

「誒,真的? 可以啊,我們正缺一個鍵盤手,你可以試試看!」大我相當意外,不敢相信他的確憑自己的努力拉到新生了,他興奮地朝著健人說,一邊把健人帶到他們的樂團攤位裡,跟其他前輩們打打招呼。

「一般的練習時間是星期五下課後,要是功課太忙或是考試期說一聲不來就可以了,不像其他社團,我們都是比較輕鬆的,主要都是大家聚在一起玩玩音樂,」大我簡單地說明著,高興寫滿在他的臉龐上,「對了,你是什麼系的? 我是音樂系的」

 

健人怔然,算是始料未及大我居然會對自己好奇又主動,他歪歪頭,眼角快速地掃視過那扇窗,他確信風磨就在裡面,衰老、睿智、也許還是痛恨到他不行——他拉扯著嘴角,讓可愛的大白兔牙令大我卸下戒心。

 

「我是物理系的」

 

感覺就像一個單向的呆子,是系統因為穿越時空太多次開始出現誤差嗎? 否則不應該那麼在意著一個只屬於過去的人,隱隱約約感覺不應該因為想起了風磨,但說是他的學生,否則一旦他離開,中島健人跟京本大我之間便會存在無法修補的錯誤。

 

「誒,好厲害」

「你們都是音樂系的嗎?」對於自己的學科,大我感到十分訝異,健人問道,大我卻搖搖頭。

「不完全是,不過大多都是文科系的啦,物理系的人好像暫時只有你一個」

 

大我後面再嘮叨著什麼,聽上去是有關每星期聚會的集合地點等比較資訊性的東西,健人卻沒太能聽進去,他在根據剛才收集的景象進行分析及推算,大我是音樂系的,他記得數年後樹的包包裡隨時都可以順出一本樂譜來,再加上剛才樹大刺刺地拉著音箱走過,說明他也是屬於音樂系的,他似乎已經成功阻止京本大我和田中樹的相遇,確信要不是剛剛自己冒了出來,大我應是會撞上樹,然後相識的。

 

但這樣就足夠了嗎? 他們兩個都是音樂系的人,要遇上的機會可謂多如天上繁星,數之不盡,健人沉吟著,看來這次的任務要是必須確保未來的歷史將被改寫,他便得在這個年代多待上一會兒,至少可以確保大我跟樹並沒有任何的交集點。

 

「對了,今天你們招人還需要幫手嗎? 我可以留下來一起嗎?」深思熟慮,健人便說,大我聽見了連忙道好,並把宣傳單都交到健人的手裡面。

「那麼這些就麻煩你囉,我就在你附近,有什麼不明白都可以跟我說,雖然我也算不上很熟悉啦」

 

大我主動說他會待在健人附近是求之不得,那麼健人便有充足的機會盯緊大我的去向,確定樹並不會出現在他的周圍,兩個人也就失去認識的機會,要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相遇,那麼後來的事情都不會發生,這只是中島健人的說法,甚至系統也沒能推算出來,其實健人並不知道是否可行,又或是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平行宇宙可以救出JESSE和北斗,但健人只知道,眼下他也只能朝這個方向試著努力。

 

健人不曉得他長久地待在這個時空會引發什麼後果,不過他猜除非一輩子待在大我身邊,否則就沒有100%的確信阻止大我跟樹的相遇,但偏偏在這個年代待上一輩子的話,他肯定時空是容不下他的,幾天至一個星期的話應該沒關係,至少挺過這幾天再說。

 

之前每一次的任務失敗,看來都是在健人完成更改並離開該時空後,某個修正的定律出現,讓一切又回歸原點,那麼似乎健人阻止了第一次屬於大我和樹的相遇,後面他們應該是會繼續有機會遇見彼此,健人必須提高警覺。

 

加入大我所在的樂團是一個很好的決定,至少為健人提供一個完美的借口時常可以待在大我身邊,他演繹著一個不會樂器,卻想試試看的新生,本來就懂一點點鍵盤、也是新生的大我便倍感親切,一直從旁指導,數天下來他們便經常出雙入對,無疑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對好朋友。

 

『我今天在N棟上課,下課的時候應該會經過物理系教室,我去找你吧』叮噹的一聲,大我給健人傳出訊息,馬上便被投映到健人的眼前,本來只是在校園裡蹓躂著的健人心感不妙,他查看一下時鐘,距離下課時間只餘下7分鐘,要是回覆大我他們可以約在別的地方等,又或是學生食堂等的話,大我不一定能看見訊息,他仍然有70%的機會率會到物理教室等自己,更糟糕的是,理科系的教室都在那個方向,真正的中島健人想必也在這些教室裡面,要是途中大我遇見真正的中島健人的話……

 

那麼他這幾天的努力就算是白費了。

 

『好』

 

事不宜遲,健人馬上邁步,走向物理系的教室,早前他為了替自己的身份增添說服力,他從系統中打開大學的資料庫,成功找到某位物理系學生的上課時間表並將它分享予大我,按上面所說的話,他現在應在M棟的4樓上課——距離下課鈴響起來還有3分鐘,健人順利到達教室而沒有引起任何人類的關注,他走到教室的附近,打算等會兒待下課鈴響起來的時候,當所有學生魚貫離開的那刻,他便可以混進人群中扮作剛剛上完課。

 

30%出現錯誤,包括真正的中島健人、來早了的京本大我——

 

和正在裡面講課的菊池風磨。

 

「所以、當你們要正確拆解這道題目的時候,必須先假定數目,再將公式放進去,這樣算起來的話才會得出答案——」

 

健人早知道這不是一個很嚴謹的任務。

 

他所擁有的資料太少,好像每件事情都摸黑地進行,一步瞧著下一步走,他的系統裡並沒有能掌握所有情報的全局,他總是只看到最基礎的一面。

 

不過他也硬著頭皮堅持下去,因為這是他的任務,是JESSE交代給他的任務,他稱所有任務以外的一切為『變數』,只是沒想到變數之一的菊池風磨,就在教室裡面。

 

不知不覺,他發現自己正在聆聽風磨認真講課的聲音,老邁帶著點點的沙啞,間中移動時帶著輪子擦過木地板的聲音,原來在這個年代風磨已經在使用著輪椅,鍵盤聲飛快地輸入,當解題投映到大螢幕上的時候,同學們都在努力地紛紛記錄下來,健人又再度想起了在2034年異常生氣的風磨,跟1984年愛作弄自己的他。

 

人類,真的是一個十分複雜的生物。

 

『鈴鈴鈴——』下課鈴響起來,風磨在講台上再交代幾句,呯呯嘭嘭的腳步響便洶湧而出,健人馬上竄到無人的角落,仔細地觀察著離開的人群。

 

「健人!」

「中島,方便留下來嗎? 關於選修科的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就在健人看見大我站在走廊的盡頭時,大我恰好就看見自己,他朝自己揮揮手示意,健人才剛踏出腳步,便聽見風磨把其中一個學生叫住,他正好扭頭望向風磨,才沒看見在走廊經過的健人。

 

健人忍住錯愕,只是快步地走向大我,並推著大我走向學生食堂,系統正在計算著真正的中島健人此刻會不會來到學生食堂,於是闖進大學資料庫把他的時間表先一步偷出來,怎麼自己就沒想到這一點,系統居然一直沒有作出提醒,他應是要想到這個年代,他既要避開大我和樹的相遇,也要避開真正的中島健人。

 

結果顯示主修物理系的中島健人有額外的選修科,一直到下午2點半以後才能到學生食堂,現在才是中午1點,只要他能趕在中島健人下課以前離開食堂的話,應該就可以完美地錯開。

 

「哇,用得著這麼急嗎」大我被健人推著走,從M棟走向食堂的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學,大我均和他們打打招呼,眼看著樹的身影就在前面,健人便扭頭快步從另一條路線走向食堂,急轉彎的怪異讓大我不太適應,他問道。

「這段時間食堂人很多」健人簡短地回答,引導大我認為健人是擔心找不到位置才走這麼急,他點點頭,跟著健人走,再度與田中樹擦身而過,「我去買吧,你要吃什麼?」

 

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前面就是高聳的主力柱,擋住80%的視野,這種情況下任何人來到食堂的話,也理應看不見大我,為免大我在排隊點餐的時候遇上樹,健人提議道,讓大我坐在這裡佔位置,大我自然欣然接受。

 

「午餐D就好,謝謝」

 

點餐處排起婉長的人龍,健人不斷在運行著系統,整理著剛剛看見的資訊——中島健人是物理系的,2034年的時候他就跟著風磨做實驗,這樣十分合理,剛才聽上去兩個人的關係還算不上親密,看樣子他就跟京本大我、田中樹一樣都是新生。

 

K系統的家用AI機械人全都跟中島健人在外貌上長得一模一樣,說兩者並沒有關係也難以相信,物理系的中島健人為何會從尋找自由能源,至後來參與發明機械人他不得而知,資料庫裡也沒有有關中島健人的說明,問題是他以中島健人的身份接近了大我,除了令大我遇不到樹之外,也間接地讓京本大我無法跟真正的中島健人交朋友,這樣一來改動時空的因素會比預期的多,後果更是無法估算。

 

除了阻止大我和樹的相遇,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行辦法呢。

 

系統運算中,請稍後——

 

任務失敗,警告,任務失敗——

 

滿目發紅的警報猛然在健人的眼前閃爍起來,他慌忙扭頭望向大我的方向,柱身阻礙著自己的視線,於是他離開長長的人龍,走到距離大我十米以外的地方。

 

田中樹正站在大我的前面,他指了指其中一張椅子,大我正抬頭盯著他看。

 

任務失敗,警告,任務失敗——

 

毀掉筆記、更改實驗的步驟,為什麼健人一直覺得任務是如斯顯易,大概只是一直以來系統的計算都在誤導著他,讓他沒有考慮到當中泛起的更多因果關係,對於只需執行單一的行動深信不疑。

 

但當這次沒有系統的引導,必須分析及接收更多全新資訊時,健人才發現,任務遠比自己想像的複雜、多變,及冥頑不靈。

 

田中樹和京本大我是命中註定必須要相遇的,正如菊池風磨終將要打開縫門一樣。

 

他需要找到別的方法,才能完全地阻止因京本大我而起的悲劇。

 

調整重力,人工蟲洞已建設,倒數 五、四、三、二、一

 

健人再度陷進黑暗之中。

Chapter 11

 

 

11

 

資料庫正進行記錄,請稍後——

 

京本大我、田中樹、中島健人都是生活在2034年的人,他們都是東京都私立大學的學生,但不知道為何,出於某種原因他們仍然存在於3034年的世界,京本大我和中島健人似乎在真實世界生活,而田中樹去向不明(有機會在後房裡);中島健人,極有可能是AI機械人的開發者,指控京本大我在過去殺死田中樹,並引發一連串的事情;京本大我在後房擁有意想不到的最高權力,並可以不斷啟動THE LOOP。

 

毀掉筆記,失敗;竄改實驗數據,失敗;阻止京本大我和田中樹的認識,失敗。

 

菊池風磨,打開縫門發現後房的物理學家,他——

 

他……

 

「我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健人」

 

風磨看上去成熟多了,昔日的不羈又自命不凡都隨著年歲在他身上褪去色彩,仍然是那個陳舊的研究室,不過這個年代而言它自然還是相對新穎的,房間裡沒有其他人,風磨獨自坐在長桌前抄寫著筆記,健人就這樣倏地出現,無聲無色地扭曲著時空,對於重力的改變風磨是遲鈍的,但他並沒有錯過一位故人。

 

一位他想了十多年的故人。

 

「……風磨」健人才剛開口,熟悉的感覺又朝他的機身襲來,絕對的黑暗把自己吞沒,然後只能無力地倒塌下來,在關閉機體的最後一幕,他看見風磨向著自己跑過來,一臉憂心。

 

他喜歡令他安心的菊池風磨。

 

電量過低,充電中,請稍後——

 

充電至 5% ,即將重啟系統——

 

黑暗裡他仿似聽見有誰在跟他說話,盡是一些他聽不懂的話,隨著電量的增加,他的系統又再度重啟,他仿如新生的又能再活動了,他緩慢地張開雙眼,系統的指引慢慢地顯示在眼前,這個年代還是沒辦法連接網絡,但他似乎更加適應了,倒不如說,至今為止的每一步似乎他都是靠著自身經驗作出判斷,包括任務的失敗,又或是任務的方向,他感覺有一點能理解人類了,但在理解以後,他更多的都是不解。

 

比如說,他無法解釋為什麼看見面前的風磨,當他仍然是願意對著自己展示親切的時候,他會那麼地感到……高興。

 

他學習了如何感受人類對自己的關愛。

 

「……風磨」風磨在自己的身上插著不同的電線,隨著過去年代的進步,就算是有線,充電的速度也是比起1984年快了不少,眨眨眼睛望向外頭的日光,看起來才不過經歷一兩小時,他便又活過來了,他輕聲地喚了喚忙碌的風磨,風磨好看的指尖頓了頓,他坐直身子,就跪坐在自己的跟前,有點兒不明白的看著自己。

「真奇怪,都十多年了,你還是一模一樣」

 

風磨伸出手,輕柔又不徐不急地撫過健人的臉頰,機械的他並沒有任何觸感可言,他發怔地望著風磨對自己展示不一樣的情感,系統不能計算,他自己也無從推敲,他只知道發著呆,任人魚肉,因為他知道風磨並不會傷害自己。

 

風磨輕撫過他的人工眼眉,從鼻樑一直碰到嘴唇,健人感知到風磨的手在顫抖,似是有種激動又不敢說出來,然後風磨將指尖移到他的脖子裡,自然是感受不到任何丁點兒脈動,風磨最後將視線放在他因穿過時空蟲洞時留下被撕裂的傷痕,裡面複雜的線路又再度露了出來。

 

「我是機械人……如你所見,我並不會變老」健人平實地回答著,風磨挑挑眼眉,只是哼笑一聲,他這便低下頭,拿出類似當年聰給自己弄的人工皮膚,溫柔又仔細地覆在傷痕上,再進行縫合,讓線路不再外露,看起來也比較不兀突。

「現在倒是願意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是機械人」風磨冷笑起來,一下子把健人說得語塞,健人快速運算一下,不對,在1984年他沒有主動承認,但他也不曾否認,倒不如說,在他說出自己身份之前,風磨和MARIUS早就把他的身體研究得一清二楚。

「我從來沒有否認」健人生硬地說,資料庫中跟風磨過去的相處似乎又放到眼前,就算風磨年歲漸長,他變成熟了,但似乎內心的他仍然是當天把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那個天才,甚至健人可以從風磨專注工作的眉角裡,看出了那輕佻的笑意。

 

他並不喜歡這樣的風磨,但……他情願遇見這樣的風磨。

 

至少,這一年的風磨,並沒有痛恨自己,也沒有把自己拒於門外。

 

等等,這不對。

 

他一直以為在2034年,風磨之所以會那麼痛恨自己,是因為自己在1984年把他的筆記給燒毀了,所以風磨格外嫌憎自己,但今天的風磨比起1984年的他是成熟多了,但他仍然親切,那表示他並沒有因為筆記的事情討厭自己——

 

那麼,這表示發生讓風磨討厭自己的事,是在這之後……?

