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女生的话,会想和成员中的谁交往?
类似这样的问题,树已经数不清回答过多少次了。
虽然每次给出的回答都不一样,但是标准流程始终是先装模作样地苦恼一阵,然后满口胡话地自圆其说。加分项是就算没有全程怼着脸拍的摄像机,也要尽量保证表情和语气的真诚度。
简而言之就是对照着愿意为自己花钱的那些人的需求,尽可能地一一满足,其实和做买卖是一个道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偶像、牛郎、娼妓好像是归根结底是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偶像多了些光鲜亮丽的滤镜,也不会像后者那样赤裸裸地把自己的身体明码标价。
树偶尔会这么想,然后又觉得自己好笑。
在世人眼里他、或者说他们整个组合,应该都算是相当特立独行的那种非典型偶像。
不过树自己清楚,甚至连他露出给世人看的那些獠牙、尖刺、利爪,都不过是为了回应某种期待而精心修剪出来的东西。至于真正的自己,大概还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蜷缩着,或者干脆已经被时间和现实慢慢抹杀了,总之暂时找不到在哪里了。
不过大抵的人其实都要经过类似的成长轨迹,所以倒也不能说这是选择成为偶像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最爱的人的话,是杰西吧。为了守护他,可以心甘情愿去死的程度。
就算是类似的问题,每次要给出完全不一样的答案算是树给自己定下的一个规矩。
一是因为和成员们的关系总是平等地在喜欢、尊重、信赖等等一系列说出来就很温暖的词语上还各自有着不同细节、但同样深厚的羁绊。所以无论是选择谁,从千千万万个喜欢他们的理由中随便选一个出来作为附加解释,都能够显得合情合理,并且真情实感。
二是因为和他就是没办法专一地、持久地一直爱着同一个人一样,和任何一个成员的绑定都不是树想要的、并且擅长的。
虽然也有抓准一个CP铆足劲发力的模式,并且树并不介意为这样的营业模式推波助澜,但是若是要他自己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今天最爱的人是杰西,明天想要同居的人就会是北斗,再隔段时间选约会对象的话就摇号到京本。如果是在特殊跨团合作的场合,结婚对象可以是风磨,交往的对象变成渡边也显得很自然。
慎太郎和高地会稍微特殊一点。
前者是出于良心未泯。
即便曾是公认的天使小孩的末子如今早就成年,还比他都要高壮一些,但树总还是觉得不该把天使(或者小动物)牵扯到人类这堆没完没了的烂事中来。
后者么。不好说,但总之就是很奇怪。
树猜测大概是因为这人一天到晚就散发着一种他们并不需要的“正统偶像”气质,导致他的职业操守也被一并勾了起来,擅自打上了“高地优吾=恋爱禁止”的标签。
至少比潜意识告诉他玩笑话一旦落了地,就有着再也无法挽回的风险的危机意识听起来要靠谱一些。
其实树和高地交往过呢。
好些年前的视频广播企划里就被玩过这个梗,已经差不多忘记了,但是前段时间的广播里又莫名其妙地被提及了一次,所以树濒死的记忆短暂地复活了一下。
和成员交往的玩笑话,在他们的团里不算是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东西。
树以前就有过在录视频的时候和京本手牵手,还大大方方地炫耀给顶上的摄像头的事情。
也有过上一秒还倚着北斗的肩膀小鸟依人,下一秒就把那一头柔顺的妹妹头亲成一团乱的霸道行径。
或者不加反抗地任由杰西人来疯地亲自己,只会在考虑到是之后会被反复使用在地上波的视频素材的情况下才稍微抗拒一下。
对于成为慎太郎站着站着就靠上来的人肉支架一事更是习惯成自然了。
但是高地果然还是不太一样。
“恋爱禁止”的“正统偶像”不会主动做那些黏黏糊糊的打情骂俏之事,但又对于别人的主动示好几乎来者不拒。
即便如此,和同样在对别人的示好来者不拒的京本不一样,一直处于被动位置的高地却总是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强势一方,甚至连杰西都只是“爱得上头了的束缚系女友”而已。
可能是年龄的优势吧,或者已经当了两年队长的人特有的威望,再不然就是很久以前随口说的那句“绳师”产生了完全超越想象的巨大影响力。
原本是打算挑刺的,但是Daddy真的太厉害了。
树其实是有自觉的。
对于他在高地面前果然也无法免俗,总是好像真的变成了娇滴滴的女高中生似的这件事。
包括在自己的博客里用又娇又傲的语气炫耀情人节巧克力的幼稚行为。
但情人节的巧克力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插曲,非要说的话主角也是高地和北斗,树只是个热爱起哄的、敬业的氛围组观众。
之前有段时间录制了很多游戏频道的内容,所以那阵子树总是和高地在一起。之后还被朋友专门发了信息来调侃“树看起来就像是个喜欢撒娇的任性小女友”。
因为姑且算是给他们的频道贡献了播放量的,也算是很间接地给他的工资增长助力了,所以树决定原谅一次这种明目张胆的“调戏”。
绝对不是连他自己回看那些片段的时候都产生了同样的错觉的关系。
