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山谷裡的風刮得更厲害了。
呼嘯而過都是刺骨的痛,大我清楚地記得這種時候,幾乎是任何禦寒的衣物都只能折服在壯麗大自然的底下,半點兒效用都沒有,他雙手甚至連手套都沒有戴著,磕磕絆絆的緊隨著樹跑了出來,他知道縱然自己的感覺變遲鈍了,但也不應在這種冰天雪地裡從和暖的屋子裡貿然離開,甚至轉身投向天寒地冷的雪國。
漫天都是紛亂的飛雪,它們毫不留情地朝著自己的身體吹襲過來,大我的視野再好,也看不清楚前方白皚的路,更莫說應該只餘下丁點兒身影的樹,他努力地趕上去,冰雪打在他的臉上像被刀劃過的一樣,他感覺不到臉頰了,像被麻痺過一樣的觸感,但他知道自己還是有心的,它會發痛。
「樹……不要走……拜託」
一遍又一遍,他不介意向誰求饒,只要他願意停下來聆聽。
「樹……樹……拜託……」
溫熱的水份從自己的眼眶滑落,就在一息之間被奪去所有溫度,它化作更尖銳的冰刺捅向他的臉龐,整張臉似被冰封一樣變得更為僵硬,他沒力氣了,在這冰天雪窖中他忽爾跌下去,連同他最後的心瓣一起墜毀在名為田中樹的絕望之中。
遠處的人影頓了頓,回頭,然後繼續往前走,他什麼都沒聽見。
不,也許他有聽到呼喊的,只是,他已經不適合再去回應。
「算了吧,大我,他跟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冰冷的身軀抱住了自己,那是熟悉又誘惑的味道,JESSE身上僅有的溫熱一直呼喚著自己,大我正在矛盾起來,他生理上渴求著卻又心理上感到一陣反胃,他哭泣著,卻JESSE只是冷眼旁觀。
「都怪你……都是你……」
過去這種責難的說話從不曾在大我的嘴巴裡說出來,他裝得十分好,他知道JESSE正正是傷害自己的人,但同時也是自己的恩人,他忍耐著,一直沒有把真心話吐出嘴裡,但在這一刻,他還是鬆口了,JESSE怔住,好幾秒後,當身邊的風雪刮得更大的時候,JESSE便放開了大我,頃刻所有的寒意又朝向他無情地襲來,JESSE嘴角魅惑一笑,他一直都是十分好看的人,此刻在雪景中更添邪意,他重新站起來,後退了一步。
「對啊,大我,都怪我」他沒想到JESSE會這麼輕鬆便認同了自己,這種突如其來的附和令大我錯愕,楚楚可憐的表情還帶著淚花,然而已經無法再勾起JESSE的半點兒憐憫。
「北斗死了,樹也離開你了,都怪我」
他笑著,但大我從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笑得那麼地難看,輕狂卻格外地心如刀割,他是沒有心的,可是大我看得出他的煎熬。
「都怪我」
JESSE抬頭望向烏雲密佈的天際,飄雪漸漸變得野蠻而瘋狂,四處亂竄的把他們全部湮沒,JESSE伸出手來,接住從天而降的一點雪晶,他冷笑了一下。
雪花剛碰到皮膚便融化了,狂風席地而起,JESSE消失了。
01
「……樹,好慢啊,太遲回去又要被師傅罵了」
初春的山谷裡還是積了不少的雪,那些被落葉跟花粉眷顧過的粉雪像被鋪了一層輕輕薄薄的地毯一樣顯得灰灰濛濛,京本大我被田中樹揹在背上,他把頭安安穩穩的枕在其中一邊的肩膀上,帶著睏意的抱怨著。
「你這個混蛋……知道自己有多重嗎」
樹氣呼呼地道,但沒有停止他艱辛的腳步,更沒有因為一時意氣乾脆把大我從背上摔下來,他再度提起腳脛,踏入過份軟綿的嫩雪之中,無人踏足過的積雪一踏上去便崩塌了,乘著兩個人的體重使樹深陷其中,他下意識每步都把大我捉緊,不想讓他從自己的背上掉下來,輕墜著大我的臉便藏在他的背上,熾熱的溫度讓人愛不釋手,大我聽見樹的鬥嘴,只是笑得心滿意足。
「我應該是比樹要輕的啊」他得意洋洋地說,樹在前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瞧瞧自己的肚子,虧你有面皮說這話」
樹走得氣喘吁吁,不顧一切地一直向山上爬,越往上積雪便越深,每一步踩進去至少得陷進二十厘米,他感覺自己快要平衡不了,果然在這種日子揹著別一個人爬山是極為愚蠢的做法。
「……哇啊!」
「小心!」
一不留神,樹踏進的雪堆裡似乎還藏著滑冰,沒踩好便往下面溜過來,失去平衡把人摔個翻天覆地,連帶背上的大我也掉在雪地裡,他生怕積雪下面不可知的樹枝又或是石頭把大我給傷了,於是下意識又把對方抱住,並用自己的手墊在大我的頭上,兩個人這才掉到皚雪上。
「……啊」
這下子大我被摔跌在地上,整個人陷進雪地裡是不疼的,樹反射性地想用手腕撐住自己,卻也只是深陷在白雪之中,他跟大我幾乎緊貼在一起,嘴唇很可能就這樣擦過對方了,不過天氣太冷,凍僵的觸感未有在二人上面留下記憶,大我只感受到樹急促的呼息。
「我就說了你自己走上山還更安全」樹掙扎著從雪地裡爬起來,像是在大我的身上滾了一圈,待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他先是把躺著的大我給拉起來,然後拍打著二人身上的雪花,讓冰冷都掉落之後,他才開始碎碎念著。
「我不喜歡走在積雪上,每一步都踏進去了好麻煩」大我嘟嚷道,然後張開雙手,示意他還是想讓樹揹著自己走,樹輕嘆了一口氣,認命地又轉過身去,讓大我爬到自己的背上。
「你真討厭」
大我聽見樹的言不由衷,他輕咬一下樹的耳骨,讓樹在深山到驚恐地低呼著打顫,他樂呵呵地大笑起來,樹的耳根都發燙了。
可是我好喜歡樹。
02
「跟你們說過多少遍,腰要直、要隨時提高警覺!」
龍也皺著眉,怒氣沖沖地將木棒各自拍打一下大我跟樹的後腰,大我連連吃痛,礙於師傅龍也似乎怒火中燒,他只得忍耐低聲叫呼,樹也一臉難受,不過他更聽從龍也的話,慢慢地把腰部挺得更直起來。
「現在,每人運用一下靈犀給我看!」龍也不滿地道,大我在龍也走遠的時候又把強行挺直得發酸的腰給偷偷卸下來,他忍不住舒展一下筋骨,卻被龍也抓個正著,「大我! 由你開始!」
「誒……」
像是故意的發爛,龍也看見大我才一點點的鬆懈,便朝他首先開刀,大我驚悚一顫,他求救的眼神扔向樹,樹卻也是無能為力,只是不著跡地搖搖頭,意思是他只能照辦。
人類要把靈犀給練出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和樹都是孤兒,剛好被龍也撿回深山裡居住,平常就是莫名地被抓住練功,他知道龍也是真的一個很厲害的除魔師,他也看見過龍也澄藍色的靈犀,隨著年紀漸長,樹偶爾也會在練習的時候閃現出湛藍的光,但大我卻是半次都沒有顯現過任何靈犀。
這大概是跟那個人本身的靈性有關吧,大我不忿地想,龍也是一個決心除盡天下魔物的大好人,他刻苦練功後的成果自然就是擁有可以斬殺妖物的澄藍靈犀,樹嘴上說著對這事沒什麼興趣,不過他還是不時看見樹在所有人都睡覺以後,偷偷地爬起來再練習一下,他感覺樹也是那種比較見義勇為的人,間中跑到山腳的小城鎮裡看見有人被欺負了他也會出頭,這種凜然也為樹帶來他所屬的湛藍色。
「把你的意念集中在一點」
不用說也知道,大我心想,雜念太多他根本就無法專心,大我勉強閉上眼睛,試圖將他認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想法從腦袋裡驅逐出去,他想要清空他的心靈,將它重新變得純粹、潔淨,他幻想著自己也擁有一點的靈力,倏然出現的暖流從手臂緩緩滾動,大我努力地想像它終將走向指尖,化作靈犀。
「……啊!」
被強迫移動的暖流在觸碰到指尖的一刻只是扯起一陣火花,在爆裂的輕聲後便冒出淡薄的白煙,大我甚至來不及看自己的靈犀是什麼顏色,他只感覺指尖又痛又麻,靈力被逼迫太過,銳利地燒住他的指頭,大我輕呼著痛,不斷朝指尖吹氣想要緩和,要不是龍也還站在自己的跟前,他簡直就想把指頭倒插在旁邊的雪地裡冷卻。
「專注力不足、雜念太多,大我,你都練了多久了?」
龍也對於大我被自身靈力弄傷的指尖漠不關心,他不為所動地顯得更加冷淡,似是故意把自己的怒氣抑制似地反而輕聲細語,卻相當震攝人心。
意思就是,怎麼老是學不會。
「……」大我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嚴格來說龍也是自己的恩人,他自有認知起,便了解到父母把他遺棄在這山頭上,是龍也把自己撿回來,要是沒有龍也的善心,他這樣的襁褓嬰孩在這大雪山上大概連半天都活不了。
「好了好了,都練了這麼久了,先休息一會兒再說吧」看見勢色不對,旁邊的雄一師傅本來只是觀察著,卻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龍也示意,龍也蹙眉想再說什麼,雄一只是堅定地搖了頭,一邊催促著龍也往屋內走,一邊以眼神瞄了瞄樹,讓他過去查看大我的傷口。
「還痛嗎?」
樹接收到暗示後,快步上前一把捉住大我的手,指尖都有被灼傷過的痕跡,通紅的泛著腫脹,他輕輕地朝著上面吹氣,伴隨清冷的涼風猛地在上面降了溫度,大我的心思又再度飄走,它跟隨著從樹嘴腔裡呼出的氣息落到自己的指尖上,再順勢下墜至樹緊抓著自己的手腕裡,那裡也顯得滾燙,就好像燒紅自己的臉頰一樣,但他並不想離開。
「痛」大我抿抿嘴唇,只是讀出單詞,樹勾勾眼角盯了他一下,大我被這樣一瞧倒是開始有點兒不自在,他知道在自己跟樹的中間,有些什麼隨著他們的年紀而改變了,他不知道樹是否也意識到這一切,但至少在自己而言,他不一樣了,連心跳的速度也變得截然不同。
「矯情」
樹分明是不太相信的,被靈力燙傷一會兒便可以緩過來了,加上天氣算是比較清涼,室外待上一陣子什麼紅腫都可以消退,不過他聽著大我朝自己撒嬌,也沒有拆穿,他伸出指尖來,深沉地專注,然後湛藍色便在他的指尖出現,他靠近大我受傷的位置,大我馬上感覺到比人體吹呼更為舒服的清風,既和暖又滲滿涼意,它完全地治好了自己。
「我不知道樹的靈犀已經練到這種地步」高下立見,樹用靈力治好自己,也同時讓大我深切地了解到他們二人資質上的巨大差距。
「再深一點的傷口就不行了,我還沒有師傅厲害」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他放開了大我的手,大我頓然感受到一張失落,「而且KYOMO只是需要……放鬆地練習一下」
大我知道他是好心的安慰,也深知道自己無法像樹一樣學習並使用靈犀的理由,他沒有反駁,但也沒有因為樹的安撫而變得豁然開朗。
「樹是天生的除魔人材,但我……」大我望向自己曾經受傷的手,悵然的一陣發呆,「我也許還是下山當個普通人比較合適」
驀然,樹自己或者也沒有意識到的,但他就是在聽見大我很可能會選擇放棄練習,下山回歸普通人的生活時,他忍不住重新抓住大我的手。
「……下了山的話……」就不能再見了。
樹把想說的話都吞了回去,這種情感勒索的說話哽在喉嚨發痛,他遲疑好一會兒,似乎是終於想到要說的話,才慢慢放開了大我。
「就算沒有成功運用靈犀,但你也練習過使用自己的靈力,魔物還是會注意到你的,太危險了」說得官方又客套,大我很難不注意到這原不是樹想要說的話,他尷尬地笑了笑,歪歪頭。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
打從在這山上跟著龍也生活開始,大我便知道自己終究沒有離開這大雪山的一天。
魔物橫行,它們出沒在人湮稀少的城鎮,偷偷地傷害無辜的人類,吸乾他們的血,啃食他們的肉,他們的壽命比人類的還要長,而且經年都停滯在最年輕的一刻,美艷的外表更便利它們誘惑無知的人類並向他們下手,隨著時間的流逝,除魔人應運而生,他們首先只是普通的獵人,然後在歷史的長河中與魔物多次交戰中得到點化,獲得運用自身靈犀的能力,有利他們對抗更強大、更古老的魔物,只可能天意弄人,在獲得靈犀的一刻,魔物也學會如何辨認他們除魔人一族,他們開始受到魔物更有系統的攻擊,他們只能退居在深山,讓群山的自然掩蓋他們的氣息,並只有感應到魔物的時候才出動除魔。
所以樹說得沒錯,大我曾經練習過使用靈力,貿貿然回到城鎮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的話,反而會被魔物盯上。
道理他都知道,只是,他並不享受這種生活。
他沒法日復日地去努力,為了對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魔物,他也沒有那種捨己為人的大無畏精神,甚至他不確定當自己真正地面對魔物的時候,能否像龍也、雄一又或是樹一樣,挺身而出又絕不退讓。
他不知道這種日子的意義為何,也找不到想當除魔人的決心,他總是想東想西,他心存雜念所以一直沒辦法好好運用他的靈犀,留在這裡除了逃避魔物的窮凶極惡,也大概只是因為——樹也在這裡。
真的是一個十分矯情的爛理由。
03
山上的積雪變薄起來,到處都因為融雪而變得濕答答,京本大我皺著眉硬起頭皮走在輕薄的雪地裡,他並不喜歡這樣,但他真的有點兒受夠了。
不曉得從何說起,就好像這種不適應世界的感覺一直就在他的身上絮巡不去,並不是他打從心底討厭除魔師這個身份,也不是因為他這個被安排好的人生,只是他想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也許亦是因為他出於對除魔人的恐懼,他知道自己跟他們是不同的,他們都有勇有謀,而他……
他……就僅止是京本大我,而已。
下山的路比想像中走得快,平常他跟樹跑到小城鎮購買點生活用品的時候總是在路上一邊打鬧,一邊向著樹撒嬌,他一直覺得下山的時間很漫長,但原來當自己獨個兒胡思亂想的時候,一下子便可以跑到小城鎮裡去,這讓他覺得格外的寂寞,有種說不清的愧疚感,他並不是從龍也的家逃出來,他這樣說服自己,他只是、他只是——一個人走走,看看這個天地萬物,然後,他便會回去。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種複雜的世界裡生活的,更何況,身邊也沒有樹。
「來買囉來買囉,新鮮的水果進貨囉」
走進城鎮,那裡是仿如隔世的熱鬧,跟他住的地方完全是南轅北轍,市場上到處都是叫賣的聲音,以前他跟樹都是有目的性來跑來城鎮做採購,倒也沒有這種時間悠悠閒的亂逛,大我好奇地望向攤檔上各式各樣沒見過的新穎產品,就算只是探頭察看也覺得心滿意足。
「……唔?」
這樣一直走到長街的盡頭,一陣難以言喻的花香吸引著大我的注意,他回頭看看卻不見四周有賣花的攤販,而他也好像沒有真正地嗅過這種香氣,就好像是一團姹紫嫣红中百花齊放混亂卻帶點清雅的香氣,有點甘甜,又有點膩蜜,整個人像是被扔到繁花似錦中央,感受這漸漸讓人迷失的氣味,大我有點兒困惑,這種花香……有種講不清的魅惑,帶著危險,但又令人如沐春風。
於是他跟隨著這美艷的花香走,他狐疑著這種具誘惑的香氣,他發現自己來到城鎮的盡頭,那不起眼的小教堂,他不太懂得這種西方的信仰,但外面看起來是潔白無垢,木造的十字架高高地舉向天際,整棟教堂都是純白色的建造,斜面的屋頂邊緣還帶著點點日照觸及不到而尚未融化的積雪,彩繪的玻璃窗櫺十分漂亮,上面畫的有時候是百花,有時候是玫瑰跟騎士,有時候又是不同的宗教故事。
大我試圖從窗外望進去,但折射的琉璃讓他看不清楚教堂裡面的事情,巨大而精美被雕刻起來的木門就在跟前,大我卻遲疑起來,心中有種危險的訊號油然而生,他卻步著,花香極美卻顯然不是正常的花卉,他也許不應該走進險惡之中。
「要進去看看嗎?」溫和的聲線打斷了大我的沉思,他猛地轉向聲音的來源,卻只見一個長得高大而俊美的男性,穿著像是紳士一樣的西裝,他彬彬有禮地表示,似乎是這個教堂的人,又或是信眾之一,大我下意識搖了頭,他能嗅到這個人身上也帶著那種曖昧的花香味,是種會令人沉醉的味道,他後退幾步,那個人卻主動把木門給推開了,「我們正在進行彌撒,你可以坐著看」
教堂裡並沒有想像中的滿園春色,就只有在最前面的主禮台上擺放著束束的小鮮花,顯然香氣也不是來自那裡,大我望向台上,穿得正式像是宗教領袖的人一身白袍,吃力地吟誦著一些經文,大概是來自他手上那本有點兒殘破的書籍,那身帶花香的人坐到他身邊,香氣使他有點兒昏眩,但被花香薰暈也不太尋常,大我別開了臉,想要從這漸漸將他包圍的香味中逃逸,他強迫自己專注看往台上,又忍不住望向台下正在聆聽的信眾們。
真奇怪,幾乎每個聽眾的旁邊都坐著像大我身邊一樣高大而俊俏的人,他們身上都帶著不同的花香味,有些人是極為濃郁甚至有點兒刺鼻,有些人的味道像玫瑰帶刺一樣添著血腥,有些人的味道很輕淡,幾乎不太能察覺,他們勾著微笑,優雅地坐著,雙手就放在大腿上,全都專注地望向主禮台,而他們旁邊的人感覺看起來也是同樣,穿著潔白的長袍,就似最虔誠的信眾,帶熾熱而敬畏的神情不是望向身旁帶花香的人,就是以充滿狂熱的眼神全神貫注在主禮台上。
邪教。
這是大我第一個想法,但顯然這也跟邪教不太一樣,他說不清那種違和感覺從何而來,只知道邪教的話理應是在座每一個人都瘋狂地崇拜著他們的宗教領袖,而不是像這樣,有些人篤志,有些人卻只理會身旁的那個人,最重要的人,那些帶花香的人都顯得心情愉悅、一派輕鬆。
「你似乎很自在」那個高大又俊美的人說,大我一陣悚然,他扭頭望向他的臉,長得精緻又漂亮,有種混血兒的感覺,右眼的下方帶了顆淡泊的痣,仔細一看他臉上的每顆黑痣都只是把本人襯托得更為性感誘人,他說錯了,大我並不感到自在,恰恰相反,他正在恐懼。
「……你是這個教會的人嗎?」大我勇敢地問道,那個人聽見了,魅惑一笑。
「是……也不是,我跟他們不是一路的」
「?」
大我沒能聽明白他話中之話,他困惑起來,彌撒似乎完結了,不知不覺間主舞台變得鴉雀無聲,倏然,一陣女聲的尖叫聲從人群中響起來,它徹底劃破又點燃大我的驚怖,他猛然扭頭看過去,只見那些身為白袍的信眾們都被咬住了,那身上帶花香的人毫不留情地把他們撲倒,把他們壓在長椅上不能動彈,教堂內一陣的混亂,血腥沾染著花香變得更為濃烈,令人倒胃口,他們吸食著那些人的血液,骨碌骨碌地吞嚥,大我難忍這反胃的恐怖,於是不顧一切地轉身跑出教堂,他只能祈求那個人不要把他抓住。
是魔物。
直至這一刻,大我才驟然想了起來,那種花香氣明明是熟悉的,他卻一直深陷其中,那些穿白袍的人就是被魔物誘拐過來的祭品,他們雙眼顯然都是無神的,但又帶著宗教的狂熱執著,這分明就是著魔的症狀,龍也跟他說過好多遍了,而他居然沒能早一點想起來。
這場彌撒明顯就是魔物的饕餮盛宴,而他身為除魔人的學徒竟然闖進去了,卻懵然不知,是他把那些信眾都害死的,要是他早一點兒發現,說不定可以拯救一兩個人也好,他太遲鈍了,平常也沒把龍也所說的放在心上,大我一邊想,一邊氣憤著自己的無能,他不惜一切的向前跑,也不敢望向後面看看那個人有沒有追上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他要跑回山上,向他的師傅們求救,龍也可以解決這些事情的,就算無法拯救教堂內的生命,至少、至少也不能讓這些魔物繼續進行這些恐怖彌撒,危害更多無辜的人類。
「救、救命——」
然後他聽見了,在最後一刻不知怎麼清醒過來的生命在他後頭大聲叫喊,大我回頭,只見一個全身都是血的女生也在奔跑著,吃力地從她身後的魔物中逃出生天,大我心跳極快,他不可能視而不見,他咬咬牙,跑向那個女生,心裡只祈禱他的靈犀可以在這關鍵的一刻一點通。
「魔物、給我退下!」
渾身的暖流凝聚一點,大我舉起食指跟中指靠攏,他不是這種人,他也無心成為除魔師,可是、可是他辦不到見死不救,龍也說過什麼的,他說要專注,大概專注就是面對死亡的一刻,這種摒棄所有雜念想要活下去的唯一想法,暖意通過他的手臂,到達前臂,再攀過他的指間,就停頓在指尖上,那粉色的光芒。
「嘻嘻嘻,沒想到走掉一個人類,居然讓我遇見一個除魔師,真的太走運了」
魔物的嘴間都是鮮血,花香跟鮮血交織在一起都是惡臭,大我努力回想龍也教他的事情,他幻化著自己的靈犀,把它作為一道弓箭,他想要拉弓,魔物便看準這轉瞬即逝的時機朝他撲過來,被打斷的靈犀再度消失,大我掙扎著從魔物中逃脫,他向前跑著,甚至沒有意識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他氣喘喘,不斷回頭,魔物始終帶著那張討人厭的笑容盯緊自己,他心裡發寒——
怦。
在彌留的時候,他望著那灰沉的天,明明該是初春的,但天上的粉雪又飄起來了,錯開成一張淒美又可憐的模樣,他無法動彈,他以為自己該是被魔物啃咬至死了,沒想到逃過魔物,卻逃不過人類的汽車,把他撞飛的汽車停下來,司機驚恐地不知所措,大我滿身都是血,過大的衝力對他脆弱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斷掉似地,反而感覺不到疼痛了,不,應該是說,所有感覺都消失了。
「……樹」
你說得沒錯,我是不應該跑出來的。
他的無知,他的貪念,他的愚蠢,全都報應在他身上了。
「這麼好看的人兒,真可惜」
他要死了,呼吸已經變得極為困難,連眨眼也沒有力氣,不過至少在死以前,他總算是看見自己的靈犀了,粉色的,真好看,可是樹看見的話又要取笑他了,像個女生的一樣,矯情,他大概會這樣說吧,他艱難地堅持著,也不曉得到底在堅持什麼,想再看見樹一眼嗎,大概是沒有辦法了。
他再度嗅到那魔物的香氣,截然不同的花香,那種讓人杏花春雨的魅惑,清香撲鼻的朝他探頭,就算魔物不是剛才的那個,他還是被啃食了,這就是他的下場,真可笑。
他也許,不應該離開樹的。
「除魔人,我叫JESSE」
04
他昏過去,又活過來了。
意識到的時候,京本大我正跟那個名為JESSE的魔物接吻,但感覺更像是單純嘴唇上的交接,身上的痛楚都沒有了,換來的是一種較為僵硬的鈍感,他的身體似乎變得遲緩起來,JESSE虔誠地親吻著自己,他的舌尖舔著自己的嘴唇,他很想掙扎,把JESSE推開,可是——他居然主動湊上去了。
然後他嚐到了,從JESSE嘴唇上清甜、誘惑、熾熱的血液,JESSE把自己的血都送進他的體內,他骨碌地飲用著,一點一點從裡面獲得至高無上的力量,無疑的,他渴求著這些血液,於是他湊得更近,甚至索求著JESSE,血液讓他的鈍感消除,又好像可以感受到什麼了,他能摸到JESSE炙熱的身體,赤裸地迎合著自己,他可以感受到JESSE下身的隆起,就正如他的脹痛一樣。
但這是不對的,他只願獻給他喜歡的人,他想到的是樹,可是他能擁抱的,就只有JESSE。
JESSE以膝蓋卡在他雙腿中間,剛好頂了頂他的胯下,他發出一聲低吟,淫靡又難聽,他不是這種人,他不是的,樹才是他想要的人,不是眼前的魔物;但他還是從JESSE嘴上索取更多,舌尖追逐著JESSE的血液,它們在自己的嘴腔內恣意糾纏,重疊地互相挑逗,拉出銀絲般的濕潤,再掉落在彼此的嘴角上。
大我非常難受,他想抗拒這樣的JESSE,可是他生理上卻是更需要他,他感覺單憑那些莫名的接吻,他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發硬,通紅的分身就挺立著,JESSE在他昏過去的時候把他因失血過多而破損的髒衣都褪掉了,他的碩大貼上自己的溫熱,他又呻吟了一聲,哽咽著就是下流而不堪入耳的單純欲望,他正在吸食著JESSE的血液,JESSE在微笑,他沒有反抗,更像是享受,他瞇起雙眼,然後律動起來,讓兩個亢奮的慾望更為貼近,互相磨擦愛撫,讓它們滲出更多透明的黏稠。
JESSE故意將這些黏稠都滑到大我的後方,大我知道他想做什麼,但他已經不能反對,因為他飢渴的身體也主動迎接著這種情事,他主動地跨坐在JESSE身上,他讓JESSE把手放在彼此的欲望上套弄起來,然後他上下地搖動著,因為太過舒服而仰著頭,JESSE的血液令他興奮莫名,簡直有種中毒一樣的催情,他要求JESSE把更多可以潤滑的東西放到他的甬道前,以便他終將接受JESSE的絕對入侵。
他先洩了一次,JESSE迷人地笑著,他盯著自己,自己卻毫不羞恥,就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大我不想的,他不是這種荒淫的人,但他停不下來,JESSE的手上都是自己的白濁,他的反應居然是抓住JESSE的手,把它們放到自己的後穴上,JESSE的指尖伸進來,探進無人之境,大我顫慄,又呼出舒坦的輕喘,他抱緊JESSE,環抱著他的脖子,上面熾熱的溫度吸引著自己,他毫不猶豫便咬了下去,血液就在上面流出來,他舔吻著,JESSE的低吟就在自己的耳邊,他聽了更為情動,於是擺動著自己的身體,扭著想要更多的JESSE。
欲望又抬起頭來,它這次一直磨蹭著JESSE的下腹,那肌肉的紋理讓自己好想狠狠地咬上一口,然後全部吞到肚子裡,他吸吮得更凶狠,JESSE輕輕地笑,然後抬起自己的臀部,他感覺到JESSE把他的巨大放到自己甬道的入口,不能這樣,他是屬於田中樹的,不可以,他甚至連跟樹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JESSE的頂端磨擦著混雜愛液跟白濁的稠密,充份地潤滑過的後穴迎合著晃動,柱身在大我的臀部抽動著,大我輕輕哼哼地叫了起來,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樣才不是他,不可以、不可以,他情願死掉,他情願那車禍的那刻就死掉——
但JESSE還是進來了。
破身的疼痛給予他無上的快感,那痛感貫穿一切,讓他的身體彷彿又活過來了,他馬上又洩了一回,但像無法被填滿似的他渴求著JESSE更多的抽插,把他狠狠地傷害,也許是毆打他,侮辱他,傷害他,讓他感受到更多快感跟愉悅,他在JESSE的脖子上咬得更深,JESSE便更加深入自己的甬道,那從未被任何人觸碰過的敏感,JESSE開始抽送起來,大我便放任地吟叫著,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卻也不能擺脫這樣的自己。
於是他哭泣起來,掉著眼淚卻在JESSE身下承歡,過份的快慰沖昏著他的頭腦,他環抱著JESSE,以哭腔的喘息著,每一下JESSE的挺進都是令人愉快的,他想要更多更多,更無所顧忌,他催促著JESSE加快速度,肉體的撞擊聲見證著他的沉淪,他是骯髒的,他跟魔物發生關係。
他變成了魔物。
「……嗯啊!」
JESSE發洩在他的體內,那溫暖的精華釋放在自己的裡面,JESSE退出來的時候,甚至污穢的皚白跟隨著流淌出來,想到這些髒亂的情事,他又亢奮地再度發洩,溫度下降,對血液的渴求似乎也消停了,他冷卻下來,身體的觸感又漸漸變得遲鈍,他臉上都是淚痕,JESSE放開了自己,魔物好像不需要休息,但他就只是,安靜地躺著。
他想死掉。
身上的傷口都不見了,全身的骨頭又被接合在一起,呼吸也不再堵塞困難,他活著,又死去了,仍然難以致信,他居然跟一個不認識的魔物發生關係,而且自己還相當的下流。
他想到的是田中樹,然後是龍也、是雄一的臉。
咬緊下唇,觸感也只是輕淡,甚至沒有剛才跟JESSE接吻的強烈,他眨動著眼淚,又哭了。
他情願死去。
05
『JESSE啊……應該找個別的人類陪伴你吧』
80歲的北斗雖然長滿皺紋,行動不便就連在家裡走幾步路也需要吃力地扶住不同的家具,屋子內都是屬於老人那種密封、隱天蔽日的氣味,但一切看起來跟幾十年前沒兩樣,在近乎永生的JESSE眼中,北斗仍然如同20歲的他一樣可愛、迷人。
年齡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數字,它大概只能代表一般而言人類身體機能狀態的客觀數據,在JESSE眼中,年輕是等於心態上的年輕,並不是少幾根皺紋又或是活動能力敏捷這種,他眨著眼睛,抿了抿嘴唇。
『北斗就在這裡,更何況我也沒有必要非得去找一個人陪著我』JESSE不忿地回答,他跟北斗說過好多遍,他可以讓北斗從人類的身軀中解脫,他可以回到最青春正盛的一刻,也不一定是變成到處亂吸人血的魔鬼,他有辦法,不過幾十年過去,北斗一直沒有同意。
『一直孤伶伶的生活,太可憐了』北斗低沉地說,這種憐憫的聲線刺在JESSE遲鈍的心臟上,還是會揪痛,在JESSE的角度,並沒有什麼可不可憐之說,北斗就生活在這裡,他們有約定,他一直都會來找他。
帶著一個希望生活,並不是一件可憐的事情。
『我們一族,本來就習慣自己一個人生活』JESSE道,他啜飲一口北斗為他準備的熱茶,太難飲了,果然人類的東西就無法跑進自己的胃部裡,但這是北斗的好意,他知道自己在北斗眼中,也跟一般人無異。
『JESSE……我,可能很快就離開了』
安靜了好一會兒,北斗徐徐地表示,他顫顫巍巍的把手搭在JESSE的手上,JESSE馬上回應起來,十指緊扣地牽著他,北斗抖了一下,但這並不是反抗的意思,他莞爾著,看得出來他內心充滿溫暖。
『你要到哪裡去? 我也可以到那邊找你』JESSE問道,他以為北斗是要跟家人離開這個細小的城鎮,那個北斗生活了一輩子的鄉下地方,但北斗聽見了,他忍不住輕笑起來,但笑聲很快便被痰湧起來的哽咽化作幾聲咳嗽,JESSE連忙把自己的熱茶遞過去,北斗小心翼翼地飲了幾口,才緩過來。
『恐怕我要去的地方……JESSE是無法找到我了』北斗說得淡泊,人生活了80年,算是什麼都經歷過感受過,當初再美妙再激動人心都在幾十年浮萍中變成虛無,他們有過最美麗的愛情,他們退讓了,又或者是北斗單方面低頭了,他跟JESSE達成共識,安安穩穩度過他屬於人類的人生,但如今,油盡燈枯,自己是知道的,身體是自己的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他的生命大概是走向盡頭了,『這幾年,我能感覺出來,身體每況越下,一年又一年更差……我大概,沒辦法撐太久了』
『所以我就說,我可以替你轉化』
JESSE真的無法理解北斗這一點的固執,明明獲得永生的機會就在跟前,以他的血統做轉化是多少血靈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偏偏北斗堅定不移,他的說法是,人的一生已經足夠他感受天地萬物了,他不需要也不想要無盡的生命。
『JES,我們討論過了』北斗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只是淡淡地表示,『所以我就說……要是JESSE能找個陪伴的人,至少,有人可以跟你說說話吧』
人類的生命是轉瞬即逝的,在JESSE的眼中,幾十年上百年數百年都沒什麼分別,是在無垠宇宙中甚至短暫得無法捕捉的頃刻,血靈是孤獨的,但他們並不覺得孤獨是難受,更難受的是找不到長期的血源,雖然,JESSE早就從這個枷鎖裡擺脫。