 

「那麼我們的小機械人,又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風磨輕笑道,乾脆跟健人一樣坐在地上,他托著半邊腮幫子,歪著頭的把健人看得目不轉盯,健人不自在地把視線別開,心裡對於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才讓風磨對自己徹底厭惡十分在意,而明明這跟任務無關。

「……不曉得」他不能說謊,但也不會把任務如實交代,於是便說出最直接的感覺。

「不曉得?」風磨把眉角挑起來,盯著健人的眼神換了個人,更帶著警剔和沉思的機智,他眨了眨眼睛,「你的任務呢? 完成了沒有?」

「……」健人沒有回答,不過在沉默中也足以讓風磨猜出正確答案,風磨沒有窮追不捨,他只是陪著健人一起度過難耐的靜謐,「風磨呢? 你當教授沒有?」

 

健人把話題一轉,他覺得太過討論自己的事情並沒有意思,一來他不能說,二來他想知道更多有關風磨的事情,他的系統解釋為,他想推論自己到底是如何在之後惹毛風磨的,要是成功避免的話,說不定對任務有幫助。

 

「助理教授,前兩年當上的,要是研究有成果的話,當教授也不遠囉」聽見是關於自己的問題,風磨便顯得得意洋洋,他喜孜孜的說著,充滿自信。

「這麼有信心哦」健人微笑了一下,垂低頭說。

 

對呢,他既然沒能改變任何過去的事情,那麼風磨就肯定會當上物理系的教授,再親手把縫門給打開。

 

「未來是確定的,也正是我們的小機械人告訴我的」風磨再次把視線集中在健人身上,盯得他渾身不自在,健人試圖避開這種熾熱,讓他感到不適的專注。

「我? 我可沒說這些……」健人反駁著,風磨揚起莞爾,才是一個笑容,便讓健人徹底安靜起來。

 

「當初你來到這裡的時候,不是直呼我為『菊池教授』麼? 我想在那個年代,那個研究室,那所大學,同樣姓菊池的人沒幾個吧」

 

健人無法再駁斥風磨準確得可怕的推論,他的思路清晰,邏輯上也完全說得通,也對,他本來就是那個打開了縫門的人,連AI機械人的開發者,也是他的學生。

 

他又何德何能在這場攻防裡勝過菊池風磨。

 

「你仍然在進行特斯拉電線圈的研究嗎?」健人選擇直接地乾脆挑明。

「是的,就算你把我的筆記都燒燬了,可所有的研究仍然在這裡」聽見健人明明白白的問題,風磨覺得好戲終於來臨了,他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帶著愛笑不笑的王者自信,以指尖點了點自己的額角,表示他的努力,都在他的腦海裡面,就正如特斯拉的一樣。

「有成果嗎?」健人明知故問,距離縫門被打開還相差了幾十年,自然,研究是繼續的,但也沒前進多少。

 

風磨驀地把他的臉對準健人,帶著侵略性的眼神把健人看個清光,他直勾勾的視線簡直可以把健人身上的所有線路燒個殆盡,炙熱得令人畏懼,健人露出了怯懦的表情,這種不曾見過的微表情在風磨的眼中逐漸放大,然後風磨又勾了勾嘴角。

 

「你不是早知道結果了嗎?」風磨反問,健人沒有說話,「今天我約了京本家的人來談研究資助的事情,這個年代跟特斯拉的年代不同多了,想找到自由能源的國家多的是,只要找到這種用不盡的能源,及時將它專利化的話就可以賺進大把大把的黃金,他們也是這麼想,就算我今天還沒什麼成果交出來,但我仍然充滿信心」

 

風磨說著,氣焰把健人徹底壓倒,健人不發一言,只得聆聽。

 

「而那種信心,是你給我的」風磨的指尖,點在健人的胸口前,他的確沒有觸感,但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風磨指尖的溫度,是帶暖意的,也足以讓別人的情緒起了波瀾,健人下意識咬咬嘴唇。

「怎麼又變成我給你信心了」健人軟弱地問道,風磨又在偷笑。

「你特意回來,就是要毀掉我的研究筆記,不就證明,在未來,我的確做了什麼了不起的研究麼?」風磨意氣風發,讓健人啞口無言,他故意別開視線,不敢再看著風磨,「雖然我不曉得為什麼我的研究明明有成果了,你卻硬要把它歸零,不過,既然未來是確定的話,那麼我相信最終我還是可以把它弄出來的」

 

他們互相盯緊彼此,誰也沒有退讓,健人知道再次毀掉風磨的筆記是不可行的,THE LOOP的關鍵人物是京本大我,和田中樹的關係才令京本大我一再執行THE LOOP,也許他從最初起,要破壞的並不是後房的發現,而是京本大我這個人,在未來把他殺掉自然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但這跟他的機械人三原則相違背,於是他只能選擇更為迂迴的方式執行他的任務。

 

「最終,我深信這個世界也會變成就算像你這種機械人走在街上,也可以自行充電,不會再倒下來」風磨又多說一句,臉上帶著自信的笑意,這種閃亮的神情擾亂著他的思緒整理,健人沒有回答,卻覺得有些什麼似是不順暢的,正好卡在他的主晶片上。

 

他困惑,卻明知道主晶片上什麼都沒有,因為他仍然活動自如,可以思考可以分析——有誰敲著研究室的大門,風磨把這裡的燈關掉,讓他安份一點不要到處跑,他便離開這所小房間了。

 

他走到外面,健人清楚地聽見有一行數人走了進來,風磨對他們十分客氣,皮膚接觸發出摩擦的聲音,他們揮動著手令氣流改變的聲音,然後他們又把手分開,風磨帶著他們走到會議室的長桌上,先是轉出去替他們倒了數杯飲料,又轉回去然後快速地翻動紙本,他又聽見風磨啪地按著燈泡的按鈕,然後關上會議室的門,似乎是準備匯報的樣子。

 

百無聊賴,健人待在黑暗的小房間裡整理著至今收集回來的資料,殺掉京本大我違背了機械人三原則,所以並不可行,他需要破壞京本大我和田中樹之間的糾纏,但也沒能阻止京本大我和田中樹的相遇——

 

京本大我。

 

京本家。

 

「……」健人幾乎可以想像,要是此刻自己有心臟的話,必然是加速得呯呯發疼,他看看自己的電量,已經充滿至50%,足夠讓自己四處活動,他連忙拔下充電線,正想扭開房門的時候,卻想起了風磨的叮囑。

 

風磨讓他在這裡待著,隱約可以聽見他在會議室的匯報,有關自由能源的研究方案,基於特斯拉電線圈的發現,健人皺起眉頭,千年以後,京本家就是當初資助菊池風磨研究的資金方。

 

他憑直覺來到這裡,中島健人甚至沒有更多的指引,那麼這次他的目的是破壞京本家對風磨的投資嗎?

 

——。

 

不知不覺間,健人發現就算明知道是他的Mission,他發現自己只要涉及菊池風磨,他便會忍不住猶豫起來。

 

尤其他明知道,京本家的資金對於研究項目是多麼的重要。

Chapter 12

 

 

12

 

「雖然聽上去是很了不起的研究,不過暫時我們還是想多了解一下,才作最後的決定,這些資料我們先帶回去公司參考,也許……資助的事情我留待下一次會議的時候再討論?」

 

風磨的匯報結束後,就是京本家的代表們連珠炮發的提問,自由能源在這個年代都是屬於新鮮的,大伙兒都沒有聽過這件事,什麼特斯拉電線圈之類的根本就不是他們專門的範疇,風磨的回答都很出色,得體又盡力地把所有艱澀難懂的詞彙解釋給他們聽,讓他們至少相信,這個項目是有作用並且是可行的——雖然並不知道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成功找到自由能源——但自然,風磨巧妙地沒有主動提起這一點,而京本家的代表們也沒有追問,不過說到底,白花花的投資他們生意人理所當然要談收益,就算風磨說得多麼眉飛色舞,他們並沒有一口答應,再心動,還是決定先回公司好好討論研究,再作打算。

 

算是意料中內的事情,不過風磨似乎有點兒失望。

 

「沒問題,京本先生,我送你們出去?」風磨客氣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他伸出手來,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被稱作京本先生的人同意了。

 

健人偷偷地將門打開,只留半道沒有誰會注意到的門縫,他看著一行數人的京本家代表,心裡盤算著到底自己應該馬上衝出去,還是需要收集更多的資料再作打算,他能看見在那一行數人的裡面,站在正中間的顯然就是京本家代表裡面最擁有權力的人,也是被風磨稱呼為『京本先生』的人,他看見來不算年邁,但也沒多年輕到哪裡去,要是作為日後京本大我的父親的話,則是太過年老,似乎,並不是他這次任務的目標人物。

 

風磨將他們帶離研究室,徹底地關上這裡最後的燈光,健人便走了出去,恣意地翻開風磨的匯報跟最新的研究進度——天才——健人如是判斷,就算當年自己燒燬了風磨所有關於特斯拉電線圈的筆記,風磨還是憑他的記憶跟天份一點一滴又匯聚成新的研究,甚至本來有些出錯的地方,在新的研究裡都被糾正過來,顯然,這都變成了最終令風磨成功打開縫門的理由。

 

既然未來是確定的,過去無法被改變,那麼還存在著停止THE LOOP的辦法嗎?

 

望著風磨開始趨向完美的研究,健人不由得氣餒地想,其實到底是不是根本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也有一種可能是,正正因為自己的出現,風磨才會成功,後面的事情才會發生,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健人要毀掉的,正是自己。

 

「哇,嚇了我一跳」正當健人在想著把自己滅掉,就可能可以完成任務的時候,風磨回來了,他甫打開室內的燈光,便看見健人沉著一張臉站在研究室的中心,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朝健人走過去,好奇地望著這個行為怪異的機械人,「怎麼,才離開一下,你就想我到不行了嗎?」

 

語帶輕佻,風磨分明知道健人沉思的背後是有關他那不可說的任務,他也能猜出來任務的過程不太順利,於是故意讓健人反駁、感到著急,他喜歡作弄這個聲稱自己沒帶任何感情的機械人。

 

最可愛的是,機械人根本就不了解它自己。

 

「……請你自重」健人說,好吧,把自己毀掉的話就什麼都不餘下了,這大概只能作為最後最後的方法,至少他仍然有機會改寫未來,不試過的話就不會知道結果,資料庫說每一本人類的小說都是這樣寫的,像種心靈雞湯,他感覺到風磨靠近自己,親暱地搭著自己的肩膀,鼻唇之間幾乎貼近自己人工的脖子,而他的吐息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影響著他的體溫。

「哈,機械人也好意思叫我自重,來吧,我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裡,我想回家休息了」

 

風磨沒在意健人意外的冷淡,他笑了笑又拐進房間,拿著自己的私人物品又走了出來,說。

 

「……你是要我跟你回家嗎?」健人有點兒為難。

「那麼你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麼? 我親愛的小機械人」

 

機械人,絕對不能傷害人類。

 

要不是有機械人三原則的話,健人倒是覺得他很大機會會因為面前讓人一直牙癢癢的菊池風磨而破戒,對,他是無處可去,說起來也好像是每次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的時候,他主要都待在風磨的身邊,一方面他並不想跟風磨太過親近,並不想讓聰明絕頂的風磨猜出自己進行的任務,另一方面,他認為與某個特定的人類過份建立……像感情的虛擬,會影響系統的正常判斷。

 

「你可以不要再這樣嗎?」健人不甘心地說。

「怎樣?」風磨反問,但他卻早知答案,他正微笑地等待著健人更為焦急。

「就是……」

 

苦苦在資料庫中找尋,也找不到適合的用詞,果然沒有連接網絡的系統本身就是存在極大的漏洞,讓他彷彿是一個不完整的智能機械人,健人語塞,甚至不像一個AI機械人,他咬咬嘴唇,沒有再往下說。

 

「來吧,助理教授的家可大了」風磨發出咯咯的笑聲,讓健人更為不爽又無法反駁,他拉著健人的手讓他跟著自己走,健人甩開了他也就沒有再往下勉強,只是一派輕鬆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走在健人從來沒有走過的路上。

「你沒有再住在宿舍了嗎?」健人望向通往學生宿舍的路,他單純地問道,走在前面的風磨輕笑著回頭,以指尖輕輕敲了敲健人的額前。

 

健人皺皺眉頭,不太喜歡這種對待,風磨笑了起來,為自己的成功戲弄感到心滿意足。

 

「那個是學生宿舍,我現在可是教授! 又怎會住在一起」彷彿就只欠『笨蛋』這個詞沒有說出來,健人顯然也聽出來了,於是他不滿著臉孔,俊美地生悶氣,在這一程路上,再也沒有跟風磨說過話。