高地对谁都是那样的,一副宽容无限的沉稳样子,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无理取闹总是能够气定神闲地一一解决,眼底还总带着点被形容成“宠溺”也不算太过分的柔和的笑意。
毕竟是“正统偶像”。
树觉得自己也是对谁都那样的,稍微有点任性妄为,如果撒娇作为一种手段是具有可行性的话,那当然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
只不过两种平常态组合在一起,好像就发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化学反应,以至于看起来显得有些特殊。
我只要当“第二备选的男人”就可以了。
这种话说出来当然只是开玩笑。
不过很多个“第二名”的头衔加起来,在树看来,分量就是比一个“第一名”要重的。
而他正好真的就是很多人心中的“第二名”。比如北斗最喜欢的人,杰西最喜欢的人,甚至隔壁团的渡边最喜欢的人,树大概清楚一定都不是自己。
但“第二喜欢的人”的话,他就有很大的把握成为了。
结果世间不就是形成了“树真是各处留情啊”的刻板印象吗?
归根结底,甚至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第一名”是谁的、回答总是一天一个样子的他,好像很理所当然地不可能成为谁那个固定的“第一名”吧。
要是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人,树想,自己大概还会嘟囔着“太沉重了吧”就逃之夭夭了。
他只要“第二名”就好,事实上“第三名”也不错,总之有一点爱就行了,太沉重的东西只会压垮他。
全世界最适合共享一夜风流的男人,也是全世界最不适合结婚的男人。树姑且是依照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切身体会到的那些信息,一点点把自己的形象稳定在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还挺有需求的形象上。
但其实是有结婚愿望的,也有想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拥有一屋子吵吵闹闹的孩子。
树偶尔会有点不甘心地这么想,但这部分的他多半是要被沉默地自我抹杀掉的。
这样的设定,现阶段只有放在高地身上好像才显得相当合情合理。
也能理解,如果是个普通的女生的话,树也会选看起来就会更顾家也更有担当一点的高地。
啊,那下次再碰到假设结婚或者恋爱系的问题的话。
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阵。
他的指甲在前段时间又涂成了明亮的黑色,但骨骼分明的手和纤细漂亮一类表达“精致”的词语又有些不匹配,尤其是又挑食又作息紊乱还总是把护肤到位的雄心壮志停留在口号层面的关系,靠近指甲边缘的皮肤显得毛毛躁躁的。
好吧,树想,就算他真的是女生,也一定还是那种难缠的、爱玩的、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内里没什么内涵的、只是好看的女生。
在玩够之前大概是不会收心的,所以就大发慈悲地不去折磨别人了。
树忍住了去抠掉食指指甲边缘上那似乎有些不服贴的一点点指甲油的欲望,顺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到时候还是该回答自己。
喜欢自己就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去想一个合理又有梗的、但是要匹配杂志的版面空间所以还得足够简洁明了的理由了。
北斗和京本的粉丝一般都对我没什么兴趣,但是我的粉丝就会平等地喜欢大家。
树把这种现象解释为“物以类聚”。
以此类推的话,北斗的粉丝里一定有很多文静聪颖的文学少女,京本的粉丝里一定有很多充满奇思妙想的漂亮孩子,杰西的慎太郎的粉丝一定有数不清的开朗明快的小太阳。高地的话,粉丝里一定有不少能够宽容地原谅男人那点小家子气、有钱漂亮又落落大方、足够理智但又深知怎么给男人甜头的姐姐吧。
……停一下。
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顺便把自己那只剩下皮包骨头,所以漂亮的骨相展露无遗的整张脸都用力地搓了两把。
树觉得自己对高地的刻板印象好像细致得有些过度了,明明应该是一视同仁地关注着大家才对的。
甚至非要说的话,因为高地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安定感了,所以相对来说他的注意力会更多地分配给不可控的京本、杰西,以及慎太郎才对。
至于相对来说轻易就能摸透心思的、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随地像是逗宠物玩似的“调戏”一下的北斗和高地,理应是不需要那么细致的关照的。
也不是关照的程度有轻重,单纯是因为对于一眼就能看穿的人还关注得这么无微不至的话,会有种肉麻的黏着系感觉。
那可不是树的行事作风。
等等,我真的像了解北斗一样对高地也无所不知吗?