不過,這幾十年跟北斗在一起的時光,似乎讓他多少鬆懈了,他依舊不特別需要血源,他可以忍耐一口咬食北斗的本能衝動,但他的確找不到北斗以外的人跟他說說話,那些毫無意義的話,那些說了下一句便會想不起上一句的話,那些聽上去仿似消磨時間的話。
離別的時候,北斗有點兒依依不捨地放開跟自己十指緊扣的手,JESSE卻是一貫輕鬆地轉身上路,甚至也沒有回頭,但內心卻是久違地開始猶豫起來,直至北斗的家已經從視線中消失,他才敢伸出那隻曾經緊緊地包裹著北斗的手,彷彿上面仍然留有北斗滿佈皺紋的觸感,他想像著,也許北斗說的沒錯,他可能真的需要北斗以外,能跟他說說話的對象,人類也好,血靈也好,什麼都好。
他原本只是經過小城鎮離開,但沒想到甫一踏進城鎮,但嗅到大批同類的味道,那花香氣絕不尋常,血靈不常聚在一起,他們是孤獨的生命,唯一令JESSE想到的是他們正策劃著什麼,然後他又想起了近十幾年偶爾發生大量人類被屠殺的事件,分明就是血靈搞的鬼,他並不喜歡這種方式吸食人類的血液,更不屑那些連帶人肉也一起啃咬、喪心病狂的血靈,他被挑起了好奇心,於是走向城鎮盡頭的教堂。
在那裡他遇見了一個清淨的人類,長著一副剛好的相貌,還能隱約感覺到他身上試圖運用過的靈力,看起來是跟除魔師有些什麼關聯,既然是這樣的話也沒有必要故意保護或是手下留情,他讓那個人走進即將進行大屠殺的教堂裡。
起初他只是想看看血靈在搞什麼蛾子,就算身邊的人類被吃掉他也不怎麼介意,反正也只是與他無關,但當他親眼目睹本來可以逃脫的人類,為了另一個人類女子停了下來,他勉強著自己拉起靈犀之弓,甚至被車撞飛掉在馬路上,他竟然想起了北斗。
北斗堅持不想當血靈,是因為他想當人類,他認為人類比血靈更有趣,人性是複雜又難以預測的,而眼中為了另一個互相不認識的人,明明自己沒有那種能力,也盡力做出拯救行為的人,也正正是相當人類的地方。
『滾』
JESSE走近車禍發生的地方,另一個血靈已經趕上,看見鮮血淋漓的人類他異常亢奮,似乎準備好大吃一餐,JESSE不讓他接近,揮手以靈力將他擲飛,血靈被摔到旁邊的田野上。
『是誰不長眼!!』血靈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JESSE正將人類的司機從地上升起,再以極大的衝力墜往車子上,司機被摔得粉身碎骨,和眼前奄奄一息的人類沒兩樣,聽見血靈自大又粗魯的叫喊,JESSE只是冷眼瞄了一下,『呃……是、是少爺……抱歉,少爺大人,我、我並不知道您也來參加我們的彌撒……』
『我可沒低俗至要參加你們的下三流彌撒,他是我的了,你離開吧』被稱作少爺的JESSE不為所動,那血靈看見是JESSE顫慄得渾身發抖,他看見JESSE如何處理司機,也見證過那深不可測的靈力是自己無法企及,雖然不忿,但他只能節節後退。
『抱歉,你今天必須代替他而死』
他走近司機,司機滿臉都是恐懼,JESSE把他的臉撕破,面目全非連樣貌也無法辨認,他把他拖行至人類原來發生車禍的位置,他低頭看著那好看的人類,他正望向無邊的天際嘴裡唸唸有詞,那灰沉的天飄著飛雪,渾身的血污的確十分心動,但比起進食眼前快要死亡的人類更需要的是轉化,其實他真正想要轉化的人就只有北斗,但——也許連JESSE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麼自己要把這個人類從死亡的邊緣給拉回來。
『這麼好看的人兒,真可惜』
他仔細地觀察著這將死之人,高挺的鼻樑修長的眼睫毛,濃密的十分漂亮,它們正在輕顫著,主人大概是連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白皙的皮膚在殷紅的映襯下更加誘人,JESSE伸出指尖,沾了一滴他的血液,他放到唇邊舔了舔,是甘甜的怡人。
『除魔人,我叫JESSE』
然後他咬破自己的指尖,也將他的血抹在人類的唇上。
天雷地動,頃刻間世間的萬物都在燥動不已,可能是它們都感受到久違地、又再度有一位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血靈即將誕生,它們揣揣不安,JESSE看著那人類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呼吸停止了,卻他身上的傷口開始癒合,他脫掉這人類的髒衣,給他穿上自己的外套,然後將髒衣換到那無辜的司機身上,真可笑,除魔師是自己的天敵,他卻故意轉化了他,這個失敗的除魔人。
他抱起了他,彷彿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把他帶回自己的公寓,他親吻著他,讓他吸食著自己的鮮血,再完成整個轉化的過程。
真奇怪,他在這個人體內貫穿獲得快感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北斗。
北斗是人類,人類的壽命是有限的,他的北斗已經沒辦法,也再也不會跟他進行這種親密的事情。
真奇怪、真奇怪——
當他親吻著這人類的時候,他遲鈍的感覺居然想哭。
06
JESSE說,他們是血靈一族,是靈,並不是魔,『魔物』只是除魔人肆自冠在他們身上低劣的稱呼,只因為他們日常活動能量的來源是人類的血液。有點兒像是地球上人類以外的特殊種族,他們也可以使用靈犀,也擁有靈力和不同程度的超能力,當然,這根據他們本來血靈的血統去決定靈力的強弱,能力較低的血靈更為嗜血,他們會一直追逐著人類的鮮血和肉體,吸取以獲得快感,又或者說是近似人類的感覺,一種可以感受萬物的本能。
強大的血靈——就如JESSE——被專稱為『少爺』的JESSE幾乎屹立在血靈一族的頂層,擁有至高無上的靈力,運用靈犀和念力只是彈指之間,由於能力強大,早已從追逐鮮血的遊戲中得到解脫,只需要定時補充即可,也有更完美的自控能力,這使他幾乎不曾與除魔人正面交鋒,也應該說,不屑血腥的他根本就不需要因殘害人類而曝露自己的行蹤。
JESSE的確並不嗜血,甚至反行其道對於那些籌組類似恐怖彌撒的血靈感到不屑一顧,認為他們某程度敗壞了血靈高貴的身份,大型的屠殺也大大增加人類注意到他們一族的風險,的而且確,他們的能力比人類都要高,可是除魔師是個麻煩,再加上太多的人類留意到他們的話,血源便更難以確保,他不喜歡,他並不喜歡。
「……唔……」
外面的陽光已正值中午,屋內細細碎碎地透著微熹終究是把躺在床上的人兒照醒,赤裸的大我身上到處都是昨夜瘋狂留下來的瘀青,被JESSE啃咬跟愛疼過的地方斑斑駁駁,他就像一個宿醉未醒的人,薄毯只是簡單地披在他身上,光潔白滑的皮膚大半都露了出來,旭日刺眼,他皺著眉頭支支吾吾地掙扎著翻了幾次身,想要坐起來,坐在書桌一邊正在閱讀的JESSE注意到了,便主動走了過來。
「感覺還好嗎? 昨晚好像做得太過激烈了……」柔聲的關懷著,然而在大我的耳窩中只反彈著逆耳的惺惺作態,但他並沒有拒絕JESSE將自己從床上扶起來的動作,他就坐在床邊,在自己身旁,大我眨眨眼睛,搖搖頭。
「渾身疼痛,好像被誰揍過一樣厲害……腰酸得要命,我以為睡上一覺這種感覺應該就可以消除了」他抱怨起來,屬於早晨低沉沙啞的聲音透著不滿,JESSE笑了笑,輕輕摸過大我的頭頂,然後往他的額前親了一口。
大我卻是下意識閃避起來,別開了臉。
「昨晚你過量吸食血液了,我的血裡面藏了很多的力量,自然這種感覺也會多待在你身上」JESSE似乎毫不在意大我表現出來的抗拒,他莞爾著解釋,大我聽見了似乎更不高興,他輕嘆一口氣,老實認命地從床上站起來,也不顧身上什麼都沒穿,徑自走向浴室梳洗。
血靈是沒什麼觸感的一族,像是被詛咒過的永生一樣,他們的感覺遲鈍得可怕,所有屬於人類細微的反應像是疼痛、刺激、被觸碰到等等,對於血靈來說都是不存在的,但唯獨在一種情況下例外,就是他們吸食人類的血液的時候——所以他們才會追逐著天生感覺的根源,血液對於他們來說是補充的能源,也是所有五感的根本,誰又想活在一個什麼都感覺不到的世界裡,他們為血液而沉醉、興奮,以致於吸食的時候就像毒癮發作一樣身體亢奮到不行,自然而然會跟某人發生關係,把自己身體的興奮度提升至最高,正正是為什麼京本大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跟JESSE保持這種床第的關係,他的確是心不甘情不願,但他也無法抗拒。
「……」
把浴室的門關掉,將JESSE完全隔絕在他的世界以外,被JESSE抱過、愛撫過、憐惜過的觸感仍然殘留在他的身體每一處,他為此感到厭惡又噁心,他並不想保持這種卑躬屈膝的生命,但要是不吸食JESSE的血液的話,他就得向無辜的人類下手,他也辦不到,更糟糕的是,吸不吸食並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一旦太長時間沒有吸入血液的話他便會本能地開始失控,連意識也無法保有,到時候很可能便會闖出彌天大禍,他並不害怕死亡,事實上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可是他無法接受自己傷害人類。
於是他只能控制自己吸食JESSE血液的頻率,起初剛轉化的時候幾乎天天都得進食,沒有JESSE的血液他每一分鐘都會抓狂發瘋,那段日子不堪回想,他也不明白為什麼JESSE非自己不可,他還居然主動地配合著自己毫無節制的索求;後來過了半年,情況開始慢慢穩定下來,他進食的次數可以減至一星期一次,然後他慢慢努力,習慣這種飢餓的感覺和遲鈍,次數便再減至兩個星期一次、三個星期一次,現在五年過去了,他正在嘗試把次數減少至一個月一次,不過看起來不太成功,他昨晚是發了瘋似地渴求著JESSE,過量的吸食也讓他的五感久久未退,他完全可以不需要任何觸感的,他情願感覺不到JESSE觸碰自己,可是,他的身體沒辦法接受這種結果。
他望向鏡子中的自己,五年下來他變得成熟了,不再是當初輕狂又無憂無慮的少年,JESSE說他們一族的樣子會永遠停留在最青春的一刻,他應該也差不多停下來了,的確,這一兩年好像就開始沒有太多變化,甚至像是眉毛、頭髮等都沒有掉落,也同樣停止了生長,血靈的身份讓他看起來更為美艷,更俱備誘拐人類的條件,只是他總是看上去悶悶不樂。
五年以來他嘗試過很多殺掉自己的方法,但都沒有成功,傷口不是很快恢復原狀,就是壓根沒能傷到自己分毫,對啊,他的確獲得了近乎永生的生命,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他知道殺死血靈的唯一方法,就是運用靈犀,不過隨著自己轉化為血靈,他原來粉色的靈犀變成黑色,甚至再也沒有辦法攻擊自己、更談何除魔。
「……JESSE……你要遠行嗎?」
從浴室走出來,大我看見JESSE罕有地正在收拾行裝,他披上那好看的大衣,整體更為帥氣,像是要赴一場重要的約會似地,甚至連表情也不太一樣了,大我能看出來JESSE的內心喚醒了他的興奮期待。
「嗯,要到●市辦點事情」JESSE溫和地表示,大我聽見目的地以後猛然一顫,他急急忙忙地抬起頭來,欲言又止。
「是、是●市嗎……」彷彿難以置信的再三確認,焦慮的表情提醒了JESSE眼前這人兒的異常反應,他這才想起來,●市正正是大我『死去』的地方。
「大我……想要一起去嗎?」
JESSE沉吟一下,他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的念頭,不過,當初他肆自將大我轉化,為他做了一場假死的戲碼,再在未經他允許的情況下把他帶離●市,從此大我便跟以前的生活完全切斷,血靈沒有觸感,但他們還是有感覺的,JESSE知道猶如初生嬰兒的大我有什麼想法,他會想回去,回去從前的生活。
「去,我去!」果不其然,大我說出一個意料之內的答覆,自從大我從轉化的過程中甦醒過來,他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生動的大我,顯得主動又積極,JESSE淡淡地笑了笑,然後湊到大我的跟前。
「那麼給我一個吻,我就帶大我去」
大我鮮活的表情就怔在自己眼底下,他不自覺地蹙著眉,下意識顯現的都是抗拒,這並沒有刺痛JESSE的心,他也只不過是想提醒眼前的這個天真的人,他現在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做」明明,他們不是這種親密的關係。
的確,他們定期進行情事,但那只是為了回應身體的渴求,JESSE喜歡主動觸碰大我,可是更像是故意挑釁大我做出不一樣的反應,大我始終都是清冷的,也不曾展示出對JESSE丁點兒的喜愛,不過當JESSE主動提出,像戀人之間一樣的要求時,大我卻覺得深受侮辱。
「為了提醒你,你現在是屬於誰人」
沒有JESSE,就不會有現在的大我,沒有JESSE,大我就會失控,沒有JESSE,大我只能選擇去傷害其他的人。
大我是JESSE的。
「……吻了你,你便會帶我到●市嗎?」大我渾身都在顫抖著,他不甘心更不服氣,但他似乎在妥協之間猶豫,他悄聲問道,JESSE的臉上綻出更討人厭的溫柔笑容。
「是的」
踮起腳趾,大我靠近JESSE,他真希望昨晚沒有過量地吸食血液,那麼至少他就不會有任何觸感,不至於真的像兩個人在接吻的一樣,他輕顫著強迫自己閉上雙眼,他甚至能感覺到JESSE吐在自己臉上的呼息,他滿腦子都是田中樹,他希望眼前的人是田中樹,從來都是這樣,雙唇交接,他的朱唇貼上JESSE,正想離開的一刻JESSE卻朝他侵略過來,故意拗開他的嘴唇,把舌尖鑽到他的嘴腔內,毫不留情地滑過他每一顆貝齒,頂到他的上顎去,大我忍不住發出哽咽的低吟,JESSE便笑著滿意地更欺負著他,他要求大我折服,以舌尖回應自己,濕潤的銀絲都在他們嘴唇邊,滑溜地透滿不情願的淫靡。
「別試圖去找以前的人,你會發現很多事情留在想像中,是最好的」
吻罷,JESSE把手搭在大我的頭頂上,大我討厭這種親密的行為,他搖搖頭把那令人反胃的手甩走,JESSE沒有放在心上,他似笑非笑,道。
07
●市仍然像昨日一樣瑞雪紛飛。
當JESSE再度踏上這個久違,卻又熟悉的土地時,看見群山的飄雪在飛舞著,縱然他沒什麼體感的變化,但也是可以理解這個幾乎被冰封的國度再度變換了季節,正式踏進最為嚴峻的寒冬,他抬抬頭,天幕上是一貫的昏沉,灰濛濛地披著漫天大雪,不遠處的山麓上都是厚厚的一層皚白,在這個溫度裡的人類容易失溫,也更不良於行,他望著旁邊經過的途人都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積雪的路面時,忍不住反而加快腳步走向北斗的家。
大我離開了,就在●市的附近跟他分道揚鑣,自然也只是短暫,他們約定好在日落的時份再在●市的入口碰面,並承諾不故意惹事生非。以大我那種情況,他也不太擔心大我會就這樣一走了之,這讓他變得輕鬆起來,他可以坦然又投機地去面對北斗,就只有他一個人,五年前,不知道神推鬼使的他居然把北斗的苦口婆心聽進去,他為了一己的私欲轉化大我,並把他留在自己身邊,這五年來大我一直抗拒著自己,他也徹底地討厭血靈這個新的身份,JESSE很難說這到底是不是當初北斗想要看見的畫面,不過,他有種愧疚感,彷彿這不應該是給北斗知道的事情,也許在心底裡JESSE是明白的,北斗的勸說是對的,只是他知道這事連北斗也不太想要面對。
「北斗、北斗——」
於是他走訪著田野,一邊向著更杳無人煙的農村走過去,路上經過的所有農地都幾乎被大雪掩蓋,看起來就像一個又一個純白潔淨的平原,他急不及待地走到北斗的家,就算只是短短的5年,在他感覺上大約只佔去生命的一秒鐘,不過對於人類而言卻是舉足輕重,他曾經幻想過許多次北斗會搬走、這所充滿回憶的房子最終被夷為平地,但這些恐懼都及不上在急步來到門前的一刻,發現裡面仍然燈火通明、一切依舊的興奮。
屋外又變得更為殘破了,斜頂上的磚瓦又掉了好幾塊,積雪疊得高高的看起來有點兒危險,JESSE熟稔地敲著門,耐心地等待著北斗的回應。
「北斗、北斗——」
外頭的飄雪似乎變得更為野蠻起來,狠狠地鑽進他們的衣領裡,黏到他們的眼睫毛上,天空變得更加黑黝,一遍沉重的朝地上壓了過來,JESSE自知他不應該催促北斗的,北斗已經85歲了,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而且生活在這種冰天雪地裡,想必以人類的機能來說是十分勉強,也很可能北斗的行動比起上次見面的時候更為不便,他想像著北斗拿著拐杖,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近門邊——但他無法掩飾他的期待,他的心兒七上八落,甚至連跟大我做愛的時候也沒有像此刻心跳莫名過,北斗遲遲沒有應門,他又用力地敲了好幾次,心想很可能是北斗也同時變得耳背了,聽不見。
木門吱唉地被敲開過來。
「……北斗?」JESSE再次試探地問道,他困惑起來,屋內燈火通明,甚至連飯桌上仍然擺放著早已失溫的清茶,可是一室看下來卻是誰也看不見。
JESSE拐進北斗的睡房,看見上面的枕頭被褥等都是一貫乾淨整齊地收拾起來,無疑北斗一直住在這裡,肆自打開北斗的衣櫃,東西都放著,櫃子上也是一塵不染的,彷彿屋子的主人只是出了趟門。
『家裡的白米有點兒不夠了,我去訂訂再回來,JESSE要是先到的話,再等我一下』
然後JESSE看見了,北斗預料到自己會推門而進,會毫不客氣地在他家裡翻東翻西,試圖找出北斗到底還住不住在這裡的一切痕跡,所以他在自己的梳妝台上留下字條,早就向JESSE交代他到哪裡去,只是心急如焚的自己沒瞧見。
輕嘆一口氣,又像是放下心頭大石,北斗只是到城鎮裡買點東西,大概是跟自己錯開了,他還是會回來,搞不好過幾分鐘便回來了,於是JESSE終於安下心神,他走回客廳內,看見北斗在喝的清茶變涼了,在這天氣裡冷得刺骨,於是他把它倒掉,正打算再為北斗泡杯熱茶的時候,卻發現水壺內的熱水不夠了,他便由燒水開始準備。
他想起了許多年前的樁樁小事,他來到這個城鎮更多的是像個過路人,剛好空腹感有點兒難受了於是他便盯上這棟座落在城鎮邊緣的鄉下小屋,在這裡他遇見了20歲的北斗,眉清目秀也十分聰明,就算是看見血靈一樣的自己也沒有退讓半分,又或是露出半點兒的驚惶失措,他說如果在當天就被JESSE咬了,吃掉了,死去了,也大概只是命數。
JESSE就是對著這樣的北斗情難自禁起來。
那時候北斗的家人就住在旁邊現在早已荒廢的屋子裡,JESSE便在這裡偷偷的住下來,北斗一直讓他不要傷害更多的人類,只需要吸取自己需要的,他也就聽著,他們在這屋子裡做過一遍又一遍,他喜歡著北斗,他也知道北斗喜歡自己,倒沒想過更以後的事情,他知道人類的壽命轉瞬即逝,他也不太在意,他只想在當下,好好地跟北斗相處。
北斗能滿足他一切的欲望,進食的欲望,身體的欲望,而北斗說的話也十分有趣,他試圖教會自己屬於人類世界的事情,是非對錯的事情,那些他從來認為只是浪費時間的事情,但很奇怪的是,當那些事情從北斗的嘴裡吐出來,似乎都變得更為興味動聽。
要是……北斗不是一個人類。
JESSE乖巧地坐著等待,他聽著開水被燒沸的聲音,漸漸地被拉進回憶的走廊,又倏地嘆息著,愛情在一開始的時候都是很美好的,他們互相喜歡對方,彷彿世界上就只有20歲的松村北斗跟活了上百年的JESSE,就僅僅只有兩個人,美好、純淨。
但後來,隨著北斗年歲漸長,他不得不去面對更多屬於人類世界的社會壓力,在那種年代,活得跟身邊的人一模一樣是很重要的,沒有人會在這鄉下的農村裡清麗脫俗,開始有人質疑為北斗總愛閱讀著不同的書籍,他們認為過多的知識對這鄉下沒什麼幫助,開始有人質疑為什麼北斗沒有對象,老大不少的他需要透過結婚和家庭安定他的胡思亂想,開始有人質疑為什麼北斗跟他們『不一樣』。
然後JESSE總是看見北斗臉上的愁眉苦臉,他能聽見隔壁屋子裡北斗跟家人一場又一場吵翻天的口舌之爭,一個個冬去秋來,他知道血靈終究在人類的社會行不通,他實踐過了,他也受傷過了。
終於,在北斗30歲的時候,是由北斗先跟他說的,他要結婚了,對象就是隔壁城鎮的女生,跟他差不多大,也是差不多的務農家庭,唸過高中但沒上大學,差不多的經歷,所有事情,都是差不多。
『JESSE,對不起』
回想往昔的難受似乎仍然可以挑起此刻的痛徹心扉,JESSE認為自己等待的時間有點兒過長了,可是考慮到北斗是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再加上外頭的冰天雪地,他覺得可以再花多一點的耐性,腦海裡屬於北斗愧疚又痛苦的神情他至今還是揮之不去,即使沒有吸取人血,可是JESSE仍然感覺到自己的心頭正在因為回憶而發緊。
『我還可以來找你嗎?』過去的自己問道,北斗怔了怔,淚眼汪汪卻固執地讓眼淚不要掉下來,頓然了好一會兒,北斗眨眨眼瞼,眼淚又被收回去了,他才點了頭。
『JESSE要是覺得肚子餓的話,可以來找我』
北斗以為JESSE問的是他的血源,又或是此刻的北斗早就把他們的愛情拋諸腦後,JESSE聽見北斗甘心願作祭品的回答,他氣餒著,但沒有表露出來,他知道北斗也是十分難過,他是血靈,他是自由的,但北斗只是一介人類。
『以我這種級別的血靈,很可能5年才需要進食一次』JESSE道,他伸出雙手,環抱住北斗,北斗並沒有掙開。
『那麼,就5年一次』
JESSE抬頭,望向牆上掛著終年如一的時鐘,上面指出JESSE至少在這屋子待了快兩個小時,再怎麼在雪地裡艱難,也應該到家了,更何況城鎮上最近能訂購米糧的地方就距離北斗家約30分鐘的路程,一來一回的話更談不上兩個小時這麼久,JESSE開始有點兒按捺不住,一時沒控制好陷進回憶裡讓他感到焦躁不安,距離跟大我約定好要離開的時候只餘下兩小時,一分一秒都在減少他能跟北斗相處的時間,他開始在客廳裡踱步起來,思考著自己應該主動到城鎮上找尋北斗的影子,還是繼續留在這裡守株待兔。
過去北斗不曾讓自己這樣等待過,他是知道的,5年才能相見一次,堪比更悲慘版的牛郎織女,所以他們都格外重視著這日子,北斗也是知道自己會來,才寫下了紙條讓自己乖乖等待,但這樣無盡的等待也太過鬧心,可是這樣到城鎮胡來亂逛的話,一不小心錯過北斗又是浪費時間,幾番思量,JESSE還是忍耐著繼續留守北斗的家,他知道他會回來。
4點來了又走,5點開始以後隆冬的夕陽已悄然落下,帶著冬雪的暮靄昏黃地照曬在這雪白的田地上,倒映著令人刺眼的光芒,JESSE有點兒心死,北斗不曾說謊、更不曾讓他久等,可字條上的墨水分別就是早上才匆匆寫下,但北斗的熱茶的確涼了,連帶JESSE的期待也落空了。
『北斗,我來了,很遺憾看不見你,我會再來的』
到了跟大我約定的時間,他不得不離去,他的確是有無盡的時間可以等待北斗,但他也必須遵守跟大我的約定,大我還是初生之犢,他也有責任跟義務去看顧他,他落寞在走在歸途上,心裡面不其然想起了上一次跟北斗見面時,北斗對他說的話,然後飛快地他又甩甩頭,試圖不再去將今天的事跟北斗說過的結果連接起來,不會的,北斗早上還好端端的寫字條,不會的。
縱然他知道,松村北斗不曾讓自己等待,可是,他情願相信那只是因為北斗老了,很可能沒什麼記性了,他也會有不記得的一天。
不會的。
「JESSE」
走到城鎮的邊緣,JESSE看見大我就站在他們的車子旁邊等待著,一臉失魂落寞跟自己沒兩樣,他意識到在大我的身上,這一天也過得不怎麼如意,大我甫看見自己,便極為罕有地朝自己跑過來,並緊緊地環抱著自己。
「我要,現在就要」
08
許多人和事,留在記憶和想像中,是最好的。
是他自己說過的話,的確也深深地烙印在大我的腦海之中了,他環抱著JESSE,急躁地索求著,前幾天才進食過,其實他完全不肚餓,可是他想要感覺,一種可以令他死去的感覺,一種可以把自己痛得傷痕累累的感覺,讓他放聲大哭,讓他死命求饒的痛苦感覺。
他的吻纏上JESSE的嘴唇,JESSE起初是有點兒錯愕的,他們甚至還沒有開車回家,但隨著大我的吻不顧一切地變得激進而深入,JESSE首先想到最好的辦法是先將兩個人都塞進車廂內,他們不是人類,但也不至於是隨意在田野上交配的牲畜。
大我只有在肚餓到受不了的時候才會這樣毫無節制地提出要求,他的舌尖捲進自己的嘴腔裡,發了瘋地侵略著裡面的一切,準確地找到自己舒服的位置,他一再掃過自己的貝齒,賣力地討好顯得卑微、脆弱又可憐,大我不開心,他必定是遇到一些讓他絕望的事情了,他才將這唯一的情感投射在自己身上,因為自己是他在這世界裡,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
於是JESSE也伸出舌尖準備回應,下一刻馬上又被大我捲走,重疊著讓人沉迷的濕潤,大我把自己的舌尖以獠牙咬破,盡情地吸食著自己的血液,大我開始輕顫起來,伴隨著血液的吸入就是身體上明顯的興奮感,JESSE的舌底嚐到大我咬破自己嘴唇的血液,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所有的毛孔都在尖叫這一切,它們想要衝破著這個皮囊,傾巢而出。
大我急切地脫掉自己上衣的衣服,在開始嚐到觸覺後,JESSE認為這室外的氣溫也太低了點,他伸手摸索著,開動了汽車的引擎並調節至暖氣,順道拉了拉座椅的把柄將它完全往後,順勢將大我推倒在汽車裡;他似乎十分享受,但面露的都是甘苦,這種反差的悲劇輕輕地刮動著JESSE的不忍,他又再度想起了北斗,他那剛錯過的人,別無他法,他將自己深藏在大我的渴求下。
他將親吻埋在大我熾熱的脖子裡,裡面跳動著誘人的血脈,他忍住沒有咬下,大我卻率先將自己的咬破,然後盡情地吸食著自己充滿能量的血液,大我扭動著身體,將胯下的隆起一下一下地磨蹭著,他成功挑起自己的欲望,JESSE能感受到下身的脹痛變得更加明顯,他也開始擺動著腰肢,回答著這一目了然的要求。
「JESSE……摸我、親我……這裡……想要……」
吸食了不少的血液,大我的腦裡面就只留下轟然的性欲和興奮,他忘情地拉了拉自己的手,然後放到他白皙的胸前,他要求JESSE以指頭狠狠地欺負他的乳尖,按壓它們,讓他尖叫亢奮,他甚至指導著JESSE調戲的路線,讓JESSE彎下腰來,親吻著他的乳尖,再一路往下。
JESSE把二人的長褲褪掉,至少將重要的部位都露了出來,大我興奮得一直滲出透明的愛液,在最後一層的枷鎖被衝破以後,大我便肆無忌憚地將他的欲望貼近JESSE的下腹,明顯地抽動著,他又在JESSE靠近的時候,把手探到他的欲望上,刺激著彼此然後把頭一直往向仰,呼出滿足的愉悅氣息。
輕咬著大我的身體各處,就算只是肩膀也足以讓大我興奮得呻吟連連,JESSE在大我第一發的高潮過後,便將自己的碩大探到大我的後方,大我意識到了,更為配合,他指示著JESSE轉過身來,在狹小的車廂內換成JESSE坐著,大我跨坐在他上面的姿勢,JESSE嘴裡銜含著大我的乳尖,他的指頭在另一邊磨擦起來,大我舒服得輕嘆,又往前跨了一步,並抓著JESSE的巨大送往自己的後穴前,利用上面滲出的愛液開始上下地做出交合的動作。
「……JESSE……好棒……再多舔一下……喜歡……」
所有的欲望都沖昏著頭腦,大我似乎成功地把他混亂的思緒趕走,只留下本能般的渴求,他迷糊地笑著,比任何時候都要悲傷,擺動肢體一直求饒,主動又挑逗,JESSE被他誘惑,心裡面卻感受到他的痛苦,他輕輕地撫過大我的頭髮,大我卻把他的手拿掉,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套牢。
「現在……用力地掐緊我……JESSE……好興奮……」
一點一點,大我把JESSE的欲望放進他的身體內,被撐大的甬道濕答答又黏稠,大我不惜一切地被貫穿,同時讓JESSE再放肆地欺負著自己,聽見這奇怪的要求,JESSE只是更加憐惜地摸了大我的頭頂一下。
「就算這樣,你也不會死去」
JESSE坦白地說,大我努力地把自己的全部都吞進去,然後開始瘋狂地抽插著,他哽咽著尖叫,身體更加地因快感而往後仰,車內的空間不多,讓他無法逃避,JESSE的分身就頂在自己最敏感最舒服的突起裡,他又再度洩了一次,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停下來,甚至更主動地搖晃起來。
「住口,JESSE,只管把我掐緊」
彷彿JESSE的好心只是喚醒著大我的痛楚,他一下子又變得冷酷,他冰冷地說,同時更加乞求JESSE暴戾的對待,他掐了掐JESSE的手,提醒他的動作,JESSE深呼吸一下,在胯下往上全力一頂的同時,也按照大我的吩咐,用力地掐緊他的喉嚨。
「嗚……好棒……JESSE……就這樣……好舒服……」
快速地抽送起來,JESSE將每一下都準確地蹭到大我的突起上,大我又再度被自己插射得滲出白濁,興奮地驚叫著,他歡愉地享受,享受著這窒息的快感,JESSE知道他並不會因為這樣而受傷,更不可能因而死亡,於是將痛苦和快樂都加劇,他越用力往他的喉嚨掐下去,大我便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慰,於是在自己身下射了一遍又一遍,高潮不斷並未有抽空他的所有,大我就在這細小的車廂內跟自己要數不清多少次,讓危險的喜悅讓他湮沒。
「……唔!」
JESSE攀上頂峰了,溫熱就釋放在大我的體內,大我感覺到JESSE慢慢地軟綿下去,於是又將它從自己體內退出來,他艱難地跪到JESSE的跟前,以口承接著那些溫熱的餘韻,JESSE身子一顫,腦內只聽見欲望的隆然,又開始發硬著。
「我還想要……JESSE……」
甚至未等JESSE挺立至平常的硬度,大我已經急不及待把JESSE的欲望都吞進自己的甬道裡,他擺動起來,讓JESSE的頂端擦過自己甬道內每一吋的嫩肉,然後自顧自地興奮吟叫起來,他低哼著所有的夷愉,JESSE就在自己的體內更加地發硬著,他便將自己完全地貫穿,賣力地攀上又一個高潮。
「……JESSE……我還要……我、」
就在JESSE被大我強要三次以後,當大我用手套弄著JESSE,並意圖將剛軟下去的欲望重新點燃的那瞬間,JESSE抱緊了大我。
「再做多少遍,也無法把你的悲傷趕走」
車廂內的溫度似是在頃刻間被降低,大我被JESSE抱住,他安靜下來,嘴上那些下流淫蕩的說話也聽不見了,他眨眨眼睛,須臾,眼淚便掉下來了。
「你說得沒錯,JESSE,很多事情,留在想像裡都是最好的」
大我從來沒有重視過JESSE的警告,JESSE自然不是他的主人,他是他的血源,是害他活得這樣悲慘的根源,不過當初他也的確拯救了自己,彷彿有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明明JESSE是加害者,但當他不得不跟這個加害者相處在一起時,他有時候會忘記繼續去憎恨JESSE,而這種感覺在自己感到難以忍受的飢餓的時候更為明顯,他會跟JESSE做愛,盡全力去索求所有感覺,他享受被JESSE貫穿,可是當所有感覺都變得安靜的時候,他清醒地知道JESSE什麼都不是。