 

風磨的教職員宿舍自然是很不一樣,以前學生宿舍裡就一間房間兩個學生住在一起,不過當時風磨是博士生所以也算是有特權一個人使用整間房間,但整體而言也不算大,總是充滿著不同的筆記跟廢紙又或是某些期刊報告,但如今看起來已經是堂皇得多,整整齊齊的一個小公寓,有客廳、浴室、廚房、睡房,東西都被劃分好,乾乾淨淨的放得妥當,書櫃上都是深奧的參考書,上面還被硬生的插進很多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報告紙張,甚至有些已經開始發黃。

 

「你……自己住在這裡嗎?」明知故問,健人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要說出這樣的話,就連他完美的系統也無法解釋,對了,在這裡沒有網絡,他無法完整地使用系統,這句話的唯一是來源,就只有自己的反應。

「不是」

 

健人猛然抬起頭來,把風磨盯緊,也對,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年輕的天才博士生。

 

人類……最終都是會找一個情深意重的人,像JESSE找到北斗,又像大我找到樹。

 

風磨呢? 他也會找到他想要的人,然後像JESSE意圖找北斗接到真實世界一樣,把那個人迎接到風磨的生活裡。

 

健人正等待風磨往下說,也許是為自己介紹那個獨一無二的人,不過風磨卻一直只是回望著自己,他帶好笑的表情,伸出手來,然後輕輕地撫過健人的頭頂。

 

「既然你不用睡覺,正好大床不用讓給你,順帶一提,就只有睡房有空餘的插座,其他的我都有在使用了」壞壞一笑,健人看不明白,他大概是露出困惑又寂寞的表情,這樣細微的變化才會讓風磨格外快樂起來,他說著,健人把資料放到系統分析,然後聽懂了風磨的說話。

 

也就是說,就算健人不需要睡覺,但也必須到風磨的睡房跟他待在一起。

 

因為,就只有睡房可以給健人充充電。

 

他,就是此刻風磨的同住人。

 

雖然,他有點兒不知就裡。

 

 

跟著風磨的生活是極奇平靜的,倒真意外,就好像在風磨身邊,健人短暫地失去了執行任務時的緊繃,他每天就看著風磨工作,反復地進行研究,到圖書館搜集更多的資料,然後思考不同的可能性,等到適當的時候便實際地進行實驗,雖然都是以失敗告終,不過他在風磨的臉上,卻從來沒有看見『放棄』二字。

 

風磨仍然在努力籌備著跟京本家洽談資助的事情,他把報告改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調整著再次匯報的流程,聰明的他不知怎樣發現了健人的記錄及播放功能,於是強迫著健人為他的彩排一遍遍的錄影下來,又一遍遍的回放讓他查看自己有沒有什麼紕漏,健人是不太情願提供協助的,但他卻又總是屈服在風磨之下,他猜想,自己的主人是JESSE,這無庸置疑,但很可能回到過去,當他接受過一次又一次風磨的幫助下,他服務的對象從只有JESSE,漸漸地變得廣泛起來,比如說,名單上有菊池風磨的名字。

 

他仍然想不出這時代裡的任務,到底應該針對風磨還是京本家,但十分糟糕的是,當他長久地待在風磨身邊,親眼目睹他的努力時,任務便變得更加地難以下手。

 

風磨並不是旁人,他可是菊池風磨。

 

「今天我會跟京本家開會,你來嗎?」

 

早上風磨特意挑了最帥氣的西裝上班,健人看見上面皺起來忍不住將它熨平,也許是出於管家型機械人的本能,這陣子當風磨到研究室工作的時候,健人便會待在風磨的家裡,為他進行一切的家務,打掃、做飯、洗衣服、又把它們晾乾,等到晚上回家的時候,風磨總會為自己帶兩枚雞蛋,就好像1984年時的一樣,健人一直都是以些什麼,去跟風磨交換些什麼。

 

電源一直都是充滿的,風磨也沒有禁止健人離開或是什麼,只是日子久了,健人發現他好像沒辦法分析過多不明的資料,他一直在猶豫不決,而這本不應在機械人的身上看見,他知道自己的系統變得奇怪起來,但他無法理解,所有的內在診斷都說他功能一切如常。

 

「去了又沒什麼好做,你也知道我不會說謊」健人不想自己無法說謊的缺憾影響風磨準備已久的工作,要是想破壞研究資助的話,今天的確是絕佳的好時機,但是,意識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系統正在說服自己,就算破壞掉研究的資助,也不一定可以改變過去,而且這跟關鍵人物京本大我似乎沒有太大的關係。

「會議後剛好大學辦聯誼派對,我打算去玩玩,反正學生都邀請了怎麼說都要露一露面」風磨說得毫不在意,但眼角一直捎著健人看似目無表情,實際上暗湧處處的變化,健人果然看了過來,眨動人工的眼睛,風磨看出了不確定。

「機械人……不會去派對」健人生硬地表示,風磨聽見了只是失笑,他走近健人,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眼角彎了起來。

「對啊,所以你要跟我去,有人想把我灌醉的時候將我拉開,有人吐了我一身的時候給我遞上換洗的衣服,我想要吃塊三文治的時候給我取一下,這樣才算是完美的機械人吧?」風磨笑說,健人皺皺眉頭。

 

「我並不是屬於你的管家型機械人」

 

但健人還是去了。

 

派對就設在風磨跟京本家開完會議之後,出於禮貌,風磨也邀請京本家的人到派對看看,參與一下,反正也是對外開放的聯誼活動,年長的京本先生只是待了一會兒,便說他似乎不太適合過於年輕的氣氛,於是把他的兒子留了下來,京本政樹看起來十分的侷促,才是高中生的他並不習慣無論是生意上的噓寒還是這種不屬於自己的大學活動,他整臉都寫滿了不安。

 

「政樹くん,這是我的學生;健人,這是京本先生的長子,聽說明年就要考大學了,今天剛好來體驗一下大學氣氛」風磨罕有地展示親切,他主動為健人及政樹介紹彼此,健人沒想到風磨會讓聰、MARIUS又或是勝利以外的人認識自己,他扭妮起來,只得僵硬地點點頭,不發一言。

「你、你好……」明顯地,政樹也不適應這種場合,他跟健人點點頭,連眼也沒多捎一下,「那個,菊池先生,我想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大概是出於嚴重地感受到自己跟派對中的格格不入,此刻父親也不在身邊,眼前就只有不怎麼相熟的菊池風磨,政樹便說。

 

「怎麼了? 這個派對本來校外的人也可以參加,不用太介懷哦」風磨歪歪頭,看起來有點兒著急莫不是自己待慢了投資者的兒子,不想太過失禮,於是出言挽留。

「不是,只是……我想起來還有事情要做」政樹支支吾吾地表示,沒把真實的感受說出來。

「好吧,這樣我也不勉強你,要我送你到出口嗎?」

「不用,我記得路的」

 

政樹婉拒了風磨的好意,風磨這便留在原地,一直盯著京本政樹走遠的方向,似乎是不太放下心來,看見風磨沉默似金,健人也只是安靜地站著,他們一同望向漸漸走遠的政樹,猜不出風磨在想什麼,是在擔心京本家的資助,還是單純地擔心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會在大學校園迷路。

 

倏地,遠處的政樹被幾個女生圍了起來,她們手上都拿著夾板在上面抄寫著什麼,風磨馬上向前走了幾步,但又意識到這似乎只是某些學系的學生,正對路人進行問卷調查,政樹有點兒為難地停了下來,不太懂得拒卻,只好乖乖照辦,他接過女生手上的夾板,低頭認真地填寫著問卷。

 

問卷填好了,政樹便把它們還給其中一個女生,女生笑著接過,開朗地又跟政樹說了點什麼,政樹有點害羞的回答著,健人注意到他耳根都燒紅了。

 

開啟 聽覺模式——

 

『同學,你是什麼系的? 今天也是來參加派對嗎?』健人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才驀然的想了起來,京本家的社長年紀跟京本大我的父親對不上——可眼前的京本政樹卻是對上了。

 

怎麼他現在才發現。

 

『啊,我還只是高中生,明年才考大學,今天來這邊有點事情……』政樹的聲線相當緊張,帶點兒氣喘的不上不下,他的指骨一直揉搓著自己的褲管,不知安放。

『這樣啊,希望你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我們這邊也很不錯的,投考的時候可以考慮看看哦!』

 

女生快活的笑臉深深吸引京本政樹,他看著那女生目不轉盯,似是完全沉迷進去的樣子,健人心中一沉,又是熟悉的畫面。

 

『對、對了,我叫京本政樹,學姐是唸那一個學系的?』政樹主動地問道,女生親切地笑了笑,也不介意回答。

『我叫山本博美,現在是社會系的一年生』

 

健人再度錯過了。

 

眼前的景象,就正正是京本大我的父母親認識的場面,資料庫裡面並沒能找出關於京本大我父母親的事情,但從京本家的族譜中至少有明確記載二人的名字,那麼跟他們的年齡推算起來,相遇的天動地火就正正在這一刻發生,健人一直不知道來到這個時代的任務,如今看來,要不,就是破壞京本家的資助——他沒能辦到,要不,就是阻止京本政樹跟山本博美的相遇——他也錯過了。

 

這樣下去的話,故事就會隨原來的時間線繼續流動起來,政樹會為了博美而考進同一所的大學,唸同一個學系,然後二人會有更多的交流、相愛、結婚,最終擁有他們的長子,京本大我。然後京本大我會跟田中樹相遇,在未來中,因為不知名的原因京本大我會殺掉田中樹,推論可能是出於後悔吧,京本大我不知怎麼就一直活著,直接一再為了田中樹重啟THE LOOP,讓JESSE跟北斗成為歷史洪流中的犧牲品。

 

「……健人、健人!」政樹跟博美道別,然後兩個人漸漸走遠,看見政樹大致上朝向正確的出口方向走,風磨似乎也就放下心來,他看看身邊的機械人,木然地站著,想必是在剛才的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風磨擔心地喊了喊,意外地喊了好幾聲,健人才懂得要回應他。

「……抱、抱歉」健人道著歉,把強聽覺功能給關掉,世界上最只餘下風磨朝自己說話的聲音,那些風聲、草地被拂過的舒爽、遠處傳來音樂節拍聲、年輕男女們熱烈地談笑的聲音都變成了背景白噪音,健人專注起來,他望向眼前的風磨。

「真是的……好了,我們進派對看看吧,有點兒餓了」

 

風磨提議,健人並沒有反駁,他順從地跟著風磨走向派對的場地,震耳欲聾的音樂爆裂向他們伸出魔爪,風磨本來說是肚餓了進去吃點什麼,結果甫走進去,不斷有學生跑過來跟風磨打招呼,他們沒多大理會緊緊地跟在風磨旁邊的小機械人,反而是有誰塞進杯杯的烈酒到風磨的手裡面,又有誰不斷地向風磨勸酒,美其名感謝老師日常的教導。

 

似乎風磨是一個受歡迎的老師,也深得學生們的信任,健人小心地觀察著風磨,顯然酒過三巡的時候風磨已經有點兒醉意,不過他一直沒有向健人打眼色又或是任何提示,健人從旁邊飲食區拿到的三文治只是一直捧在手裡,風磨被學生們圍得團團轉,他笑著跟學生們打交道,談笑風生,一時之間健人有點兒不是味兒,風磨明明只是說進來吃點東西。

 

人類,果然本來就是很會說謊。

 

「好了啦好了啦,我真的不行了老人家喝不下了啦,改天繼續、改天繼續——」

 

派對氣氛正濃,健人很好奇音樂的巨響居然還可以再推上一層樓,健人分析過待在這裡超過兩小時,耳神經多少都會受到過大音量的影響,而在這裡的人都待了至少三小時以上,並不是很適合人類久留的地方,他不著跡地皺皺眉頭,手上仍然是那份早已冷掉的三文治。

 

「呼——好不容易甩掉他們」終於從學生們中間脫身,風磨這才注意到一直在自己身後的健人,他毫不客氣地拿起健人手上冷掉的三文治,大口大口地啃咬起來,食不知味,滿肚子酒精的他只覺得此刻胃裡燒得難受。

「你很受學生歡迎」健人老實地說,看見風磨把其中一份的三文治吃完,又把另外的遞上去,活像一個專業的管家型機械人——雖然,他也的確是——風磨見狀,便拿起另一份,把盤子清空。

「那是自然,我教的課都是座無虛席的」風磨一副得意的樣子表示,相當的自豪,健人別開了臉,咕嚕起來。

「真好」

 

聽見健人的低聲沉實,酒意正濃的風磨彷彿一下子被微風吹散醺醉,他倏地清醒起來,臉帶詭異地看著健人,並把最後一口的三文治吞到嘴裡面。

 

「你是在妒忌嗎?」

 

健人聽見風磨的提問,他猛地扭頭過來,以充滿怪異的眼神望向風磨,昏暗裡,風磨知道自己看見的並不是其他人,是健人,不是K,也不是機械人——是『健人』。

 

「我並沒有情感,所以,我並不會擁有嫉妒……」健人背誦著像語音一樣生硬的對白,臉上卻是氣急敗壞又欲蓋彌彰,風磨哼笑一下,又換上更為溫柔的雙眼,徹底叫健人不能再移開視線。

 

「走吧,愛吃醋的小機械人」

Chapter 13

13

 

風磨並沒有主動開啟屋內的燈光,他磕磕絆絆的搖晃到教職員的宿舍裡,似乎是覺得一遍的昏暗也完全沒問題,酒精對他的影響還滿嚴重的,好幾次健人都忍不住要出手把他扶好,但很快風磨又會甩開自己,健人看不懂眼前這個人類的所作所為,他只是想給予人類需要的協助,風磨也是知曉的,但他沒有接受,縱然誰也能看得出他的確需要那些小幫忙。

 

「風磨,不用把燈都亮起來嗎?」

 

