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这些年来偶尔也会思考他和目黑之间到底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例如认识的场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彼此当时的身份之类的。“只是偶尔吗?”田中注意力大部分倾注在手机屏幕上,只随便挑了一个字眼来质问,“我还以为你对目黑狂热到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呢。”
杰西也想那样,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还没有沦落到只剩下他和目黑两个人。就算他一心向明月,明月也只是一脸认真地敲打他,在他面前阐述两人的工作重点和短期目标。想想fan们,目黑说,想想你的梦想,你的信念,你的成员,最后再想我。
“什么,他真这么说了吗?把我们排在他前面?”
没有,杰西摇头,是我臆测的。毕竟你也知道,我很久没有跟他说上过话了。
田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美国人垮着脸,继续进行这场只有寥寥听众的控诉会。“树,他是不是太忙了一点?我在所有地方都能看到他,电视上,网页上,新宿的广告牌上……就是没法见到他本人。这不奇怪吗?明明那个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都呆在一起。”
田中没觉得奇怪。只是休息室里第三个人终于被他的胡言乱语吵醒,高地在沙发上揉着眼睛,“音番的时候见过的吧?那个时候没说话吗?”
录制前他似乎来找过我。杰西说。
嗯,那时你不在,高地皱眉回忆着,你去哪了?
我去和宫近他们打牌了……杰西声音渐小,看来已经为这次擦肩而过做了充足的反省。田中摇摇头站起来,翘着小拇指去戳他的肩膀,“算了吧杰西,你也不是过去的你了,更不能指望他永远是过去那个目黑莲。如果你只是坐在这里抱怨,那这样的错过肯定还会发生成百上千次的。”
我不是抱怨,杰西虚弱地狡辩着,一定是哪里有哪里搞错了……
那你就继续找吧,田中说,继续纠结你所谓的错误,追究到从你认识他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看看到底是哪个时刻的目黑出现了你所谓的偏差。
“不能帮帮我吗,田中老师。”
绝无可能,田中露出一个动用了所有面部肌肉的假笑,因为在我看来,错的人完全是你。
杰西一早便注意到目黑了,不如说反而完全不能理解那些还没有发现这个存在的人眼睛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人端端坐在那,别人笑他也笑,别人说什么他就默默听,下垂的眼尾盛着点让杰西忍不住凑近了欣赏的东西。于是他真的过去了,拨开周围几个经常围着他的家伙,走过去突兀地问目黑要不要和他去哪玩玩。
目黑被吓了一跳,下巴向内收,坐姿变得拘谨。杰西试着去搭他的肩,只收获一副比想象中还单薄的身板,“别害怕嘛,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带那些家伙。”
目黑眨眼,眼神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幼犬。他小声叫了句前辈,杰西点头,难得用上前辈架子,“来吧,就明天。”
后来田中想起这一幕,总是把杰西形容成那些蹲在便利店门口伺机搭讪女高中生的糟糕的男人们。是个人都能看出你想泡他,田中说。美国人只是一脸无辜,不是的,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起码那个时候是。
不管如何目黑真的答应了杰西的邀请,第二天排练结束后背着包乖乖等在公司后门的出口处。杰西带他去吃了不错的东西,哄着他说了很多学校里和工作上的事情。他之前就听谁说过目黑是个努力的人,但等他把那些辛苦到让人忍不住咋舌的经历平静地讲出来,杰西沉默着再一次地抬手搭上他的肩。
“……前辈?”
叫我名字就行,杰西说,你挺有意思的嘛,以后多和我玩吧。
于是从那时开始目黑就经常出现在杰西身边。杰西喜欢带着他,即使他在人多的场合不那么擅长开口,也总是固执地发出一次次邀请。外人看过去只当杰西多了个跟班,杰西自己却把这当成是接近目黑的办法。除此之外他也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舞台上他拿着话筒站在聚光灯下侧头,目黑身形全隐进阴影里,他们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无法对视,杰西就在独处时把那些都填补上。他对外姑且保持着王子形象,私下里不遗余力地逗目黑露出笑脸。目黑大约是喜欢听他讲话的,只一点有趣也会笑得皱起鼻子弯下眼睛,杰西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里静静看着他,纵然想站在富士山顶对全世界炫耀,面上只是扯着嘴角撞他的肩膀,“什么呀,这种程度的慎太郎他们都不会理我,你也笑得太过了。”
是那样吗?目黑愣了一下,可杰西くん真的很有趣啊。
你也太听我的话了,杰西想。这样下去他哪天可能会忍不住让目黑露出更多的表情,笑出眼泪或者哭着求饶,让那张漂亮的脸染上属于杰西独一份的色彩。你这就是想泡他啊,田中说。杰西不置可否,只收敛起更多的对目黑的描述,像怕会有别人因他的只言片语就也爱上似的。
那时的目黑不论杰西说什么他都听,无论杰西讲什么他都信。就算我让他躺在床上冲我分开双腿,他大概也会乖乖照做的。京本闻言忍不住搬着凳子离杰西远了一点,后者对自己糟糕的发言没有要解释的部分,语气中甚至还透着点惋惜,“现在必然不可能了。”
还没搞清楚吗?松村问,那时我还以为目黑会加入我们呢,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他不再围着你转了呢。
不是那么复杂的问题吧,京本嘟囔,杰西,你没在装傻吗?