树突然皱起眉来。
他意识到自己和北斗相处时的自在从容确实来源于他对于北斗的所知甚详,毕竟北斗早在对他放下心防后就变成了非常简单好懂的孩子。
但是高地的话。
树无意识地用自己的指关节抵在了下嘴唇上碾压,口腔内壁挤压牙齿时那种微妙的异物感意外的有点让人上瘾。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很轻微的masochism倾向。
树发现自己在面对高地时候的从容不迫,似乎是根植于高地对他的无限包容的。
他都没有必要非要摸清高地的心思与底线,只是盲目地确信着自己的所有任性都会被温柔地接纳,所以像是一只恃宠而骄的猫咪一样高傲地认定自己才是主宰一切的那一方。
喂,田中!清醒点,你可不是被宠坏了的小女友。
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鼻子,有点不甘心又有点好笑地自嘲。
门正好被推开了,他都不用回头就能够凭借香味——好吧,其实是镜子的反射,知道是刚刚结束了单人拍摄部分的高地回来了。
休息室不算大,不过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空荡荡得绰绰有余了。
树并没有扭过头去,对着镜子里的高地就开了口。
「髙地って、オレのこと好き?」
绝对是很突兀的提问,不过高地的惊讶转瞬即逝,只是对着树圆润的后脑勺笑了笑。
在完全不是工作时间也还是坚持带着工作用的偶像笑容这一点,树一直是发自内心觉得很厉害的。
「急にどうした?」
大概是和杰西相处久了,对于大抵的直球高地都能处理得得心应手。
哦,或者是因为这个男人不知为什么就是运动很全能,所以连普遍被比喻成一种“抛接球”的对话也在擅长范围之中吗?
树总算是扭过头去了。
被镜子反射后,无论是任性的眼神还是咄咄逼人的语气好像都会被削弱几分,对于高地来说简直太过小儿科了。
「別に。で、好きなの?」
对上眼神后,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就算没有戴眼镜的情况下连五官看起来都是模糊的,但是树很确定高地又露出了那种他很熟悉的、但是仔细一想竟然是他无法解读的、只是看起来很像是“宠溺”的眼神。
高地似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觉得这不过又是树的一时兴起——事实上第一遍的时候确实如此,但当同样的问题被重复第二遍的时候,包含的东西就微妙地有点变味了,用他惯常那种沉稳但又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轻盈感的声音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もちろん。好きだよ。」
其实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回答,高地就是这样的人,在大抵不触碰原则的问题上,总是会顺着树的心意来的。
心跳会突然停摆一拍,树想,这一定是自己熬夜打游戏导致的不良影响。
「じゃー、キスしろ。」
索吻只是升级了一点的任性。
尽量满足粉丝的需求,在镜头前也时不时刻意展露一些无限接近真正的off状态的结果是,偶尔也会在这种完全off的状态下不小心说出一些很像是on状态的任性要求。
高地一定也是明白这些的。因为他走过来的时候依旧带着很柔和的笑意,对于树这无厘头的要求也甚至都没有进行什么合理性的吐槽。
不过看到高地站定在自己的面前时,站姿和坐姿的差异导致树整个人都落进了高地投下的影子里,而他只能仰起头来去看对方。
这物理性的高度差带来的心理性的压迫感让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的脖子随着仰头的动作而舒展成一条漂亮的曲线,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像是一片平静的水面上骤然落下一滴雨后漾起的涟漪。
「じゅり。お前さあー」
树也不是没有见过高地露出这种有点困扰的表情,大部分时候都是因为他实在是无理取闹得厉害了,所以对于树而言,这已经是约等于“胜利勋章”的东西了。
不过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高地会表现得对他的任性束手无策往往是因为他们心照不宣地认定了在镜头前他们该是这样稳定的关系性,但是现在,没有摄像头、没有观众、甚至没有其他成员在场。
而高地事实上,可能比树自己都还要清楚地了解他。包括对付他的正确方式。
“一拿到绳子就会变一个人”确实只是句无伤大雅的调侃,但是无风不起浪,包裹在高地的温和与宽容之下的掌控欲从未真的消失过。
「逆に、オレのこと好き? 」
「そりゃ、まあ……」
在发现自己居然没法云淡风轻地回答这个问题的瞬间,树才终于慌了。
他是向来不惮于把一连串谈情说爱的花言巧语挂在嘴边的,但是这么一来,没法理所当然地说出那句直白的“喜欢”反而是有大问题的。