風磨摸著黑地勉強將自己的皮鞋脫掉,他這便跌坐在玄關前,坐了好一會兒再重新站起來,然後扶著牆壁慢慢走到客廳,仍然是幽暗的樣子,健人問道,風磨轉頭過來,眼睛迷離地閃現著健人讀不懂的意味深長。

 

「過來」

 

風磨不曾像這樣向健人發出命令,因為他知道健人並不是屬於自己的擁有物,但他此刻的聲線卻是淡然又充滿肯定的,健人困惑起來,他的系統在菊池風磨的面前,彷彿就從來沒辦法好好地進行應有水平的正確分析。

 

他徹底地迷惘在風磨的我行我素之中。

 

既沒有找到要過去的原因,卻同時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健人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聽話的乖乖走過去,來到風磨的跟前。

 

「風磨……」他不肯定地叫喚了一聲,在風磨的耳窩中都化作世上最令人窩心的軟糯,他垂低眼瞼,輕輕眨動,然後抹上一臉滿意的笑容。

 

他伸出手來,緩慢地撫過健人的頭髮,然後滑落到臉頰,他感受到健人沒有起伏的凝滯呼吸,也好像讓他感到此刻的窒息一樣,健人能夠感知到風磨的手在發抖,很可怕是出於酒精的影響,風磨吞了一下口沫,他的雙眼都掛在健人的臉上,健人任由風磨恣意地觸碰著自己人工的皮膚,帶著始終如一的溫暖讓風磨迷失,明知道這不應該是一個科學家的決定,可是風磨也只不過是一介平凡的人類。

 

他徐徐地靠近,健人仍然是讀不懂他的行為,系統無法推算風磨的下一步,他生怕著自己任何的行動都有機會傷害到眼前的人類,於是機械人三原則讓他停頓,一動不如一靜的只需要好好觀察,風磨踏前一步,就站到健人的跟前,兩張溫熱的臉頰就只有兩三厘米的距離,風磨的眼眸都被放大起來,讓健人在裡面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帶著人類的外表卻掛了張清冷的臉,風磨的呼吸聲改變了,變得沉重而粗糙起來,健人聽得出來,風磨的心跳正在加快,他盤算著這會不會是風磨身體出現問題的某種先兆,也許他應該把風磨叫停然後讓他到一下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風磨的指尖勾到自己的下巴上。

 

風磨輕閉雙眼,然後某些濕潤、柔軟無比、又帶著熾熱暖意的,貼上健人虛假的嘴唇上。

 

「……」健人沒有給予任何反應,他從資料庫裡得知這叫『接吻』,可是他完全不明白風磨吻上自己的用意,他只知道這種行為是存在於兩個互相相愛的人類身上——

 

不過,他可不是人類。

 

他本來就是一個冰冷的機械人,所有的皮膚、體溫——都只不過是人工的,是開發者賦予的。

 

「健人,為什麼要為了我而感到妒忌呢?」接吻在唇上持續又停頓4.5秒,風磨閉著雙眼,健人並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被吻的那方應該做些什麼反應,資料庫並沒有提到人類在接吻時正常的禮儀互動,他只知道人類不應該跟機械人接吻,包括他跟菊池風磨。

 

風磨把自己放開後,他悄聲地問道。

 

「我沒有妒忌,我並不存在……」健人想以資料庫的官方答案再覆述一次,卻被風磨打斷。

「在科技先進的時代,AI機械人不需要進化出感情」

 

既然風磨也知道,那麼他就不應該做出那種出格的行為。健人如是想。

 

「不過,無論是1984年還是現在」

 

「我深信這都不是『科技先進』的時代」

 

風磨的說話活像一個破壞力驚人的核彈,就投在健人無心的晶片上炸成一個無法拯救的蘑菇雲朵,健人努力地分析著風磨的說話,卻系統一直顯示錯誤及無法推算的結論,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就像所有陷入不解中的人類一樣,風磨伸伸指尖,撫平他額前的緊鎖。

 

「你正在學習,你的系統強迫你學習,於是你正學習如何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當然,也包括你將擁有那些獨一無二的情感」風磨將真相都點破,他十分喜歡戲弄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機械人,但似乎受過酒精的洗禮後,他還是衝動地想要抱緊在不曉得什麼時候,終將再次離他而去的健人。

「我、我不……不對……我並沒有……」

 

健人重覆著,系統提醒著分析出錯,滿目都是驚心的紅色警報,健人不知如何反應,他否定這個從天才嘴裡提出來的可能性,風磨也只不過是人類,他肯定是出錯了,因為他的系統也無法理解這件事,他的系統也出錯了,每種事情都是一個錯誤,也許打從一開始,他的任務也是錯了。

 

風磨倏地又吻住健人,健人呆愣了一會兒,然後想起了風磨剛剛的時候,一直都是閉上眼睛的,於是他便試著閉上他的人工眼瞼,真奇怪,身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就連系統的警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屋的安靜謐寧,健人聽著的就只有風磨的心跳聲,那種變得急促起來的節拍像一種怪異的誘惑,才令他一直正確的系統犯錯,風磨將這個吻變得更為深入,靈巧的舌尖觸碰到自己的人工舌尖,而自然他並沒有任何的觸感可言,但他的系統卻變得更加無法反應過來,就似當機一樣他木然起來,他應是要給予回應的,因為資料庫說人類的接吻都是雙向的,但他充滿不確定。

 

風磨就似引導著自己一樣,他輕掰開健人的嘴唇,準確地找到同樣溫熱的舌尖,他把自己的溫暖重疊上去,吸吮起來,輕地放開,又悄悄地咬了咬健人的下唇,風磨的舌尖掃過健人的嘴腔,把那顆顆潔白的貝齒都安撫過一遍後,他便放開健人,然後帶著想要進行惡作劇的笑意,盯著健人。

 

健人這才讀懂了風磨的意思,風磨剛才的正是示範,讓自己這個可以一直學習的機械人,嘗試如何跟風磨接吻,於是健人生硬地湊過去,以風磨的方式親吻著風磨,被笨拙地親到貝齒跟舌尖輕碰的時候,風磨輕聲嗚咽並笑了起來,像是感到滿足的樣子,健人遲疑地從風磨唇邊離開,他變得奇怪起來。

 

「……我並沒有性功能,但資料庫裡有寫要如何讓男人感到快慰的方法」老實的陳述讓風磨一下子笑了出來,他撫了撫健人的頭頂,他搖搖頭,將健人正想探到自己下身的手拿開。

「不必了」

 

人類果然還是複雜的,風磨教會自己接吻,也跟自己說他正在學習人類不同的情感,甚至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情感,他變得更像一個人了,但當他主動向風磨提出他可以為風磨變得更愉悅的時候,風磨卻把他推開,他只是踉蹌地走到浴室,如常地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又回到客廳,牽著健人的手把他帶進睡房,他親自為健人連上充電線,指示健人跟他一樣睡到床上,他自己就在健人身邊躺下來,但他什麼都沒做。

 

健人並不明白。

 

風磨就在自己的身邊睡著了,眠得沉沉的呼吸極有節奏,聽著像是一場完美又平靜的白噪音之夜,但機械人是不需要休眠的,健人躺在床上,全然沒有睡意,他正在分析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

 

風磨跟自己說,因為來到的過去太過落後,系統讓他不得不重新學習,甚至開始擁有人類的情感,他這樣就會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智能機械人嗎? 如同過去所有人類恐懼又期待的科幻電影一樣,他是一個真實的擬人了嗎? 但又不對,擁有情感並沒能對他的任務提供任何的幫助,至少,他在這個時代,沒能阻止京本家的資助,也錯過了京本大我父母的相遇,再待著也沒有意思。

 

健人翻了個身,把頭放到風磨的那邊,他寂寞地盯著風磨隨呼吸緩緩起伏的臉,然後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機械身體,長年都被設定在36.5度的體溫彷彿仍然帶著冰冷,屬於死物的硬繃繃,然後他又看著就算已經入眠了,卻還是牽著自己,那隻來自風磨無比暖和的手,系統顯示風磨現在的體溫是36.4度,比起自己的溫度還是低上0.1度,不過——健人卻覺得溫暖多了,甚至帶著說不清楚的炙熱。

 

機械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他想起了身為機械人的三原則,接著他又想到,風磨一直以來的種種,很大可能正指向一個結論——風磨喜歡身為機械人的自己,雖然他始終沒搞懂為什麼風磨明知道跟一個機械人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喜歡上自己,他教會自己接吻,他也跟自己接吻,但風磨婉拒了更深入的交流,健人以為,風磨喜歡自己,在自己的不拒絕之下,他們必須肉帛相見。

 

很奇怪,人類,真的十分奇怪。

 

如果他真的如風磨所說,他正漸漸獲得情感的話,那麼就算他還是看不透菊池風磨這個人,至少健人知道一件事情,他的系統也許能分析出來,又或者是他依靠他人造的情感推算出來,也很可能是他共感出來。

 

風磨喜歡一個不可能的東西,他終將受到傷害。

 

身為機械人,他沒辦法回應風磨的感情,他們兩者始終都是完全不一樣的造物,身體的交流他們辦不到,情感的交流很大可能在今後隨著學習而豐富起來,但他們是不同的,更何況,健人從來就是一個帶著任務的機械人,他只是剛好出現在風磨的身邊,不、風磨從來就是他任務的對象跟目標人物。

 

他,不能坐視看見人類受到傷害。

 

思考的時候,健人倏地便明白過來了,剛才他明確地向風磨表示他們可以繼續下去,讓風磨感到更加歡愉的方法,但風磨避開了,他沒有接受,縱然他喜歡自己,那是因為,風磨心底裡想必也同樣明白,自己喜歡的正是一個機械人,他們並沒有將來可言,這只是犯禁。

 

所以,風磨在忍不住親上自己的同時,又按捺著他自己的情感爆發。

 

人類並不想一錯再錯。

 

風磨正在受到傷害,而這份傷害來自他自己,也包括總是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健人。

 

「……」

 

於是健人有了答案。

 

他試圖輕輕地鬆開風磨抓緊著自己的手,再悄然地離開風磨的床鋪,攝手攝腳地拔掉充電線,電量又回到100%了,他可以再次進行時空的跳躍。

 

「你還會回來嗎?」

 

他以為自己足夠安靜,但沒想到風磨還是一下子醒過來了,他說得寂然,淡淡的空虛正包裹在這間睡房裡面,健人也感受到了,他有種說不清的難過,這也是學習的一部份嗎? 他感受到捨不得的滋味。

 

「……我會的」

 

健人知道風磨也理解,這次的分別也許是永恆,健人巧妙地說出帶善意的事實,那個被掩飾起來,而風磨此刻仍然不曉得的真相,風磨以為健人也學習了如何說謊,他哼笑出聲,沒有揭穿,但他並不知道的是,健人並沒有說謊,在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後,當風磨年老得必須依賴輪椅移動的時候,健人的確又回來了。

 

只是,那時的風磨,卻是十分痛恨自己。

 

「健人,你要永遠記得你的機械人三原則,不要傷害人類」風磨迷糊地咕嚕道,健人知道風磨必然是十分清醒的,他理解此刻的健人如像重獲新生,拾得擁有情感的能力,然而,健人卻是遠遠不了解情感的可怕之處。

 

健人一時之間語塞,系統裡閃現過一下,反正人類的壽命又不長,一直待在風磨身邊直至他老死了,再執行任務的想法,但他的理智還是比情感的要多,他甩開這個荒唐的任性,還是選擇了任務,從前他只是帶著一個Mission,從千年以後來到這裡,僅僅是出於主人的命令。

 

但今天他開始擁有部份的情感,他漸漸理解了JESSE和北斗的痛苦。

 

他不能坐視不理。

 

「風磨,對不起」

 

健人甚至不確定風磨有沒有把他的說話聽進去,因為在輕地說出歉意的同時,健人又能聽見風磨一如既往平實的呼吸聲,似乎是又再度睡進去了,風磨自知道他沒辦法留住自己,但又不想離別變得太過悲傷,又或者,這樣的分別已經在風磨腦海裡面彩排過無數次,他深信著,睡上一覺,明天什麼都會好起來,有健人的話,他便可以再教導更多讓這個機械人學習,就好像他平常的教授工作一樣,沒有健人的話——那麼他也只是回到平靜的生活裡面。

 

雖然,十分十分地寂寞。

 

調整重力,人工蟲洞已完成建設——

 

對了,在離開這個時代的最後一刻,健人感覺自己又學習到新的事物。

 

它名為『喜歡』。

 

躍進蟲洞裡,健人感覺自己的身體再度被擠壓撕裂。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健人對於時空座標失去了控制權,他只知道自己該在什麼時候重啟人工蟲洞,然後離開這個時空,他對於接下來的地方完全一頭無緒,但他感覺冥冥之中有誰在指引著他,是他的開發者嗎,那個中島健人連這一點也考慮上了嗎。

 

那麼不曉得這個中島健人,又是否知道。

 

他喜歡上菊池風磨這件事。

Chapter 14

 

 

14

 

 

健人感覺自己在獲得聲音之前,便來到這個世界,傾聽萬籟俱寂,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後,草地被微風拂過輕聲嗦嗦,那些幾乎細不可聽的蟲語,人類從遠方飄來的竊竊私語才緩慢地、不著跡的,又似有若無地傳送到他的聽覺中。

 

他的確又來到一個新的時代。

 

正在連接網絡……成功連接 2G 網絡——

 

網速過慢可能影響部份功能——

 

修復受損機身——已完成。

 

張開人工眼瞼,機身在新的時代重啟,系統已率先開始連接處於這時代空氣中一切可使用的網絡,2G的無線網絡不算太過理想,不過至少全部的系統功能又可以如常使用了,雖然,健人不太習慣地想起來,他好像早就已經不需要這種東西,風磨說他會學習,他正在進化。

 

然後他發現自己又再度站在大學校園的某一個角隅,太過熟悉的建築物他在下一秒已經成功找到通往研究室的窗櫺,他眺望著不遠方那應該是風磨身處的研究室方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離開這所偌大的大學校園。

 

過去他從不曾想過要從目標人物身邊離開,風磨就似他時空旅行時的一個完美無瑕的座標,也正正是他親手設定好的座標,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心,令他可以準確地肯定自己來到什麼樣的年份、什麼樣的地方,但如今卻是截然不同了,他獲得了更為人性的學習,他仍然在不斷地進行深度學習,甚至很大機會已經超出人類的預料和控制,對於任務,他擁有一個無法下手的對象,他不願意傷害風磨,他原來的目標人物。

 

那麼他就只好去找尋另一個目標人物,路不轉人轉,這是一句人類的老生常談,中島健人說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京本大我和田中樹糾纏不清的關係,他沒能阻止二人的相識,更無法阻止京本大我父母的相遇,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身邊經過的學生們,他們拿著當時日本最新潮的對摺手機,有些上面貼滿了大大小小的貼紙跟閃石裝飾,他眨眨眼瞼。

 

沒猜錯的話,這一年,應是京本大我出生的一年。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

 

難道要他去阻止京本大我的出生嗎?