所以他壓根就沒有把那句好心聽進去,他只是委身於不得不以主動親吻JESSE作為交換,交換來到●市的機會,他難受極了,一邊心裡想著為什麼就自己非得落得這種田地,他喜歡的人從來都是田中樹,就算5年過去了也不曾變改分毫,但他竟成了血靈,那種被龍也、雄一和樹追趕的生物。
他知道他們可以嗅到自己的,就正如當初他嗅到那充滿魅惑的花香味一樣,他們會知道鎮上、又或是山上來了不速之客,他根本就沒有面目去面對他們,死在樹的手中可能是不錯的選擇,但似乎對樹來說,也是太艱難點。
他本來就沒打算真的去找他們,可是他思念著他們,師傅們、還有他朝思暮想的田中樹,他本想著遠遠的看一眼就好了,真的就只有一眼,讓他確定樹現在活得很好,很可能也會看見他們練習的樣子,再看過樹的湛藍靈犀一眼,他就可以滿足回去,然後再找尋可以殺死自己的辦法。
他踏上前往雪山上的路途,冬天來了,山上的寒風刺骨得可怕,就算JESSE的血給他的體感只餘下輕薄,也足以讓他禁不住打顫起來,他穿著的靴子並不適合爬山,更不適合在厚厚的積雪裡行走,他每一步都讓自己幾乎滑倒滾落山腳,深陷積雪裡都是濕漉漉的打滑,腳底踩的不是綠草就是樹枝,他皺著眉,從小他就不喜歡這一切,他忍不住想起了總是在這天氣裡再危險也揹著他走的樹。
他跟樹從來就沒有說過喜歡對方,但他能感覺出來,樹想必也是喜歡自己的,所以他才一直承受自己明目張膽的欺負,也不曾反抗,他心疼自己因為練習受的傷,也不願意自己就此放棄離開,面對著自己的時候,樹的耳根總是通紅通紅的,他彷彿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同樣地加速起來。
他仍然爬得磕絆,天氣太冷麻痺著他一切的觸感,也很有可能是JESSE的血退效果了,他又再重新變回沒什麼觸感的血靈,他討厭這樣的自己,他真的情願死掉,然後他又想起來,當初JESSE為他佈下假死的戲碼不曉得樹他們有沒有看出來,還是他們真的相信自己被血靈殺害,他們又會有多傷心。
他好想念樹。
輕輕地喘著氣,大我抬頭望向山頂,距離不遠了,他已經可以從密密麻麻的樹椏枝中隱約看見龍也師傅他們的屋子,簡樸地乞立在銀白的雪地上,他感覺自己有點兒緊張,要是心房還跳動著的話該是變得急促不安起來了,他吞嚥一下,數不清第幾次把雙腿從雪地裡拔起來,然後再陷進其他未被踩踏的粉雪裡。
接著他看見了。
越接近師傅的家,這山頭上到處都是靈犀使用過的痕跡,輕輕淡淡地殘留著他們的顏色,他甚至可以分清哪些是龍也的,哪些是雄一的,哪些是樹的。
但他同時又感覺到一陣噁心的反胃感,就彷彿在看見靈犀痕跡的同時衍生的厭惡,血靈的本能告訴自己,他們是除魔人,他們是天生跟自己誓不兩立的,他要嘛去殺死他們,要嘛就不應該再接近。
「……樹」
那種不適的感覺幾乎湮沒著所有,但再大的痛苦他都忍受過了,他忍受著自己這副身體定時就會索求一個他討厭的人,沒有比這更為難受的事情,才一點點生理上的不適又算是什麼,他居然這樣想,他還是勇敢地繼續往山上爬,他咬住下唇,強迫因不適的反胃帶來的淚水,他理應馬上轉頭拔腿就跑,但他忍下來了。
他只是,想見見樹,就算在很遠很遠,只能眺望一眼,也好。
他的腳步停留在屋子外的遠處,他就躲在叢林之中沒有再靠近,應該是說這個距離似乎已經是極限了,他極度反胃,可是腹中根本什麼都沒有,他忍住乾嘔,帶滿淚花地望著四周都是澄藍、邃紫和湛藍色的靈犀交錯,他知道他們在裡面,他知道他喜歡的人,就正正在裡面。
「……等等,愛子,天氣太冷了,再披一件外套吧」
大門被打開了,裡面的靈犀一下子湧了出來,大我馬上再後退幾步,他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聲音,他看見樹和另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從屋內跑了出來。
「啊,謝謝你,樹」被親暱地稱呼作『愛子』的女生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大,她似乎被樹的關切感到受寵若驚,她開心地笑著,溫和地接過樹遞上的外套。
「一個人去沒關係嗎?」樹問道,大我看見樹的鼻子靈敏地動了動,連忙又後退幾步,「這裡有魔物的味道……我怕不太安全,要不還是我陪你去好了?」
「……不、不用了,不用麻煩樹……」愛子拒絕著,但聽起來只是欲拒還迎的推搪,她的雙眼畫滿愛心,分明就是喜歡眼前的樹。
「還是一起去吧,我會比較安心」
於是樹又跑回屋內,抓了件外套換了雪地用的靴子,便跟愛子有說有笑地一路向山下的城鎮走。
這原本,是只屬於京本大我的位置。
意識到的時候,大我發現自己淚流滿臉,可是淚水都在寒風刺骨中化作銳利的刀片,生硬地刮在他被凍僵的臉上,他什麼觸感都沒有了,他只感覺到臉上是僵硬的,但他正在哭泣,彷彿仍然可以感受到心裡難受的揪痛,他整個人好像被掏空了,什麼都沒留下來,他掐緊拳頭,好想追上去把那個女的碎屍萬段,然後把她的血液全部吸乾,讓她死得難看,讓她入不了樹的雙眼,讓樹對她心生厭棄。
但他辦不到,他無法傷害一個人類,就算這個人類他恨之入骨,更何況是在樹的面前。
他不該來到這裡的。
怎麼自己就沒有早一點想起來,5年了,就算再帶著他離世的悲傷,所有人終究還是向前走的,樹跟他從來就沒有承諾過什麼,就算他們承諾了,樹也不可能孤伶伶的過一輩子,他還是會找個合適的人,組織一個適當的家庭。
樹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自己。
大我抿抿嘴唇,他知道有些什麼流進去了,他指尖抹了抹,發現是晶瑩的淚水,他渾身都在顫抖,指甲冷得發紫,但他只能孤身一人。
也許,這些年來的思念,只是笑話一場。
是他一廂情願了。
09
無法在希望中苟延殘喘,那麼就只能在絕望中死去。
過去大我多番嘗試把自己殺掉不果,支持著他折服在JESSE身下苟且活著的唯一希望,就是那個遠在天邊的田中樹,他充滿愧疚,自己就不知就裡的變成了當天大家專心致志想要除盡的血靈,他沒有任何面目跟理由再去見他們,但唯獨田中樹,他總是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放肆地追憶所有和樹有關的一切,他會細細品味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美好回憶,他試圖回想樹每樁對他溫柔的小事,想再見到樹一次——變成了支撐京本大我向前走的勇氣。
但如今,美好的幻想都破滅了,再絢麗的想像都只是泡沫一樣的幻影,它隨著山上十冬臘月的刺骨徹底地吹醒了自己,尖嘯而過的無情令大我完全地清醒過來,他轉變了,他們也不一樣了,他們是徹頭徹尾兩個世界的人了。
作為壽命有限的人類,田中樹的生命會一直向前走,他會將已經『死亡』的自己拋諸腦後,很可能他還是會在深夜偷偷地記起自己,又或是每年到自己冥忌的時候跟龍也他們一起懷緬自己,但站在他身邊的人到底不同了,樹現在過著的,就是再也沒有京本大我的生活。
當唯一的希望都被褫奪後,大我實在不曉得要如何做,才能面對他狗屎一樣的人生。
又或者應該說,只餘下絕望,無窮無盡,苦不堪言身為血靈的每一天。
「……嗄哈,JESSE……再深一點、再深一點……」
進食並非自己可控的,當大我背向著JESSE著跪趴在床上索求地擺動著自己腰肢的時候,被情愛和感覺衝昏頭腦的自己只覺得胸口好痛,像被刀刃千萬地劃破過的一樣,裡面不斷不斷地淌著血,彷彿是一個永遠都好不起來的傷口,它發炎紅腫、甚至流著混淆的膿水,大我一邊忍受著這種痛楚,一邊渴求著JESSE。
JESSE熾熱地貫穿著大我的身體,用力地一頂至甬道的盡頭,他所能觸碰到的盡頭,大我猛然一顫,喘叫了一聲,然後自動自覺地前後擺動著,讓JESSE深埋在自己的身體裡面,盡頭就是一處突起,那從來只有JESSE狠狠地疼愛過的敏感,大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快感湧上來,把他所有的意識都帶走了,他只懂得用力、更加用力,更毫不留情地配合JESSE破壞自己,把自己玩壞,讓他淚花滿臉,因為興奮,也因為內疚和悲傷。
「不……不行了……JESSE——」
突起過份敏感,幾乎沒頂幾下大我便開始求饒起來,那肉體碰撞的聲音敲碎他們的聽覺,讓彼此一頭熱地難捨難離,嘴上說著不要,可是大我下身的動作卻是誠實得很,他更賣力地扭動起來,讓JESSE分身的每一處都完全地輕刮著他甬道內的嫩肉,他不斷地顫抖著,欲望數不清第幾次滲出白濁,甚至變得稀溜,就算是透明得像清水一樣什麼都射不出了,大我還是放任著他的亢奮橫行。
「……唔!」
大我的突起處一直磨擦著自己的頂端,這害JESSE也失去了平常的持久,他開始加速著抽送,令大我在前方聲聲叫憐,弓起來的腳趾頭又舒展著,他整個上半身都往向仰,讓快慰充滿著自己,然後在特別用力的往前侵入後,便將所有精華都灌進大我的甬道內。
「……嗄」把開始變得軟綿的欲望拔出來的時候,甬道和分身交合的地方發出『啵』的一聲聽著下流,JESSE後退了幾步,瑩白的黏稠便從大我的身體內靜靜地流淌出來,垂滴在床單上,大我的顫抖還沒有完結,他把下唇咬緊,甚至把雙腿張得更開,掐著床單的指骨都泛白了,他輕喘起來。
「……」大我的手下意識抓住正欲離開床上的JESSE,緋紅的臉頰喘著氣,回眸著情動,JESSE卻只是更鐵定了心,抓著大我的手拉開自己。
「不行,大我,太多了」
大我還沒能好好地控制著他進食時的欲望,進食的頻率靠著他個人異常堅毅的意志是撐過來了,不過一旦進食,便活像一匹脫繩的野馬一樣,任何人都阻止不到的可怕獸欲徹底爆發,以往JESSE都是任著他來的,心裡想著年復年的下去,大我終有一天會慢慢學會這事情,也沒太在意,可是自從他們到過●市以後,JESSE心裡很是肯定在那裡大我必定是遇到些什麼了,他做愛的方式卻只是變得更不顧一切,更失去理智。
總該是要有個人先說不的。
「……。」最近第N次被JESSE明確地拒絕讓大我心生不忿,他怨恨的眼神正無言地指控著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JESSE,可是他並沒有負上應有的責任一樣。
大我倏地甩開JESSE抓住自己的手,他桀驁不馴地把所有的委身都收回去,咬著牙忍耐自己如無底深淵的性欲和感覺慢慢消退,他側躺在充滿污穢的床單上,JESSE想要把他拉起來,但伸出去的手都被大我拍開,無可奈何只能由著他去。
他把頭藏在枕頭上,仍然粗喘的呼吸聲就如一咒魔曲,深入骨髓地故意撩撥著JESSE的五感,但道行高深的JESSE自然知道這只是進食的副作用,他眨動眼睛坐到大我的旁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頂,大我抿著嘴唇,他閉上眼睛沒有反抗,卻把下唇咬得更深更用力,傷痕在咬破的一瞬間又回復原狀,才這麼一點點的傷口根本不算什麼,但他有感覺,刺痛著他的嘴腔,拉扯了他的心弦。
於是枕頭又泛出深沉的水漬。
「……我來幫你吧」
在不曉得多久的休息過後,終於等到強烈的感覺像是退去一半,大我這才恢復過來,他安靜又沉默地重新在床上坐起來,然後一絲不掛地走向浴室,JESSE知道他是想洗刷自己變得骯髒不堪的身體,可是他瞧見大我埋在枕頭裡的眼淚,他有點兒於心不忍,大我的情況是他一手造成的,雖然沒有自己的話大我應該真的會死在那個低級血靈之下,自己在轉化大我後也一再彌補他了,他照顧著他,他讓他飲自己的血,滿足他一切的要求——
但大我似乎要的都不是這些。他情願死去。
於是他主動敲響浴室的玻璃門,裡面無人回應,JESSE便推門走了進去,正被水聲所湮沒的大我看見是JESSE,似乎有點兒吃驚,並沒有故意把身體藏起來,只是他輕淡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大我表現討厭的表情。
「不需要」估計已經吃飽的大我自然再度跟自己保持距離,大我是十分矛盾的,當進食的時候對JESSE熱情如火,甚至有點兒到達喪心病狂的失智地步,但當他清醒過來,他又十分冷淡。
JESSE並沒有因此而卻步,反而他向前踏了半步,一把將大我壓迫在浴室的瓷磚上,大我掙扎起來但力氣並沒有JESSE的強大,然後JESSE自顧自地把大我的左腿拉起來,完整地曝露著甬道的姿勢惹大我更激烈地反抗可是不果,接著他便用花灑對準甬道,把裡面的髒物都沖洗出來。
「……喂!!!」
退減一半的感覺勉強將這個沖洗的動作停留在沒有挑起欲望的階段,可是情感上幾乎是毫不留情地侮辱著大我高傲的冰冷,他的臉頰再度變得通紅,卻是氣憤不已,他大喊道,JESSE卻完全沒有理會,甚至將指尖伸了進去,把殘留物再刮出來。
「……你別太過份」
對JESSE的恨意從來沒有像今天的強烈,在JESSE替自己充滿屈辱的清洗後,他把自己放開,大我隨即猛然反手把JESSE壓在牆上,他掐住JESSE的脖子,上面還帶著自己狠狠的咬痕,臉容因為過度的憤怒而微微扭曲,他充滿危險的警告著,只是JESSE壓根沒聽進去。
JESSE緊緊地將大我抱住,確保他動彈不得,無法從自己的懷裡逃走。
「喂!!! 你到底想怎樣」
「哭吧」
大我拼命地頑抗起來,雙手胡亂地在浴室揮舞著,他一直想要張腿踢向JESSE,可是都被JESSE靈活地避過來,他極度生氣,簡直是怒氣衝天,完全就是貓哭耗子的行為,但他知道,也許JESSE的心底裡並不是那種人。
所以當JESSE說出『哭吧』的時候,他倒真的在一息間變得安靜下來。
「混蛋……你到底想幹什麼——」大我在JESSE的懷抱中唸唸有詞,他說得悄然卻是意興闌珊,他忿然問道,JESSE聳了聳肩膀。
「我也不曉得,可是……」
對不起。
JESSE忍耐著這句說話,望著大我時,他很多時候都會想起北斗,大我並不是一個替代品,他是知道的,但的而且確是因為北斗的說話,他才神推鬼使讓大我落得這種田地,他奪去了大我原來的生活,也讓他徹底無法回頭,嘴上說是自己救了他,其實這個借口比誰都更要站不住腳。
他十分愧疚。
這種情感十分複雜,複雜得連活了上百年的自己也無法解答,他對大我的感覺到底是什麼,他明知道大我並不喜歡自己,甚至極為討厭自己,要不是大我決心不傷害任何一個人類的話,他根本就不會待在自己的身邊,他也是可恥的,他是故意把大我樹立在這種境況下。
大我長得十分俊美,成熟過後更添上一種說不清楚的危險艷美,冷峻的表情下是火熱的渴求,這種強烈的對比說不心動也只是個大大的謊言,但JESSE想,要是有人問他,北斗還是大我,他肯定毫不猶豫便會選擇北斗。
血靈高貴,擁有近乎無盡的生命,強大的靈力,這使他不屑跟那些低級的血靈同流合污。
但他同樣自私。
仔細想想,誰又跟誰不一樣呢。
10
大我站在富麗堂皇像是宮殿一樣的古堡內,到處都是四處飄溢的討厭花香,他一直把眉頭鎖緊,JESSE居然就在這種情況下扔下自己不知道溜到哪裡了,他情願打從一開始便沒有同意跟著JESSE來到這種地方。
屬於高級血靈的小聚會,這只是JESSE的說法,在大我的眼內這種場合可是跟『小聚會』壓根扯不上什麼關係,古色古香的城堡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他甚至不曉得原來深山內有這種地方存在,歐陸風的建築倒是跟外國的古堡相當吻合,城堡的前方就是大得讓人眼花撩亂的偌大庭園,裡面種滿了不同的可觀賞植物,翠綠的藤蔓攀爬著殷紅的玫瑰花,不知道是自己的想像,還是血靈連種出來的東西也特別艷麗,這裡的紅玫瑰似乎添滿血色,美豔又危險。
他們足足走了20分鐘才真正地走到城堡的範圍,漸漸地血靈也多了起來,當初JESSE是說他有一個聚會要出席,當大我清晰地嗅到不同的花香味的時候,他才不得不坦白今天是高級血靈的小聚會,而他沒辦法拒絕,他氣得想馬上轉頭就走,但更多的人卻是把JESSE圍得團團轉,他困惑地望向JESSE,JESSE只是無奈地聳聳肩,然後將自己交給一個叫『慎太郎』的血靈,說是比較安心。
「真稀奇,沒想到JESSE居然還會轉化人類!」據說是JESSE認識想像不到那麼久的好友,大我跟JESSE相處久了,他一直以為血靈不是像JESSE一樣看破紅塵樂得清靜,就是像當年那些卑劣視人命如糞土的一樣,嗜血又兇殘——但慎太郎都不是,他沒想過血靈也會這樣地聒噪,不過回想起來,自己好像也不怎麼跟JESSE真正地聊過什麼。
「……」
他的侷促不安似乎在慎太郎的眼中只是因為頭一次來到血靈的聚會,他開朗地為大我介紹不同地方的高級血靈,又跟更多看上去像是活了千百年的血靈點頭打招呼,大伙兒聽見他是JESSE最近從人類轉化而來的,都顯得十分驚訝,看起來轉化並不是一件常見的事情,只是慎太郎一再重覆的時候,他有點兒不知道如何接話。
「對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50年前?」慎太郎扭頭,朝著另一個血靈問道,那個血靈叫『高地』,聽說也是許多許多年前由JESSE親自轉化而成。
「至少有70年前……不,80年前吧」高地想了想,仔細地數算著由JESSE轉化的血靈數目,大我望向他伸出又收回去的手指,想到居然有這麼多的人被JESSE轉化,又想到他們扭曲的親密關係,不其然感到生理性的厭惡,胃裡有種翻騰的感覺,「我以為自從北斗……」
高地脫口而出,要不是慎太郎在聽見名字後故意以手肘推了推高地,大我倒也不會太過在意,聽見人類的名字讓大我感到狐疑起來,他好奇地把視線逡巡在他們二人中間,但高地被提醒過後便沒有再往下說,慎太郎也只是以開闢新的話題推搪過去。
「所以,你當血靈多久了?」慎太郎親切地問道,可是大我一點兒也沒有受落,他皺著眉頭,盯著慎太郎看,慎太郎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吵鬧的,完全不像活了數百年的血靈,感覺更像一個十分普通的年輕男孩子,活潑得有點兒過份,但當他靜下心來,慎太郎身上的花香味便竄進自己的鼻腔內,他跟高地的味道又是不太一樣,他們說高地也是JESSE親手轉化的,所以在味道上讓他想起了JESSE,的確是十分近似,不過慎太郎的卻是完全不太一樣,說是花香也更像是一大遍沒有盡頭的草原,那種清新的香味令人舒展順服,並不是那種混雜血腥的低級血靈,他知道慎太郎也是靈力強大的血靈。
「8年」大我低沉地回答著,他並不享受這種應酬的場面,但身邊的血靈不是對他十分好奇,就是朝他扔來不懷好意的眼神,他也無處可逃,在所有高級血靈之中,說自己是最年輕的一個也不為過,正正如此JESSE才將自己扔給慎太郎,似乎也是希望慎太郎可以保護自己。
真的是多此一舉,要是有其他血靈攻擊自己,甚至讓自己死掉,很可能反而正合他的心意。
「誒,還是寶寶呢,習慣嗎?」大我知道慎太郎並沒有惡意,只是這種顯然把別人看低一線的說法實在令人感到備受侮辱,他試圖不著跡地皺起眉頭,慎太郎跟他相處的時間不算久,沒有看出來,他有點兒尷尬,於是只好啜飲一下手中的赤色液體。
「嗚、」
可算是難飲至極。
不曉得這都是什麼,起初大我下意識認為在這種聚會派對的場合,透明玻璃杯中裝過紅色的液體,那必然就是紅酒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太過在意,但當他親嚐一口後,卻發現滿嘴都是混沌的鐵鏽味道,血腥直往他鼻腔衝,他感到無比的噁心,同時身體也泛著點點的激動反應,指尖悄然傳來輕碎的感覺,他想他大概可以猜出來,這杯子裡到底是什麼。
是人類的血液。
「嗯? 什麼了? 不合口味嗎?」慎太郎看見大我滿臉不適,幾乎是快吐出來的樣子,他狐疑起來,也仰頭一灌杯中物,卻並沒什麼異樣,「我記得這都是普通的人血啊……」
「這跟我平常的……不太一樣……」從高地和慎太郎的眼神裡大我似乎感受到自己的不同,他呢喃表示,高地的眉頭只是皺得更深。
「不一樣? 你……該不會還待在JESSE身邊,一直飲用著他的血吧?」聽見高地多麼訝異的語氣,大我便知道原來這種事情很是罕見,甚至對於其他血靈而言有點兒難以置信,他一下子為難起來,只得支吾以對。
「呃……」
「我的天啊! 整整八年哎! 還是你們……是那種關係? 戀人之類的?」
「不是」
看著自己口齒不清又欲蓋彌彰,慎太郎和高地自然可以把真相完整地給猜出來,慎太郎非常震驚,他感嘆著整整8年JESSE都任由自己吸取他的血,縱然大我還是不太懂得當中的深奧,但也足夠讓自己扭妮不安,面對慎太郎對於他們二人關係的猜想,他卻是一口否定,而這種堅定的否認是瞬間讓慎太郎和高地安靜下來,他們蹙著眉頭,一臉猶豫。
「嗯……你知道JESSE的血裡面都有什麼嗎?」高地遲疑著問道,大我自然十問九不知,對於血靈的事情也只不過是剛被轉化時JESSE輕輕帶過,他壓根、也完全沒有興趣了解這方面的事情,他每天早上醒來,想的都是要怎樣做才可以死掉。
「……」
看見大我遲遲沒有回答,高地只是輕輕嘆息,大我感覺自己被怪罪了,心裡有點兒不爽,又不是他主動跟JESSE說想要轉化、想要當血靈的,一切都是錯誤,他才是受害的那一方,為什麼如今非得忍受其他血靈對他的指責。
「……把人類轉化為血靈應該算是我們的天性、又或者說是種族繁衍上的責任吧,因為我們本來就不俱備生育的能力,尤其像JESSE那種能力強大的血靈更應如此,JESSE是渾然天成的血靈,就是說一開始沒有誰給他轉化,他是天地所生的那種原始血靈,能力上也是最強的級別,所以可以自由使用靈犀,跟其他轉化而來的血靈不一樣」聽著慎太郎耐心的娓娓道來,高地忍不住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大我看見了更為難受,打從一開始又不是自己所想的。
「所以,JESSE的血裡面蘊含著比誰都要強大的靈力,一旦吸食的話身體的反應也是非常強烈的,雖然不是什麼十分危險的事情,不過……嗯,我想你也知道會有什麼副作用吧」
JESSE的味道甘甜可口,而且充滿令人亢奮得顫抖的快感,下場就是一旦吸食,大我就會受不住的必須跟JESSE瘋狂做愛,他一直以為這就是吸食血液的副作用,但直至現在當他嚐了人類血液一口,他才知道原來都不是必然,血靈的確一直追逐著重拾身體的感覺,沒想到人類的血液其實也只會帶給他們點點觸感和反應,跟JESSE的完全不在同一個層次裡。
「很難想像JESSE會帶著你在身邊,8年來都無怨無悔地給你盡情索取……當初我被JESSE轉化的時候,他沒幾天就離去了,頂多就在離開前稍微跟我說說當血靈要注意的事情,我想絕大部份血靈轉化別人的時候都是這樣,誰又可以忍受一個吸血鬼在自己身邊時時刻刻渴求著自己的血啊」高地聳著肩說,JESSE能力高強,被吸點血自然不會對身體帶來什麼傷害又或是負擔,不過一直得照料著不曉得什麼時候又要進食的血靈,他單純地覺得沒有誰會忍受得來,他感慨著。
「慎太郎……也是被誰轉化的嗎?」
兩個人的指向幾乎是為JESSE的所作所為洗白,更像是責難自己不近人情,也從來沒有了解過JESSE所有行為背後的深意,大我不願去思考分毫,因為這會令他無法繼續盡情地憎恨JESSE,他會帶著罪惡感,但明明JESSE才是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只要他當初沒有『拯救』自己,任由自己死去,那麼後面的所有他本來也無須承包。
他向慎太郎問道,試圖找出一個別人也是這樣對待被轉化者的例子,只是慎太郎搖搖頭,他淺淺地笑著,大我似乎可以猜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率先刺痛了自己的心。
「不,我跟JESSE一樣都是自然形成的,感覺是自有意識那天起,我就是血靈,也不需要任何教導,便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慎太郎說,他又喝了一口人血,「老實說,當我每次轉化人類的時候,也……不曾把誰留在身邊過」
「血靈是天生孤獨的一族」
慎太郎總結著,對啊,血靈早就在無盡的生命裡習慣孤獨,就算把誰轉化,他也不願意在那個人身邊多待片刻,因為被誰吸食自己的血液,甚至強迫跟自己發生關係都是種麻煩,他們不願去忍受,所以情願孤身一個。
但這八年來,面對這樣的自己,甚至總是不聞不問,連話也不跟JESSE多說半句,就只有在肚餓的時候才巴著折磨的自己,JESSE卻一直毫無怨言,也不曾提過要分開生活。
對啊,他們的確不是戀人,大我一直以為他們更像是不得不待在一起,被無故綑綁的二人。
可是如今想起來,他也終於對JESSE多少滋養出點點的內疚感。
縱使,他明明才是受害者。
11
「抱歉抱歉、來晚了」
那段對話以後,大我一直安靜地沉思著他和JESSE的關係,又在努力回想為何JESSE要把自己轉化,又將自己留在他的身邊不斷地索求,但始終沒將那結論想明白;慎太郎和高地在自己的面前談笑風生,反倒更符合這場聚會的目的,不同界別的血靈都湊在一起,他能聽見旁邊桌的高級血靈深惡痛絕地討論著在他所住的城市上,那些低級血靈的惡行,另一邊的血靈連連點頭道這種東西根本就不配當血靈,他一直以為血靈都是跟人類不共戴天,他以為血靈以殘害人類為樂,但如今看來,似乎也只不過是自己對於血靈的了解跟認識過於淺薄。
JESSE在快一個小時之後才匆匆趕到他們所在的桌子裡,他馬上搭住自己的肩像是故意顯擺的親密,大我皺著眉頭往旁邊閃了閃,JESSE便悻悻然又把手都收回來,他微笑著朝慎太郎和高地打招呼,二人快樂地回應。
「好晚哦,『少爺』!」慎太郎故意將語氣都加重在最後的尊稱上,JESSE愣了愣,一時沒好氣。
「你能不要這樣叫我嗎,『少爺』」他回道,慎太郎吃吃地笑了起來,跟JESSE開始東拉西扯,高地以充滿敬畏的眼神把JESSE盯緊,這場聚會只是更加地顯得大我格格不入,他既不知道血靈的東西,也不對轉化自己的JESSE感到任何的敬佩,就如活生生闖進一場誰都不認識的陌生派對,他只想趕快離開。
「好久沒見了,JESSE」高地仔細地打了招呼,JESSE似乎這一刻才瞧見他的存在,他的臉只是扭了扭半秒,然後又重新回到慎太郎上面。
「哦,好久沒見了」彷彿層次的不同,JESSE明顯不願意將寶貴的時間留給高地,甚至連招呼也只是輕輕帶過,有點兒侮辱的感覺可是高地像是習以為常,JESSE沒有跟自己說話,他就只是聆聽著慎太郎跟JESSE的聊天,他們一邊聊天,JESSE便一邊啜飲著杯中血液,大我避開那腥臭,JESSE卻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們的距離拉近,幾乎靠攏在一起,而大我看見高地的眼內爆出了火花。
「大我,怎麼了,還好嗎?」
派對來到中段,舞台上開始有人致辭、做點表演和娛樂,大我只是感到更加地沒趣,中途慎太郎和高地被其他認識的血靈叫走了,就是到別處聊聊天交流一下,整張桌子再也沒有其他血靈坐過來,只留下JESSE跟自己,顯然大我都是悶悶不樂的,所以JESSE才主動跟自己搭話。
然而他的關心在大我眼中,只是更加地虛偽。
「聽說,高地也是你轉化的」大我迴避著這顯然易見的問題,他又怎麼可能好起來,主動出擊,他問道。
「啊……多少年前了? 好像兩三百年前吧,還是更久……那時候這土地上到處都是戰亂,糧食都沒了周圍都是死人,在一些更落後的小村落人們因為沒東西可以吃發了瘋,甚至有些人開始吃起旁邊堆積如山的屍體……」JESSE看見大我的眉頭越聽越深鎖,他頓了頓,在想著這些話題會不會太過難以下咽,「總之,高地哀求著我替他轉化,讓他從這種無間地獄裡逃出來——而我答應了,就這麼簡單」他快轉著話題,那些無關重要的過去,高地只是他眾多轉化的其中一人,他壓根就不在意,至少在大我的眼中他是這樣解讀的。
「高地說,他被轉化的時候,你可沒有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大我想不通,他一直很努力地去思考,可是他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非得是自己,為什麼JESSE又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他們都這樣說,不會有血靈留在被轉化的人身邊」
大我試圖說得平淡,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必然將他出賣,他說得咬牙切齒,聽起來只是盡力地把他的怒火給抑壓起來,JESSE沒有插話,他們都猜到了大我想說什麼。
「你是喜歡我嗎? JESSE」
可是當大我這樣直白的說話被提問出來的時候,JESSE卻又感到無比的困惑。
答案自然是『不』的,他喜歡北斗,就算時日過去多久,這也是一個不曾變改的事情,不過,他卻意外地發現這個『不』字,比起什麼時候都要更困難地從自己的嘴裡溜出來,他正在猶豫起來,他認為這個答案十分傷人,儘管大我很可能沒什麼感覺,但他不願意首先拒絕大我。
「……大我,我——」須臾,當JESSE終於決定好要以其他話題胡混過去的時候,大我卻硬生地打斷他的說話。
「JESSE,我並不喜歡你」
他早知道。
我甚至十分憎恨你。
望見JESSE眼內一閃而過的波動,大我還是選擇將真心話吞回去,再怎麼說,這句話也真的太過使人難堪,名義上JESSE是拯救了他,可是他執意把自己留在身邊,活像欺騙一個未經世事的血靈,對於自己的身份、血靈的文化JESSE明明應該是自己的嚮導,卻他只是輕輕帶過,或許也是感受到自己對這些從沒興趣,但事實分明擺在眼前,他們擁有一段異常的關係,異常得連其他血靈也會摸不著頭腦的關係。
大我知道JESSE也許並不是真的喜歡自己,某程度他也能感受到在JESSE心目中,早就在另一個人的存在,很可能是剛才高地差點兒說溜嘴的『北斗』,於是大我開始想明白了,幾乎是一點即通——
JESSE為他的喜愛找到了新家,一個不可能的人幻化作真實的身影待在他的身邊,他的自私自利才是導致這場悲劇的原兇,JESSE很可能還是對自己抱有好感的,就算只有非常非常微細的部份,要不然的話也不會一直接受著自己無盡的索求跟冷淡至極的態度,但是,大我並不想演活別人的替代品。
「慎太郎說天地孕育的血靈可以自由使用靈犀,JESSE也可以」大我受夠了,也許打從一開始,他就受夠了這戲碼。
「JESSE,用靈犀把我殺掉」