别那么说啊,杰西哼哼,变相承认了京本的猜测。就算他再怎么拉着目黑的手,再怎么执着地望着目黑的眼睛。彼时的杰西是所有人的中心,是漩涡的深处,目黑挤不进来,最终随着洋流一个人回到了岸边。
可现在目黑变成新的中心了。杰西离不开自己的海,也漂不去他身边。
所以你只是感到寂寞了。松村恍然大悟。
我一直在说啊,杰西瘫在椅子上,真的,真的很寂寞啊。
宫馆是在杰西学会喝酒后才和这个人关系变好的,所以对他年少时那些青春心事并不了解,也一直没把他的迷恋对象同自己家的某位成员划上等号。是以当杰西迷迷糊糊喊出目黑的名字的时候,宫馆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原来不止是关系好过这么简单。
你想见他吗,宫馆问。
不是那么容易就见到的吧,杰西摆手。
宫馆挑眉,坚信实践出真知。消息发出去十分钟,再十分钟,十点过一刻的时候,目黑出现了。
从家里过来的吗?宫馆问。
是的,正犹豫要不要自己喝一杯,凉太くん就联系我了。目黑说。
上午有录制吧?我看向井在群里发了和你喝咖啡的照片。宫馆说。
嗯,但是下午没有工作,难得睡了好觉,现在很精神呢。目黑说。
……杰西,宫馆抬眼,你说点什么。
真的是杰西くん啊,目黑笑起来,一直没发出声音,我还以为是个一模一样的雕像呢。
他也会开玩笑了,杰西想。我初次见他时他留着厚厚的刘海和秀气卷翘的发尾,现在只是把黑发普通地向两侧梳开,后颈剃得干干净净。那时的目黑眼神单纯清澈,而此刻他看着杰西,大概就像当初杰西看着他一样。
杰西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上次录制,听说你来找过我……
但是没见到呢,目黑接过自己那杯生啤,杰西くん总是很忙啊。
杰西像被炸竹荚鱼刺了一下,想要控诉的话从想要控诉的人嘴里说出来,惹得他差点开始怀疑自己所掌握的事实,“不对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吧?到底是谁更忙呢,舘さん,你家的人说话好奇怪。”
宫馆端起杯子来,不打算参与这两人的你来我往。目黑笑眯眯的,一副无论杰西说什么都觉得有趣的样子。桌后的混血男人哑然,终于明白弄清楚谁对谁错这件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田中说问题在他那里,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下次,”杰西说,“下次我会等着你。”
“可我现在就在这里,”目黑单手托着下巴,脸庞被头顶姜黄色的灯照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样的动人,“杰西くん还要说下次的事情吗?”
杰西咬了下舌尖,充当听众的宫馆也快要忍不住笑了。他和目黑原本都是少言的人设,现在这个人却能在话语上占到杰西的上风。是不是我在这里影响他发挥了?宫馆顺势起身,打出辅助技能“去洗手间”。于是桌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目黑似乎对那份沙拉很感兴趣,杰西就把碗向他面前推了推。“谢谢,还有,对不起。”
“……什么,”杰西一哽,“目黑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杰西くん好像在很多场合说过,因为我变得不联系你了,所以感到寂寞什么的,”目黑眨眼,睫毛和鼻尖的阴影在脸上连成一片,“被提到的次数太多了,与其说是道歉,我觉得更应该好好的解释一下。毕竟最先提出邀请的那个人,是杰西くん不是吗?”
我只是个后辈啊,目黑微笑着,那天如果不是杰西くん走向我,我现在大概也没法坐在这里。杰西くん是我的英雄,那时我认为只有我在需要你,没想过或许你也需要我什么的……事实上直到不久前我也不确定,但刚才舘さん发消息来说的是你想见我,我才开始思考,“感到寂寞”什么的,会不会是杰西くん的真心话呢。
百分之两千真心,杰西脱口而出,我接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英雄,目黑,我最多是个危险分子……
“唔,看来那个传言好像也是真的呢。”
“……什么?”
“树くん要我小心你,我问为什么,他说杰西くん对我好,只是想泡我而已。”
时刻注意身边人,杰西想。他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为目黑准备的所有伪装和面子今晚在这张酒桌上全都丢到一边了。现在他的真心就摆在这里,无论黑的还是红的,砰砰直跳鲜血淋漓,就看目黑敢不敢伸手去接了。
前辈,目黑又捡起那个年代久远的称呼,我很忙,你也很忙,但即便如此,从明天开始,重新多见面吧。
杰西缓慢抬起头,十代的目黑和二十代的目黑在眼前重合,两处漩涡相汇,交界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然而淋湿的只有杰西自己。目黑在天上,等乌云都散去,明月才露出皎皎笑意。
他真的这么说了,杰西汇报道,他说我有些太黏着他了,让我稍微改善一下他在我心里的比重。
田中不想听也不想理,但休息室现在没有别人,放着杰西自己乱讲好像又太可怜。“我说真的,能不能把目黑换过来,你去man's兄那边。啊啊,当时就应该这样安排才好,干脆让他把Raul也带过来……”
没有能让我和莲在一起的选项吗?
他不是让你少想着他一点吗?田中翻白眼。杰西怪叫几声,好吧,是这样的,我会听话的。还有,树,莲其实和以前一样,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做,我让他躺在床上……
贸然去捂住一个空手道黑带的嘴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田中为了自己的耳朵以及心灵健康方面着想,还是把杰西准备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恰此时乐屋外有人敲门,田中高声问了句谁。
是我,目黑。外面的人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