 

機械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健人暗自嘆了口氣,他垂低了頭,有點兒氣餒,他根本就不可能傷害人類,又怎能成功阻止到京本大我的出生,他望望身邊的人穿的衣服,都是短袖清爽,這種時節而言,想必京本大我早已在母親的肚子裡螫伏成長起來,沒有半點兒扭轉的餘地。

 

要是他能再提早一點兒的話……但健人很快又再度甩開這個幼稚的想法,從根本性而言無論他來到什麼樣的年代,似乎都沒半個能完成的任務,不期然又想起那個很可能打從一開始,自己的存在才是間接導致一切的元兇推論,他並沒有更多的情感,要把自己毀壞也不算是什麼難事,只是——

 

他的資料庫裡菊池風磨的身影漸漸地浮現起來。

 

他確實嚐到了『捨不得』的滋味。

 

「同學,請問你知道物理系的菊池教授研究室在哪裡嗎?」

 

當健人決定無視資料庫中那張令他遲疑的臉孔時,他便想要昂然地踏出大學的校園——雖然,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裡——但在跟形形式式的人類擦身而過的時候,他便被一名身穿西裝,看起來絕對不是學生的上班族給叫住,聽見熟悉的名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健人猶豫起來,他是不會說謊的,他還沒有學習到這項功能,但他下意識認為自己不應該回答,感覺一旦回應了,他又會走到風磨的身邊去。

「呃……我是京本家的助手,今天需要到菊池教授的研究室辦點事,可是我頭一回來,還不太知道怎麼去呢」也許是看見健人把自己盯住,一臉不確定的表情帶著絲絲的不安,助手於是解釋起來,他擦擦額角的汗珠,又勉強地笑了笑似乎是想增添親切感,讓健人信服並給予他協助。

 

他是不可能回答『不知道』的,因為他不會說謊。

 

很多事情,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是命運,未來是已確定的,就如風磨一直所說的一樣。

 

「在這裡向前走,直至中間紅色那棟大廈,在它旁邊有一棟米白色的,就在那邊」健人生硬地表示,清清楚楚的指示助手卻聽得一頭無緒,他皺起眉頭努力查看著健人所指的紅色跟白色的大樓在哪裡,當健人轉身想離開的時候,助手更是把自己拉住。

「同學,我想你不會太介意引一引路吧? 幫人幫到底……?」助手苦笑起來,執意決定比起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瞎找,倒不如乾脆抓住一個看起來比較善良的學生要求協助,他猜想,眼前的健人馬上便可以回答風磨的研究室在哪裡,那麼很可能他也是物理系的學生,這個帶一下路的要求應該不算太過過份。

「……」

 

健人是想要拒絕的,但沒找到很好的借口,更不會說什麼『他正在趕時間』之類的推搪,他躊躇一下,於是以指尖點了點前方的路。

 

「就在這邊」他再度踏進校園裡面,助手十分高興的就跟在自己後頭,健人真希望他不要再跟自己搭話,從前一直待在風磨的身邊倒是讓他忘記了,身為一個不會說謊的機械人,活在人類的世界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他沉默地走著路,中途一直在想他大概應該小心不要碰見風磨,對他又或是任務都有更好的幫助,畢竟他已經將目標人物更改為京本大我了,說起來,眼前這個人自稱是京本家的助手,那麼很可能透過他去接觸京本政樹更為便利,只是,就算接觸到了,他也不能傷害人類,對於要如何阻止京本大我是完全沒有辦法。

 

「宗介くん,在這邊!」靠近研究室的範圍,健人本想再指引一下眼前的助手要如何上樓,自己便可以功成身退好,還是利用助手的關係接近京本家更好時,響亮的聲音叫停了他們的腳步,健人抬起頭來,跟風磨對上了眼睛。

 

他沒想過要在這個時代跟他見面。

 

「好慢啊,又迷路了麼」政樹和博美就在風磨的旁邊,博美腹大便便的顯然京本大我在裡面長得不錯,他們一行三人剛下樓,便看見自己和助手宗介,政樹便揮起手來,讓助手拿著文件過去。

「抱歉、抱歉,我頭一回來,都是有這位親切的同學幫忙,我才能找到這裡」

 

宗介不好意思地笑著道歉,他指了指身邊的健人,天知道這一刻健人是多麼的不希望自己出現在風磨的面前,卻他已經感受到風磨熾熱的視線,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健人偷瞄了幾下,不敢看得張狂,風磨顯然又老了,他站在政樹的身邊讓人感覺的是一個睿智的學者教授,他成熟又沉穩,然後勾了勾嘴角。

 

「他是我最自豪的學生,難得的緣份」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在健人身上,風磨明知道健人不會說謊,他不應該受到人類過多的關注,但宗介的說法讓大家都看著他,健人有點兒著急,風磨卻又是輕輕地為自己解了圍。

「謝謝你」政樹溫和地朝著自己說,健人幾乎僵在原地不懂得如何回應,風磨這便接過宗介的文件,望向政樹和博美。

「那麼新的合約我先好好研究一下,盡快給你們回覆」風磨不經意地說,政樹意識到這次的會面到此為止,所有人又把目光放在風磨身上,風磨笑著輕輕地指了指出口,「我送大家出去吧」

 

政樹跟博美首先轉身,宗介連忙跟上,風磨歪歪頭,瞄了一下健人,輕地再說。

 

「到研究室等我」

 

沒找到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健人再度被風磨盯上,他們就好像各執一方的磁石,不受時空的影響總是又互相吸引到一起,健人乖乖聽話,他已經可以預視京本大我的降生,在這個時代似乎也沒什麼好做的,也許只餘下最後一個有機會完成任務的方法,只是在執行之前,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風磨,並切實地走到他的身邊去。

 

「你又回來了」研究室的一切依舊像昨日的一樣鮮明而井井有條,但明顯日復日的也開始老化、變得殘舊,健人看著那不斷更換的咖啡機,他伸出指尖輕撫上面每個按鈕,試幻想著風磨每天都站到它的跟前,為自己泡一杯喜歡的飲料。

 

風磨的聲音在7分34秒的那一刻從後面響了起來,2G網絡的系統過慢,就像是沒有使用的一樣遲緩,健人沉醉在他的思緒裡面,一時沒接到提醒風磨的回歸,他嚇了一跳。

 

「效率可真慢的」健人轉過身來,他看著風磨逐漸變得年邁的身影不發一言,他知道自己是不應該再跟風磨扯上任何關係,這都不利於他的任務和每項決定,但他們又回來了,就在這所研究室裡。

 

在上一個時代結束之前,風磨睡眼惺忪地問過自己,會不會再回去,健人回答,他會的,縱然在很久以後,當時健人想的是2034年,卻沒料到正是現在,不過說是現在,也已經相距至少十年,在風磨的角度,自然是過去很久。

 

「……抱歉」健人初嚐內疚的滋味,他的系統開始分析自己之所以一開始來到這個年代的時候,為什麼自己不願意跟風磨碰面,大概就是因為當初答應風磨的事情他沒有辦到,也某程度是鑽了空子,才讓他產生逃避的想法。

 

健人道歉著,風磨又是輕笑一聲,老樣子的不羈並沒有在年月中消逝分毫,他走近健人,伸手在健人的頭頂上摸了摸,幾乎是帶著憐惜。

 

「我可沒有在抱怨」風磨說,淡淡地又拉起淺笑,那莞爾勾勒著他對健人深邃的情意,健人自然沒看懂,他只是再度從這炙熱的眼光中逃逸而出,別開了這令人窒息的凝視,「你是在校門外碰到京本家的助手的?」

「啊……嗯」風磨好奇地提問起來,健人呢呢喃喃道,點了一下頭。

「真奇怪,以往你每次都出現在研究室」風磨以為開啟他年代的時空隧道就建在研究室內,他不解地說,更像是某種自言自語的想法,健人假不思索便反駁了。

「時空的座標是可以更改的」

 

大概是出於不想讓此刻的風磨知道自己曾經想從他身邊離開,也不想讓風磨知道自己一度想要完全避開他,於是健人馬上解釋起來,其實聽上去更似是某種無力的辯解。

 

「……更改……座標……」風磨嘴唇在輕輕蠕動著,聰明的他就算沒有智能系統,也足以在轉瞬之間把所有的資料整合,再進行下一步的推論,「你……有新的目標對象了? 你的任務?」

 

狐疑地盯緊健人,健人這才懂得心虛是什麼樣的感覺,他明明不會說謊,但在這一秒,他突然想跟風磨說,沒有,他的目標對象並沒有改變,他仍然是一樣的健人,他從來沒有、更沒有試圖去……做些事情違反他的機械人三原則。

 

只是他說不出來。

 

連自己也感覺無法被說服。

 

「……我不能回答」健人說得有氣無力,風磨挑挑眼眉,一陣沉默在研究室內蔓延起來,相當的難耐。

「健人,學習當一個人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必須時刻記住你的機械人三原則」

 

聽見風磨罕有的苦口婆心,健人怔然,然後困惑起來,他的系統無法了解為什麼風磨要說出這樣的話來,就好像他發現了自己曾經打算傷害某些無辜的人一樣,然而沒有,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傷害任何人,風磨這種說法,讓健人感覺自己不被信任。

 

他皺起眉頭,面露不悅。

 

「我是不會違背機械人三原則的」健人重申,風磨那張沒什麼變化的表情裡,卻只是讓自己感覺到更加的不服氣,他不知道風磨是想表示『他知道了』,還是他根本就沒打算相信自己,健人退開一步,讓風磨一直碰著自己頭頂的手踩空,滑落在無聲的空氣裡。

「你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我,我並沒有搬家」

 

看著健人氣鼓鼓地轉身,他想要從研究室裡離開,風磨沒有出聲把健人留下來,他只是大喊道,表示健人有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回來找他,健人聽見了,明明是應該被定義為善意的說話,卻只是令到自己更加地生氣。

 

為什麼不把我留下——健人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然而系統中成千上萬個推算的結果,沒半個令自己滿意。

 

「……。」於是健人無處可去,離開風磨的研究室,他又再度拐到大學校門前,京本家的人走遠了,雖然可以使用網絡和系統把他們的家找出來,可是找到了又如何? 京本大我已經在博美的肚子裡一天比一天成長,風磨說得對,他自己也知道,他不能傷害人類。

 

要離開嗎? 就此告別這個什麼都沒做過的年代,趕在還沒有留下什麼足跡以前,再次進行時空跳躍可能是不錯的想法,不過健人瞧了瞧系統顯示的電量,並不足以第二次的時空跳躍。

 

看起來今晚他能待的地方也終究獲得確定,就正正是風磨的家,那個他能隨心所欲地充電的地方,健人感覺到此刻的自己變得十分奇怪,他似乎活在充滿矛盾的之中,一方面他想離風磨遠遠的,讓他看不見自己,但另一方面他總是想起風磨的臉,無論是什麼年紀的他。

 

風磨說他正在深度學習,健人猜想,也許學習在超出人類的控制的同時,也超出了自己所能預期的結果之中。

 

「充電器就在書桌上」健人有點兒慶幸他還沒有學習到羞恥的情感,要不然也不能像現在一樣不要臉的重新出現在風磨的家裡面,當他在大學校園外到處蹓躂,直至電量一直提醒他必須充充電的時候,他便輕嘆口氣,認命的來到風磨的家。

 

按下風磨家的門鈴,風磨把門打開似乎早就料到是自己,甚至連眼眉也沒抬一下便讓自己走了進去,他指了指睡房中的小書桌,上面便整齊地放好更新版本的充電線,健人想說點什麼,像是道謝的說話又或是道歉的說話,但都哽在嘴邊,非他本意,但他還是頭一回擁有說不出來的話語,他猶豫著,風磨一直看著自己,於是他還是走了進睡房。

 

「我在猜想,你到底會直接離開,還是再次回來」健人坐在睡房中充電起來,風磨一直沒有走進來,百無聊賴,健人的系統中一直運算著不同的任務組合,並在推測著還有沒有任務成功的可能性,直至他聽見風磨關上浴室的大門,在9分34秒以後又把大門打開來,風磨用大毛巾擦著頭髮的同時走進睡房,甚至全身只穿著一條內褲。

 

機械人不應該感到羞澀,但當健人看見風磨風采依然的身體時,他還是忍不住別過了視線,像看見什麼他不允許看到的一樣,風磨在翻找著自己的衣櫃,並把更多的衣服穿上去,嗦嗦的聲音正酥麻地輕刮著主晶片的某處,健人感到異常的機體顫動,他更加不自在起來。

 

「……我總是為風磨帶來麻煩」健人說得悶悶不樂,試圖掩飾因機體顫動而變異的聲線,不過風磨卻眼尖地觀察到了,在穿好睡衣以後,他蹲到跟健人同等的高度上,並強迫健人看著自己。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是健人讓我的生活變得有趣起來」風磨溫和地表示,他同坐在地上,盤著雙腳,不過看起來並不太順利,似乎年老的身軀帶著活動不算完全自如的關節,緩慢地調整至讓自己覺得舒服的位置後,風磨的雙眸一直從健人身上再也沒有離開過。