抬起頭來,大我求饒卻堅定的眼神投向JESSE的心虛和不踏實,他篤定地提出請求,語氣內並不存在讓JESSE說不的餘地,這讓JESSE徹底無語,他甚至沒有反駁的說話。
「大我,我怎麼可能……」
就在JESSE正要因為他獨善其身的理由拒絕大我的時候,整個會場的燈在一息間便熄掉,不安的騷動在血靈間滋養著,大我意識到這並不是又一場沒趣的表演,而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扭頭四處張望,然後再度嗅到那些讓他反胃想吐,卻無比思念的味道。
靈犀的顏色在場內躍動起來,屬於獵人的軍隊一行十幾人的跳進這偌大的古堡裡,這裡的血靈都是高級別的,他們都能看出來,於是紛紛嘶吼著生厭準備好作戰,他看見慎太郎在不遠處將自己的靈犀露了出來,幽綠的亮出長刀,還有其他原始的血靈,他們都等待著回擊。
隨著靈犀的武器閃現著不同的顏色,大廳裡也變成血淋淋的修羅場,那些級別不算特別高的血靈幾乎是秒速被除魔師斬殺,就在靈犀之刀下煙消雲散,其他更高級別的血靈看見同伴被殺掉,於是憤怒地大叫著,他們分成兩個派別,沒能使用靈犀的血靈負責誘餌,將除魔人圍捕並交給擁有靈犀的血靈屠宰,另一邊廂,擁有靈犀的血靈則自由行動,意圖將那些帶著惡臭的除魔人趕盡殺絕。
「該死的傢伙……」
澄藍、湛藍跟邃紫的顏色在入口處閃爍起來,大我忍耐著作嘔的感覺,不顧一切地往龍也他們靠近,他瞧見幽綠的顏色正在往他們方向邁進,也顧不上JESSE大喝著便掙脫了他的身影,他身為人類時所使用的靈犀已經不管用,他也沒多久前才成為血靈,他會被除魔人殺掉——
那不是正好嗎。
可以見上樹的最後一面,然後死掉。
大我忽爾發現,就算上一次偷瞄的一眼為他帶來深沉的痛苦和絕望。
他還是十分喜歡樹。
龍也等人分散開來,澄藍和邃紫追逐著更高階的血靈,他們作戰著到處都是被靈犀破壞過的痕跡,說起來,大我好像也是頭一回看見認真地手起刀落的龍也,扭曲著面容毫不留情地斬殺著的他說不清誰更像惡鬼,他望著從前的師傅卻不敢多留,他害怕龍也會把自己認出來,他不想師傅失望——於是他一心一意地朝樹的方向跑過去,JESSE就在後面追趕著,樹被好幾個血靈圍捕起來,慎太郎就在旁邊準備把他擊殺,那幽綠之弓跟自己當天拉的沒兩樣,大我大吃一驚,義無反顧地跑了上去。
他緊緊地抱住樹,其他人看見他同樣是血靈困惑不已,快被慎太郎所殺的樹驚鴻一瞥,他將自己認出來了,同時也嗅出自己身上那怪異又誘惑的花香。
「……KYOMO、你——」
慎太郎的弓箭沒能止住,直朝大我的方向凶猛地飛躍過來,尖銳地試圖奪去他們的性命,大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他一直都是情願死掉,最後能跟樹再見上一面,的確也符合他們淒美又動人的單戀故事,樹會過得很好的,他可以成家立室,再過上一個沒有自己的美好人生。
「快走,樹——」
大我低吼,樹馬上驚醒似乎掙脫了血靈的禁錮,踏著靈犀的凝空退回入口處,除魔人們似乎沒有預料到在場的血靈連靈犀也會使用,他們大大地失策,都開始撤退著再想下一個部署,大我看著樹跟著人群退去,他回頭再瞧了自己一眼,他要死了,能在死以前看見樹,就像是這世上最後又最快樂的事情,他輕狂地笑著,滿足又愉悅。
「嗚……」
他一心尋死,然而JESSE卻在最後一刻,就趕在慎太郎的弓箭刺向自己以前,他抱住自己。
「你不是讓我殺死你的嗎,怎麼可以由其他人下手,京本大我」
他為自己擋住了靈犀之箭。
12
「JESSE、你……」
樹乘機順利逃脫,其他的除魔人也陸續徹退,一眾的血靈卻無比地震驚,就在剛才,由『少爺』JESSE帶來的血靈不旦做出明顯背叛同族的行為,甚至JESSE更包庇了他。
比起JESSE下意識保護大我的行為,慎太郎首先是不解,更多的是甚至擔心起來,自己的靈犀之箭沒長眼睛,它深深地陷進JESSE的背部,JESSE頑強地先運用自身體內的靈力,強行震斷箭頭,待幽綠的靈犀消散後,他咬緊下唇,手指動了動。
「……喂!!!」
大我被擁在JESSE的懷抱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只感到萬分困惑,他看見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難看的,每個血靈都在怪責他主動救助樹的事情,他等待被宣判,也許是一湧而上將他殺死,但沒想到就在JESSE暗紅色的靈犀一閃而過後,自己便被他五花大綁起來,動彈不得。
「他是我帶來的,處理也應該由我去辦,合理吧」
大我猜想,在場的血靈一定都是因為級數之差而沒能說半句不,不然的話自己所犯下的罪惡簡直是萬死不辭,慎太郎是當中最可以一口回絕的人,他居然還在期待慎太郎再發一箭把自己殺掉,誰料到慎太郎錯愕的面容下,他只是無奈地同時聳聳肩,又歪了歪頭,表示不確定。
既然連高階的血靈也沒說什麼,又哪裡有其他血靈說話的餘地,JESSE這樣以靈力把自己強迫帶走,這種退場的方式充滿屈辱,他並不是JESSE的擁有品,而這人也正正打亂他的自殺計劃,像這樣貓哭耗子地不要命地又一次救了自己,讓大我更為不爽,他不甘心地想要反抗,JESSE的靈犀卻把自己綑得死緊,連嘴巴也被封住。
「……呼、呼、呼……」
大我被JESSE扔進車內,但就在自己被侮辱地甩進去的同時,暗紅色的靈犀但消失了,這使他幾乎是摔個倒轉,他剛想生氣地反抗,終於束縛著自己的東西都沒了,卻赫然發現JESSE痛苦地大力喘氣,一瞬間慎太郎跟自己說過的話不合時宜地在腦海逡巡起來,他發現自己心軟了。
「為什麼要救我,你明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死亡」
強迫自己以最為冰冷的聲線問道,JESSE面容扭曲,身體的劇痛都透過表情感受出來了,靈犀是唯一可以殺死血靈的東西,慎太郎的靈犀差點兒將JESSE殺掉,大我是知道的。
「……我說了,我會將你殺掉」
只不過並不是今天。
他的雙眸深深地盯進大我的眼底,裡面都是複雜又說不清的感情,大我看不懂,JESSE不會喜歡自己的,真正在他心裡面住著的那個人該是高地說溜嘴的『北斗』,雖然他一直沒能明白為什麼JESSE一次又一次救助自己,在轉化自己後也將自己留在身邊,但他知道,不會的,JESSE並不喜歡自己,根本就不可能。
JESSE說得咬牙切齒,甚至還堅毅地想翻到前座開車的位置上,大我猶豫片刻,然後拍了拍他的肩,將他魯莽的決定擋住。
「你答應過我的」
給我解脫,也放我自由。
大我輕巧地翻到前座駕駛席上,將汽車發動起來,主動接過平常都是JESSE在做的駕駛工作,接下來的旅程裡一如既往,他半點話都沒有跟JESSE說過,也很可能是因為受傷的JESSE過於疼痛,他一直在後座打滾捲動,扭動著想像不到的痛楚。
把車子停泊好,大我將JESSE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拖半扶的將JESSE帶進屋子內,這讓JESSE有點兒喜出望外,同時更是充滿困惑,不過他沒有點破這難得的友善和親密,大我似乎正在照顧自己,以他那笨拙的手法,他先替自己脫下難纏的衣物,完整地露出靈犀傷過的背部,大我便遲疑地停了下來。
他能看見被靈犀所傷的地方傷口十分深,像被火燒過一樣連周遭的皮膚也出現侵蝕的情況,翻弄又潰爛的肉都是通紅又邪惡的,雖然沒有流血,但看著也足夠令人驚心動魄。
「……很痛嗎」
JESSE早知道大我應該不懂得要如何處理自己背上的傷口,他也沒在期望,但當聽見意料之外的關切時,他既是驚訝,又感到心頭上有什麼一下子收緊,陣陣的溫熱。
「靈犀的傷口只有靈犀才能治好」JESSE淡淡地說,大我心裡一沉,也許他應該回去再找慎太郎之類的為JESSE治療,那怕是哀求又或是什麼,他猜想慎太郎既然跟JESSE那麼要好,應該不會拒絕自己才對。
「那麼我回去找……」
「我是指,人類的靈犀」
想法剛被提出來,JESSE便打斷自己的計劃,大我瞬間又變得安靜起來,在人類中能使用靈犀的就只有除魔人,而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會幫助JESSE。
「……」大我沉默起來,不曉得這樣下去不予理會的話,傷口會否為JESSE帶來什麼壞影響,他苦苦思索,遺憾的是縱然他身為血靈,但就像慎太郎所說的一樣,他只是一個對血靈什麼認識都沒有的『寶寶』。
「我記得,大我也有靈犀的吧」JESSE道,大我赫然地望向他,彷彿難以置信。
「……靈犀什麼的,我從來就沒有」大我支支吾吾,為免JESSE再追問下去,他選擇轉身離開沙發,走向廚房給JESSE倒點清水,再拿著乾淨的紙巾回來,似乎是打算為JESSE似有若無地清洗傷口,而明明誰都知道這根本就不管用。
「我見過你拉起靈犀之弓,它是粉紅色的」
其實JESSE說得相當淡然,他也並不是真的強迫又或是要求大我要使用他的靈犀為自己治病,但這種言語對於大我來說卻是完完全全地侵犯著他的底線,讓他徹底火爆起來,他簡直是不可思議,沒想到JESSE還居然敢提起那天的事情。
意識到的時候,大我已經顧不上JESSE身上還受著傷,他猛地掐緊JESSE的喉嚨,試圖令他住嘴。
「住口! 給我住口! 我才沒有那種鬼東西,從來都沒有!!!」
談起靈犀,就好像拉扯著大我過去身為人類時的生活一樣,那些他已經失去的珍寶,他像似一個極易敏感的人,因為才一點點的小事而氣得暴跳如雷,但在大我心目中,他也並非在說謊,他從來就沒辦法好好利用靈犀,也不曾像樹一樣控制自如,那天的靈犀之弓也只不過是過眼雲煙,他也沒能成功拉弓。
粉紅色什麼的……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應該說,他想要去忘記,忘記身為人類的事情。
很可能這樣的話,他的痛苦就可以減少一點。
「……抱歉,是我……記錯了」誰都知道JESSE並沒有記錯,那天他也一定在附近,才知道大我曾經拉起靈犀之弓,他想要射箭除掉那個低級的魔物,不過沒有成功,也在車禍中賠了性命,只是被JESSE轉化才得以苟活。
JESSE看見情緒再度陷入不穩的大我,他有點兒格外地難受,嚴格來說大我很少出聲怪責他,又或是怨恨為什麼當初要把他轉化,更準確一點兒說的話是他們根本就很少交流,只是大我並不知道,JESSE一直把他看在眼底,他的一舉一動一個小小的表情,JESSE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大我一直沒有停止過想尋死的事情,但因為血靈天生強大,身為自己的轉化就更是力量無窮,雖然血統上大我理應是沒能擁有自己的靈犀的,不過身為人類的時候他早已練出靈犀,JESSE認為將血靈的力量跟靈犀融合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大我壓根就對力量不感興趣,尤其從村子回來以後更是古怪,變得更加的沉默寡言,那種想死的欲望越發猖狂,當JESSE今晚真正地目擊到的時候,也許他這才了解自己到底是連累一個可憐的人。
過去被他轉化的人不是自願,就是JESSE沒待上數天便從他身邊離開,這使他根本就沒有了解過被轉化的人的心情,大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據,去告訴他他當初為了北斗的說話,而去轉化大我這件事情,到底有多麼的自私。
這使他無法不阻止大我死在慎太郎的靈犀下,在那一瞬間,他並不想這個充滿悲劇的生命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錯誤是他造成的,至少,他應該自己負上責任。
雖然,他竟是感到一絲絲的捨不得。
大概是獨個兒孤獨太久,當他嚐到點點溫暖的時候,便沒辦法再回到那個無盡的冷寂裡面。
「……」大我掐緊JESSE的手慢慢地鬆開,似乎是錯愕自己的過激反應,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掩住了自己的臉,他別過頭去,故意不讓JESSE瞧見自己。
閉上眼睛,談起靈犀他忽爾又想起樹,不曉得他是否成功逃走,那些血靈會不會對他們窮追不捨,他到底還是認出自己了,他也喚了自己的名字,他實在好久、好久、好久——沒有聽見樹這樣叫自己了。
頃刻的難過把自己吞噬,大我感覺自己的臉頰變得濕潤,他指尖擦了擦,都是他的淚花,他咬住嘴唇,感覺他現在活著的每一天,都只是將他自己投擲至更地獄的深淵裡面,永無止境。
「……你能好起來嗎?」良久,大我從才雙手中抬起頭來,通紅的雙眼不敢望向JESSE,他知道JESSE一直都坐在這裡陪伴自己,也可能是他根本就無法亂動,他不知道,或者JESSE的傷就沒有自己所想的深刻,他十分混亂。
「沒有靈犀的治療的話,恢復的時間就久一點」JESSE老實回答。
「要多久」大我問道。
「不曉得……幾個月……兩三年,說不定,我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
JESSE說話裡都是不肯定,他看著大我,對方始終沒有正面望過自己半眼。
「那麼,你能答應我嗎,等你的傷好起來以後……」
他是能猜到大我想說什麼的,本來就應該是他要去辦的事情,他要彌補,可是他能做的彌補都沒辦法填平大我心中痛苦的空洞,也許,就只有這一件,對大我來說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事情。
「你就把我殺掉」
JESSE抱緊大我,也顧不上背部發瘋地刺痛。
他們同樣感到無法言喻的惆悵。
13
秋去冬來,距離JESSE為大我而受傷後又度過兩個年頭,果然是唯一可以殺死血靈的武器,JESSE背上的傷比大我想像中恢復得要更慢,幸好大我對於血的忍耐力比起一般的血靈都要更高,在那場意外後過大半年後大我才頭一回感受到對血的渴求,當時JESSE已經可以基本承受大我的索取。
大我一直等待著JESSE好起來,似乎就等同標誌著結束他痛苦的里程碑,自從JESSE答應他會親手殺死自己後,不知不覺裡大我跟JESSE的交流是反道其行的多了起來,以前的生活都是一望無際的黑暗跟痛苦,但現在所有的絕望都有了一個完結的祈盼,似乎就比較可以忍受下來。
「…嗄、嗄、嗄……」
大我跨坐在JESSE的上面,他讓JESSE的巨大整根沒入在自己的體內,甬道裡面既是濕漉漉的、也同時是軟綿得很,被黏稠充份地擴張著的嫩肉完整地包裹著JESSE的快慰,其實他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不過大我這兩年下來也早已習慣進食時JESSE坐著不動,自己一股腦兒在上面猛操的體位。
他上上下下地擺動起來,交合之處發出水聲一般啵啵滋滋的淫靡,大我將自己的臉深埋在JESSE的肩上,他低吟起來,享受地以獠牙把JESSE的皮膚咬破,骨碌地吸食著令自己更為興奮又充滿感覺的血液,那些快感一下子轟然衝往他的腦門,似乎是什麼都思考不到了,他的腦袋變得一遍空白,就只會加速著下身的抽送,故意讓JESSE的頂端蹭上自己甬道內的突起,他嘶啞著只覺得好舒服,被JESSE欺負過的地方都好溫暖,那種炙熱燃燒著他的一切,他再三加快速度,直至自己的前端滲出白濁,他打著顫,尖叫著愉悅並將JESSE抱得更緊。
「要換個姿勢嗎? 我的傷都快全好了」
JESSE看見大我的亢奮總是一步之遙,他想起了從前大我無盡的索求和狂野,他主動地問道,但大我只是顫慄著身體,搖了頭。
「我可以忍受」
前端明明洩出來了,它正在緩慢地委下去,但沒幾下磨擦著JESSE的前腹,大我的欲望又再度抬起了頭來,這次他終究是忍不住,整個身子往後仰,呼息著混濁又零碎的耳語,他呻吟起來,下身不停地扭動,讓JESSE徹底地貫穿自己。
他不想JESSE因為自己的索取拖累身體復元的進度,畢竟只要自己能夠死亡,這些屈辱就是在倒數了,只不過是解決一下他的進食煩惱,他可以忍受的,大我一邊想著,一邊加速。
「……唔!!!」
JESSE是能猜到大我在想什麼的,他想自己可以更快的痊癒,然後守約將他殺死,但不曉得為何,當這樣明確地有一個日程的時候,JESSE感到意外地難受又寂寞,他十分困惑,也竟是想念起以前一直巴著自己要多來幾次的大我,他不喜歡,不喜歡一直忍耐的大我,於是他看見大我的身體往後仰,並露出赤裸的胸膛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便往大我的乳尖上一銜,以舌頭的濕潤把他的敏感處含在嘴腔內,舌尖悄悄地開始吸吮咬啃,輕輕的力度已足以讓大我發出更好聽的失控聲音,他似乎沒有預料到JESSE會主動侵犯自己,一向都是自己不懂分寸的渴求,意料之外的翻弄令他始料未及,他的欲望又洩了出來,他掐緊JESSE的肩膀,把下唇咬得死緊,皺起眉頭,可是並沒有停止身下的糾纏。
「……JESSE」
JESSE的吻技讓他沉醉,不過越是沉醉,越是使他痛苦,他跟JESSE並不是那種關係,甚至不是那種可以互相讓對方身體感到舒服的關係,他不喜歡這樣,於是在自己欲望正因為JESSE的吸吮而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忍耐著脹痛的下身,推了推JESSE。
JESSE抬起頭來,他挑挑眉,幾乎是一瞬間便明白大我的用意,他始終沒在將自己放在眼內,也不曾留戀過什麼,於是他有點兒生氣,又或是自暴自棄,他硬是把大我的雙腿抬起來,令自己退出大我的甬道,大我不解,然後他將大我翻身摔在自己的跟前。
「……喂! 幹嘛!!!」
血液的刺激還沒有結束,大我必然受不了這樣的分離,他焦慮地問道,催促著JESSE異常的行為,對方卻只是慢悠悠地調整著自己的姿勢,令自己跪趴在床上,臀部徹底地抬起頭,直至JESSE將他的熾熱卡在他的胯下。
「JESSE、你的傷!!」
大我喊道,顯然JESSE沒有理會,那麼多次的交合以來,一直都是按著大我的性子去做,JESSE不曾提出什麼,但過去的很多次,似乎都比不上現在這一次的讓JESSE困惑又有種受到傷害的感覺,他一直是知道的,大我只把自己當作一個無可奈何的吸食對象,似種毒癮每次均會讓他發狂,可是當他認認真真地了解到這件事情以後,他猶豫了。
他擺動著下身,完全硬挺的下身在大我的胯下磨了磨,然後絲毫沒有留情地一挺到底,大我慘叫了一聲,不曉得是感覺到疼痛還是快感,大我的裡面都是濕淋淋的一遍愛液,甘冽的蜜津刺痛著JESSE,這是某種的喜歡嗎,又怎麼可能,問題剛在JESSE的腦海形成時,他本人就已經否定一切,他不顧一切地侵略著大我,奪去他失聲呼叫的所有,直至令他的嘴裡只聽見嚶嚀的吟叫聲,好像就填滿著心坎的空洞,他抽送著,將頂端一下又一下地刻在大我的突起裡,大我的甬道開始收緊,他知道對方即將再度迎上高峰,於是更加賣力,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在想,只要他足夠略奪大我身體上的一切,他佔有了這個人,大我就再也無法屬於別人,這是個奇怪又危險的想法,他馬上甩開這種講不清的佔有欲,只是更用力地抽插著,直至自己和大我幾乎是同一時候登上頂峰。
『啵』
他從大我的體內退出來,溫暖靜靜地從他的身體裡流淌出來,他望向這極度情色的畫面,內心卻是說不出的悲涼,大我低沉又紊亂地呼吸著,粗啞地並沒有像以前一樣巴著自己再多來幾次,他也改變了,他開始學懂怎麼控制他的渴求,他也準備好去赴死。
他終究不是北斗,又或者說,到底是誰都不需要自己。
「你的傷真的好了?」
跪著的姿勢久了就會難受,待情潮過去以後,大我便側躺在床上,換了個比較自在的位置,呼吸還沒有平復過來,提問聽上去也是帶著喘意,但並沒能掩飾他說話中的期待。
「……嗯,差不多都全好了」
JESSE伸出手來,溫馨地拂了拂大我額前的髮絲,大我只是不耐煩地甩甩頭,順道也把自己的指尖甩走,他的和煦在大我的眼中只是無物,凝在空氣中都是孤獨,他眨眨眼睛,垂低了頭。
「那麼! 你就可以——」大我主動地抓住自己的手,這讓JESSE心頭顫了顫,無奈他們的關係並沒有那麼明媚,JESSE苦澀地勾勾嘴角,點了頭。
「明天我要到●市一趟,回來以後,我想也是時候吧」
聽到●市的時候,那掐住JESSE的手明顯地頓了一下。
「……那麼,我在家裡等你回來吧」轉瞬間又失去終究可以被殺死的喜悅,提到●市只會讓大我想起更多痛苦不堪的回憶,田中樹這個名字似乎又是近在咫尺,大我選擇避而不談,他悄聲道,臉上寫滿委屈。
「大我就沒有在最後想做的事情嗎?」JESSE盯緊大我,看著他的表情從喜轉憂,心裡面有種失落感講不出來,對於這種感情他是困惑不已的,他是喜歡北斗的,然而眼前的大我卻讓他放不下。
他淡淡地問道,大我揚起眼眉,聽出了JESSE的話中話,死亡是如斯的突如其來,要是當天大我真的死於車禍又或是那個血靈之下,他連再見一次樹的機會都沒有,這十年來的生活總是苦不堪言,可是JESSE並沒有說錯,要不是他又活過來了,他連這些重來一次的機會都不剩下,而他即將又再遠行了,前往●市的機遇再次到訪,他實在不應該選擇放棄。
「我……不曉得」
他的思念無人回應,再碰面也許只會讓自己更加地難過,可是——
他還是十分地喜歡田中樹這個人。
「那麼,差不多日落的時候我便會回來了」
大我還是跟著JESSE一起到了●市,站在村落的入口,JESSE把車子緩緩停了下來,這裡的風景一如往昔,帶著雪國獨有的淒冷慘白,旁邊的田地都被薄薄的一層粉雪所覆蓋起來,冬天大概是又要來臨了。
JESSE跟大我道,他率先便跳下汽車,大我遲疑地點點頭,JESSE便徑自離開,直往村落的方向走過去,他過去不曾問過為什麼每五年JESSE就要回來●市一次,對於JESSE的所有事情他都似是沒甚興趣,但很奇怪,當自己即將迎來死亡的時候,他竟是想到,這些基本的東西他一直沒有了解,著實可惜。
他沒有跟上JESSE的腳步同樣離開溫暖的車廂,並不是出於他嗜暖,只是他還沒有想好,他認為自己很有可能受不了第二次的打擊,過去整整5年了,對上一次看見樹的時候是兩年前,他身手了得,運用靈犀幾乎可算是得心應手,這表示他一直有跟著龍也進行刻苦的鍛鍊,時間並沒有在樹的身上停留,它一直都是流轉的。
大我想起了那個被稱作『愛子』的女生,上次到●市的時候看起來那個女生就似乎是跟他們生活在一起,說他們完全沒有關係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搞不好樹也已經結了婚,也生了孩子,甚至孩子也開始多多少少跟著龍也學習使用靈犀了。
心頭一陣絞痛,大我不自覺地掐緊雙手化作拳頭,他到底是在妒嫉什麼,又有什麼可以不甘心的,他是已死之人,就算上一次樹將他認出來了,也只是為他們兩個人悲慘的命運敲開一扇窗,樹是實實在在的除魔人,而他也的的確確是血靈,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與其糾纏,也只會深受傷害。
他的愛情裡面就只有無窮無盡的不服氣跟佔有欲,想想也覺得可怕,他自私至極,也相當卑劣,他抿抿嘴唇,終歸是配不上那清澈的人。
大我一直坐在車子上,任由思緒飛馳起來,他沒辦法由衷地祝福樹燦爛的人生,也不願意看見有誰站在樹的旁邊,取代著自己的位置,他還是沒有勇氣再去見樹一面,不過倒也正好,反正他早就死去了,一直不出現的話大概樹也只會認為當天他是看錯了,不用親眼目睹自己過得多麼低俗已經是種仁慈,他一直等待著,等待著JESSE的回來,然後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他死了,就在十年前,他一向都是死亡的。
他看著微熹的早晨聖光徐徐地爬至頭頂的熾熱,再緩緩滑落至遠方的山頭裡,當澄金的餘暉釋數照灑在旁邊的雪地上的時候,大我禁不住皺皺眉頭。
日落了,可是JESSE還是沒有回來。
隨著等待的時間越長,大我便更不安起來,油然想起一直以來要把自己殺掉什麼的,都是他一廂情願強迫JESSE的想法,很可能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這樣對待自己,把誰轉化是血靈天生的繁衍任務,就像人類的一樣,之後他又想到高地,高地跟慎太郎說過什麼的,他們說血靈會把誰轉化,但通常都不會選擇留在他們的身邊,因為他們太麻煩了。
JESSE也是認為我十分麻煩了嗎。
過去大我從來沒想過JESSE有朝一日會拋下自己離開,但等到夜幕低垂的時候,他沉思著這大概是一個不得不去思考的問題,JESSE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短訊之類的,他就像人間蒸發掉的一樣,他坐在汽車上,哼聲地冷笑了,他大意了,這十年來的形影相隨讓他徹底地放下戒心,使他忘記了JESSE本來就不是人類。
血靈又怎會真心地幫助自己,好不容易挺過來的轉化又豈可以一下子將自己殺掉,由始至終自己都很可能只是JESSE的玩具,如今玩具步步進迫,迫得他不耐煩了,他便撤手不管。
他生氣,生自己的氣,居然就將他的幻想寄放在一個血靈身上。
他明明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JESSE不會回來吧,他想著,都已經是快要凌晨了,田野的夜晚黑得可怕,這裡四處半點兒燈光都沒瞧見,風嘯過的每聲都像是猛獸的低嗷,大我將雙手放在方向盤上,他將汽車發動起來,但還是猶豫。
他滿心期待,這一切都可以迎來結束。
哽咽就卡在喉嚨裡,他不停地想著JESSE怎麼可以欺騙他,不,他還是有機會的,他背叛了整個血靈的族群,只要找到慎太郎他們,他還是可以一死以謝天下的,正合他的心意,他變得混亂起來,還是沒能將車子駕走。
他居然還在等待著JESSE。
『怦』——
他重重地敲打在方向盤上,遲鈍的感覺沒帶來半點兒的疼痛,他看見自己的雙手漸漸地發紅腫了起來,但沒過幾秒又消退了,就像他所有的傷口一樣,他咬緊下唇,一次又一次地敲打著,重覆著,試圖讓自己不靠JESSE的血液去感覺這個世界,但似乎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他壓根沒能傷到自己半分。
接著他猛然將頭摔往方向盤,仍然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可是他這次沒有再把頭抬起來,他靠著方向盤,有些濕濕的東西沿著方向盤滾落到地毯上,於是他把頭轉了轉,斜視著窗外的幽黑。
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14
夜裡的村落將清風的聲音放大,更為明顯地婆娑而過,拂吹過每一片它能接觸到的枯葉,葉子掉到地上的時候,整個環境安靜得甚至可以聽見它卑微的嘆息,城鎮裡的人想必都睡了,從入口處望過去裡面都是漆黑的一遍,也對,本來就不是萬家燈火的繁華地方,大我將方向盤掐住,無神地盯著那個什麼都看不見的村落。
他將車子發動過,然後又關掉,始終是無法相信JESSE終究會將自己拋棄,一如他當年怎樣對待高地又或是其他被轉化的人一樣,倒也不是自滿到認為自己就是特別的一個,只是他也竟是相信他將跟JESSE一同行動,直至對方把自己殺死。
他想過就這樣把車子開走,時間已來到深夜,距離JESSE跟他約定好的日落時份顯然過了好多個小時,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是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所有證據指向的唯一答案就是,JESSE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他並沒能辦到,他不曉得自己應該要到哪裡去,更不知道沒有JESSE的血,他是不是真的只得去傷害那些無辜的人類,那些高級的血靈將人類的血液倒在玻璃杯裡啜飲得優雅,就好像他們喝用的只不過是一枝醇美佳餚,但大我並不喜歡那個味道,想起來還有種噁心至極的反胃感,回到JESSE的家不是,離開也不是,於是他便一直在馬路上停下來。
百無聊賴,大我便將車窗搖了下來,打算透過夜裡的寒風刺骨給自己清醒清醒,好讓他再繼續往下想,自己到底接下來應該有什麼自行了斷的計劃,最好這個方法能在半年內實現,那麼他就有絕對的信心不用傷害無辜的人類半點血液。
幾乎是打開車窗的一刻,大地封凍的冷空氣便毫不客氣地往車內鑽了過來,甚至還飄著點點的粉雪,大概是黑夜太沉,大我沒注意到原來外頭正在下雪,他伸出手來,那寒風捲著皚白的雪花悄然地靠近,並墜落在他的指尖上,結晶的清澈看花著自己的眼睛,他想要細看裡面晶體的美麗,但未等到自己注目,雪花便融化了。
輕嘆婉惜,但在下一秒當大我重新抬回呼吸的時候,卻嗅到讓他難以忘懷的味道。
帶血腥的花香味……還有,除魔人靈犀的惡臭。
「……!」他馬上驚剔起來,望向村子裡,那邊實在太過黑暗他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但既然是同時出現這兩種味道的話肯定就不是什麼好事情,簡直是毫無保留地他推開車門,踏進那飄雪的國度。
地上早已積疊著一絲薄薄的雪紗,靴子踩在上面的時候甚至可以留下大我的腳印,明知道在雪地中行走應是更為小心的,一不留情就很容易因為濕漉而打滑,但大我此刻卻是顧不上了,他朝著村子的方向走,裡面仍是黑暗,甚至半點兒靈犀的光芒都看不見,他的內心更為揣揣忐忑,加快了腳步。
越靠近村落裡,那兩種讓他下意識生厭的味道就更為濃烈,直衝著鼻子使他皺眉連連,當初他就是被這些花香味誘惑過去,那個悲劇一般的日子,這裡的香氣滲雜著說不清的鐵鏽味,是血腥的味道,顯然正在作惡的血靈並不是什麼高級的段位,就是除魔人最為深惡痛絕的低級魔物,那些嗜人命如無物,享受血腥和兇殘的可怕魔物。
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當初的小教堂。
依舊是一遍寧靜並充滿不安的窒息感,像是空氣都因為殺戮而凝滯起來,帶著巨大而無形的壓迫感,大我感覺自己的心跳逐漸地加速起來,連呼吸都加重著恐懼,他伸出手來,其實連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可以做什麼,不像JESSE和慎太郎,就連當人類時練習過的靈犀都用不了,他事實上跟普通人類根本沒兩樣。
可是,他還是用力地推開教堂的大門。