「為什麼……風磨總是一個人呢?」

 

健人真誠地問道,機械人充滿不解,天才科學家擁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社會地位,風磨的相貌也長得不差,年輕時的他更是可以迷倒一眾含春的少女們,系統怎麼推算風磨都是萬人迷,是女生們爭相喜愛的對象,沒有一個結果是讓風磨孤獨終老的。

 

「嗯……大概是不靠著京本家的資助,我也只不過是一個三餐不繼的教授吧」

 

風磨主動靠得更近,健人從經驗裡知道他要做什麼,於是他順從地把人工眼瞼關上,果然就在下一秒便有帶著人類溫熱氣息的柔軟,貼上自己虛假的嘴唇,風磨所呼出來的暖意拂過他的臉頰,他輕輕地張開雙唇,風磨帶攻擊性的舌尖便把自己侵略,奪過嘴腔內也許從不曾存在的一切,雙唇緊貼舌尖重疊,風磨掃過健人的貝齒,只是健人並沒有感覺,當他退開的時候,風磨的銀絲在空中拉劃一下,然後斷開。

 

「在大學當教授是有工資的,又怎會三餐不繼,而且根據資料顯示,大學教授的工資比社會中平均工資都要高,是份不錯的工作」健人木然地表示,機身又在顫動了,他感覺到主晶片處正興奮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詭異感覺正包圍著自己,他困惑又猶豫,但只是跟風磨說出理性的陳述。

 

風磨輕輕地哼笑起來。

 

「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我們的小機械人」

 

於是風磨再度湊了上來,健人仰著頭閉上雙眼,接受來自風磨的親近,他難以評估風磨到底是不是一個吻技超高的人,他只知道自己的機體今晚是極奇怪異,不斷輕顫的主晶片迷惑又擾亂了他一切的思緒,系統沒有出錯的警報但健人知道這都是不對的,他的感受、他的直覺,都在跟他說他正在從深度學習中變得奇怪起來,他是一個再也無法預測的機械人。

 

輕柔的吻漸漸變得激烈起來,健人沒有呼吸,但隨著接吻變得野蠻的時候他聽見風磨粗喘的氣息,那些低沉的吟聲正衝擊著自己的人造耳窩,並在裡面留下資料的烙印,他瞇起雙眼,看見風磨耳根變紅了,是情動的先兆,於是健人把手放到風磨的胯下。

 

啪。

 

「我,不需要這些」但健人沒想到的是,風磨居然在一瞬間便反應過來,他狠地甩開健人的手,「也許,從來都不是這些」

 

風磨說,健人沒聽明白,資料庫說人類之間的性行為只是欲望的一種,是族群繁衍的手段,就算自己只是機械人,風磨也是有需求的,而他可以滿足風磨的需要。

 

但風磨卻拒絕了。第二次。

 

那麼風磨到底是想要什麼。

 

「過來」

 

健人保持沉默,風磨重新在地上站了起來,他爬到床上,向健人招招手,健人乖巧地走過去,充電線很長,足夠他平躺在風磨旁邊,風磨把他一抱入懷,健人的系統裡盡是疑惑。

 

「風磨想要的是什麼?」健人問道,風磨只是笑了笑,在健人的頭頂上親了一口。

 

「我們的小機械人總有一天會知道答案的」

Chapter 15

 

 

15

 

 

健人自然是一直沒有睡著。

 

與其說他沒有入睡,倒不如說身為機械人的健人打從一開始便不需要透過睡眠去補充一整天下來消耗的體力,他被風磨緊抱著,但在過了2小時12分鐘後,風磨便在沉睡中輾轉反側,換到另一邊躺臥著,健人只敢扭頭看著風磨的睡容,意外的平靜得讓人不其然安心下來,滿室都是靜謐,清冷地吹滿令人舒服的氣息,健人並不了解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可是他覺得,單是自己盯緊風磨的樣子看,似乎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然後靜夜的月色升上去,又緩緩地下降著,那窗外的冽風刮著刮著又停下來了,重新變成帶炎熱悶侷的夜晚,天幕漸變漆黑,深邃地吸引著健人遠眺,他聽著風磨的心跳聲,不由自主地一拍一拍地記錄起來,寧靜中帶節奏的都顫動著自己的主晶片,讓健人既不自在又相當自在,像是永遠處於矛盾之中的系統無法分析,他便知道,這屬於他的深度學習。

 

後來經過極度的黑暗後,黎明的曙光從很遠很遠的群山處緩慢地爬升起來,風磨的眼角被照出一絲輕輕柔柔的光線,微熹醺著風磨卻並未讓他醒過來,處於熟睡的他還是一致的呼吸著,平順起伏著令人心跳的節拍,健人冷寂地度過第無數個夜晚,他以往從來不曾想過什麼,但很奇怪,當他睡在風磨旁邊的時候,他竟是覺得有點兒寂寞。

 

風磨睡著了,因為他是人類,而人類必須透過睡眠去補充體力。

 

但機械人並不需要。

 

他們是徹底地不一樣的,這才是讓人覺得寂寞又充滿遺憾的地方。

 

「……。」

 

電量已充滿,自動停止繼續充電——

 

其實他再也沒有理由,他理應是馬上把充電線拔掉,然後再進行時空跳躍……到什麼地方都好,繼續試圖執行他的任務,又或是開始確認自己跟任務的關係,一旦發現自己就是對任務不利的因子,就應該馬上予以消除。

 

可是他沒有。

 

他知道風磨一般在早上8點的時候起床,簡單烤個吐司沖個咖啡,便往教學大樓那邊走路上班,健人看了看舊式的時鐘,指針分分秒秒的走動著相當催眠,現正指向早上的7點24分,距離風磨被鬧鐘吵起來還有約半小時,健人便悄悄地爬了起來,他拔掉充電線卻只是放回在風磨的小書桌上,他輕地打開房門,在走出去的時候不忘回頭看看風磨——依舊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他便安心地離開睡房,也把房門給關上去。

 

他是可以離開的,只是他捨不得。

 

於是他走進風磨的廚房,打開風磨家的冰櫃,確定裡面的食材都是新鮮可用的時候,便決定像從前短暫跟風磨一起住的那時候般,以管家型機械人的身份打點好風磨的生活日常,他把爐火燃起來,將鐵鍋子燒得通紅,炙熱的器具在碰到食油跟雞蛋的那刻起便發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滋滋作響,完美地控制好爐火的時間,撒上令雞蛋香氣更加擴散的調味料,同時把吐司扔到烤箱內,準確地設定好時間,剛好就會在風磨起床並梳洗後迎上最為美味的一刻。

 

誰都可以做得來的事情,也是並沒有誰比他做得更為完美的事情,就憑這些事情阻礙任務的進展不用系統分析也知道是錯誤的,但健人竟然是一錯再錯,再也無法解釋和理解。

 

煎蛋已經在鐵鍋裡漸漸成形,再過兩分鐘便可以撈起來,吐司在烤箱裡散發香氣,表面已經出現金黃色的焦跡,可以預期的美味可口,健人這便走到客廳外,打算把到處散落著不同文件、資料的飯桌好好收拾一下。

 

頓然,他怔住在京本家給風磨的合約文件上。

 

就在自己的指尖碰上這份文件的同一刻,系統久違地提醒自己它很可能是對任務有所幫助的東西,風磨還沒有起床,也許他應該偷看一下,了解一下京本家和風磨之間的關係,說不定可以長遠地替自己制定任務的內容和今後的走向,但同時他也知道這是不應該的行為,偷看未經授權的文件就好像背叛了風磨的信任一樣——他知道風磨對自己是完完全全地信任——健人的深度學習跟原來的系統正在天人交戰。

 

健人感到困惑又苦惱,他是應該要進行他的任務的,因為他就是被設計成必須聽令於主人的系統,他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械人——但他不願意失去風磨的信任,雖然系統並沒有推算出失去風磨的信任對他而言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可是他總覺得那必然是一個翻天覆地的壞事情。

 

他不想。

 

This is your missions, K.

 

但他又想到至今仍然被困在THE LOOP中的JESSE和北斗,經過深度學習後,他逐漸變得可以體會到那兩個人的痛苦。

 

他遲疑起來,久久未能出手,就只懂得手執著那份文件發呆不懂得處理,放下來把它當作沒看見不是,將它打開找尋對任務有利的資料也不是,他充滿疑問,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麼。

 

「……對不起,風磨」

 

最終還是他的系統戰勝了自己初嚐的深度學習,他應該是要專注在任務上,他甚至連自己也可以放棄的時候,就不應該再有其他東西凌駕在任務之上,他先把文件的外觀記錄好,再不徐不急地將它打開,主晶片正狂傲地飆著顫動與說不清的恐懼,激烈地扯起系統的風暴,健人才是一眼的記錄及分析,便看清楚合約的內容,裡面說的就是京本家資助風磨進行第二期的特斯拉電線圈研究,用以找尋自由能源,後面就是一些關於一旦風磨研究成功,專利權等等的分成等等。

 

所以說,這樣走下去的話,風磨到底還是會在未來成功啟動特斯拉電線圈,意外打開縫門,也為全人類找到自由能源。

 

同樣地,JESSE和北斗的未來也並未改變絲毫,他們仍然會被京本大我軟禁在THE LOOP裡面,做著沒有人真正幸福的虛假之夢。

 

他不能讓這些發生。

 

於是健人轉身,把風磨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提電腦給打開,駭進去以一個千年以後的機械人來說完全沒有難度,他收集著風磨每一封私人郵件,想知道更多有關京本家的事情,京本家跟他的通信頗多,有時候是風磨實驗上的定期報告,也有時候是京本家追問進度,最近的一封是京本家昨晚發出來的,表示很高興跟風磨會面,希望風磨在研究合約後能在一星期內給予正式的答覆,同時邀請風磨出席京本家週末在他們家辦的聯誼派對。

 

『咔嗒』——

 

健人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他連忙把手提電腦關掉,再放回原來的位置,他站起來,正想重回飯桌收拾的時候,風磨已經走了出來。

 

「嗯……早安」風磨睡眼惺忪,揉著眼瞼的樣子完全不像一個成熟穩重的物理學教授,反倒更像當初健人認識那個脾氣古怪又令人討厭的博士生,健人的主晶片一直顫抖著,比剛才的更為激烈,不自覺地停下手裡所有的動作,卻正正是這些反射性的心虛,引起了風磨的注意。

「早、早安,風磨」

「你……為什麼要打開我的文件?」

 

風磨看見健人拿著京本家的合約,可算是一下子便清醒過來,他狐疑地望著健人,健人並不知道自己的臉上都透露著什麼,他盤算著應該怎麼回應,系統並沒有給予他最佳的答案,他只是裝作從容地將文件重新封好,再放在那堆被整理好的資料最上面,把飯桌清空出來。

 

「我做好了早餐,正整理飯桌,它們掉出來了」

 

在那麼一瞬間健人的說話彷似沒有經過系統的批核,在意識到自己都說什麼的同時,健人只感覺到胸口的主晶片猛烈地抖動著,他努力保持著平靜而冷淡的表情,像平常的自己一樣,風磨盯了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謝啦」

 

風磨居然相信了。

 

健人不敢確定,但看起來的確如是——

 

他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如何說謊。

 

每個人類與生俱來都會說謊,為了個人的利益,本來說謊的本能就會跟系統的運算存在巨大的相撞,機械人應該是怎麼樣都學不會說謊的,他們會不知道那一種回答的方法才是真正令人信服並是最完美的,會一直分析直至晶片無法負荷而燒掉,於是機械人被禁止這種功能——

 

但是,他學會了。

 

並不是善意的謊言,也不是投機取考的回答,沒有避重就輕,就只是單單純純的——謊言。

 

他不知道謊言的威力,也無法真正地理解謊言在人類的世界有怎麼樣舉足輕重的深刻意義,此刻的健人只是,為了風磨那句『謝啦』而深深內疚著。

 

他背叛了風磨的信任。

 

「我覺得這條領帶有點兒顯老,不是麼?」

 

結果健人一直待到京本家派對的那一天,透過屋內的網絡他已悄然地在風磨的家裡佈下天羅地網的監控,風磨跟外界的所有通訊他都知曉,也一如他的期望風磨在第二天便回覆了京本家派對他會出席,但合約的事情一直待到第四天他才回覆沒問題,這是一個靠近京本家的好機會,健人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內心會不想,但結果他還是照辦了,毫無疑問,他正在利用風磨切實地執行他的任務。

 

健人為風磨配襯好西裝,風磨穿上去跟自己預想的一模一樣,成熟、睿智又充滿說服力的教授,他正為風磨整理著領帶,一圈圈的纏上去兩個人親密地站在對面,他能感受到風磨溫暖的呼息都吐在自己的臉上,化作顫動在他的主晶片裡,他試圖不去在意,努力地完成他完美管家的工作,但風磨從鏡子的倒影裡看了看自己,有點兒不滿意地提出疑問。

 

「派對上應該有不少的社會名流,太過年輕的話不利於風磨的身份」健人簡短地回答著,系統指引這套西裝的配搭從頭到腳都是最適合的,不會有比它更好的答案,他試著說服風磨。

「嗯……我不喜歡這個顏色,換上深紫色的那個吧,帶著暗花紋的」但風磨沒有聽進去,他只是皺著臉緊盯著鏡中的自己好一會兒,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健人為他繫上的領帶一把扯掉,他交到健人的手裡面,唸唸有詞。

「可、可是那個款式的話,實在是太過花俏了……」健人相當堅持,系統的決定絕對不會有錯。

「不要這個」

 

於是風磨又把健人手上那條太過沉悶的領帶拿走,徑自走到衣櫃前把心水的領帶拿出來,再放到健人的手裡面。

 