刺鼻的血腥一下子便湧上來了,這種過於濃郁的鐵鏽味兒令他反胃,他皺起眉頭,但馬上便意識到這裡必然是經歷過一場想像不到的恐怖屠殺,裡面半個人影都瞧不見,可是他腳步所踏之處都是暗紅的血液,不由得掐緊拳頭,殷紅的誘惑就在眼前,過去他算是沒有正面接觸過這種罪惡的本能,他咬咬下唇,忍耐著並試圖抗拒,他往教堂的深處走過去,這才看見第一個停在長椅上的灰影。
「……!!!」
大我嚇了一大跳,他往後彈了一下,可是很快便認知到那只是一副屍體,他把眉頭鎖得更緊,強迫自己不去想像這裡發生過的種種事情,那邪教般的彌撒原來從來都沒有停止,他以為十年前的只是偶然的事情,住在山上的龍也怎麼說也不可能沒注意到這裡的怪異,要是……當時他至少有提出警示……可能就不至於將無辜的人害了一個又一個。
他每走幾步,便看見更多的屍體,這裡儼然就是一個戰場,頹垣敗瓦裡他看見靈犀的痕跡,閃著湛藍的光帶著那他生厭的味道,胸口猛然一跳,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加速起來,不可能,也只不過是湊巧吧。
不可能是樹的。
靈犀奮力抵抗了,在講堂下的長椅不是破爛不堪就是亂七八糟地歪倒在旁邊,這裡靈犀的印記變得密集起來,混亂地拖過血靈的爪痕,他四處張望,還是沒有看見誰,血跡更多,從自己身體漸漸感到興奮的本能而言只能是屬於人類的血液,他不希望,也不願這些都屬於樹的血。
『嗦』——
湛藍的靈犀之箭從暗處發來,筆直地殺大我一個措手不及,眼角捎到的大我吃驚地轉身躲避,射箭者似乎瞄頭失準,弓箭只是輕輕擦過大我的衣袖。
「可惡……混帳的傢伙……」
下一秒,身影便朝大我身上撲了過來,大我反射性地掙扎起來,除魔人的惡臭讓他抗拒,他知道自己應是要反攻眼前這個身受重傷的人,但理智卻讓他停下來,他們糾纏地扭打在一起,大我的身上都沾滿對方的血,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就要按捺不住了,他看見對方無神地拚盡全力的肅殺之意。
「樹!!! 是我! 是我!!!」
聽見自己的大喊一聲,樹似乎這才回過神來,一息間他充滿困惑和不解,他仍然將大我按在地上,力道大得驚人,他粗喘著氣,血液從他的手臂上滑落,滴到大我的衣袖上,大我吞嚥一下,把嘴唇咬緊。
「……KYOMO?」
不可思議,他一直以為兩年前在那個魔物派對上那驚濤一瞥只是他的想像,大我又怎可能還活著,而且他身上的香氣,分明就是魔物的味道,那麼他情願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不過他心裡還是明白的,魔物的派對上,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人,還親切地喚著他的名字。
所以當大我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他有一刻,想過要哭。
「……樹,是我,你……你安全了,沒事了」
過度使用靈犀和一直處於絕對的驚慄讓樹失神,大我安慰著,悄然卻不敢動彈,他是不介意樹把自己殺死,但……似乎樹的狀態更需要他的幫助。
樹遲疑著,然後掐著大我的手放鬆下來,他從大我的身上退開,想要站起來卻馬上因為重傷而倒下,大我連忙快步衝上前把他扶好。
「我先帶你離開這裡吧」
沒有拒絕自己的協助似乎是個不錯的開始,但樹也注意到大我的手一直在發抖,似乎在強忍著什麼,這才想起來自己渾身都是血,剛才跟最後那個魔物拼死作戰的時候受了不少傷,感覺肋骨也斷了好幾根,連呼吸起伏著胸口也都是極為困難,他只能微弱地淺淺抽著氣,試圖減輕自己的疼痛,昏厥的感覺無時無刻都要出現,可是樹一直都在強迫自己撐下去,他是知道的,一旦閉上了眼睛,他就不能再張開這雙眼睛了。
「你……是魔物」幾乎是拖行著樹,大我十分艱難的磕磕絆絆,終於將樹帶到自己的車子上,他鬆了一口氣,JESSE果真沒有回來,至少不用樹再度面對危險,他為樹繫好安全帶,準備發動車子時,樹淡淡地道。
「……嗯」大我猶豫片刻,他總是矛盾的,他想念樹,可是同時也恐懼著出現在樹的面前,他感到無地自容,但也很希望樹可以將他殺死,結束這荒唐的一切。
「我是除魔人」
「……嗯」
大我扭扭頭,在開動車子以前,他以充滿不確定的眼神望向樹,正好樹也在看著自己,兩道視線交錯的那麼一瞬間,大我感到喉間一陣哽咽,難受地發著疼。
「我本應將你殺死」樹喃喃私語,大我發現自己的視線模糊了起來,有些什麼迅速地滑過他的臉頰,掉到他的大腿上。
樹努力地伸出指尖,顫抖著的攀上他的臉頰,他的指腹擦了擦,遺憾的是大我已經再也無法感受到。
「也許,這才是我最好的結果」
15
夜裡,本來是悠悠然飄落的雪忽爾刮得更狠起來,逐漸填滿漫天的空隙,都化作山海蒼田的皚白,來勢洶洶的飛雪一直摔在擋風玻璃上,模糊著大我的視線,他知道自己是哭過的,很有可能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平復心情,所以他的喉嚨一直有種哽咽感,可是他卻沒有太多時間冷靜自己,樹身上因為血靈所傷的地方還淌著血,一直止不住,再這樣下去的話人類會受不了,於是他一再加重油門,趕快從村落裡直開往龍也師傅所在的山頭。
「等等」
通往山上小屋的路就在跟前,這裡的積雪已經開始變得舉步為艱,大我思考著這麼寒冷的天氣讓樹揹到自己身上往上爬的話,會不會反而加重他的傷勢,還是應該直接自己跑上山,將龍也他們請下來比較好,但車子甫開到山腳的時候,樹便出聲阻止了自己。
「你這樣跑上去……師傅肯定會把你殺掉」他說得有氣無力,試圖伸出指尖勾了勾大我未經深思熟慮的衣袖,大我一陣頓然,咬牙切齒。
「……這……不是更好麼,像我這種魔物……」他落寞地道,感覺衣袖間的拉扯淡了下來,但下一秒樹似乎就抓住自己的手臂,強迫他看過去。
樹焦急的眼神就映在自己的雙眸上,久久未散,它更像一種烙印,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疼痛印記。
「你知道我以為你死掉的時候,我有多痛苦麼」
面對樹的提問,大我不敢回答,他能感覺出來,但他不敢去期待,他還是沒辦法忘記五年前的雪山上,那個靈動可人的女生跟著樹一起下山,能夠像這樣再跟樹說上話對他而言已經是這十年絕望裡唯一的獎勵,他不介意死亡,只要,他知道樹可以活著。
「……樹」大我遲疑,樹雖然傷痕累累,可是意志卻是嚇人的堅定。
「往這條路上一直開,盡頭就是我的家」
他指示起來,大我並沒有馬上聽進去,他快速地思考起來,他並不知道樹已經搬離山上,並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了,但這個家,要是不止樹一個人的話,那麼要怎麼辦,倒不如說,只有一個人的話也不能算是家的,這裡距離龍也的家並不遠,要是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的話,也沒有必要特意搬出來。
他似乎還沒有準備好面對樹那些沒有他位置的生活。
「……」
但思索的時間並沒有拖延太久,他聽見樹痛苦的輕嘆,他需要被救助,自己才會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咬咬牙,將方向盤轉了轉,踩下油門,飊向樹的家。
一路上樹沒有再跟自己閒扯什麼,也是因為樹的傷口實在太痛,單是他堅持著意識不要昏過去已經很花力氣了,大我不時擔心的透過倒後鏡觀察著他的狀態,實在令人非常擔憂,血靈的傷口那麼深刻,沒有靈犀的話肯定治不好,似乎也無法等到樹可以透過人體自身的康復能力捱過去,可是當下他們身邊就只有樹本人擁有靈犀。
怎麼辦,要是在樹的家遇見他的家人——
大我想起了那個女生的笑容。
站在冬日裡閃亮得讓人牙癢癢,他的心中又湧現一種前所未有的恨意,過去他想要把這個女生從樹身邊拖走,把她撕裂成一片片肉血模糊,令樹再也找不到她,今天也是如此,他可以忍耐樹身上的血腥,但談到那個女生,他就不太篤定了。
他不想像個女生一樣善妒又敏感,可是,所有有關樹的一切,都只會讓他失去理智。
「……就這裡」也沒有意識自己到底在雪地了開了多久的車,似乎是眨眼之間便到了,可是感覺又像十分漫長,等到樹跟自己說的時候,大我甚至不敢抬起頭去看看樹的家。
樹將車門打開了,大我這才發現自己應該衝上去,將走得艱難的樹扶住,他把樹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經意抬了頭,這才將樹的家撞進去自己的眼底裡,整整齊齊的一棟,外面都是平實而沒什麼特別華麗的普通建築,主打的色調是跟周遭雪境十分相襯的淡粉色,幾乎淡得像純白一樣的綺麗,尖尖斜斜的屋頂則是湛藍色的,就像樹的靈犀一樣,配搭起來讓大我想起了歐洲那些小鎮上帶著童話的小房屋。
然而裡面卻沒有大我想像中的明亮又溫暖的火光煥煥,反而是烏燈黑火。
誰都不在。
「……這裡……」躊躇著勉強將樹帶到屋內,一路上拖行而滴落的殷紅跟路上的唯白映成強烈的對比,看著刺眼,大我將樹扶到沙發上,他大力地喘著氣,血一直沒有止住。
「只有我一個人」
不曉得是不是猜到大我猶豫背後的想法,樹主動回答,大我充滿不解,但也沒有閒著,他翻找著樹家裡的每一個角落,試圖將藥箱給翻出來,至少試著給樹將血止住,來到屋內,他這才更明顯地看見樹的臉色比起在教堂的時候都要變得更差,蒼白且沒有半點兒血色,屋裡的暖氣已經開起來了,不過樹仍然在發抖。
「你需要靈犀的治療,這樣下去不行」血無法止住,血靈的傷害太過深刻,大我說得斬釘截鐵,並轉身執意要回山上去找龍也他們。
「KYOMO」
樹再次伸手,觸碰著已無什麼觸覺的自己,他把大我拉住,大我停下腳步,卻是心急如焚。
「樹,這樣下去你會死掉!!!」大我生氣地大吼,樹很少看見他這樣焦頭爛額,他內心禁不住偷笑,淺淺地勾起嘴角,卻又扭曲著悲傷。
揚起手來,他摸了摸大我的頭髮,大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但他卻變得安靜起來。
「我以為,我再也看不見你」
樹輕聲道,徹底地敲進大我沉寂已久的內心裡,此刻的大我是多麼地想咆哮,發出絕望的呼嘯,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臟裡的風暴,因為樹的一言一句而撼動起來。
「……樹,你會死掉……」
眼前的人類氣息已經十分微弱,大我深知道再這樣下去的話沒過幾分鐘樹便要永遠地閉上他的雙眼,唯一的辦法就是跑到山上去找他們的師傅,但風險大我自己也是知道的,龍也甚至很可能沒來得及聽見自己的請求,就會先一步將自己擊殺。
「難得又能活過來了,怎能浪費掉呢」
不,你不在的話,再活下去也沒有意思。
樹一直緊抓著大我的手,他深知道大我並不會將瀕死的自己甩開,他想大我活著,雖然變成血靈與他一直堅持的完全是背道而馳,但至少他能感覺出來,大我仍然是當天的大我。
力道逐漸地變得虛弱起來,大我不能讓自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樹離開,那些名為淚水的東西不停掉到地上,樹只是看著它們,淡淡然地扯起嘴角,他想再度伸手為大我擦乾眼淚,是除魔人都會有這一天的,戰死本來就是他們的宿命,只是比起死亡,樹更為自己能在最後一刻重遇大我感到無比地滿足。
「……不行、不行、不行!!!!!!!!!!!!!!!!!」
怎麼可能這樣讓樹離開,大我想著,既然樹不讓自己找龍也,那麼他就只能試著自己來,JESSE不是說過的麼,只要練習過靈犀,他就還有機會獲得運用靈犀的可能性,過去的一切如走馬燈一般在他的眼前閃爍而過,那些他跟樹的小片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他一次又一次被龍也責難,沒辦法把靈犀練好的時光,當他被龍也罵得不敢回嘴的時候,總是跑出來打圓場的雄一師傅。
他試著把心神安定下來,但這並不容易,樹無法止住的血腥分散了自己的專注,使他無時無刻都得忍耐自己的本能。
凝神合一、氣聚天靈
大我開始感覺到有什麼暖暖的,自身體內傳出來,自從他被轉化成血靈以後他一直逃避,也許這十年來他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他不願去面對,靈犀也被轉化了,從漂亮又可愛的粉色變成漆黑,這種提醒對他來說是刺眼的,他情願堅信自己仍是京本大我,普通又平凡的人類。
會通四方、靈犀一點
不行,血靈的本能正在抗拒這本能傷害他們的靈犀,將它們化作無為,暖意碰到指尖便消散了,黑黝得像一嬝煙絲,在空氣中逃逸,大我咬緊牙關,他閉上眼睛。
「……KYOMO……」他知道樹伸手握了握自己,他的觸感是遲緩的,幾乎感覺不到,可是,他就是知道。
樹。
大我沒有說話,他忍耐著體內兩股對衡的力量肆意破壞,他發著抖,努力地專注起來,想以原始的意志把他的靈犀找回來,JESSE可以用、慎太郎也可以用,這表示血靈其實也是可以獲得運用靈犀的權利吧,龍也從前就說,靈犀就視乎自己夠不夠專注,十年前他為救那個女生,那一刻面對死亡存亡他就拉起了靈犀之弓,那麼今天他一樣可以辦得到。
整隻手臂都在顫抖不已,大我皺著眉,面容都扭曲起來,樹握著他另一隻手,大我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人。
結——
幽黑的光線從大我的指尖爆裂,那一瞬間的疼痛讓大我想到過去,但邃黑的顏色很快又被閃亮的粉色交纏起來,只看見一遍混沌的昏黑裡隱隱約約閃現著人畜無害的粉色光點。
大我知道自己應該是成功了,於是他馬上指點著靈犀,放到樹致命的傷口上,他沒有學過要如何為他人治療,他只是一味兒地祈禱,希望自己的靈犀能夠會通他的心思。
傷口是一點一點地癒合起來,血終於止住了。
「……KYOMO、你……」樹的臉上重拾淡淡的血色,止住傷口的血雖然沒辦法讓他馬上好起來,但至少大我知道,眼前的人暫時不會離開自己。
「……樹!!!」
他再也忍不住,撲到樹的身上,大哭一場。
十年了。
16
山裡面的風似乎終究是稍微消停下來了。
當再也沒有那種呼嘯而過的刺耳後,樹是意外地覺得原來天地之間可以這麼的謐靜,萬物漸從晨光的微熹中抬起頭來,迎上溫和明媚的暖意,那照灑進大廳裡的澄金把他拂醒,樹先是緩緩地眨動著眼瞼,九死一生又活過來的不太習慣,身體上到處都是僵硬的感覺,他起初是一臉愣的,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又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他想要輕輕地坐直身體,這才感受到自己的懷內還有別人。
「……唔」
大我並沒有完全醒過來,他仍然在睡著,只是被樹的動作騷擾,不情不願地動了動把頭往另一邊別過去,又睡得昏沉了,樹認為自己很難去形容此刻的感受,能再次遇見大我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自從兩年前意外看見大我,大我保護著他從那滿是魔物的地方中逃出生天以後,他腦子裡都是京本大我,但明明大我早就死去了,在車禍裡面,甚至一度他以為自己只是看到了幻覺。
然而不是,都不是,他是真實的,明明晃晃地趴在自己的身體上,他的髮絲比從前都要長,躺著的時候把他大半的臉都掩了過去,被遮起來的眼睫毛一直都是修長而美麗的,他變成熟了,但臉龐又好像昨日的少年一般,年月在他身上爬行過,卻沒留下多少痕跡,他十分俊美。
樹伸出指尖,不知就裡地撩過擋在大我眼前的瀏海,都把它們撓到大我的耳後,他充滿憐惜地盯緊眼前的人,吞嚥了一下,命運真的很愛作弄人,他想,他可以嗅出大我身上那種討厭的味道,這種他一輩子都在追趕的誘人花香,就算不特別提問,他也能猜到為何大我在那場車禍裡活下來了,不,應該說,他又活過來了。
他是除魔人,窮盡生命都要殺盡世上所有的魔物,可是偏偏,這個他思念了十年的人,竟成了魔物。
那如本能一般的靈犀都在燥動難安,似乎身上每一吋可以活動的肌膚都在抗議,他應該是要一刀就將眼前的魔物殺除,不是剛好的機會麼,他居然睡得這樣毫無防備,但樹咬咬下唇,蹙著眉又把這種感覺忍耐下去,他是知道的,大我並不是他一直追趕的魔物,他不一樣,是他救了自己,他本來可以等自己死去以後吸盡自己的血,又或是做什麼更加殘忍的事情——但,他並沒有,甚至對自己不離不棄。
緊握著拳頭,花香誘人,可是他情願只有那最純粹的京本大我。
「……唔,你醒來了? 樹」
大概是自己的動作真的把懷裡人弄醒,沒過多久大我便揉揉眼睛,從樹的懷內掙扎著要坐起來,他馬上問道,說起來以前從是自己照顧著大我,這樣被關心好像還是頭一回,樹禁不住扯起嘴角。
「明明就是我先起來,被你這樣一問倒像我一直在睡的樣子,你剛剛還在睡懶覺呢」樹忍不住吐糟,剛起床腦筋還沒有轉清晰的大我不明所以,他歪歪頭,又多揉了兩下眼瞼。
「身體感覺怎樣了? 還好嗎?」懶洋洋的語氣正在透露關切,樹看著大我毫不愛惜地揉著自己脆弱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將他抓停,大我一臉不解,他又笑了起來。
「超級痛的,血是止住了,可是裡面的傷口還沒有好起來,大概是靈犀的主人一直都沒有好好練習」
他表示,乘著大我剛起床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小小地諷刺了一下,可是眼前的京本大我也不再是當年清澀的少年,他一下子便聽出來了,幾乎火冒三丈。
「你知道我為了治好你——!!!」
不忿的反駁都被樹的一個主動擁抱給扼殺在安靜裡,害大我措手不及,明明再親密的事情他都跟JESSE做過了,可是樹就是不一樣,即使他的觸感只有很一點點,可是樹總是為他的心臟帶來巨大的起伏和撼動。
它怦怦地跳個不停,活像要從胸口裡蹦出來的激烈,真丟架,大我想著,但願樹跟自己一樣毫無觸感,但又怎可能,他是活生生的人類,樹可以感覺到他已經再也摸不到的東西,他把頭枕在樹的肩膀上,並沒有回抱著樹,小心翼翼地避開樹的傷口,生怕弄疼他一分一毫,像個最重要的珍寶,大我閉上眼睛,試圖回想從前他所擁有的感覺,試圖想像這並不是虛無。
「謝謝你,KYOMO」樹悄聲道,大我沒有說話,倏然覺得他這十年來所有的掙扎都不是什麼,他甚至介懷過樹跟那個女生,可是如今這一刻,樹切切實實地抱緊自己,他們就存在於這如童話般的小房子裡,那些痛苦也就隨風而去。
「我本想問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樹身上都是讓自己討厭的味道,縱然他也擁有同樣的靈犀,可是除魔人的身份到底還是被本能的抗拒著,大我咬著下唇,傾聽著樹的喃喃自語,剛才的心動怦然已儼然化作一把鋒利的刀刃,倒戈相向,「我想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你要將我殺死嗎」大我問道,聲線聽上去是在顫抖的,他咬咬嘴唇,倒也不是害怕,反而說他更清楚這本來就是除魔人應該要做的事,也是他從小到大一直被教導的事情。
只是,他有點兒不太捨得失而復得的樹。
伸出雙手,他按捺著自己輕輕地回抱著樹,掌心裡什麼都沒有傳來,他是多麼的渴望此刻自己至少能擁有一點點的觸覺,好讓他在最後的最後再感受一點憐憫的溫暖。
「不是今天」受傷口之痛,樹緩慢地將大我推開的時候有點兒困難,笑容都從臉上消失掉了,滑落至不曉得什麼地方,他眨眨眼睛,又撫了撫大我的頭髮,再在他的臉頰上掐了掐,像嬰兒一樣漲鼓鼓的觸感實在可愛,他莞爾著滿足,「待我的身體都恢復了再說吧」
大我安靜下來,彷彿連心跳也停頓似的,他直勾勾地死盯著樹,胸口裡堵滿了說不出來的感覺,要被最喜歡的人殺死,那該是多麼的可悲,但想到他的絕望終究有完結的盼頭,而且是由喜歡的人親手賦予,又覺得是某程度的幸運。
最重要的是,此刻樹就在自己的跟前,沒有比這更加幸福的事情。
「我說啊,你這樣到處跑,不會很危險麼」
兩個人一直依偎在沙發上,倒也沒有特別膩歪更接近是不想起床那種懶洋洋,直至中午左右的時分,樹提出了要到城鎮一趟,購買點生活食材,大我便積極地跟著他跑到城裡去,誘惑的花香無時無刻都在刺激著自己的鼻腔,他能忍受可是樹知道其他的除魔人一旦發現大我,想必是毫不猶豫便斬殺,他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
「……我又不是沒死過」本來還是高高興興地跟著在樹的後頭,眼內唯白的景致也因為樹在這裡而變得格外的美輪美煥起來,大我喜滋滋地偷偷的笑著,卻被樹這樣一問,便有點兒無辜地說,「而且樹的傷也沒有全好,說到危險的話,應該是樹更危險吧」
「……倒也不覺得你現在身手有多了得」樹十分不想承認,他不想讓大我遇見他以外的除魔人完全出於私心,既不願大我死在他人之手,更不願現在就必須再一次跟大我生離死別,他有帶著私心的,他是除魔人,卻下意識想要包庇著這頭魔物。
呆頭呆腦的魔物。
「我、我可是……!!」知道自己被輕視了,大我生氣得馬上反駁,卻沒多講幾句,便被樹塞了個滿懷的食材,被堵住的小嘴氣鼓鼓卻說不出話來,使樹忍不住揚起壞心眼的嘴角。
「我受了傷,替我拿著」
自己是說得大條道理的,也好像是大我跟出來的說法,樹受傷了行動可能不怎麼方便,於是他在身邊至少幫忙提點東西回去也好,大我抱緊樹交到他手上的不同紙袋和食材,滿載而歸卻是走得不太俐索,市場上到處都是人,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的磕絆起來,樹便主動地拉了拉大我的手。
其實大我手上都是剛從市場裡買回來的食材,他小心翼翼地抱著生怕掉在地上,樹看見他這樣走動起來不太敏捷,每走幾步都被其他人撞碰,於是不發一言便伸手抓住大我的手腕,他能感覺到大我偏低的體溫,可是他也能想像,大我也許什麼都感覺不到,這種反差似乎又在自己的心臟裡種出根根銀針刺痛,大我只是把食材抱緊並沒有鬆手,縱然他沒有回應自己,他們也沒有十指緊扣,樹的心坎裡仍舊是翻天覆地。
喜歡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是什麼感覺。
這個問題樹經常反問自己,但無論他怎麼苦苦思索,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知,他們的相處裡一直都是樹在做退讓,他主動承擔著照顧大我的角色,也處處忍受大我對自己的作弄和任性,但對此他卻是暗地裡樂不可支,他知道大我也是沒有把自己視作僅僅的伙伴,他時常瞧見大我在戲弄自己以後,那紅通通的耳根,就跟自己的一模一樣,說起來自己好像有點兒被虐狂的傾向,可是他並不討厭這樣對待自己的大我,甚至是十分心動。
所以,十年前他以為大我在車禍中去世以後,他整個世界都是灰濛濛,並永遠地失去所有光華。
「才出去一會兒,雪就積得這麼多了」
他們步行著回樹的家,一路上又開始飄起雪來,氣溫冷得讓人打顫,大我的觸感是很弱的,但他能看出來樹發著抖的身子,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加緊腳步,卻沒想到樹的小房子就在田野的盡頭,而這條通道上已經積滿剛剛下的粉雪,灰白的一遍。
大我只是不經意地抱怨一下,無論是作為人還是作為血靈,他都不喜歡踩踏在雪地上的感覺,容易打濕也站不住腳,奇怪的步姿連自己也接受不了,他蹙蹙眉頭,正想硬著腳步踏上去,卻被樹拉住。
「要不我揹你吧」樹問道,大我是錯愕的,一下子又勾起從前的回憶,以前在山上生活的時候他都是半強迫著樹揹自己,但沒想到十年以後的今天,當樹主動提出要揹自己的時候,竟是如此心跳莫名。
「蛤……?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還是……」樹的提議自然是心動,只是大我也不再是當天青澀的少年,他自知道不能勉強如今的樹,於是生硬地婉拒。
「以前怎麼不覺得你廢話這麼多」
樹似乎是鐵定了心要揹大我走這段路,也沒有在意大我作出什麼回答,他一手接過大我手上的食材,快速地將他們整理作比較容易拎動的樣子,然後便半蹲下身來。
大我沒有反駁,此刻的心猿意馬都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他想到過去有無數個日子,必須得自己走在這厚疊疊的積雪上,他總是難過地想起樹,但現在,這個人就在自己的跟前,他再度讓自己爬到他的身上,讓他揹著自己走過他最不喜歡走的積雪路。
「傷口爆開的話我可不曉得還能不能用靈犀替你再治療一次」大我說,樹沒有回應,於是他便緩慢地趴到樹的背上,他嗅著樹身上的氣息,夾雜著自己喜歡的味道,也摻滿他所討厭的除魔人氣味,但他只是咬咬牙避而忽略,樹讓自己拿著那些食材,然後兩個身影重疊著顛簸走在積雪裡,大我閉上眼睛,將臉埋在樹的背上,試圖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即將蹦出胸口,又叫自己不要再淚眼汪汪。
樹的耳根紅了,緋色就似昨日,他們之間的親暱也如過去一般,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我和樹安靜地走在雪地上,誰都沒有首先作聲,選擇了沉醉在靜謐的美影裡。
心裡發著疼,帶著悸動和說不出來的難受,哽咽在胸口的是真切的情意,也是最不可得的感覺。
樹想著他就在大我死後,曾經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好久好久,連龍也和雄一也對自己完全沒有辦法,直至將所有的眼淚流乾,直至臉頰總是殘留著緊蹦的乾涸感,他的心死掉了,隨大我的離去,龍也說在大我車禍的現場有著魔物的氣味,大我的臉龐慘不忍睹,甚至無法辨認分毫,只得靠著他身上的衣物才知道他的身份,於是樹決心要除盡世上所有的魔物,因為他們帶走了他的京本大我。
後來他漸漸在努力練功中找到沒有京本大我的日子該如何走下去的方法,龍也和雄一十分高興,他們以為樹走出來了,一次意外中他們拯救了即將被魔物吞食的愛子,他們一度以為樹會跟愛子走在一起,但樹始終沒有首肯,甚至在重遇大我後,他便毅然搬離開山上那生活了許久的屋子。
當他再一次看見大我的時候,他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走出來過。
從來,都沒有。
屋內每件物品,那誰都沒有動過的房間,他們走過的每段路,都深深地烙印著京本大我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跡,直至樹意識到他真正想要的人是誰的時候,他便不願再生活在被期待的日子裡,他搬了出來,每天除了任務,就是在思念那驚濤一瞥的臉孔。
「到了」
從回憶中走到自己的小房子,樹簡短地說,他的輕聲細語敲醒了背上的大我,當那冰天雪地裡僅僅的溫暖離開自己的背部時,樹清楚地感覺到他背上一灘清涼的水漬,大我別過臉揉了揉眼睛,率先把食材帶進房子裡,樹是知道的,這十年以來,過得行屍走肉般痛苦的人,並不只有自己一個。
他也是一樣。
17
「你會做飯麼」
不想樹看見自己煩心又廉價的眼淚,大我故意別開臉,不發一言地率先拿著所有的東西走進屋子內,外頭美煥又夢幻的童話小屋就似某種的諷刺,屋內的人可沒有這種好運氣。
他將所有東西都先放到廚房裡,試圖開始仔細地分門別類起來,他並不熟悉樹的家,過去十年以來他根本就不需要什麼食物,於是每件事情都只能以從前的常識去作判斷,他猜想可以將肉類都放在冰箱內,又將青菜等放到盥洗盤裡備用,一副就是要清洗的模樣但應該大概如此,待樹從寒天雪地裡回來的時候,剛好碰見大我忙碌又充滿疑惑的樣子,他愣了愣,然後忍不住勾起笑意問道。
「誒? 呃……」面對樹這樣突如其來的搭話,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大我有點兒不知所措,他手裡拿著青蔥,困惑一臉的十分可愛,樹彎腰笑了笑,但很快又感覺傷口的扯痛,於是換回那張壞壞的嘴臉走近大我,並將他手上的青蔥接下來。
「既然不會做飯,跑過來是打算做什麼?」樹帶好笑的表情問道,說話撞進大我的耳窩裡是充滿惡意的挑釁,他不滿起來。
「我會的! 而且我只是想替你將東西都放好!」大我不忿地表示,樹笑得樂不可支,推了推大我讓他站到旁邊,便更熟稔地將食材通通歸位。
「你都有好好吃飯嗎」
漫不經心地問道,但問題甫一脫口樹便後悔起來,這不是擺明著的事情麼,也許是大我跟他平常面對的魔物實在太不一樣,也完完全全跟他從前相處的大我一模一樣,才讓他一下子忘記了,大我已經不再是人類,他根本就不需要人類的食物。
他怯生又不安地馬上轉頭望向大我,果不其然,便看見大我一臉侷促,不安地回看著自己。
他讓他受到傷害了。樹想。
「呃……我……」大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麼,過去十年以來有關進食的畫面只是令自己無地自容,更不希望在樹的面前回憶起跟JESSE的種種,倒不如說,他壓根就不想樹知道有JESSE的存在。
「抱歉,問錯問題了」樹飛快地說,他扭開水龍頭,流水便嘩啦嘩啦地佔據整個廚房,大我跟他都沒有再說話,一時三刻廚房內都是安靜得只有水聲。
「我是指,人類的血液跟食物,那一種更好吃?」樹追問道,大我錯愕,然後氣憤起來。
「樹!!!」沒想到從樹的嘴裡脫口而出就是地獄般的發言,大我反辯道,他從來就不想面對他跟樹已經不再一樣的事實,被這樣直接了當的說話狠狠地刺傷,大我生著氣,卻也無法說下去,他咬咬牙,想要轉身離開,但樹便在一下秒抓緊自己。
「開玩笑的,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樹將水龍頭關掉,這下子廚房內算是徹徹底底只餘下兩個人的呼吸聲,大我仍然咬緊嘴唇,不知道樹說的哪一句是真實,哪一句是虛假,他放軟手臂,樹的手從他的手腕掉落,幾乎可以握住他的手。
「我昨天渾身都是血,你要是想吃掉我,我還能在這裡打趣你麼」
面對樹的真誠,大我有點兒站不住腳,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吃掉一個滿身都是鮮血的人,只是他不情願,更何況這個人是他喜歡的樹,可是再不情願,他也是拚了命去忍耐,將他身為魔物的本能壓制,亦不是樹所說的一塵不染,他到底也是以血為食、骯髒齷齪的東西。