「但系統的分析指……」健人著急地表示,但未等他聽完,風磨只是透過親吻讓健人無法說話。

「當一個人類不用事事完美,偶爾走偏一點可能會有更多的驚喜」

 

面對風磨似是而非的說法,健人不敢苟同,他從被設計至JESSE親手打開了自己的開關並完成前期設定,他一直都活在系統的完美指引下,而JESSE從來都不會質疑自己的說法,同樣地,他也不曾令JESSE在他完美的人生中犯過什麼錯誤。

 

他看不懂風磨,明明自己的決定是最優秀的,但風磨總會按著自己的心情走。

 

不過,當他又為風磨再度繫上那條深紫色、畫滿暗色花紋的花俏領帶後,他又開始不太確定起來,風磨的選擇沒辦法從外表上突出他身為教授的穩重,不過——

 

十分地帥氣。

 

「瞧,不是很帥氣麼」風磨很是滿意,他站到鏡子前擺弄起來,然後拿起書桌上的手錶,挑了一下款式配搭,恰到好處地展示他身上仍帶著的絲絲年輕、愛冒險、喜歡打破常例的精神,「我這麼帥氣,不來親親我嗎?」

 

健人一直站著,說實在的他有點兒受到衝擊,風磨說得沒有錯,不按著系統的指引走也許在完美中就會找到不一樣的答案,似乎這也正是人類一路走過來的風格,也正正是這些風格,才讓千年以前的人類充滿創造性,百花齊放地帶領著科技日新月異;他看著風磨異常地明亮,這個答案似乎比自己的固步自封更為耀眼,他卻步起來,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到底應該是什麼,風磨卻把他叫了過去。

 

「……。」

 

健人聽見風磨的邀請,他有遲疑過,但還是乖巧地走了過去,湊到風磨的跟前,風磨比起自己高一點點,兩個人幾乎平等地凝視著對方,然後健人一點點地移動著,他閉上眼睛把嘴唇放到風磨的前面,風磨便把自己略奪過去,緊貼的嘴唇沒有留下一絲的隙縫,風磨的舌尖這便鑽了進來,他重疊著健人的人造舌頭,健人多希望此刻自己可以感受到什麼,他聆聽著風磨逐漸急促的心跳聲,遺憾充斥著他的主晶片,他無法解釋也不能說明,風磨輕咬了他的嘴唇,吸吮著,他也以同樣的方式對待風磨,風磨輕輕地笑了起來,放開了彼此。

 

「為什麼風磨總是只停留在親吻」

 

衝口而出,主晶片似乎變得混亂了,健人迷糊地說,甚至看起來並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風磨怔了怔,然後又把手輕撫到健人的頭上憐惜。

 

「性行為的本意是什麼」

「人族的繁殖」面對風磨的提問,健人不假思索。

「那麼既然都不能繁殖,性行為還有什麼意義」

 

健人錯愕,有點兒不敢置信地回望著風磨,他以為風磨只是失望,失望自己是一個機械,但沒有,風磨是帶笑的。

 

「人類需要發洩本能的性欲」健人試著道,就好像他真的是風磨的學生,他們正在上課,教授和學生在討論一個課題。

 

風磨再度勾起了笑意,然後把健人緊緊擁抱住。

 

「但很奇怪,有時候,太容易得到的話就不懂得珍惜,於是有些人,情願不需要,也要好好愛惜那些事情」

 

健人沒聽懂。

Chapter 16

Chapter Notes

 

 

16

 

京本家的派對比小機械人的想像還要簡約,同時也更為豐富而充滿複雜不確定性。

 

過去當健人還是K的時候,他在JESSE家工作也有舉辦不少派對,美其名的聯誼會但其實都是跟不同階層的人,特別是對於JESSE LEWIS家有利益及幫助的人拉上關係,他記得JESSE會滿場跑,他就緊緊地跟著在JESSE的後面,見證著他跟不同的人握手、打招呼、聊天,他會一直去判斷眼前的客人到底對JESSE是否存有惡意,在JESSE被人灌進大量酒精的時候適當地提醒,又或是偷偷地將解酒精的藥遞上,不著跡又自然而然地送上一片三文治以防酒精太過燒胃,遇上特別難纏又喝醉的客人時將JESSE禮貌地帶走。

 

千年以來,派對的進行模式都是這樣的,他能看見京本家的主人到處跟不同的人道好,也看見更多的人跑上去湊個存在感,自然,比起千年以後的派對,這裡的佈置都顯得簡陋,沒有精緻的全景投影儀,也沒有家用機械人穿插其中,人類的侍應派完手上的所有香檳,又得繞回去重新將香檳裝滿,效率低下也讓客人不由得四處張望哪裡才有香檳,在健人的角度,這一點是不合格的。

 

但風磨似乎不太在意這些小問題。

 

他似乎對於京本家的派對相當熟悉,也有一份自來熟的悠然感,他將健人一直帶在身邊,向所有好奇健人身份的人解釋是他最得意的博士研究生,健人只需要簡短地點點頭,甚至還沒有露出半點兒困惑的時候,風磨就會為他打圓場,指年輕人不太習慣這種場合,還請大家別見笑。

 

對,健人並不習慣這種場合。

 

特別是,當他的身份從一個緊緊跟隨在少爺身邊的家用機械人,變成了平等的派對參與者,而他,並不是一個人類。

 

他十分不解應該在派對上當一個怎麼樣的角色,也不曉得人類在派對上他應展示哪一種的表情,人類的派對太過雜亂,他的記憶庫裡表示派對上有著形形色色的表情,喝醉的、狂熱的、興奮的、格格不入的、低調的、老謀深算的——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哪一種。

 

「菊池教授! 怎麼現在才來」不斷有人跟風磨打招呼,他們帶著善意,同時也帶著某種目的性,健人知道風磨正在研究的計劃要是成功了,一旦獲得專利的話必然可以賺進大把大把的金錢,每個人類都想要分一杯羹,就算主要的投資方是京本家,但說不定風磨也有權利去接受更多的投資方。

 

可是風磨似乎對於京本家十分忠心,其實京本家在合約上只是提示了一旦成功獲取專利,他們對於專利權的分成是多少,並沒有禁止風磨再去接受更多的投資者,不過提到自由能源的課題,風磨也只是不失禮地輕輕婉拒,又順從地將話題帶到更輕鬆的日常生活裡,每一個被拒絕的人都不會感到兀突,即使被回絕後,他們仍然願意圍繞在風磨的身邊,繼續談生風生。

 

「中村先生也來了,我們得去打聲招呼」健人一直木然地站在風磨的身後,宛如一個被保護起來的孩子,大人的世界並不需要機械人發表它那經過計算的感想,他仔細地觀察著風磨的每一種表情,風采的、快樂的、享受的——直至派對的入口處有誰笑得格外的響亮,其他人往那邊瞧了瞧,然後馬上站了起來,也拉著風磨一起過去道好。

 

「在這裡等等我,不要離開」不曉得是看出來健人的不習慣,還是太過習慣站在別人的身後,風磨在跟著大伙兒離去的時候短促地低聲道,健人點了點頭,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目送著風磨跟其他人走遠,歡快的跟他們口中的『中村先生』握手擁抱。

 

機械人並不會覺得自己是這場派對中的不速之客,更不會覺得自己是鑿枘不入,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風磨身上,他一直盯緊風磨快活的背影,風磨手中的香檳快要喝光了,也許他應該從人類侍應中順走一杯偷偷為風磨遞上去,可是他又不是風磨的家用機械人,風磨也沒有要求;倏地,他記起了之前風磨將他拉到大學的派對裡,風磨反倒是要求自己在別人給他吐了一身的時候將他拉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人造的臉龐動了動,扯起莫名的嘴角,真奇怪,感覺體內的芯片有什麼在顫動著,一直輕刮著說不清的悸動難受。

 

「你是……菊池教授的學生吧?」

 

一道溫柔的女聲劃破了機械人的沉思,翻動著記憶庫數據的程序被迫中斷,健人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腹大便便的京本家夫人,山本博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手中同時拿著裝滿金黃色液體的玻璃杯,資料庫中明確指出,任何懷孕的女性都不應該在孕期吸入酒精,健人很可能是將眉心的人造皮膚都湊在一起,他看見博美正盯著看。

 

「酒精對於胎兒的發育有不良的影響」機械人平板地說,正色的無表情卻害博美忍不住哧地一聲笑了出來。

 

健人的系統無法計算他到底是哪裡說了笑話,才讓博美笑得如此開懷,他困惑著,正等待系統的重新運算時,博美揚起淺笑,十分甜美。

 

「大家總是十分介懷我是京本政樹的妻子,幾乎沒什麼人會向我提出這種貼心的意見」

 

明明是感激的說話,但在健人的視角內,博美並沒有表現出來,她笑著,可是,又不像笑著。

 

「謝謝你」博美道,然後她揮了揮手中的酒杯,「這只是薑味汽水,不過我也覺得不應該喝太多,所以一直在逃避太多人跟我打招呼和碰杯」

 

隨後,她揚揚手,將一個人類侍應招過來,然後將那杯沒怎麼碰過的薑味汽水放到他的盤子裡,大概是表示她不要了,她眼神朝健人拋了拋,然後向著沒什麼人的後園走過去,健人的系統指示他應該要跟著眼前的人類走,而這個指令比起風磨的『待在原地』要更佔上風,因為要是不跟隨的話,會在人類的世界顯得十分怪異,健人猶豫了一下,只好跟上。

 

「適量的散步對於胎兒的發育有益處」

 

博美走在前頭,在京本家那個偌大得令人眼前一亮的後花園繞來繞去,她本人卻一直沒說什麼,健人無法計算她在做什麼,系統唯一一個合理的結果是她在散步,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理由在派對中獨自出來的散步,他道。

 

博美卻停了下來。

 

「……」

 

健人的系統無法計算,就算配合深度學習,就算他多麼的長得像一個真正的人類,就算風磨說他開始擁有自己的情感。

 

他還是不了解人類的所有行為。

 

「做了所有對孩子好的事情,就必然是對孩子好的嗎?」博美反問,健人感到十分奇怪,從邏輯上來說,做了對孩子好的事情,自然對於孩子來說是好的,因為那些都是好的事情,可是,系統能分析此刻的博美並沒有添上派對應有的愉快,又或是隨散步中逐漸釋放的安多酚,恰恰相反,系統表示博美正處於不高興的時候。

「……」健人沒有回答,他的沉默似乎讓博美更為不悅,博美扭頭,從後花園離開了大宅,她是一個懷孕超過36週的孕婦,她的行動也受到一定的限制,她不應該離開絕對安全的京本家。

 

基於機械人三原則,健人判斷自己不能坐視不理,他快步跟了上去。

 

「你聽過5億人口的理論嗎?」

 

博美大刺刺的走在馬路邊上,旁邊就是風馳電掣的高級房車,但她看起來全然不在意,驀然,她回頭問著緊緊地跟在自己身邊的健人。

 

「……」健人自然是知道的,5億人口的理論從很古老的時候已經被提出來,確實到底是誰提的在3034年已經不可考究,事實上千年之後他們也如此實行了,每一個留在現實世界的人都得到無盡的幸福感,可是在遠古的千年以前,人類還受到人口爆炸的折磨,5億人口的理論還只是停留在癲狂的理論層面上。

 

健人沒有選擇回答。

 

「我是唸社會學的,從前上課聽教授提過,雖然聽上去十分瘋狂,不過我個人卻是十分認同,那時我便下定決心,為了地球環境的好,自己未來怎麼樣都不可以再生孩子了……不過」她的語末落在安靜裡,以非常緩慢又熟悉的手法輕撫著她巨大的肚子,作為母性的光輝十分耀眼,她的眼內都是對未出生孩子的寵愛。

 

博美眨眨眼睛,卻換上名為『寂寞』的表情,健人知道她在遲疑,並盯著她自己的肚皮發愣。

 

「和政樹在一起我十分快樂,也相當幸福,在旁人眼中我可能是什麼都擁有、超級幸運的女子,可是……」她不得不打破自己堅定的想法。健人如是分析著。

 

「孩子生了出來,他會幸福嗎? 他會不會因為環境的問題而怨恨我? 100年後的未來又是怎麼? 他會痛苦嗎?……我無法不去思考這些問題——」

 

輕度的產前抑鬱,健人試著觀察,但似乎對自身和孩子都沒有太大的惡性影響,說是過於擔憂也是合理的推斷,甚至還沒有到需要見心理醫師的程度。

 

「繁衍後代是人類的本能」健人道,平靜的語氣卻只是換來博美不屑的哼笑,她眨動眼睛,帶著淚花,健人不明白為何她要哭,她身上的輕度抑鬱應該沒有到這種嚴重的程度,他感覺自己的系統又再停頓。

「不」

 

博美否定充滿科學、事實根據的說法。

 

「我只是想跟喜歡的人擁有孩子,這是一份私欲」博美反駁著,「我明明知道過多的人口不利地球環境,生出來的孩子也不一定擁有幸福,甚至他可能終日處於煎熬,但我還是因為欲望的後果,懷孕了,也打算將他生出來,這是我一份自私的欲念」

 

健人無法分析博美的想法,他只得繼續保持緘默,讓博美自顧自地往下說,她的理由既是成立,又是不對的,人類擁有性欲,性欲的本體是繁衍的本能,她只不過是跟隨著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與丈夫結合並擁有孩子,這並不是一份私欲。

 

可是……她說得對,在人口爆炸的年代,擁有孩子的確不智,她無法確保孩子往後的生活,也無法知曉地球環境的轉變,對於孩子而言一切都是未知的,甚至很大機會帶著痛苦,但她仍是選擇將孩子生下來,縱使明明知道不一定是幸福快樂。

 

不過,所有的想法在此時都只是顯得無病呻吟,孩子已經無法打掉,甚至隨時都有出生的可能性,京本家在人類的社會擁有較高的地位,就算外面的世界怎樣變動,健人的分析京本家的孩子都可以利用他祖上的產業獲得快樂,更重要的是,博美早已擁有機械人沒有的東西。

 

回應欲望的能力,繁衍的能力——去喜歡一個人的能力。

 

健人再度感覺他體內的晶片在燥動不安。

 

他無法分析。

 

「人類需要的進步,並不是來自不生育孩子,而是人類自身的進化,以配合多變的環境」健人生硬地說,博美擁有他無法企及的東西,卻在自己的面前吐著他無法理解的苦水,他的系統早已停滯,只能依靠資料庫回應,卻突顯著他的嫉妒,與憤怒。

 

他莫名地翻到資料庫中,風磨靠近自己,他們親吻,卻沒有再往下進行的事情。

 

「進化?」博美反問,她摸不著頭腦,健人的表情此時卻是呆板,資料庫大混亂,過去每一個年紀的風磨在自己的眼內活靈活現,他卻不知道為何,只感覺到晶片的難耐,他無法停止高負荷的運行。

 

 

機械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讓山本博美的孩子——京本大我——出生的話,京本家就會繼續投資風磨的研究,The Backrooms會出現,人類會進行大遷徙,JESSE和北斗會繼續活在痛苦的THE LOOP之中。

 

 

 

機械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除非命令與第一原則發生衝突

 

風磨叮囑過一定要嚴格遵守機械人三原則,可是讓京本大我成功降生的話只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活在無盡的痛苦之中。

 

 

 

在不違背第一或第二原則下,機械人可以保護自己

 

傷害是什麼?