「我不喜歡人類的血液」他婉轉地表示,既想跟樹告解,他仍然是污穢不堪的生物,但同時他又想讓樹去相信,他始終沒有想要傷害人類的意圖。
「喝過了?」樹問道,顯而易見的答案,大我十分不想承認,但他的確喝過,他抿住嘴唇,點點頭。
「在兩年前的派對上,就是你看見我的那個派對裡,杯子裡我以為是紅酒,但……」
大我的話越往下說,便說得越小聲,直至最後句末幾乎是細不可聽,內疚感一湧而上,明明不是他的錯,說起來真真正正喝過人血的就那麼一次,但當大我站到樹的面前,必須得親口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活像個犯了彌天大罪的小孩,蔫頭耷腦不敢面對。
「魔物總是追逐著人類的血液,這是本能」樹平靜地說,似乎是有意無意想要安慰大我,大我難受的表情在他的心目中漾起絲絲的酸痛,揪緊著他的心弦,「反而我很意外你居然不怎麼吸食人血,也可以保持理智」
樹淡淡地說,他身為除魔人的好奇心卻挑起大我的慌亂,裝作沒事地吞嚥一下,他悄悄地別開視線,腦裡面都是他跟JESSE不堪入目的相處,那些只屬於他的祕密似乎就要在這一刻破功,他最不想樹知道的過去,但可幸的是,樹並沒有更多的追問,似乎是將大我的沉默視作他的痛苦,而他溫柔地只是將它們悄然掩埋。
「……要是有一天我再也無法保持理智,你一定要將我斬殺」
良久,大我幽幽地說,透露的無比堅定卻震攝著樹,再度在他的胸口拉扯風暴,把他的柔情撕成碎片,樹錯愕地回盯著他,先是不可思議,然後充滿哀傷。
「不用你說我也會」艱難地扯起嘴角,樹原先是想像從前一樣輕鬆,但似乎誰都再也做不到了,「所以說,晚飯似乎不用準備你的份兒吧」
稍微轉換一下沉重的話題,樹開始從冰箱裡取出今天想吃的肉類,再將剛才拿著的青蔥扔到水裡清洗,大我意識到有關自己的話題已在使人無力又悲傷中靜靜終結,他便退到廚房的入口處,只是看著樹搗弄著他的料理。
童話果然都是虛假的,只是種美麗的謊言,他們分別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個機會重新一起生活了,卻誰都抓不住跟對方相處的節奏。
他們各自難受。
盯著樹給自己做飯是有趣的,一下子的感覺就好像真的回到十年前,他們還在山上生活的時光一樣,那時做飯的人都是輪流的,不過大我本來就不愛做這種家務,更多的時候都是扔給樹給他代班,樹並不是毫無怨言,只是嘴上說說雙手也就動了起來,承擔本來應該是大我要辦的工作。
而大我就好像今天一般,站在廚房的邊上跟樹一邊聊天一邊打著趣,看著樹快速地將蔬菜切好扔到鍋子裡燒,他們的哈哈大笑使整間廚房裡都充斥著無憂的笑聲跟聊天聲。
哽咽湧上心頭,大我自問從來就不是一個愛哭鬼,可是也不知道為何,每當事情牽扯到田中樹這個人的時候,他便彷彿失去所有的自控能力,鼻頭肯定是酸酸的,他吞嚥一下,選擇趕忙逃跑到客廳,也許不一直盯著樹看,他的心也就可以稍微平靜一點兒。
「魔物需要洗澡嗎?」晚飯過後,樹早就打消問問大我要不要替自己洗碗碟的念頭,他連飯也沒有吃,也肯定不會願意做這種雞毛蒜皮的家務,徑自將東西都放到廚房,然後拉起手袖仔細地清洗起來,大我也跟著進來,老樣子站在門邊看著他工作,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但似乎這個問題讓大我冒火起來。
「你知道你真的很會侮辱人嗎!?」大我咬牙地道,樹一下子撲哧地笑了出來。
「說笑的,浴室就在二樓,我的衣櫃裡有衣服,你隨便拿就好」
大我不喜歡樹以這種說法逗趣自己,但他也沒有真的生氣,畢竟事情分明就擺在眼前,他跟樹早已不再一樣,他抬頭望向客廳的時鐘,倒也沒有太過夜深不過也的確到洗洗睡的時間,他便服從地摸上二樓,順利地找到樹的睡房,毫不客氣地將衣櫃打開——
然後充滿愕然。
裡面有一半的東西都是屬於自己的,十年前的自己。
是故意的嗎,大我也只能相信絕對是故意,樹特意從山上的小屋搬出來了,他們從前也不是睡同一間房間,可是當自己的物品這樣出現在樹的衣櫃裡的時候,大我在想,樹肯定是知道的,並不存在什麼打包的東西拿錯了之類的說法。
大我站在衣櫃的前面,困惑又感動的盯了好一陣子,他伸手想摸摸從前屬於自己的衣服,那些外套T恤,現在看起來都是年輕得太過份,甚至很可能會有點兒格格不入,他的手在發抖,他能看出來,顫巍地碰上他最常穿的一件居家T恤,沒什麼花紋就普通的一件白T恤,他的確什麼觸感都沒摸出來,可是衣服非旦沒有發黃,甚至還相當整潔,頂多就是帶著十年前常常穿著的殘舊感,但整體而言還是保存得十分良好。
很奇怪,有一個人他思念了十年,當他重遇這個人,並意外發現對方同樣把自己足足記住十年的時候,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感讓人感到不知所措,他難以致信,也許樹跟自己一樣,早就互相傾慕。
結果他還是將從前屬於自己的衣服取走了,他洗澡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樹,樹讓他來到自己的衣櫃裡拿衣服,似乎是明擺著要自己發現這些衣服,也是想讓自己明白過去每一刻樹也同樣沒有遺忘自己,他當時以為樹早就擁有嶄新的人生,一個沒有自己的生活,但事實卻不然。
那麼他是想表達什麼? 大我卻沒有勇氣再繼續往下想。
幼嫩的愛情在冬日裡滋長,昔日的曖昧都是夢幻的,他猜度著對方的心意,並為每一個微小的反應和表情高興上大半天,他記得樹的耳根被自己一言一行撩撥,通紅地透露著分分鐘的可能性,他的思念終於迎來回應,但大我已經不敢再去想像更往後的快樂。
他是血靈,而樹就是除魔人。
沒有JESSE,他終有一天會失控,他會噬咬每一個他碰到的人類,將他們無辜地活生生吞下肚子,他會飲乾他們的血液,讓他們每時每刻都處於恐怖之中。
到那一天,樹就會除掉自己。
其實時間已經在倒數,只是自己懵然不知,後知後覺。
「我洗好了,樹可以去洗囉——」藉著沐浴的一息寧靜平定心神,待大我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可以較平常地面對樹,他用毛巾一邊擦乾頭髮,一邊朝著屋子裡大喊,「樹……?」
樹的睡房傳來聲響,他便探頭進去,剛好看見樹忙不迭地更換著床單,床上散落著剛剛沒有的兩個大枕頭,他狐疑地又叫了一聲。
「這是……?」大我遲疑著,樹抬抬頭看見大我洗好了,便隨意地將床單的一角塞好,從書桌上拿出乾風機給大我遞過去。
「插座就在這裡」他指了指。
「不,我指的是……」順著大我的視線看過去,就是自己剛才整理好的床鋪,恍然大悟,樹勾了勾笑意。
「抱歉,我家裡就只有這一間睡房,不過這本來就是雙人床,擠一下應該也不會太辛苦才對」
說實在的,大我的確是看不清楚如今的田中樹。
既幸福,且悲傷。
18
大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偌大的雙人床看起來完全足夠他和樹一同睡在上面,床鋪都是偏向鬆軟卻不至於令人難受,恰到好處的軟硬度令人一躺上去就想要閉眼休息,床單和枕頭都透滿與JESSE家不一樣的味道,是種別人的家的專屬味道,大約是樹一貫使用的洗衣粉,清香又舒服的感覺,被子只有一張,不過似乎也足以讓他們兩個共用。
只是這種突如其來的親近,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對的,大我一直認為他們算是互相傾慕,至少自己是十分喜歡樹,明目張膽的曖昧大概也早不能算在暗戀的行列裡面,不過他們從前生活的時候倒是沒有特別出格的親暱,尤其是在龍也和雄一的面前,樹總是扮作他們是很是要好的朋友、伙伴,也不曉得為何,就似某種禁果,他們都不想被其他人發現這暗生的情愫。
大我翻了個身,抱住自己這一邊的被子,樹跑去洗澡了,同樣睡在床上他就想到自己跟JESSE的情事,以前他總是因為進食而不得不為之,倒不如說認認真真因為喜歡而發生這種事情的話,是一次都沒有,不知道為何如今當自己知道要跟樹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時候,他便帶著緊張又期盼,希望這件事情發生,但同時他又讓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更何況自己不靠著血液,他根本什麼感覺都沒有,又枉論做愛。
「被子就一張,別捲走啊」
正當自己還陷入沉思的時候,樹洗好澡回來了,他挑眉望了望大我難看的睡姿,把大半的被子都捲到他的方向,沒好氣地低吼一聲,大我猶如驚弓之鳥,蟄地而起,迷迷糊糊地坐在床頭,困惑地盯著自己看,神情都是複雜的不確認。
「我哪有」無辜地抗議起來,樹忍住在大我面前的偷笑,轉身準備將自己的頭髮吹乾,隆隆作響的吹風機聲音使他再也聽不見大我在後面的動靜,於是他只得從梳妝鏡上偷瞄著大我的反射,大我的手心不在焉地撥弄著被子,把它們扭在一起又放開,他無神地垂低眼睛,悵然若失的等待,樹似乎可以看得出大我正在想什麼,又忍不住揚起笑意。
他真的很可愛。
如同昔日一般又長又濃密的眼睫毛眨動起來,彷彿可以勾走自己的魂魄,大我變成熟的同時也比起年輕的青澀,硬添幾分誘人的嫵媚,很可能是出於他已經轉化為魔物,渾身都是誘惑人心的嬌艷,時光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爬走太多,剛好停頓在最美麗的一刻,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京本大我總佔據田中樹所有的心思。
而這個人居然還說,什麼他一旦失控就要將他殺掉……
真的有病。樹想,就算這是他身為除魔人的天命,但當對象是自己喜歡的大我,是他失而復得的京本大我時,他想,人類都是不篤定的,老實說,他並沒有把握可以做到這件事,甚至乎就算下手的人不是自己,他也不希望是別人。
他想大我可以活下去。
魔物的生命是可悲的,樹知道他們並沒有多大的觸感,被剝奪的感覺只能依靠人類的血液去重拾感受世界的能力,所以他們才會那麼地嗜血和兇殘,大我應該是被較高級的魔物轉化的,他才能一直保持理智去控制自己的本能,但樹知道這並不是永恆,終有一天大我也會因為沒有進食,而失去常理。
怎麼辦,未等到他要手刃大我的那天,他已經想逃避這件事情。
「樹一個人住在這裡,用的卻是雙人床」樹把頭髮吹乾,他便鑽進被窩裡面,大我也順勢一同平躺下來,乘著樹還在刷刷手機的時候,他忍不住說。
「嗯,難得有空間,當然睡大一點的床更舒服吧」樹回答的不太在意,大我始終沒有把真正的問題問出口,這實在是太曖昧了,更何況兩個人就這樣並肩睡在一起。
「哦……」
「怎麼,以為我是想帶不同的人上來睡,才買這樣的床嗎」
樹放下手機,挑明地反問,一下子被說到重點的大我刷地臉紅起來,他別過臉去裝作準備入睡。
「帶誰上來睡都不關我的事吧」
連耳根都紅透了,大我卻扮作不以為意,樹吃吃地偷笑著,主動靠到大我的背後去,大我沒感受出來,樹便從後抱住他,直至感覺到自己的肢體似乎未能活動自如的時候,大我才意識到,是樹將自己抱緊。
「你……你……」大我支支吾吾。
「這裡一直都只有我自己,你是第一個上來跟我睡的人」
樹正色地說,大我很想問問關於那個女生的事情,他一直在意到不得了,可是,他同時也沒有勇氣去面對,至今為止樹跟他說的每句話,都似是在表達他喜歡的人是自己的意思,但大我不敢妄想,更有點兒極端地不想知道真相,他害怕失望。
樹翻身過去,將大我壓在身下,直至兩個人理應感受到彼此的呼息,心跳漸漸加速起來,臉頰都是火燒一樣滾燙,耳根是赤熱的,大我吞嚥一下。
「……樹……」軟糯地喚了一聲,輕柔地撞進樹的耳窩裡面,搔癢得不能忍受,樹主動伸手,撥了撥大我額前的髮絲,俯身一吻。
大我在想,要是他還是一個人類,擁有健全的五感,那該多好。
他甚至不知道樹吻住自己的時候,到底是以那一種形式的親吻,是蜻蜓點水,還是用力地將他的情意傳遞過來,他只能非常微弱地感受到有些什麼壓在自己的嘴唇上,大概經歷三至五秒以後,這種輕微的感覺又消失了,樹重新撐起自己,他仍然將大我壓在身下,但沒有更多的動作。
「沒有感覺,是吧」樹悄聲問道,大我老實地點點頭。
樹於是再度翻身,將自己摔回本來應待的地方,他躺在大我的旁邊,將被子拉好,似乎沒準備要接下去繼續的意思,大我緊繃的心情輕鬆一點點,同時又變得更加地不安燥動起來。
「真可惜,這可是我的初吻呢」
轟然地望向樹,樹卻早已將雙眼閉上,一副就是要睡覺的樣子,他沒瞧見大我的難以致信,結結巴巴想要追問,但大我找不到更好的說辭。
「你……明明……你是指……?」
珍寶就躺在自己身邊,是重視多年的感情,大我感到不可思議,他從來就不是這麼幸運的人,那沒說出來的愛情,似乎都以這個無法觸碰的吻說穿一切。
「好幾年前,師傅他們從一個被魔物血洗過的村落裡救出一個女生,那個女生的家人們都死在魔物之下,怪可憐的,師傳便將她接了回家,平常就幫忙打點一下家務之類的」
是愛子。大我想,樹知道自己在意,於是主動和盤托出。
「雄一師傅還滿期待我跟她走在一起,事實上我也覺得那女生對我有好感啦,不過——」平板的語氣在直白的句末往上輕輕一勾,將大我的所有思緒都徹底勾走,面對大我怯生的眼神,樹只是溫柔地眨了眨雙眼,他伸手,碰了碰大我的臉頰。
「看見你穿著這件衣服,我覺得好像所有事情都只不過跟從前的一樣」樹沉聲道,指間細微的觸感他能感覺到大我正在顫抖,大我柔情似水的眼神將自己懾住,再也無法移開。
「對不對?」
他問道,大我忍住哽咽,點了頭,他伸手碰了碰樹摸著自己臉頰的手,交纏著十指緊扣,然後大我主動地撲進樹的懷裡。
「對」
命運是殘酷的。
要不是親身感受過失去觸感的痛苦,大我根本就不會知道原來能輕輕觸碰自己喜歡的人,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19
「唔……」
早晨是在樹的懷抱中掙扎起來的。
昨晚在不知不覺中睡進去,大我的記憶中甚至沒來得及跟樹道聲晚安,沉重的眼瞼便把他湮沒掉,兩個人也沒有特意調較鬧鐘什麼的,一切但憑自然而然,於是待大我在自己不曉得睡了多久,半睡半醒的做著飛快的夢的時候,他想要翻一個身繼續入睡,卻發現意外地困難,這才明白自己被樹抱著入睡整整一個晚上。
自然是不可言喻的幸福感,有些事情不用說穿,局中人也可以明白過來,樹是喜歡自己的,他也同樣對樹灌滿愛意,於是在這童話般的小房屋裡,他們短暫地獲得幸福的權利,沒有誰知道這種快樂可以持續多久,但似乎也沒有誰想真的去找尋答案。
「KYOMO一直壓住我的手臂,都麻得抬不起來了」
兩個人迷糊地醒過來以後,還是莫名地堅持著同樣擁抱的姿態硬賴在床上一動不動,直至外頭的艷陽越升越高的時候,樹動了動手臂,忍不住道。
「啊,抱歉」早知如此,他應該倒過來讓樹睡在自己的手臂上,反正是麻了還是什麼他都沒有感覺,大我乾脆地道歉,但想深一層又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他歪歪頭,然後坐了起來。
「我肚餓了,做早飯、啊,不,我先去做點午飯吃」
樹起床以後,他摸著自己的肚子,受傷的地方似乎好了不少,雖然疤痕仍然深刻又醜陋地攀爬在他的腹部,不過有靈犀的幫助不但止了血,裡面的恢復也應該比平常快很多,大我看著樹站起來的時候緩慢地扭動著腰肢伸展,皺著的眉頭沒昨天的厲害,應該是進度良好的樣子,有點兒放下心來,樹便說。
「嗯」大我簡短地回答,然後拐進樹的浴室準備梳洗,他聽見樹下樓梯的聲音,呯呯嘭嘭地充滿居家的感覺,就好像兩個人久違的同居生活,忍不住莞爾起來,但他又警告自己不要沉淪,把冷水調較至最清涼,在這冰天雪地下顯然是刺骨的痛,潑在臉上,卻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梳洗後大我便跟隨著樹的步伐下樓去,既不會做飯也沒有進食任何食物的需要,他便站在廚房的邊上發著愣,安靜地看著樹忙東忙西的將不同的東西扔進鍋子裡燒,外頭都是充滿生活感的聲音,能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偶爾傳來汽車引擎的發動聲,轟轟作響地跑向更遠的城市;他又能聽見彷彿在田野上,遙遠的鄰居們在閒聊著,那大聲哈哈笑著的歡樂穿牆透壁都跑進這屋子裡,感染著他們波平如鏡的心坎,雪停了,縱然天上還是積著厚重的灰雲,可大我還是覺得世界都亮了起來。
不知道這種生活會持續多久,也許說根本就不會去思考,隨遇而安地度過這終究會結束的幸福,就好好享受當下的快樂似乎已是最足夠,大我是知道的,心底的深處他十分清楚,這副詭異的身體沒辦法讓他一直停止進食,一旦失去血液太久,身為血靈的他便會失控,他會想要攻擊身邊所有的人類,也包括他最愛的樹,不曉得讓樹親手殺掉自己是不是最棒的選擇,但至少比起死在路邊的車禍都要好,至少、他可以認真地跟樹告別了。
距離上一次進食沒過多久,也是說他大概至少有半年的時間,樹身上自帶著除魔人的味道雖然令他反胃,但相處下來似乎他也一點點在適應,至少這種不適感他還是可以用他的意志挺過去,再加上樹還沒有恢復過來,不能使用靈犀也對血靈沒有太大的威脅,他仍舊可以保持平靜,不過大我確信樹很快便會好過來,也許還要到處出任務,重拾靈犀的樹很可能才是最大的挑戰,本能會讓自己受不來。
但此刻他不想去思忖。
只顧上眼前的事情,他跟樹又再重遇了,樹將他的初吻送到自己的嘴邊,就算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心臟仍然為樹跳得瘋狂,他們冰釋前嫌,也解開了誤會,他們住到同一個屋簷下,甚至抱著進睡,所有事情都十分美好。
這就足夠了。
足夠了。
『叮噹』——
「?」門鈴悄然無息地響了起來,劃破空氣中的一切安寧,大我稍微被嚇了一跳,強迫著自己從沉思裡甦醒,他帶著疑問扔向樹,樹卻是一臉平常。
「可能是快遞吧,替我收一下吧,KYOMO」
大我乖乖點話,點點頭不以為然,但當他走向客廳的時候,就算是相隔著一道木門,他也足以從門縫裡嗅出血靈的味道。
是JESSE。
一下子遲疑起來,這數天他先是經歷自以為被JESSE扔棄,得在痛苦中苟延殘喘的絕望,又倏地重遇朝思暮想的樹,甚至跟他住在一起,說實在的,他幾乎完全忘卻這十年來都在自己身邊的JESSE。
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找到自己。
門鈴再度響了一下,不想讓樹感到怪異,樹沒嗅出來大概也只是因為自己的味道跟JESSE的本來就很相似,加上他身上仍帶著傷勢才失去從前的敏銳,這刻並不是讓二人碰頭的好時機,現在的樹鐵定沒辦法除掉眼前的JESSE,雖然他也不能確定JESSE是不是對全世界的除魔人都充滿敵意,可是他大概也不能心存僥倖,咬咬牙,大我還是硬著頭皮趕快把門打開,以免JESSE第三次按下門鈴,使樹好奇地探出頭來。
「……JESSE」
大我有意無意地將大門半掩,說服自己似乎這樣做便可以將他跟JESSE的對談聲又或是JESSE的氣味困在屋子以外,讓樹仍然蒙在鼓裡,他心虛的表情JESSE一眼看穿,對方挑挑眼眉,眨動著意外的憂傷。
「我來晚了……抱歉」JESSE的聲音沙啞,低沉得有種聽不清楚的哽咽,大我困惑起來,他抬頭看了看JESSE,他似乎不在狀態,也失去了從前的風采,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十分頹靡。
「……」大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解釋比較好,他並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再見到JESSE,JESSE答應過自己他會把自己殺掉,本來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但當重遇樹以後,一切又不一樣了。
他貪心地想要多一點的時間,綣戀著不再屬於自己的幸福,自私地想要樹將自己解決,這樣,他才可以在最後的一刻,跟樹正式地告別。
「本想著履行我給你的承諾,可是……」JESSE的眼睛揚起來,快速地看了看四周,大我看見他試圖看進屋子裡面,於是他下意識又將門再度掩上,「似乎你也不需要了」
「……」大我沒有回話,他害怕JESSE發現樹,更糟糕的是似乎JESSE看穿這一切,他的雙手不自然地掐住衣擺,不安地扭妮起來,JESSE倒沒有特別說什麼,兩個人安靜地站著,JESSE盯著自己,大我卻一味兒盯向地上的積雪,彼此不發一言。
「進食擁有靈犀的血液就會產生野蠻的副作用,對象是自己喜歡的人,大概也會比較舒心吧」良久,JESSE道,大我猛地抬起頭來,忍不住恐懼地對上JESSE直白的凝視,他還是發現了。
「JESSE、我——」大我知道JESSE在說什麼,他在暗示若是自己食用樹的血液,就會像過去每一次進食一樣向樹不停索要,他結結巴巴地想糾正JESSE,他是絕對不會飲用樹的血液,他情願死掉,至今這個想法沒變改,但JESSE沒聽進去,他狠然打斷大我的謊言。
「只是,你們終歸是不一樣的」
JESSE的正色使大我頃刻間安靜下來。
「他是除魔人,而你是血靈」大我並沒有否定這件事,因為它就是事實。
「我知道,我也沒有想過什麼……」面對大我的辯白,JESSE只是搖了搖頭,臉上罕有地出現難過的表情。
「殺掉一個人容易,可留下來的人卻沒那麼簡單」大我閉上了嘴,但當他聽見JESSE接下來的說話時,又忍不住充滿憤怒,「現在跟我走的話,也許對你們兩個人都比較好」
「為什麼你還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大我冷冷地表示,態度已經說明一切,也不勞JESSE費心聆聽他的答覆,JESSE也意識到了,揚揚眼眉,他抿了抿嘴唇。
「那好吧,等到你失控的時候,別忘了叫上我,我可不想錯過這齣好戲」
冰冷的說話似乎透著外頭寒冷的空氣,它使大我的心化作冰天雪窖一樣,天凝地閉,風厲霜飛,大我咬住下唇,忍耐著顫慄的怒火,試著叫自己冷靜,就如同往日面對JESSE似地。
「給我滾」
但似乎沒能辦到。
JESSE冷淡的表情望著自己,他既痛恨JESSE將自己變成這種生命,可又對於JESSE在車禍裡救了自己感到恩情,錯綜複雜的情感令他不解,他也沒有要跟對方反目成仇,倒不如說,自從重遇樹,JESSE已經在他的思想裡退場。
似乎連JESSE也知道如今的大我,他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麼位置。
他冷笑了一下,毫不猶豫便轉身往雪地裡走,大我掐住拳頭,生氣又內疚,他應是要記恨JESSE的,可是JESSE過去所做的一切讓他為難,他的付出是不容置疑,卻大我打從一開始也沒有提過他需要,單方面的付出像是一種習慣,而當大我明確地表示他根本不需要的時候,對JESSE來說的確是當頭棒喝。
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是對方的誰。
JESSE總算明白過來了,他的自私,也讓自己吃上苦頭。
在乎自己的人一直以來都只有那一個,而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走在雪地上,艱難地深陷每一步積雪,褲管打濕了,他應該慶幸自己沒什麼感覺,要不然應該會感到寒冷刺骨得受不了,他自嘲,不知不覺起,他將大我視作北斗的替代品,強迫大我留在自己的身邊,彷彿就可以感受到北斗沒能給予自己的一息溫暖,他不敢放膽去深愛北斗,因為北斗無法承擔這種罪孽,於是他也同樣退後,給自己找了後路,自私自利地轉化大我,害他跟自己一樣墜進無底的深淵。
直至北斗走了,大我也離他而去。
JESSE才發現,高尚的血靈到底都是孤獨的。
20
受了重傷的樹的確暫時失去使用靈犀的能力,但這並不代表他沒能發現高級的血靈就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前。
「……」
偷聽別人的談話是樁不君子的行為,可是樹追出來的原意是他在想,要是真的是快遞派件的話很可能大我會需要自己的印章,於是他飛快地拿了印章想扔給大我,沒想到從半掩的大門前,他早已嗅到屬於血靈的花香味道,它並沒有混雜任何人類的血腥味,是種清香而更容易使人沉淪的花香,就跟兩年前他在那個血靈派對上嗅過的一模一樣,無容置疑,外頭站著的就是一個高段位,甚至也可以使用靈犀的魔物。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帶著的花香氣,幾乎跟大我的同出一轍。
他從小就受龍也的教導,整個人生都花在追捕魔物之上,自然對於血靈的認識不會太淺,而當自己正式成為除魔人以後,隨著更多的接觸血靈後,他對於這種魔物的了解也越發深入。他知道魔物可以隨自己的選擇轉化人類變成魔物,但似乎只有較為高級的血靈才可以辦得到,除魔人肆自替血靈分門別類,統整好幾個級別用以分辨他們的能力和特性,像大我這種理智又不用經常吸人血的魔物,就是在第二級別,都是從第一級別的血魔轉化而成,每經一次轉化,血靈的級別便會往下掉,而越往下的低級血靈,就更加地受他們的本能影響,嗜血而失去理智,以前他並不知道有些血靈也可以使用靈犀,直至兩年前那個派對,無疑這種血靈是極度棘手的,經驗尚淺的樹被告知即使碰見了,也盡量要避開不要正面起衝突,惜命留待日後。
門外站的就是當初轉化大我的魔物,而他顯然又是一位特別強大的血靈,先別說現在自己受了重傷,就算是自己全好的狀態下,樹也不敢說他足以面對他,他多番忍耐,咬牙地強迫自己留在客廳的轉角,不要讓危險的魔物發現自己。
可是當他想到大我會變成現在這樣,通通都是這個魔物害的,他就怒火中燒,掐緊的拳頭一直在發抖。
——進食擁有靈犀的血液就會產生野蠻的副作用
他的努力幾乎就在偷聽他們提到這事情的一刻破功,那名為JESSE的魔物語氣冷淡,又充滿瞧不起人的嘲諷,讓樹稍感安慰的是大我毫不猶豫便拒絕了JESSE讓他跟著他離開的邀請,但就連大我也無法反駁這句句子裡的事實。
野蠻的副作用……
樹知道血靈一般都而都是沒什麼觸感的,大約就只到達普通人類的僅僅3-4%,幾乎跟沒有觸感沒兩樣,但在他們吸食血液的時候截然不同,也正正是為什麼低級別的魔物無法忍受自己對於血液的渴望,他們都想擁有像人類一樣的觸感,並且一旦嘗試過了,他們便沒辦法走回頭路,伴隨血液進食和一湧而上的瘋狂感覺,這會讓他們失去理智,低級別的魔物變得更為兇殘又嗜血,高級別的魔物雖然可以以他們強大的精神力忍耐,但一旦進食也同樣慘不忍睹,無盡的索取化作欲望的深潭,他們掉進去而不自知,只能隨本能擺弄,直至進食完畢。
大我說他唯一一次吸食過人血就是兩年前的派對,那就是指在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有個固定而非人類的血源,這樣他才能總是保持理智和優雅,像個人類地活著。
JESSE是擁有靈犀的強大血靈,他的血給大我必然會帶來更多的副作用,更高的敏感度——樹咬緊牙關,試圖強迫自己不要再去幻想大我和JESSE的關係,他的心就似破了一個大洞,他知道這也不是大我所想要的,大我就在他的面前狠狠地拒絕過JESSE,但——
他無法不去猜度兩個人的關係。
他多麼地情願自己從來沒聽見過JESSE和大我的對話,他不想去猜忌大我,更不想知道這十年以來大我和JESSE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他想大我一直都是他認知中清純又可愛的京本大我,是他所喜歡並念念不忘的人,是那個不會在別人身下委曲求全的人。
從自己的嘴唇中嘗到鐵鏽的味道,樹這才知道自己咬得太深,尖銳的牙齒把他的下唇撕破,他吞嚥一下,有種衝動想要跑到大我的面前,強迫他飲下自己的血,彷彿這就可以洗去他身上帶著濃重JESSE的氣息,這種善妒的心情連自己也看不透,他無聲地輕笑,就像個小女生一樣易敏又幼稚。
他能聽見大我關上大門,正往廚房的方向走,他馬上轉身回到廚房,扮作一切如常的忙碌,再三吞嚥並確認他唇上的小傷口已經止血,有意無意地避開大我的視線,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不成熟,挑戰大我對人血的忍耐力。
「……回來了?」大我重新站在廚房的邊上,他不發一言地沉思著什麼,垂低的髮絲讓樹沒辦法看清楚他的臉,須臾,樹還是打破他們之間莫名的沉默。
「……嗯,那個……似乎是快遞弄錯了,不是樹的」
大我侷促不安地扭妮著,他把緋紅染上耳根,說著在樹而言明顯的謊話,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嗎,大我是可憐的,明明都不是他的過錯,即使他必須因為本能在委身在人前,他仍然是自己喜歡的京本大我。
樹想著,剛才深惡痛絕的妒意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站到大我面前的都變成憐惜,樹暗自地深呼吸一下,他不經意的回答使一切變得自然。
「哦」
大我是喜歡自己的,不是昭然若揭嗎?
他狠地拒絕了自己的血源,JESSE像魔鬼一樣的邀請,他情願一直忍耐在自己身邊,他也情願死在自己之下,實在不必去懷疑什麼,大我站到自己的面前,就證明了這一切。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不在意。
「吹風機借用一下——」
悠悠閒閒的時光似乎在一瞬間便從指間溜走,等到樹痴迷地從JESSE跟大我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晚上,他和大我分別洗好了澡,大我身上掛著當初樹替他在舊居裡帶過來的T-SHIRT,俏皮的風格也許跟如今的大我不太搭,可是看見它完好地穿著在大我身上又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他始終沒有跟大我提到這些衣服來到他的家的原因,想著有些事情不用說穿,對方也大概會明白,就好比,當大我把頭髮吹乾,不帶心思地平躺在他的旁邊時,樹翻身便把眼前的大我壓在身下一樣。
「……樹?」
戀愛的時候,會在意對方的前度嗎?
樹猜想,這大概是一個世紀問題,畢竟就他而言,從小到大他喜歡過的人一直只有京本大我,實在沒有太多其他的參考價值,更何況,他明明知道無論大我跟那個名為JESSE的魔物發生過什麼,大我同樣一直以來喜歡的就只有自己,他根本就不用去忌諱什麼,只是——
談及那個JESSE曾經擁有他想要卻得不到的事情,他仍然會感到無由來的嫉妒。
醜陋,對,人類的他就是醜陋的。
「……」
樹不發一言,清冷而深邃的視線炙熱得可以把京本大我整個燒光,大我意識到似乎有點什麼不對勁,他是可以以自己血靈的身份將樹推開的,可是樹身上還有傷,再加上,他知道自己在心底的深處,他也期待著這種靠近。
明明是不對的,可是他抗拒不了。
樹俯身,嘴唇貼上大我的粉唇,大我閉上眼睛,但當他在閉上眼睛以後,卻只是更加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剝奪去自己的視覺,僅有的觸感卻連樹到底在進行著什麼都不知道,又只好倖倖然顫抖著的將眼瞼張開,害羞地望向樹被放大好幾倍的臉龐。
樹吻得熱切,一點一滴似蜻蜓點水的接著吻,卻又更像某種虔誠而急進的擁吻,頻率很快並完全將自己的慾火挑起,樹伸出舌尖,意外地發現大我並沒有將嘴唇緊閉,反倒是十分輕易便鑽進去裡面,那濕潤的嘴腔,他將舌尖掃過大我的貝齒,試圖探索大我一切的敏感處,都是徒勞無功的,他明知道,可是還是忍不住去做。
「把嘴張開」
他知道大我感覺不到他的入侵,嘴唇沒有特別閉上可是也沒有歡迎自己,樹便稍稍暫停一下動作,悄聲道,他瞧見這樣的指令讓大我的耳根唰地變得通紅,大我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他在發抖。
「樹……我……不會有感覺」為難地說出殘酷的事實,大我的支吾只是顯得他更為可愛,樹扯起嘴角,悲傷地笑了笑。
「我知道,沒關係,把嘴張開」
湊近大我嘴唇的一刻,樹知道他乖巧地把指令都聽進去,熱吻迎上毫無防備的配合,大我把嘴張開,使樹的侵略變得鬆容,樹的舌尖重疊著大我的舌根,他努力地挑逗起來,可是大我似乎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舌尖上得不到任何回應,於是他反覆落吻,一次一次地孜孜不倦,直至眼眶發紅。
「樹」
大我叫停了他,也叫停了兩顆疼痛的心臟。
樹頓然,惆悵地惘然若失,大我咬咬下唇,猛然翻過身去,將樹壓在身下並提醒自己不能傷到眼前心愛的人。
「……KYOMO、你……」樹錯愕又不解,充滿疑問的眼神扔向大我,只見大我把臉垂低,髮絲將他的表情都掩住,就像剛才見過JESSE以後,讓樹猜不透的他一樣。
「我沒有感覺,但樹還是有感覺的吧」
語畢,大我便以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方式親吻著他,熟稔的技巧使樹沉醉又難受,他一直試圖不去回想,大我是從哪裡將這些情事的技巧都學習回來,他靈巧的舌尖輕掰開自己的嘴唇,準確無誤地找到自己的舌尖吸吮,有點兒野蠻又不准許自己轉開的迫逼令人心跳莫名,重疊的兩根舌頭交錯在一起,濕潤地透著怦然,然後大我的舌尖又掃過自己的貝齒,再頂到上顎,迫令自己發出難受的哽咽,大我閉上眼睛,他是沒有感覺的,可是他清楚記得當自己跟JESSE做愛的時候,他是如何地朝著JESSE索吻,他的心像被扔進無底的深淵,過去不曾像今天一樣難過,沒想到他跟樹真正地走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得靠著和JESSE進行過的那樁樁不潔。
拉扯著銀絲,大我便將他的吻深埋在樹的脖子上,他使力地吸吮,直至上面出現點點草莓色、深紅的印記,樹低吟起來,快感伴隨著刺痛而來,殺他措手不及,他變得混亂了;大我挑起樹的T恤,傷過的疤痕刺眼地展現在他們的面前,大我輕輕一怔,然後又裝作沒事地將他的吻延續至樹的胸膛上,在凸起的乳尖上柔地輾壓,樹倒抽一口氣,連自己也不知道原來乳尖也會帶來快慰。
大我將胸前的敏感銜在嘴裡,舌尖不斷地磨蹭起來,它們越發地脹大,變得通紅,樹開始發出嚶嚶嚀嚀的細碎低吟,避過樹受傷的地方,大我一下子便俯到樹的下半身,當他意圖將樹的長褲褪開的時候,意外地遭到樹的反抗。
「等等、等等——」樹低聲喊道,他是不太介意誰在上面誰在下面,可是,這總感覺哪裡不對。
一下子沒想到適合在這種時刻使用的詞彙,他又侷促起來,脹紅的臉在大我的眼中都化成愛意,他噗哧地偷笑了出來。
「不用擔心,樹,我才硬不起來呢」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說著淫靡的說話,樹困惑地回望著大我,大我笑了笑,抓住樹的手直往自己的下半身探過去,軟綿無比的部位令樹忍不住馬上把手縮回去。
「喂!!」
沒有感覺,所以,再怎麼進行情事,大我仍然不為所動。
他也是明知道的,所以情願在這情事上主導一切,因為他不想樹失望,更不想這珍貴的一夜就此中斷,兩個人的話至少樹是有感覺的,那麼他便服務著樹,他沒關係的,倒不如說能有這樣的親暱,對他而言已經是不可思議。
「不過樹可不是這樣囉」
說時遲那時快,大我便狠地拉開樹的長褲,又把上面裹住的布料扯開,露出樹半挺的欲望,大我壞心眼地笑說,未等樹反應過來,大我已經將樹的興奮一把含在嘴裡。
「……啊」
為什麼……他會願意做這種事情。
樹在想,思緒彷彿隨著大我溫熱的嘴腔一直遊走,飄散至很遙遠的地方,他無法抓緊,只得任人魚肉,大我的舌尖不知道為何很快便找到自己無比脆弱的地方,他吞吐著自己的花莖,又因為大我沒有感覺,於是他便將自己的敏感無止境地吞到喉嚨的深處,直至有種真空般的擠壓,滿滿被包裹起來的愉悅轟隆地衝擊著他的腦海,使他變得空白,一波接一波地在大我的嘴中抽送,耳窩裡反射的都是帶水聲的啵啵嗞嗞,大我轉動著舌尖,確保樹的每一處摺縫都享受過他的撫慰,樹就在自己嘴腔裡發硬而堅挺,大我便啵地離開了他的欲望。
「……?」
樹滿腦子都是問號,迷離的神情望向大我,大我面帶微笑,主動地將自己的衣服全都脫掉,同樣赤裸卻不帶半點兒身體反應的跪坐在樹的身上。
「等等、這樣你會受傷的……」樹以為大我就要憑著自己身體沒有感覺胡來,似乎就是一副要將樹沒入自己甬道的亂勁兒,大我聽見了,他知道是樹的溫柔,於是以同樣的馴和搖了頭。
大我的確將樹完全興奮的分身握在手裡,樹不曉得他要做什麼,大概就是在這種時候忍耐著不要高潮,大我將樹滲滿蜜液的頂端摩擦著,一邊將那些愛液塗滿自己的後方,樹想要阻止,這種進入並不是自己想要的,他開始後悔自己因為一時的意氣,在不適當的時候誘惑著大我的衝動,但大我只是再度搖頭,並開始不進入地抽送著,讓樹在自己的胯下來回律動。
「……KYOMO?」
「抱歉呢,這樣進入還是太困難了點」
大我在笑著,但樹看得出來,他內心都被描繪成漆黑一遍的空洞,他的任性的確傷害到大我,同時也刺痛著彼此的心,讓他們不得不面對已成為兩個世界的對方,大我的腰肢擺動著,靈活又習以為常,總是準確地找到自己興奮的位置,意識隨著活動引來喘意,大我適當地提示過樹的聽覺,刺激著他所有感官的享受,樹悄聲呻吟,呼吸變重,然後他緊抓著大我的腰肢,將他摔回在床上。
「這樣半死不活的,難受極了!」
樹低吼,大我發出惡魔般的銀鈴笑聲,主動地張開了雙腳,把自己的私密在樹的跟前表露無遺,樹將欲望貼上大我的後方,過門不入卻刺激著自己的分身滲出更多的黏稠,再把它們全部都沾在大我的上面,潤滑著再度開始失控的抽送。
他就像跟一副屍體做愛一樣。
大我在想,對,他也本來就是過去之人,他早就不存在了。
幾乎失去所有感覺的他悲傷地承受著喜歡的人對自己的索求和入侵,可是他也再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心跳再快,身體的觸感卻無動於衷,他的下半身仍然是軟趴趴的,但是他十分開心,有種幸福的錯覺,他是開心的,因為樹需要自己,他想要自己。
他彎身坐直,伸出雙手將樹抱緊,把頭枕在樹的肩膀上,直至樹舒展的呻吟烙在他的耳窩裡,那最接近的距離。
閉上眼睛,這才敢將眼淚咽下。
21
大我知道外面又下著什麼點東西,窗外一直淅淅瀝瀝的傳來細微的聲響,點滴都打在窗櫺上,大概跟之前飄起來的粉雪都不一樣,冬日的村子就這樣,一陣子飛雪一陣子細雨的下著,總是陰沉又濕冷的天讓人提不起勁,臉上都添著薄薄的郁憂。
昨晚的情事不算太過快樂,更準確而言自己的身體根本什麼都沒有感受到,這種性事是過去難以想像的,他這才想起來從前JESSE給自己進食的時候,也總會將自己的嘴唇咬破讓一點點的血液滲進去,大我這才明白過來,JESSE知道自己擁有靈犀也許並不止當年的驚濤一瞥,而是他早已嚐過靈犀的味道,他這才知道靈犀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在他身受重傷的時候,他曾經提出讓自己給他治療。
有點兒內疚,他當天不但直接了當地拒絕JESSE,更訛稱他從來都沒有擁有過靈犀,如今看來都是絕情的說話,也感覺有點兒恩將仇報,可是JESSE卻反倒毫無怨言地接受了,甚至還配合著自己說他可能看錯。
面對JESSE他既恨之入骨又是羞愧難當,他不喜歡在樹的面前跟JESSE扯上半點兒的關係,但當他真的跟樹發生情事的時候,他又總是想起了過去JESSE近乎不求回報的付出,他這十年以來一直可以活得像一個人,不至於因為失去血源而變得瘋狂恐怖,全都是因為有JESSE在他身邊。
大我翻了一個身,樹的那邊床位早就空蕩蕩了,體溫什麼的也都沒有留下,殘存在上面的就只有一息的冰冷,他伸出手來,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探向床單,他依戀地細細撫摸著上面不存在的痕跡,幻想樹仍然睡在上面的樣子,彷彿就可以感受到他不再經歷的溫暖。
毫無疑問,自己跟JESSE和樹都形成了一種他無法控制的怪異關係,他說不清楚JESSE是他的床伴還是覓食對象,更無法解釋他和樹之間那種沒有說穿,可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禁忌愛戀是什麼,在這種情況下發生昨晚一樣的關係明顯是詭譎的,也不應當,他明明沒有性欲的衝動,不過還是順勢而行了。
情事過後,早上起來喜歡的人就躺在自己身邊最接近的距離,被放大的臉龐透滿滿心歡喜,連眉彎都在舒展地露出幸福的笑意——
這種事情,打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而他是知道的。
「&&*&@%()^@%(@)%^」
屋子內有誰在說話。
細微的對話聲傳到大我輾轉反側的耳窩內,讓他一下子驚醒起來,回過神來發現外頭的日光已經差不多爬升至中午時份,也許又是某個快遞派件,大我認命地從床上掙扎著,雙足輕柔地落在地上,不曉得為何他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將右手探向門把,扭動並打開睡房的門時,本能就好像已經說明一切。
強大的除魔人氣息一湧而上,惡臭的厭惡撞擊在他體內幾乎使自己站不住腳,他討厭這種氣味,但他知道這應該不是來自樹的氣息,這幾天下來他多多少少已經習慣樹的靈犀了,他在想,他大概知道是誰來了。
「……短訊不回覆,不讀不回,打電話沒有人接聽……跟你說過多少遍任務後一定要聯絡,你是當作耳邊風一吹便散了是吧」
大我沒勇氣走到太接近的距離,他的腳步就停駐在樓梯最上面的轉角,他不想將自己的行蹤曝光,更不敢心存希望靈氣強大的師傅們會無法辨認他的氣味,可是,當他知道龍也和雄一就在這房子裡,就在下一層的時候,他還是無法忍住想見面的衝動。
雖然,龍也師傅應該會馬上將自己殺掉。
而被轉化被血靈的他,也早已失去跟師傅再見面的資格。
「抱歉……我……」大我聽見樹結結巴巴地想要辯解,關係到自身安全的話題上雄一仍然像當年一樣叨叨不休,大我忍不住扯起嘴角,久違地感受著過去一般的生活,他們犯了錯,被雄一師傅責難,而樹總是想要解釋卻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村子裡到處都是魔物的氣息,你確定已經將所有魔物都除掉了吧?」雄一不讓樹接下去說,他反問另一個節骨眼上的問題,皺起眉頭。
「是的,我確定! 彌撒上的魔物都已經掉盡了……」樹想要扳回一城,他馬上說,雄一卻只是一臉猶豫,不太肯定是否可以相信樹的說法。
「從氣味而言,恐怕此刻在村子裡的魔物跟彌撒的魔物不是同一路——」雄一皺皺眉頭,表示,「感覺至少是第二級,不、第一級也不是沒有可能」
果然什麼事情都逃不過師傅們的法眼。
樹和大我不約而同地想,大我下意識再往暗處退了一步,試圖讓自身的氣息消失在人前,但似乎自己早在村子裡鬧騰地留下過多足跡,甚至讓師傅們起了疑心,他是不該大刺刺地跟著樹出門;樹無意識地咬咬下唇,指尖不安地扭動著T恤,旁邊的龍也從進屋子起便一直沒有說話,直至他看見了樹身上的端倪。
「你的傷,是誰給你治的」
清冷的語氣猜不透心思,卻一下子震攝過在場的所有人,雄一先是訝異地望向龍也,又馬上扭頭注視著樹,似乎是沒想到樹的傷勢之嚴重,樹說不出話,只得把頭垂低,沒敢跟目光銳利的龍也對上半點兒視線。
「你受傷了嗎?! 嚴重嗎? 讓我看看!」雄一在旁邊大喊道,眼看著就要扯起樹的T恤,樹想要躲避,卻也不敢有過大的動作弄傷自己剛開始恢復沒多久的傷口,幸好龍也拉住了他。
「這裡到處都是魔物,他們以人為食,傷害數不清無辜的人類……」龍也輕聲低喃,卻將視線停留在樹脖子上暗淡的紅線裡,大我有種奇怪的預感,好像龍也已經猜到一切,「切記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對魔物心存同情」
大我緊張的吞嚥一下,這是龍也時時刻刻跟他們說的話,但此刻顯得更加擲地有聲,他心虛地想著,連呼吸也似是暫停的一般,不曉得如若有一天,龍也真的發現過去親密無間的徒弟變成了魔物,他會怎麼想。
「……我沒有」樹回答,決斷地可以在大我的心坎裡劃下一道淺淺的疤痕。
他知道樹在說謊,樹早就對自己心存同情,他沒多猶豫便接受了轉化成魔物的自己,甚至不顧傷勢也要阻止自己自投羅網找龍也求救,但這個心知肚明的謊言一旦化作現實,從樹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卻是更加諷刺,讓大我徹底地感受到他跟樹南轅北轍的身份。
「可、可是,難道就沒有好的魔物麼?! 我是指,總有些魔物是不情願的被轉化,痛苦又艱難地活在絕望裡面吧」樹停頓了好幾秒,然後忍不住反駁,大我看見旁邊雄一的雙眼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這些說話是從一向乖巧聽話的樹口中所說出來,他倒抽一口氣,像是就要抗議樹的說法,龍也依舊不為所動,即使聽見了樹的說話也沒有多大的動搖。
但下一秒,大我發現自己的脖子已經被龍也拿下。
「……嗚」
龍也聽見樹的說話,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已經發現到自己的存在,或許打從走進樹的屋子裡的時候,已經意識到這裡跟從前不太一樣,他先是深呼吸,眨眨眼睛,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過牆,幾下快步便衝到樓梯最上面的陰暗轉角處,然後把大我撲倒在地上,以身體的重量徹底壓住大我,左手掐緊大我的脖子,右手的靈犀之劍已經拉了出來,澄藍色的幽幽地發著光,大我完全動彈不得。
「師傅,不要——!!」樹不顧一切地跑了上來,猛力地從大我的身上拉開龍也,龍也似乎沒有預料樹有此一著,被無情力反彈到牆邊上,雄一連忙將他扶好,不解又憂心忡忡地望著對峙的二人。
樹將自己擋在大我和龍也中間,強迫著自己同時拉起湛藍的靈犀之弓,肅殺之氣就在龍也背後徐徐升起,耀眼的藍色刺進此刻每個人的心底裡,大我知道自己死期不遠矣。
「……TATSU、樹……你、你們先冷靜一下」不想師徒二人莫名地對決,更多的是雄一注意到樹腰間的傷口似乎爆開來,血腥從T恤裡滲漏出來,大我嗅出來了,被挑起進食的欲望但他用盡一切的努力將欲望壓下,試圖查看樹的傷口卻被樹阻止,樹盯緊龍也,滿臉痛苦,雄一便反手一縛,將他邃紫的靈犀綻放,擋在二人的中間,迫令他們將靈犀都收回來。
「樹,你的傷口……!」樹咬緊牙關,決意不讓龍也動大我分毫,面對冷眼他硬著頭皮迎難而上,傷口爆開了,他痛得發抖,但還是選擇把大我護在背後,大我不能說沒有深受感動,但同時他也非常擔心樹的傷勢,他連忙問道,樹沒有說話,只是搖了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遍混亂裡,大我清晰地聽見龍也冰冷的提問,冷峻的臉龐猜不透什麼,但大我知道龍也問的就是自己,他還是被發現了,不得不面對從前的親人,大我咬著下唇,不發一言,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
大我知道自己在哽咽,使他無法說話,強大的靈犀壓迫著自己,他想從這裡跑開,但他無處可逃,樹在自己的面前痛苦又難受,他卻什麼都做不了,面對師傅的提問,他半句話也說不上來。
「……大我」雄一柔聲地再喚了一聲,這使大我內心的悸動在一瞬間決堤,眼淚豆大地滑落在自己的臉頰上,他渾身都在打顫。
「是我對不起師傅們」
「KYOMO! 別!!」
大我含著淚道,他輕地推開樹,繞過他走到龍也的面前並跪下來,他閉上眼睛似乎接受好即將迎來最後的一刻,他道著歉,被轉化不是他所願,但他的確令師傅們失望了。
樹想要拉住自己,可惜他的傷口使他無法活動自如,他激動地大叫著,卻沒能阻止大我一直求死的心。
倒也好,龍也是靈力高強的除魔人,一口氣了斷的話應該也不會太過痛苦。
「……」
但意外的是,龍也望著在自己面前跪下的大我,他沉默不語,掐緊的拳頭一直沒有鬆開,正當樹以為他要再度拉起靈犀之劍的時候,龍也卻只是轉身離開。
「TATSU、TATSU——」
怦地關上樹家的大門,徹底將兩個不成材的徒兒留在後頭,雄一急急忙忙地跟上去,他一直叫喊著卻得不到回應,好不容易踏過層層積雪終於跟龍也並肩而行的時候,他赫然發現龍也通紅的眼眶。
「……TATSU」雄一低沉的聲線一喚,只見龍也喉間明顯地動了一下,意圖將快掉下的淚水吞回去。
「……你動得了手麼」龍也問道,連聲線都在顫著抖。
雄一搖搖頭,一臉難受。
從小就將兩個孤兒帶到山上,拉扯著他們長大又將除魔人所有的知識教予他們,一起作息、一起生活、督促著他們的成長、又照顧他們的起居。
又豈能說當對方變成了自己一輩子都在追逐的魔物時,可以在頃刻間除之而後快。
「……混帳!」
龍也大喝一聲,氣憤地卻無人的山上扔出靈犀,澄藍地打中某棵高大的杉樹,上面沉睡的巨鳥呱呱大叫,吱吱喳喳地飛向昏沉的天際,消失在他們的視線內。
他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切齒。
「要是……讓我知道哪一隻魔物害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嘶啞著悲痛,雄一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因憤怒而翻滾的熾熱從掌心傳來,他忍不住望望遠方童話般的小屋,裡面彷徨得只有自己的二人。
「恐怖彌撒表面上是由第三級的魔物操控,但實際上多種跡象都表明他們應該是得到更高段位的魔物的首肯」呼出的氣息都化作皚白的煙霧,雄一定定神,正色地表示。
「要殺掉……」
龍也的雙眼都爆出紅筋,怒火和恨意佔據著他整個思緒,雄一沉吟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本來就是我們的使命」
雄一說,龍也沒有再回答,他快速地運轉著這陣子得到的情報和資訊,想要趕快揪出幕後黑手,也更想先一步找到轉化大我的魔物,將他除之洩忿,他們快步離開村落,又回到山上,踏著大我從小到大都不喜歡的積雪時,他想起了以前大我在走這山坡的時候,總是嚷著要樹揹著他走,他是覺得對樹有點兒不公平的,但他總是懶得搭理兩個小孩子的事情。
總有人必須除掉大我的,不情願地被轉化,然後活在絕望之中——
雄一首先想到樹的說話,輕嘆氣,龍也在前頭毅然向前行,人非草木,龍也辦不到,他也辦不到,大概和大我十分要好的樹,也不可能辦到。
掐緊拳頭,他咬咬嘴唇沉思。
與其讓大我落在其他除魔人手中煎熬,倒不如他們三個人中有誰鼓起勇氣,向大我揮劍。
這才真正地終結了他的絕望吧。
22
「高地老師」
高級的血靈生來就應該不斷地轉化別人,將人類都變成血靈用以壯大自己的族群,這是他們的繁衍本能,更何況變成血靈並不是什麼壞事,只不過是感覺少了點需要進食的東西也由人類的食物變成血液,除去更強韌的身體可以不斷自我恢復及更長久的壽命外,其他身體的機能原則上跟普通的人類沒兩樣;想深一層對於地球的環境保護而言更是有莫大的好處,生存的需求減少了,甚至可以幫忙地球減少一下過多的人類,達至與這藍色星球真正意義上的共存,不是更好嗎。
高地一直這樣想。
對,他也曾經是人類,平平凡凡老老實實沒什麼特別的人類,生於至今也忘記了年號是什麼的遠古年代,他是在戰爭和動盪中出生的孩子,甫一生出來就是亂世,可從來沒感受過什麼歲月靜好,在他僅有的人類記憶裡,他只記得人類使用比血靈更殘暴的方式對待別的人類,一隊接一隊的軍人跑進鄉下村落,把婦女們都擄走帶到不曉得什麼地方,高地只記得她們不曾回來。
他們在村子裡肆意燒燬搶掠,村子裡什麼都沒剩下來,留下來的人餓得要命,軍人們卻是一臉輕視不屑的大刺刺離開,彷彿他們只是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低賤;然後村子裡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在沒有足夠食物的情況下他們自相殘殺,每天就是為了一個麵包半包米糧起大大小小的衝突,他見盡了人性的醜惡,自私自利的人類將像他一樣沒有競爭能力的小孩子推到最邊上,根本就沒有誰注意到他,而他只看見了人類最可怕的一面。
後來所有能食的東西都食盡了,有些老弱傷殘因為饑荒、因為傷病而離開,高地不曉得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不是比這地獄般的村落都要好,但離世的時間還沒有輪到自己,他只得繼續苟延殘喘,有誰給他遞了一塊肉,那令人反胃的味道他至今記憶仍然清晰,他記得自己只吃了一口,然後大吐特吐。
之後他遇見了JESSE,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血靈令人一見難忘,高地認為自己當時是近乎奄奄一息,他只能一直匍匐在JESSE的跟前,哭著乞求對方將自己轉化,徹底離開這煉獄的人類世界。
而JESSE答應了,儘管他的臉上都是難看,彷彿正看著世上最醜陋的一隻螻蟻,正不知可恥地觸碰著自己的雙腳。
JESSE沒有多留在自己的身邊,被轉化後他在村子裡大開殺界,恣意吸食著那些地獄人民的血液,直至他漸漸從轉化中恢復理智,眨開眼睛,高地不由得大笑起來,他變成了惡魔,但也報復了比他更可怕的魔鬼們。
「剛轉化的血靈已經安置好,新採的血液也都已經送到庫房了,需要現在進行確認嗎?」
高地可沒有浪費掉這意外得來的二次人生。
數百年來他讓自己過得更有意義,他不斷學習,在不同的大學都取得學位和研究的資格,他小心翼翼地轉換著自己的身份,讓誰都沒有發現那名成利就的人,始終都是『高地優吾』,他也累積了很多的財富,源源不絕地滾動著的資產使他在多個國家都擁有自己的土地和城池,他知道很多血靈不屑參與人類間有關物質的競賽,可是高地知道,想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大幹一番,不是富甲一方的話,就沒辦法掌控所有。
「啊,先不用」高地坐在書房中,甚至沒從眼前的書頁裡抬起頭半眼,他輕淡地說,身為第二級的血靈他也早擁有不需要時常進食的身體,緩慢地將書頁翻到後面,直至將這章節都讀完,他才挑眉看了看仍然站在門邊上的血靈,「教主呢? 怎麼不見他來報告」
「除魔人收到情報,教主已經……」血靈沉吟一下,有點兒為難地說。
「哦,那麼新的『教主』找到了嗎?」但高地似乎對此事不大關心,他問道,血靈看似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只好打住。
「最近被除魔人搗破的彌撒比較多,血靈們都不太情願,頂多一些四、五級的血靈因為沒辦法確保自己的血源,才有意接任——」血靈為難起來,高地只是輕輕一笑,歪頭盯緊眼前的血靈。
「那就讓他們負責吧,別忘了轉化人類的約定」一場恐怖彌撒至少轉化十個人類,多出來的人類要怎麼處理都是血靈自己的決定,高地默許並在背後推動著族群的進展,暗地裡冷眼旁觀這低下生靈的苦苦哀號,他知道這種行徑招惹不少高級血靈的反對跟不滿,但他不太在乎,他認為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情,合理地繁衍著血靈的族群,又確保其他同類的血源,反倒他是不能明白為何有些血靈會質疑他的選擇。
「唔……可、可是,老師,五級的血靈根本沒辦法轉化別人,而四級的血靈就算轉化了也只不過是五級——」言下之意,就是連這個跟前的血靈也瞧不起那些苦苦苟活的生物。
「那又如何?」
高地平靜地反問,完全不以為然,他不徐不急地從書本中抬起頭來,對上那瑟瑟發抖的血靈,氣勢之大似乎將眼前的生物震懾,血靈以為高地也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不、應該說他是十分感激高地身為一個高級的血靈,同意這種相較殘忍又出格的彌撒,很多的血靈的確從中得到他們賴以生存的血源,同時也擴大了自己的族群,但血靈沒想到高地連四、五級的血靈將摻和進來也感到沒什麼不妥當,他以為高地至少會在意一下血靈的級別和被轉化出來的到底是什麼質素的生物。
「呃……」血靈被反問得一時啞口無言。
「級別什麼的也只不過是除魔人肆自給我們分類的吧,老實說這些東西根本就不需要在乎,都是血靈,誰又跟誰不一樣」高地滿臉不在乎,也無法反駁,的確連自己也在歧視等級比自己低的血靈的話,又談何將族群繁衍。
「恐怕長老會並不認同你這個說法吧」
倏地冒出來的聲音把血靈嚇了一大跳,高地挑挑眼眉,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他把書籤夾好在書本裡,再將它放好在書架上,這才緩慢地轉過身來,血靈已經朝向慎太郎行鞠躬禮。
「少爺」血靈道,高地皺皺眉頭,以他跟慎太郎的交情不行禮也沒關係,可是當他聽見慎太郎這句說話,再加上從對方臉上看見少有的正色,想必是為了自己默許的彌撒而來。
「先退下吧」他先跟血靈說,血靈點點頭後便退出房間並把門關上,將空間留給他們,「慎太郎,看來你今天並不是朋友敍舊吧」
高地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慎太郎順從地拉開並坐了上來,舒服軟綿的座椅摸上去便知道材質都是上好高級的,符合高地一直以來不浪費自己二次生命的風格,不過這人的行事也太過突出,才惹來長老會的不滿。
「你也猜到我為何事而來吧」慎太郎老實不迴避,他直接了當地說,他生來就是個自由自在的血靈,強大的靈力又或是最高級數的血靈身份對他而言都是無物,天地所生的血靈都這樣,只為自己喜歡的事情活著,不過能力越大,所肩負的責任也越大,這個身份讓他在有認知開始便進入長老會工作,替管理血靈的長老們當傳話人,又或是執行一些只有他們才能辦到的任務。
「……連你也覺得彌撒不可行嗎? 過去每一場彌撒我可是為族群不斷增加血靈的,那個數字恐怕連慎太郎又或是JESSE都比不上吧」高地嘆了口氣,道,他不甘心自己苦苦策劃的事情就這樣被長老會說幾句就毀於一旦,但說能力的話長老會的血靈又不是他所能反抗的,對,他是第二級的血靈,可是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受人轉化,天生沒有靈犀,什麼都不是,頂多,他就只是不常常進食也可是保持理智,僅此而已。
「為族群繁衍方面,長老會認為沒什麼問題,雖然方式容易引人注目也是弊端,不過——主要是被轉化的族群,血靈的級數不能過低」慎太郎說,高地的面色變得更為難看。
「先不論又是血靈級別的那套說法,由高級血靈轉化的新血靈更容易失控,到時候說不定就沒辦法帶到這裡……」
JESSE轉化自己的時候就是這樣,頭幾天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整個人感覺就活在迷霧裡面只懂得殺戮,等他清醒的時候,他已經血洗了他長大的那村落。
後來他推動彌撒的進行,但也嘗試平衡不要讓人類發現他們,他會安排將新轉化的血靈帶走,在這偌大的屋子裡不斷進食收集回來的血液,直至他們恢復理智並可以離開——不過,那都是級別不算太高的血靈,控制起來也算容易,只是由高段位的血靈去轉化的話,高地十分質疑這個做法是否仍然可行。
「不用帶走,留在城鎮裡就好」
「可、可是——」聽見慎太郎清冷的回答,高地慌忙對上他意外堅定的眼神,張嘴想說點什麼,他充滿不解,要是讓十個新轉化的血靈依舊留在城鎮,結果是一目了然的,無疑是一場大屠殺。
「那城鎮上住的除魔人,一直都是長老會的眼中釘」慎太郎安靜地表示,沉穩地說著與他風格迴異的謀算,「傳聞他即將接任除魔人的決策者,算上他的徒弟,在這時一網打盡的話,就可以給除魔人帶來沉重的打擊」
高地沉吟一下,長老會的決定是不能反抗的,話說回來,倒也沒有他需要不認同的理由,自古血靈跟除魔人就是勢不兩立,大家各為其主被除了多少血靈,就要殺掉多少個除魔人陪葬,長老會這個決定也無可厚非,殺掉下一任除魔人的決策者必然引起他們內部的動盪,將他們的徒弟也一併處理的話大概也可以令他們青黃不接,更有利於血靈生存。
「那麼,長老會想我如何配合?」高地問道,慎太郎聳了聳肩膀。
「這次的『教主』,由你出任,你只管專注轉化更多的血靈就好」
「那你呢?」
慎太郎聽見高地的提問,他沉思一下,輕嘆氣以後在臉上劃起充滿無奈的笑容。
「我會在彌撒上將除魔人都殺得片甲不留」
23
漆黑的靈犀中帶著點點粉色的閃爍,大我的手一直在發抖,他總是對自己的靈犀沒什麼自信,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一直認為自己並不是當除魔人的料子,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當人類的時候他就沒能好好地掌握使用靈犀的辦法,等到自己被莫名奇妙地轉化為魔物的時候,他也只不過是在喜歡的人的危急情況下,強迫著使用了絕無僅有的靈犀治療,他還以為,自己的靈犀老早隨著自己被轉化已消滅殆盡。
「傷口爆開了,很痛嗎?」
大我一張好看的臉上寫滿了焦慮,按著靈犀的指尖不停地顫抖,卻努力地靠近樹受傷的腹部,T恤上沾滿鮮血,那味道就似魔鬼一樣誘惑著大我,聞起來鮮甜可口的食物衝擊著大我的鼻腔,大我想要深呼吸冷靜自己,卻只是吸進更多讓他本能地失控的味道,他咬緊牙關,直至下唇快要被自己的利齒咬破,渾身發抖。
「……還好」無疑是在瞪眼說謊話,樹的面色早因失血和傷口爆裂而發青,兩片朱唇也顯得紫沉,他勉強著自己扯起微笑,單純是因為不想眼前的京本大我再為自己驚慌失措,這些小伎倆大我能看出來,彼此都沒有戳破。
大我沉著臉,靈犀在靠近樹的時候變得時有時無,血腥的氣味嚴重地影響著自己,使他無法一直保持專注,大我在心裡面不停跟自己說,要無視那些氣味,不管是血腥味還是從樹身上散發出來屬於除魔人的氣息,再倒胃口他也要忍耐,因為眼前的樹沒有自己必定活不過來;傷勢是沒有數天以前的嚴重,這幾天樹憑著他除魔人的天生素質恢復也很快,可是剛才樹不顧一切強迫自己使用靈犀,甚至對上龍也更為強大的靈力,尚未復元的身體卻因此受不了,傷口爆裂,數天的成績似乎再度毀於一旦。
閉上眼睛,大我試圖將所有感覺,無論是擔憂還是引誘自己犯錯的擾亂都摒除在視覺以外,他深呼吸,學習不去在意自己鼻腔內的所有令人煩心的味道,將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指尖上的一點,跳動的靈犀併出花火,幽黑捲纏著粉紅色的閃亮,默唸著咒語,然後撫平著樹身上的傷痕。
他只能祈禱靈犀可以遂自己所願。
被靈犀躍動過的地方漸漸癒合,止住血液的流淌也令樹的面色緩慢地好轉過來,大我緊張得連氣也不敢喘一下,穩住指尖將靈力都送到樹的體內,直至爆開的傷口再也看不見綻開的皮肉,又能恢復到像昨晚一樣可以繼續靜待它全好。
「……感覺怎麼樣?」再次完成連自己也不可置信的靈犀治療,體力上因為是血靈所以倒也沒什麼,只是太過緊張和慌亂使大我微微地喘著氣,他忐忑地問道,怯生地透著不安,樹伸手摸了摸肚皮,醜陋的疤痕仍在上面,但血已經止住了,他莞爾一笑,將大我額前的髮絲都撓到耳後,露出好看的側臉。
「應該是止住了,謝謝」樹老實道,他試著活動一下,感覺身體上並沒有什麼劇烈的痛楚,是傷口的位置有些拉扯,輕輕地意識著也不影響走動,他便在大我的攙扶下重新站了起來,又一起走回客廳坐著休息。
「這陣子還是不要強行使用靈犀了,對身體的負擔太大,會影響傷口的復元」大我憂心地說,樹輕笑了一聲。
「語氣聽上去就跟雄一師傅的一樣」
談及兩位師傅,又讓大我在頃刻間安靜起來,他抿住嘴唇沒有回話,腦子裡滿目都是剛剛的畫面,他重遇了他想見又最不想見到的兩位師傅們,他跪在龍也的面前,他一度想著自己的壽命是真的要走到盡頭了,但龍也卻只是轉身離開。
是太過失望嗎? 所以讓自己苟活多一陣子,甚至不想看見自己,他想得哽咽,終究是讓恩師們失望透頂,落寞的表情印在樹的面前令人憐惜,樹伸手輕撫,大我因為想得入神而完全沒有注意到,也無法感受出來,樹只得悻悻然地把手都收回來,以聲音輕聲提示。
「怎麼了? 使用靈犀讓KYOMO很痛苦嗎?」既然有些血靈也可以使用靈力的話,那表示靈犀和血靈的身體應該是沒有太大的衝突的,雖然的確靈犀就是唯一可以殺死血靈的方法,但要是自身的靈力的話,就算是不太習慣,使用起來也應該不會對身體帶來負擔,眼前的大我在為自己治療之後一直顯得心不在焉,樹不由然擔心起來,他問道。
「不」大我馬上否定,樹這才鬆一口氣,並不是自己讓大我感到痛苦,「只是……我以為龍也師傅會了結我,沒想到……」
他居然放我一條生路。
大我支吾著沒有繼續往下說,句末停頓在令人婉惜的位置,百感交雜的過去仍然是瀝瀝在目,大我的聲線有點兒動搖,樹是知道為何的,龍也必然是下不了手,才決斷地轉身離開,他有點兒內疚,他們都以為像龍也那種強大又責任心重的除魔人,任誰站到他的面前,只要是魔物他都通通絕不留手,但沒想到,龍也並不是那種人,他的心底裡就如雄一的一樣柔軟脆弱。
龍也下不了手,雄一想必亦然,連自己也不會例外。樹在想。
「……在你出車禍以後」一小段的沉默在二人之間漫延起來,但樹並沒有讓它過多的發展,須臾,他便開了口提起那大我不知道的往事,「有段時間,龍也師傅總是在出任務,大概有整整一年的時間,誰都找不著他,連雄一師傅也說他有病,勸他稍微休息一下,他也沒聽進去」
喉嚨間像有些什麼卡住,讓大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咬著自己的下唇,眨眨眼睛看見眼前的事物都發模糊了,這才知道自己在哭。
「我想,龍也師傅並不是完全不在意的,只是他表現的方法跟雄一師傅有點兒不一樣」
回想起來,想必當時龍也亦是活在悲痛之中,他在車禍現場嗅到了魔物的味道,但他無法辨別到底是不是魔物害大我慘死,還是他僅僅是不幸遇上車禍,可是無論如何,這種驟然失去愛徒仍然為龍也和雄一帶來莫大的打擊,雄一和樹可能是沉默不語、甚至以淚洗臉,但龍也選擇了他的方式去忘記,把自己累得半死,每天將自己扔進生與死的狹縫裡,那麼他就沒有時間再去多想什麼。
他並沒有不在意大我,也沒有想像中的無情,他是十分嚴厲沒有錯,不過現在的大我卻懂得為何他必須皺起眉頭去做每一件事。
那是因為,當真正地遇上魔物的時候,龍也的教導一旦不夠強大,死去的人就會變成自己。
京本大我嚐過了。
「雖然KYOMO一直說你想由誰去殺死你,但你又有沒有想過既然都已經變成這樣,倒不如好好地去運用這個意外得來的二次生命?」忍耐著令人難受的對話,任誰都不可能下得了手,樹抿唇一下,然後鼓起勇氣反問。
血靈不一定都是嗜血的怪物,就像大我一樣,看上去也跟人類沒什麼分別啊,為什麼非但要死亡呢?