 

晶片的傷害使它停止,可是那種無形的剮心,那種得不到的傷害,對他而言又是不是傷害?

 

「……你、你幹什麼……?!!!!!」

 

一輛看上去特別高級的跑車呼嘯而過,在公路上轉迅即逝,意識到的時候,健人只聽見了博美的尖叫求救聲。

 

而他的伸手,卻只是將博美推向死亡。

 

健人親手將博美推向馬路,而馬路的另一端剛好有輛高速行走的跑車正向這邊飛馳過來。

 

他犯了禁。

Chapter End Notes

連載再開(苦笑)
真的十分十分十分抱歉!
其實這半年以來我沒有忘記它
只是半年前真的卡得十分十分嚴重...(又剛好我有其他想法...可是沒想到一寫就是半年)
反、反正!

現在連載再開了
1984的話大概數章內就會完結(原定計劃也是這樣啦LOL)
接下去就會有第三部曲
然後正式地完結整個故事:P

感謝大家不離不棄的支持><

Chapter 17

Chapter Notes

 

17

 

當健人意識自己都幹了什麼的時候,縱然是全能家用機械人的他,也似乎無法扭轉一切。

 

「小心!!!!!」

 

過去機械人並不知道,『命運』,到底是什麼。

 

這彷彿只是一個專屬於人類的詞,含有巨大的不確定性,難以定義為褒義還是貶義的詞性,通常人類在一直無法解釋的事情上,又或是無法抵抗的事情上,他們喜愛用這個詞去強迫自己接受,但所發生的事情有好也有壞,所以使用這詞並不一定只適用於不好的事情。

 

當風磨的身影倏地飛奔而過,閃向博美的時候,健人隱隱約約感覺到『命運』正完美無瑕地籠罩在自己身上;他甚至不知道風磨是從哪裡猛然冒了出來,系統的運算也只能猜想風磨大概是應對好他的客人之後,才發現健人並沒有按照他的吩咐停留在原地,於是便胡亂的在京本大宅閒逛,直至剛好碰上自己。

 

碰上正要將博美殺死的自己。

 

於是風磨一邊大喊著,一邊衝出馬路想要將博美拉回來,但跑車行駛的速度並沒有絲毫的減慢,人類的反應時間不足以讓所有人避過一劫,任誰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都會於心不忍的,所以風磨比起自己的性命,他優先選擇了博美的,他用力地將博美拉回來,推向較為安全的馬路邊上,卻在作用力下自己無法在短時間內同樣折返。

 

「啊——!!!!!!」

 

博美跌倒在地上,痛苦地按著自己的下腹,隱隱看見腥紅從她的下腹流出來,她慘叫地望著風磨,而風磨被跑車撞個正著,捲上車窗,足足滾動好幾個圈才最後像斷線的扯線木偶一樣掉在地上,雙腳的角度怪異至極,渾身是血,狀甚恐怖。

 

「……嗄……」

 

健人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系統分析風磨雙腿粉碎性骨折,並且受到嚴重的神經創傷,生命也只是奄奄一息,就算之後康復,能夠再次走路的機會只是僅僅的12%,幾乎已經宣告風磨就在這場車禍中失去雙腳。

 

他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向風磨走,還是走向博美給她補上一刀,京本大我仍然好端端的被養在她的肚子裡,有了臨盤的徵兆可是系統說沒有太大的問題,落紅的現象是在合理之中頂多就是早產了數個星期;健人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費盡力氣也只是哼出嘆息,恐懼的嘆息,他無法相信自己都做了什麼,是系統讓自己做的嗎,不,他就是系統,系統就是自己,他並沒有劃分系統與『自己』的界線——他,並不應該是人類。

 

可是系統超出負荷,在三原則和一己的私欲上他無法正確地作出選擇,他扭曲了三原則的本意,他攻擊並傷害了無辜而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類,甚至讓另一個無辜的人類被牽涉其中,身受重傷。

 

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在許多年後,當年老的風磨坐在輪椅上看見自己的時候,他氣得發瘋的將自己趕走。

 

今天健人作做的行為,不單止傷害了人類,違反了他的機械人三原則——

 

更是背叛了風磨對他的信任。

 

很可能,還有那種曖昧不清的情愫,那些他還沒來得及理解的事情。

 

許多的賓客聽見這裡的尖叫聲和吵鬧聲都跑了出來,他們倒抽一口氣馬上掏出手機想要呼叫醫救護車,將風磨、司機和博美緊急送院,京本政樹跑出來的時候滿臉都是慌張,懼色的跑向博美,博美仍然有意識,她忍受著下腹巨大的痛楚口中唸唸有辭,隨後政樹將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冷血無比並充滿恨意。

 

系統似乎又可以運作起來,清晰地連貫所有的邏輯關係,他是風磨帶過來的人,風磨向不同的人介紹自己是他的得意門生,如今這位得意門生莫名地將懷孕的博美推出馬路,意圖謀殺;雖然在最後一刻風磨跑出來救了她,但自己是風磨的人,他也肯定逃不了關係,健人的存在,會為風磨帶來麻煩。

 

「……健……人……」

 

倒在血泊之中的風磨意識已經開始變得模糊,健人甚至不曉得他是依靠著什麼力氣,才可以將自己的臉轉向自己,他吐息著自己的名字,臉上除了疼痛,就是難過的表情,還有不可思議向失望,健人發現自己無法持續地望向風磨的表情,他體內的晶片會發作,燥動不已的讓他難受,而他也不知道機械人的難受到底又是什麼,他聽見了風磨咽哽著自己的名字,彷如虛假的名字,系統告訴自己,只有一個選擇。

 

他想保護風磨,他應該是要感到愧疚的,他背棄了風磨的信任和……感情。

 

調整重力場,設定座標,時間蟲洞即將開啟

 

他甚至不應該在眾目騤騤之中進行時間跳躍,無疑是將他真實的身份透露給過去的人知道,時空旅行者的大大禁忌,但他就只有這一個辦法可以拯救風磨。

 

風磨既然活在未來,就表示他能夠在這場車禍裡活下來,他失去了雙腿完全是因為自己,但同時健人知道不可以讓風磨再因為自己扯上麻煩,相信重合的時間環流裡,每一個自己都是這樣選擇過來。

 

進行時空跳躍,倒數三、二、一 ——

 

他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甚至這些人類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一個閃影亮了亮,風磨的『學生』——健人便消失在這個地方,他們摸不著頭腦,並懼怕的互相對望,有些人大膽地走向健人最後所站的地方,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足跡、衣服、人體——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詭異的遭遇被定義為不明生物攻擊事件,政樹和博美無法因為健人的惡行讓風磨負責,因為既是風磨救了博美,同時大家也看著健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翻查學生記錄,他們甚至發現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叫『中島健人』,他們也只能理解為風磨也同樣遭受到無法解釋的不明現象,他被欺騙了,也經歷過一段不願意再提起的怪異回憶。

 

許多後以後,當真正的中島健人帶著同樣的俊臉,澀生地走進風磨教室的時候,所有人早就將這張臉忘光了。

 

除了菊池風磨本人。

 

「……嗄、嗄、嗄——」

 

機械人不應該喘氣不斷。

 

他們本來就不是生物,也不需要呼吸,更遑論喘氣噓噓。

 

可是在匆忙之中進行時空跳躍,回到2034年的健人卻是充滿膽寒,機身不斷的顫抖著,雙手都在發抖,不停瑟縮。

 

他做了什麼,他都做了什麼。

 

他是誰,他又是誰。

 

系統是不會出錯的,機械人三原則打從一開始,便隨著設計牢牢地封印在他的程序裡,他是知道的,所有機械人都知道的,他們並不會擁有自我意識、自身的想法、像人類一樣的決定,所有的選擇都只會是正確的,因為完美的系統會為他們使用龐大的資料庫配合運算而作出最完美無瑕且正確無誤的決定。

 

他扭曲了三原則,任務、私欲、情緒——通通都被攪拌在一起,混亂不堪。

 

「到此為止了,『K』」

 

低沉的聲音如像倒刺野蠻地插進自己的意識海,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京本大我的冷聲使他膽怯,未等他反應過來,他的機身已經受到所有限制,他動彈不得,只能看著其他的機械人將自己圍剿。

 

終究是籠中之鳥。

 

他瞧見大我的表情,透著恨意,但更多的卻是無法解釋的複雜神情,他找到自己,他從3034一路追過來,他猜到自己的任務,也早已預測他終將會出現在2034年,找到風磨並意圖破壞後房的發現及後面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應有的殘酷快感。

 

甚至……他是悲傷的。

 

設定座標,調整重力場,時空蟲洞即將開啟

 

他被帶回3034年,就在北斗熔解以後,THE LOOP已經重新開啟。

 

Mission K失敗了。

 

「剝奪網絡權利,關閉行動能力,將他鎖進大牢裡」

 

回到3034年,京本大我就擁有無上的權利,23區裡王者一般的存在讓所有人俯首聽令,他簡短地說著,一邊走向離開縫門大樓的方向,也對,THE LOOP已經重啟,他也沒有必要一直留在這裡,他還得繼續重複著他那一成不變的苦悶生活。

 

數個機械人一湧而上,任憑健人如何掙扎也絕對無法逃脫,其中一個機械人眼明手快的連接上他的網絡設定,並在一瞬間將它關閉,才不過幾秒的時間也同時將健人的活動能力設了限制,健人無力地垂下手腳,完全任人魚肉。

 

他是可以猜到大我想要對自己做什麼的,一個擁有Mission的機械人,一個已經得知大部份真相的機械人,雖然他們擁有比起人類更為先進的科技和智慧,可是三原則和人類優先的原始設定使它們終歸沒辦法反抗人類主人,本來並不是太難對付的東西,不過JESSE已經在健人的設定裡殖入Mission,那麼它就會一直執行任務,直至機身完全損毀的一刻,大我不能讓健人繼續任務,就只得破壞健人,猶如廢鐵一樣。

 

「……這樣是不對的,京本大我——!!」

 

健人大喊道,明知道是沒什麼用處的,區區幾句片言隻語又怎可能扭轉冷血的大我,但健人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出奇的是,大我先是怔了怔腳步,然後皺著眉頭轉了身。

 

「你還沒有弄好他的網絡設定嗎?」他馬上捎向旁邊的機械人,似乎正在責難它沒有完成工作,機械人馬上展開設定屏幕,它木然地看著健人的網絡和活動能力已被停用,他望向大我。

「少爺,網絡功能已停用」它說,大我困惑地想了想,將視線停駐在健人的身上,似乎有點兒不可思議。

 

「這是不對的,不對的!!」

 

健人看見大我正在動搖,於是他慌忙又大叫道,這下子可是徹底地讓大我措手不及起來,他似乎始料未及會在健人——一個機械人——的口中聽見這種充滿個人想法的說話,他猶豫起來。

 

「給我住口,你又知道些什麼」大我冷酷地吼聲,他不顧一切地衝到健人的面前,雙眼倉皇失措的睨著他,拉不下面子卻更無法掩飾他內心的震撼。

 

大我下意識伸手,將健人的脖子掐緊,似乎是不想再聽見他胡亂說話,健人明明是機械人,他理應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可是此刻的二人卻更似是扭打在一起,健人反抗著,異漾就在大我的眼底逐漸擴大。

 

 

「放手吧,他早就死了」

 

 

健人說得平靜,卻翻起撕心裂肺的洶湧巨浪,吞噬著在場的所有空氣,就在這一息間,似乎這裡的空氣都被抽光,真空的國度裡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健人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這樣說,隨後他才想到,在京本家的那個家用機械人,它曾經投射著『中島健人』的映像跟自己說,大我殺死了樹,而後面的種種,都只是大我努力地作出彌補的結論。

 

他沒有網絡,沒有強大的數據庫和系統分析,可是這段日子以來他的深度學習已經教會他如何說出動搖人類的說話來,他是猜不到到底京本大我、田中樹和中島健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3034年的,可是他知道,一切的事情都源自於大我和樹,似乎中島健人口中那場意外,又或是殺戮,就是事情的開端。

 

「……」

 

晶瑩的淚珠快速地從大我的臉頰上滑落,大我甚至無意將它擦走,此刻的他,活像一個終於被抓住、一直犯錯的小孩,他抿住嘴唇,對上健人的視線。

 

 

「健人,救救我」

 

 

第二部 完

Chapter End Notes

三部曲最後一部《涅槃》不日開始連載!
整個故事就會完全地回到樹我CP了(心)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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