「……」然而,樹的提問敲進大我的心坎裡,也只是無止境地觸碰著自己最不該被碰到的逆鱗,怒火似乎在一瞬間便湧上來了,大我試圖將它們都撲滅,不過效果好似不怎麼樣,「你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嗎?」
都說脾氣好的人是最可怕的,平常打打鬧鬧耍點任性,大我站到樹的面前就只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少爺,甚至樹不曾見過他真正生氣的樣子,頂多就比平常沉默一點,可他又是一個寡言的人,除了故意作弄自己的時候,大我給樹的印象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
直至現在,樹才發現,他總算頭一回看見京本大我真正的發怒的樣子。
他氣得把雙手都握成拳頭,渾身顫抖著怒火,要是靈犀可以化作現實的話,看來他的背後必然會覆滿通紅的憤怒,他蹙起眉頭,整張臉都寫滿抗拒和不可置疑,很難相信這無情的說話居然是由田中樹——自己最喜歡的人——的口中說出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建議他繼續以血靈的身份活下去,大我是在想,他每一秒活著都是難受,通通都是絕望,就算是樹,就算是他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也不應認同他的所有屈辱。
「我可以成為你新的血源」被大我的氣勢所一下子震懾,樹頓了頓,幾乎就想要收回所有說話,但在下一秒,他又忍不住再往下說,他不想、他也辦不到、亦不希望有誰做到——他無法再一次承受失去京本大我的痛苦,「就如那個JESSE的一樣」
在提到JESSE的名字那一刻,大我充滿錯愕,他不曉得在什麼時間點上,樹已經得知JESSE的存在,甚至知道JESSE就是一直以來,他的血源,他不敢去猜想樹知道的事情已經到什麼程度,他又會不會知道當自己進食的時候,他必須受本能和血液的影響與JESSE發生一次又一次的關係。
在自己理清所有問題之前,大我拿著自己手裡的抱枕,用力地摔向樹的臉。
「……嗚!」氣憤又絕望的投擲自然十分吃痛,樹嗚咽一下,但幸好只是個沙發的抱枕,就算是當當正正地摔在臉上,也不算為樹帶來什麼傷害,抱枕滑落,樹心疼地發現大我再度流著眼淚。
他咬緊嘴唇,不知道是強迫自己不要再說出更多害二人關係破裂的說話,還是他單純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著,散發著渾身的怒不可遏,都氣到哭了出來,委屈的眼淚豆大地滾落在好看的臉龐上,刺痛著樹的心。
人類是自私的,他居然就為了一己的私欲,想將京本大我永遠都留在自己身邊。
「……抱歉」沉默又將這屋子湮沒,良久,樹才將道歉的二字擠出自己的薄唇。
京本大我是愛哭的人嗎? 他並不知道,但自己唯一知道的是,自從他遇上那魔物,又被JESSE轉化成魔物以後,他總是在哭泣,因為不同的事情,卻同樣的絕望。
他過得十分不好,所以,他總是在哭泣。
聆聽著大我輕碎的啜泣聲,樹心裡內疚又自責,他後悔自己不應輕易將這個想法提出來,他也許根本就無法想像過去十年,大我是帶著什麼心情活著,二次生命或者不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就算大我同樣思念自己,也不代表他希望繼續以這種身份活著。
他緩慢地移動著,向大我的方向靠攏,大我並沒有抗拒是一個好的兆頭,直至樹靠得足夠相近,伸手便可以將大我抱在懷裡。
「對不起,KYOMO,我不應該說那種話」樹再次道歉,大我就在自己的懷抱裡輕輕顫抖,樹感覺一直有些什麼濕濕潤潤的,把自己的胸口濺得揪痛。
「……就算、就算我仍然活著,總有一天……你們全都會不在」
大我在樹的擁抱裡說得結結巴巴,彷如當頭棒喝,是自己把『生命』看得太輕易,樹如是想。
「到時候,就只餘下我一個人」
過去每一個時刻,他都只在考慮要怎麼做,才可以令大我不要失控,只要有穩定的血源就好了吧,那麼他可以成為大我的血源,他可以源源不絕地為大我提供充滿靈犀的鮮血,他可以保證大我活得像一個人,他可以再次活著,並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但田中樹斷斷沒有想到,血靈的生命是幾乎看不見盡頭的,一般的傷痕他們馬上就恢復過來了,就只有靈犀可以燃燒光他們的一切,所以他們除魔人才可以用靈犀殺死他們。
那麼,等到他們人類都不在的時候,魔物又該何去何去。
又有什麼,可以讓京本大我這個美得不可方物的血靈,繼續活下去?
他用力地抱緊大我,對啊,他下不了手,可是似乎他只能硬著頭皮下手,因為一旦他心軟,受到最大傷害的人,就是此刻在自己懷裡哭泣的人。
他無法保護他最喜歡的人,他也無法改變喜歡的人變成魔鬼——
但至少,他必須揮劍,斬去喜歡的人的絕望。
「我保證,KYOMO的最後一刻,我必定會在你身邊」
於是,他要學習揮劍,學習曉以大義,學習——真正地去喜歡一個人。
後來,樹和大我在很久以後,才回想起來,那天,是他們認識了那麼久之後,頭一回真真正正地吵了架,然後又像一般情侶似地莫名奇妙又和好如初,不計前嫌只因為他們同樣深愛著對方。
他們的愛情如履薄冰,就似冬日裡閃閃發亮的皚白積雪,再美麗的事物也帶著一個不可知的期限,沒有誰知道告別的日子何時來臨,似乎也沒有誰真正在意,他們就只想抓緊著眼前的稻草,確保在愛情裡面,他們都沒有離開對方。
如煦中雪。
24
「小心點兒,晚上等你回來」
清晨時份,萬物還沒有從下了整晚的飛雪裡抬頭,甚至連光線也被霧靄顯得比平常更為微弱,昏沉中田中樹掙扎著從暖呼呼的被窩裡爬了起來,攝手攝腳地梳洗,並將收拾好要用的東西通通塞進背包裡,正想要輕輕地推門離開,不要吵醒甜夢正酣的可人兒時,京本大我卻從被窩裡傳來悶悶的說話。
「抱歉,把你吵醒了」樹馬上反應過來,他歪歪頭道,然後放下背包到地上,悄悄然又爬上床裡,靠攏著大我,大我張開著的眼睛緩緩又閉上去,似乎還是十分睏的樣子,樹不禁偷笑起來,往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唔……」大我理應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再加上他有百分之八十還在睡,突如其來的呢喃使樹心裡漏掉一拍,他悸動著大我的觸覺,多麼希望他們能夠實在地擁抱彼此。
「晚上見,KYOMO」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大我不再是人類了,觸感什麼的基本上都不存在了,樹咬牙地想著,然後拾回地上的背包,快速地離開了充滿魔物氣味的房間。
冬天過後就是春天,夏去又秋來,然後冬天再度覆滿這個純白色的國度——快要一年了,這一年裡面,大我一直沒有進食,魔物的本能讓他日漸散出發更多誘人的花香氣,自然、對於除魔人來說是既危險又生厭的氣味,樹一直忍受著,他認為自己對於魔物似乎有更大的容忍,特別是京本大我,甚至在大我靠近的時候,他連眉也不會皺一下。
但他不得不去擔心,一直沒有進食的大我,到底他理智的極限會在哪一天斷裂。他注意到最近的大我似乎老窩在床上,套大我的話而言,只是冬天來了他就想多在床上窩窩,可樹也不是傻子,沒什麼觸感的魔物根本氣溫什麼的對他們影響有限,唯一的解釋是大我在努力忍耐,減少到處走動的話也許就能將自己的欲望降至最低,畢竟,他每天都得跟自己這個美味可口的食糧共同生活、一起睡覺,間中,他還給自己做愛做的事情。
他也許真的是十分自私。
「……嗚」無獨有偶,自私的大概不止田中樹一個人。
直至樹離開睡房後,大我聽著他從步行下樓,至離開家裡大門的聲音,這才鬆一口氣,深呼吸著沒有任何靈犀和除魔人氣息的清新空氣。
樹已經完全康復,體內的靈力也已經恢復到平常的水平,隨著自己過長時間沒有進食,不曉得是不是探知到自己身體上屬於魔物的氣息越發沉重,樹身上的靈犀也就顯得更為霸道,就似兩股絕不相容的力量,在撕暴著兩個真心相愛的人。
他翻了個身,再度閉上眼睛試著入睡,睡著了就不會覺得腹中難受的感覺明顯,他就可以多撐一陣子,對上一次進食已經快一年以前,距離上次他將JESSE完全拒之門外後,JESSE就一直沒有再次現身,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巴著JESSE求他讓他進食,他不可能在和樹一起的情況下跟JESSE發生關係,但他也決心不可以讓樹成為自己新的血源。
他不想兩個人單純的關係變質。
可是他也接受不了自己去傷害無辜的人類,結果他就只能天天在床上輾轉反側,努力地忍耐著身體內所住的惡魔,不讓他出來殘害他所有重視的人。
『叮噹』——
門鈴在上午九時多快十時的時候響起來,樹已經離開近兩個小時,大我一下子肅然起來,門外又是一陣強大的靈氣,不是樹,就在他猶豫不決之際,門鈴又被按了好幾下,似乎那個人認定了自己必然在房子裡面。
「……雄一師傅」靠近門邊的時候,大我便意識到這強大的靈氣來自於自己的師傅,他有點兒好奇,自從兩位師傅發現自己已被轉化成血靈後,基本上也就沒什麼往來,對於這件事情他是傷心又彷彿可以理解,師傅們窮一生的精力就是要將血靈趕盡殺絕,沒想到自己的徒弟卻變成了血靈,老實說,當初龍也沒把自己殺掉已經讓他意外,「我以為你今天也要出任務」
樹出任務了,照道理的話兩位師傅跟上去一起也屬正常,從來沒想到雄一會突如其來地到訪,感覺跟雄一師傅說上話已經是十多年前,自己仍是少年那陣子,與其是說說上話,倒更像是家長對孩子們的管教,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雄一的碎碎念,快將他跟樹迫瘋,可是每次自己被龍也的嚴厲而感到為難的時候,雄一總是出來打圓場。
「樹已經長大了,並不需要每次任務都必須有我們跟在旁邊」雄一悠閒地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也太生外了吧」
大我仍然站在門框前,完整地擋住了雄一可以走進屋內的空間,他低著頭,似乎不太情願與從前的師傅對上視線,或許出於內疚和自卑,他感到有點兒尷尬,樹不在了,能面對師傅的人就只有自己,而他卻不再是人類,是師傅們最深惡痛絕的魔物,一下子他想不到可以如何面對這樣的境況。
「啊……」聽見雄一的說話,昨日的少年似乎被提醒了,就似他和他只是住在山上的小屋裡,大伙兒在屋內的空地上練功,大我有些動作做錯了,所以雄一便示意他一下似地,大我馬上欠欠身,讓雄一走進這充滿魔物氣息的房子裡,「抱歉,師傅」
『師傅』這二字順勢便從自己的嘴裡溜出來了,他倒也沒覺得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卻是雄一,這尊稱鑽進自己的耳窩內激起千層浪,撼動著他本來就柔軟的心瓣,他嚥了嚥口沫,徑自走到客廳並拉下木椅坐了下來,然後他將目光完全地掛到京本大我身上,上次行色匆匆,的確是很久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失而復得的徒兒。
他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聽見大我喚自己一聲『師傅』。
「很難受嗎?」出於自己強大的靈力,雄一留意到在自己走進屋內的時候,大我試圖不著跡地皺了皺眉頭,他也感受到從大我身上散發出來的花香氣比上次見面時都要更為強烈,不難猜想大我想必在這快一年的日子裡面,真的從來都沒有進食過任何人血,他的本能正在崩坍,最後的理智在倒數,雄一挑明地問道,大我顫慄又緊張兮兮地將拳頭握緊,口不對心地搖了頭。
「……沒有」說謊的話在這段日子裡都是輕而易舉的,他平常就是這樣自欺欺人,騙過樹也騙過真實的自己,彷彿只是從不承認,他就不會因為自己血靈的身份而感到無比地痛苦。
「快一年沒有進食了吧?」雄一問道,一語中的也讓大我完全失去否認的機會,他沉默起來,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可以如何回答,只懂得低著頭盯著飯桌上的某一點,連師傅的表情也不敢去望。
「……」
「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會失去理智的」
良久,並沒有更多交談的雄一終於打破沉默,他主動說,平靜卻鋒利地扯開大我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包裹著的傷口,道出誰也知道,卻誰都在逃避的真相。
「……我會努力……」大我默念著,訛稱著不可能的事情,他以為雄一會取笑他,可是並沒有,雄一只是以寫滿難過的表情,盯著他天真的那張臉。
「你已經努力了,就算是高段位的血靈,也很少能夠持續一年不進食」雄一悻然地說,大我在聽見『血靈』二字的時候忍不住抬了頭,對上雄一深邃的目光。
他並沒有稱自己為『魔物』。
「一旦失去理智……」雄一頓了頓,然後再往下說,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想證明給師傅看,他並不完全是一個單純的血靈,還是他只想逞強,大我罕有地打斷了雄一的說話。
「樹就會把我殺死,這一點,師傅們不需要——」他是想讓雄一安心,隱約猜到今天雄一獨自到訪的目的,大概是想跟他聊一聊今後的事情,這樣的話,首先表明自己願意赴死的話就沒問題吧,大我如是想著,但沒想到被雄一反將一軍。
「你認為樹辦得到麼?」
大我幾乎是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他,或者也是自私的,他總是強迫著身邊的人將自己殺掉,比如JESSE,又比如樹,再比如眼前的師傅們,但很可能,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人到底是否真的可以狠下心腸,決斷地將自己殺掉。
「血靈並沒有逆轉的方法,至少在這一刻,我們沒辦法將你變回人類」雄一瞧自己愕然,他沒有責難也沒有更多曉之以理的說教,他誠實地將難處告訴大我,將一直以來他所逃逸的痛苦,猛然加誅在他的身上,「但我也無法放任你將自己迫到失去理智,甚至傷害其他人」
雄一說的傷害,既是指有機會傷害到的其他人類,也是必須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人,像是樹、雄一又或是龍也。
他們下不了手,就正如當初龍也看著自己跪到他的跟前,他選擇了轉身離開一樣。
說罷,雄一從袋子裡拿出數包暗紅色的液體,被密封的塑料包裝仍然無礙大我靈敏地嗅出誘惑可口的味道,是人類的血液,幾乎在一瞬間直衝他的腦門,挑開他長久忍耐的渴望,他馬上蹙著眉頭,想要深呼吸令自己冷靜,卻只是將更多令他失控的味道都吸進鼻腔內,他掐緊拳頭,似乎想要怪責為何雄一待自己那麼地嚴厲。
「師傅、這……!!」本能正在追求,可是他打從心底裡感到抗拒,雄一也看出來了,不禁讚嘆果然是自己的徒弟,就算變成了血靈,他也還是擁有常人所不能折服的高傲,他將那幾包鮮血推往大我的方向,大我馬上以雙手阻擋,不能讓氣味更進一步影響自己。
「昨天出任務的地方是醫院,我跟那些魔物大戰一場,醫院內很多東西都被破壞掉了,也包括他們的血庫,我在想,就算他們收拾妥當了,這些血也不會再用吧」雄一十分堅持,又將那幾包鮮血往前推了推,大我顧不上禮儀,他皺著眉頭,明顯憎厭那些令他又愛又恨的血液。
「師傅……我實在不需要——」
大我想要解釋,可是連番的嘗試都止步在雄一平靜又看穿一切的眼神裡,他張著嘴,卻講不出話來,然後又只好閉上。
誰也能看得出來,他到底有多需要那幾包的血液。
「你將自己,和樹,都迫得太緊了」
雄一說,一時之間滿室又只餘下寧靜的互相凝視,大我無法反駁,也根本不用反駁,他迫令著每一個人將自己殺掉,解決他的絕望是個不爭的事實,他的確沒有想過,要是樹在重遇自己,又再失去自己後,該是有多麼的痛苦。
雄一坐了一會兒,幾乎是不發一語的回去了,甚至沒有特別跟大我道別,似乎是想著大我總歸會將那些血液飲下去,那麼他們又再能有一年的時間見面,不曉得這是不是師傅們的安排,一年接一年的活下去,直至他們終於準備好,可以手刃自己,那個從小看到大的不才徒兒;大我木然地盯著那幾包的血液,望得出神,在道德層面而言,血液應是人類自願捐出的,想要救活某些不認識的人,可是血庫被破壞了,就衛生而言血液是不能再使用了,它們也就變成沒有任何用處的廢物,只是垃圾,他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類,他是可以飲用的,瞧、不是總有這些故事的嗎? 人類變成了吸血鬼,它不想傷害人類於是跑到醫院的血庫裡淨撿些過期不能再使用的血包,這不就是他京本大我的故事麼?
大我掐了掐拳頭,他咬緊下唇,他並不喜歡人類血液的味道,想起幾年前嚐過的味道他只覺得反胃噁心,可是——
當下他似乎並沒有其他選擇。
他不可能去找JESSE,他也不願讓樹變成他的血源,似乎強迫樹還是師傅們將自己殺掉,比起飲下幾包已廢棄的人類血液更為不道德。
可是就算飲下眼前的血液,勉強解決了這陣子的欲望,那麼之後呢? 一年以後呢? 他的欲望又是不是可以一直這樣被順利解決? 最終又會怎樣? 直至他認識的所有人都離開了,他又是不是只剩下一個人孤獨?
「……」人血的味道竄到他的鼻腔,朝他發出無比誘惑的信息,大我顫顫巍巍的伸著手,觸及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包血液,它在自己的手裡盪漾一下,幾乎抓不住,血的味道衝昏著他的頭腦,過久沒有進食的副作用出現了,站到鮮血的面前,他已失去理智。
他撕咬開包裝,鮮血嘀嘀嗒嗒地掉到桌面,形成暗紅色的污漬,甚至流淌到他的手上,就似一齣美艷又血腥的劇目,他的眼內已失去從容跟優雅,就只有說不清楚的欲望,對血的渴求,他的指尖在顫抖,這明明是他的本能,但他一直忽視,直至此時此刻,他不得不去正面對決。
伸出舌尖,朝自己的手指舔了一下,血液的渴求衝至頂峰,理智就在他的腦中一下子斷了線,他幾乎可以聽見身為血靈的自己內心真正的吶喊,他再也無法忍耐,猛地抓起那幾包血液瘋狂吸吮,血液流過的每一吋肌膚都在叫囂,它們想要更多,更多可以衝破一切枷鎖的快感,他原先身為人類的觸感,他所有的感覺,一包接一包,直至雄一留下的所有血包都被自己啃咬舔盡,直至裡面半滴血也沒剩下來——
他才知道,絕望是長什麼樣子。
體內的感覺像火炎一樣燃燒起來,無情地刺傷著他所有努力忍耐的日子,不夠、遠遠不夠,人血自然是比不上JESSE般帶著靈犀的高貴血液,他的觸感只回復了30-40%但更讓他難耐,五指狠狠地抓著飯桌,他即將發狂,身為血靈的他飲用過人血,他是完整的血靈,他是魔物,他不再是人類,也不是單純又高傲自以為與其他血靈不一樣的京本大我,他嗚咽,跌落在地上打滾,他不讓自己離開樹的屋子,拾級而上的樓梯都是痛苦,大概雄一、又或是他本人都沒有猜想過,從來沒有進食人血的大我,居然讓人血為自己帶來這麼大的副作用,彷彿他並不是二級的血靈,是五級嗜血的低等生物。
渾身都在打顫,大我想要更多的血液,然而他的理智卻告訴他門兒都沒有,他翻滾在床上輾轉,緊咬著牙關忍耐那一點點的感覺,他希望這些感覺可以趕在樹回來以前全部退去,那麼他又是樹最可愛、最冷靜的戀人,痛苦得滲滿眼淚,他將自己埋在枕頭裡怎麼一度過想是不是這樣就可以窒息至死,沒有、並沒有,血靈的身體讓他無法自殺死亡,他必須永遠一直這樣承受所有的痛苦。
是他錯估一切的形勢,他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忍耐,保持最後的理智,那麼一切就可以如常。
他想著偷偷進食,那麼他就可以再努力多一年,平靜地待在樹身邊多一年。
但沒有,通通都沒有,自被轉化以來,他的血源一直是高貴帶著靈犀的JESSE,他身體早就習慣這種高貴的血液,連喝一口人類的血液他也覺得噁心;於是他苦苦忍受,直至身體再度衝破他進食的週期,硬生生地拉長至一整年沒有進食,他時刻保持的飢餓在撞上自己討厭的人血後徹底瘋狂,他過久地忽視自己的本能,於是本能在抓到稍微一點點人血和觸感的時候,便爆發了。
他知道要是這一刻他出門的話,他就會噬咬每一個他能看見的人類,於是他強迫著自己待在床上,他瑟瑟發抖,不停拍打自己以轉移視線,淚水滑過臉龐,他不知道這痛苦的盡頭在哪裡。
「……KYOMO?」
直至在不曉得多久以後,有某個人類推門進來。
大我發狂地撲了上去,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吸吮著那禁忌的快樂。
25
這是不對的。
「別看著我,樹」
大我的折磨一直持續到晚上,大概是等到樹完成任務回家,並推開房門的那一刻,他便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前,啃咬著樹的脖子,那尖牙深深地陷進樹的皮肉裡,吸吮著使大我神暈顛倒的神聖之血,每一滴都渾和著靈犀的高貴血液輕易便挑起了大我身上所有的觸感,並將它們推至無法抵抗的高峰。
舌尖舔了舔樹脖子上的傷口,一時之間樹還是不太能理解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不曉得自己應該順勢而行作為大我的食糧,還是應該身為除魔人將失控的大我殺掉,但他只知道在刺痛的下一秒,大我的舌尖便痕癢地舔過他敏感的肌膚,並將這親暱的吻延長至身體其他各處,大我將自己推倒在地上,雙膝就跨坐在自己上面使他無法動彈,他拉長並按壓著自己的雙手,確保他無法掙脫,然後肆意地在自己的身上落吻。
啃咬著自己的耳骨時,樹清楚地聽見大我求饒的請示,這明明是不對了,他無疑是失控了,按照約定,樹應該馬上將大我殺死——可是,他辦不到。
大我以吻將樹的嘴唇封住,舌尖靈活地溜進去索取著樹的一切,樹怔了怔,未等到自己反應過來,他的身體便下意識地作出回應,大我是有感覺了,因為吸食過自己的血,重疊的舌尖一旦碰到對方,便會捲纏著快感互相墜落,大我快速地掃過自己的貝齒,再頂到上鄂,使自己發出低沉的哽咽,他便滿足地吸吮更多,濕潤劃滿唇部,大我的下身頂了頂,樹感覺到他發硬了。
「樹」
他並不知道這場接吻持續多久,他只知道自打從自己進門,被大我撲倒在地上的時候,一切便失去控制,大我在索求著自己,在自己的嘴上蹂躪一番後,又在頸上種滿恐怖的紅點,刺痛著彼此的心,他大概是感覺到了,大我也是身不由己,對血液的渴求讓他斷了線,此刻的他只懂得跟隨著欲望而行。
他扯開了自己的上衣,一副就是要將自己撕暴的樣子,在樹的眼中看來,大我是極度可憐的,他伸手,忍不住摸了摸大我的臉頰,也許是一息的溫柔喚回了大我的理智,他停頓一下,深邃的眼神望向自己,他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裡全都是哀求,他瞧見了大我的痛苦,他理解了他的不得不為之,樹咬咬牙,這絕對不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時刻,他總是想像著兩個人最幸福的時光,卻意外總是意料之外,他用力地翻身過去,將大我從地上抱起,稍微用力地把大我摔回床上,大我發出興奮的嘆息,這副身體老早就準備好無止境的索求,就如同他從前進食的一樣,大我急不及待伸手迎接樹,樹俯身沉淪,幾乎沒有退路。
每在大我的脖子上種下一個吻痕,大我就會發出滿足的嚶嚀,嚴重地誘惑著這禁忌的愛情,他的聽覺、他的觸覺、他的一切感覺都被大我帶領著走,不存在半點兒拒絕的餘地,大我指示著自己一直往下吻,甚至主動拉起了自己的居家服,露出令人垂涎欲滴的乳尖,通紅地屹立在清風之中,樹不假思索便吻了上去,大我低喘一聲,好看又適當地挑逗著樹的耳窩,樹以舌尖在上面按壓,來回地摩擦起來,大我的身體開始扭動起來,下身有意無意地頂向自己的欲望。
「再、再多一點……樹、多一點——」
他的京本大我會說出這樣下流又無恥的說話嗎? 樹想,應該不會吧,但他是明白的,此刻的大我並不是總是在他身邊清純又冷靜的大我,而是深受血靈本能所影響的他,欲望已經完全被撩撥,大我吸了他的血,而他也終於知道充滿靈犀的血液會為大我帶來怎麼樣的副作用。
可惡,真的是可惡。
他用力地吸吮,其在大我高呼舒服的地方再三反覆,直至乳尖都被自己啃咬得紅腫敏感,樹這才將吻落至下腹的位置去,大我的手在試探,難耐地輕抓著什麼,他快受不住了,樹在想,大我的欲望熾熱地發著硬,透露著大我渾身深沉的亢奮,樹只是拉了拉大我的褲頭,大我便忍不住輕聲低吟,敏感處似是遍佈了他的全身,將他狠狠地蠶食。
「……啊」
樹快速地褪去大我的長褲,完全挺立的欲望已探頭,大我輕吟一聲,身體便不自覺地往後仰,樹難過地望著眼前荒淫的大我,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他讓自己不要再去想,這樣子的大我到底出現過在JESSE的面前多少遍——同時他也將自己的長褲脫掉,將兩根欲望貼近,他抓起大我的手,握住的同時套在欲望的上面,上上下下地套弄起來。
「……嗚、樹——想要、更多——樹……」
大我是沒有羞恥之心了,隨欲望而行的他只是想衝破一切,獲得完整的身體觸感,他受不住這些挑撥,發硬的興奮很快便洩了出來,遠遠不夠,遠遠不夠,大我想著,就在白濁濺在樹的手上時,他主動地拉著樹的手,抬了抬雙腳,將那些沾滿的骯髒抹在自己的後方裡。
樹意識到這明顯不過的暗示,他眨眨眼睛,這絕對不是他原先想要發生關係的一刻,不過,似乎早已變成兩種生物的他們也不能把一切全按計劃進行,樹順從地將白濁緩慢地塗抹在大我的後穴裡,先是在入口的皺摺上徐徐移動,然後順著大我身體內流淌的愛液,逐漸滑落至甬道內,他的指尖不由得施力按壓,大我興奮地大叫起來,擺動著更淫靡的身體,邀請樹對他不留情的侵入,指間裡感受的都是大我炙熱的體溫,甬道將自己的指尖牢牢吸住,彷彿不讓它離開,他越伸越進,恣意探索著大我身體內每一吋的肌膚,大我在扭動,他在不滿,他需要更多使他瘋狂的略奪。
「……樹……」
猛然將手指抽出來,溫暖消失了,大我可憐巴巴地叫著,求饒的聲線撩動著自己的心,就似在上面刮了刮似地,刺痛的,樹這才將自己的欲望靠近大我,並利用上面濕漉漉的蜜液開始磨蹭起來,做出似是交合的動作。
「……嗚、樹——」
大我是不滿足的,樹並沒有特別用力,又或是格外地殘暴,他始終都是不徐不急地擺動著自己的下半身,使它有意無意地觸碰著大我的敏感,大我難受得很,然後又在一陣顫慄中委屈地哭著發洩出來,他就似隻魔鬼,一直挑釁著樹的底線,他正在消磨彼此的愛意。
「樹……求求你——」
大我能感受出來,樹的分身脹得嚇人,硬挺是過去不曾有的,幾乎就是爆發的前夕,他伸手探了探樹的興奮,並將前端放在自己的甬道入口,他擺動腰肢,夾了夾樹提示,他苦苦哀求,一切都不像他所愛的京本大我,可是,他就是如今的京本大我。
他會記得這一切嗎,他會記得自己是如何下流地巴著要了一次又一次嗎,樹想,他忍耐著內心的難過,這才慢慢地挺進去。
「……啊」
甬道裡前端撐開的那一瞬間,大我再度洩了出來,滴落的白濁沾著彼此,樹繼續前進,並將大我的雙腿屈曲,使他更能靠近大我,這種深入的姿勢令大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連耳根都在發著燙,大我喘息著,整副身體都準備好被殘酷地對待。
樹貫穿了自己,這是無比幸福的事情,樹在自己的身體內抽送起來,每一下用力都似是愛著自己的證明,大我想,渾噩地笑著,於是他想要更多,更多更多被愛的感覺,那些證明,他拉了拉樹的手,並將它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樹不解地扔來疑問,大我卻只是痴痴地笑著。
「這樣……更興奮」
大我指示著,讓樹把自己越掐越緊,他尖叫著興奮,樹的下身猛動快要將大我穿破,肉體撞擊的聲音混雜著彼此的喘息,好聽極了,樹掐著自己脖子的手越來越緊,大我的腦裡面就只餘下興奮、快感、與死亡只差一線的解脫和快樂,湛藍色的光在他眼前閃爍而過,他笑著,就似飛升天堂一樣高興,快慰散佈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夾道歡迎著樹對自己的侵略,噬咬著他的所有感覺。
就在自己幾乎氣絕的一刻,樹鬆開了手,同時也將溫暖留在自己的甬道內,他從大我的身體裡拔了出來,不可思議卻有點兒驚慌,不知所措的樣子十分可愛,大我勾著嘴角,跪倒在樹的前面,無視著樹的反應,吸食著讓他快樂的欲望。
每道皺摺都是他的,是他的幸福,大我將樹的欲望頂到自己咽喉處,他感覺到難受,更加享受地發出哽咽的聲音,他知道樹是喜歡聽的,於是淫蕩地將它們放大,他上下地動著,直至樹的欲望再度抬頭,是他喜歡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刻,大我想著,等到樹挺至足夠的硬度後,他便將樹推倒在床上,然後自己坐了上去。
「……啊……樹……好棒——」
頂端將自己的甬道擴張,又越過一切來到最深入的地方,大我是知道自己的敏感點在哪裡的,他引導著樹找到它,他先是前後移動,將樹的前方一直觸碰著自己的凸起,他呻吟著快慰,身子忍不住後仰著卻沒有把動作停下來,甚至越來越快,然後他便上下地抽送,配合著樹的巨大把自己貫穿,接著他伸手拉了拉樹,指示樹應該要在這個體位上欺負自己的乳尖,樹掐緊,他低呼慰藉,樹再度掐緊,無情地為大我帶來無盡的興奮。
大我再度洩了出來,不過他並沒有因而停下來,而是選擇了再三轉換姿勢,他背向著樹跪在床上,後方高高的挺立著,然後主動地靠近樹的欲望,他的腰肢擺動著,讓樹可以順利地在他的甬道進出,他把臉半埋在枕頭裡,發出無比愉悅的吟叫聲,旖旎地填滿在這睡房內,樹完全可以不用動的,但他知道大我想要更多,於是他緊抓著大我的腰間,然後狠狠地一挺。
「……啊!!!」
數不清楚第幾次的發洩,樹並沒有再度停下來,而是選擇更用力地將他的所有愛意灌進到大我的體內,他觸碰著甬道內的凸出,每一下磨蹭都會為大我帶來新一波的快感,他用力挺進,深入骨髓的愛情炙熱如火,燒光了房間內的二人,讓他們沐浴在死亡的火焰裡,熾熱地忘卻所有。
「……啊」
「……樹——!!」
用他的溫暖將大我填滿,直至甬道滲出只屬於他的白濁,渾身都是情愛的痕跡,是咬啃也是吻痕,甚至連指甲也會留下深陷的烙印,慘不忍睹地躺著,這就是如今的京本大我,是田中樹最愛的人。
進食結束了,樹沒有去計算自己被大我吸食了多少的血液,彷彿做著做著他也不在意大我到底是在吻他,還是在吸吮著他的血,他滿腦子都是剛才大我每一聲的吩咐和請求,求饒著讓他痛苦卻帶來更多的快感,他難過地想,這是他,卻又不是他。
大我累翻了,身體下意識鑽到自己的懷裡,樹順從地回抱著大我,他閉上眼睛,這房間內昏暗,大我才沒有看見樹的臉寫滿悲傷。
不對的,這並不對。
花香氣竄進鼻腔,樹抿了抿嘴唇,決意將它們無視掉。
幸福,從來就不是垂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