要么是真的厌恶到连粉饰太平的套话都不愿意说了。
要么是不想用这种轻飘飘的态度,把这种心情草草处理为一句玩笑。
对高地当然不可能是前一种情况,不然一分钟前树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说出直白的索吻要求。
但是树也很清楚,后者是比前者更糟糕的情况。
当然很少有人能够抵挡住高地那种温柔的、亲近的、令人安心的气场,一直在至近距离共处了这么多年的树比谁都能够确认这一点。
但是这种安心感、自在感、信赖感,一切能够用“喜欢”来笼统概括的好感,唯一不能变质成为的就只有那一种名为“恋爱感情”的东西。
这可能是比和队友处成friends with benefit(当然,树还没有真的任性妄为到这个地步)还要更加糟糕的情况。
好吧,当下最糟糕的是,树很清楚自己的慌张在高地面前一览无余。
这已经是摆明了他对于高地这个“不怀好意”的提问到底做出了什么回答。
而高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只是安静地垂眼看着他,却并没有要通过大笑、吐槽、再或者是别的什么方式来好心地为他解围。
睫毛的阴影正好盖住了高地那双这么多年完全没有变化的、不知该说是幼态还是早熟的眼睛。
有种像是太阳突然熄灭了一样的巨大的、排山倒海而来的危机感。
树恃宠而骄惯了,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别人口中的“可怕传说”的中心人物之一,也花了太多的时间才回忆起来从前那个把北斗一直护在身后的、后来还能毅然放弃出道陪他们又多等了这些年的高地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小白兔。
「ねえ、コレ見て。」
结果还是毫无出息地落荒而逃了。
这是个拟人手法,换成比喻手法来描述的话,就是树在快要溺死在高地沉默的视线之中的前一秒,伸出手来在两人目光相接的中间位置乱挥了几下,就像是搅动了一汪快要浓稠成固态的死水一样。
意思是,树最终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了。
他把那只涂着精致的指甲油,但是指尖有着一层并不精致的薄茧、血管和指关节一样分明而不知收敛的手举到了高地的眼皮底下。
也不是要炫耀什么,树知道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涂上黑色指甲油的高地,大概对于他这每次都足够引发粉丝们热议的手是不会再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了的。
但树也知道,除非他主动要求。
高地就是这样的人,至少在面对树的时候是这样的。
是他永远可以信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心感的树洞,但是在有必要的时候,也会变成有求必应的万事屋。
好吧,突然冒出来的没头没脑的一时兴起的索吻应该不在这个“有求必应”的涵盖范围内。
高地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树稍微自我反省了一下。他确实找错了适合开这一类玩笑的对象。
调戏被他擅的自贴上“恋爱禁止”标签的高地,然后陷入这种微妙的气氛之中出不来,基本完全是树自己的自作自受。
被高地猝不及防地捏住手腕,又用拇指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过腕部突起的那块骨骼的形状的瞬间,树就连这个程度的思考都要完全停滞了。
「保湿はちゃんとやってな。サカムケ出来ちゃってんじゃん。」
然后又被高地带着温度的声音关机后重启。
树的眼神懵懵地跟着高地一起看向自己的手,一定就是在被高地抓住手腕的那一瞬间,靠近指甲根的那块皮肤突然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苍白的三角形尖尖。
啊,倒刺。
这下子树才终于反应过来高地刚刚说了什么,以及意识到自己大可以不这么被动地被高地捏着手腕无法动弹。
「求めてんのってそういうんじゃないから。」
要是被不怀好意地追问了“所以想要的是什么”的话,树知道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这一切本该只是一场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而已,但是一不小心有些玩脱轨了。
但是树过的不是那种一定要严丝合缝地卡着轨道才能运转的人生,就算是稍稍脱轨了,也还是能够普通地顺着轨道延展的大致方向前行的,不过是比起正常运转的时候要多一些吱嘎吱嘎的难听的杂音罢了。
他把自己的手从高地的手里抽回来。
指腹碾压过高地的掌心,有着一系列非常男人味的兴趣爱好的人掌心自然就在奇怪的地方有着粗糙的茧的触感,但还是很柔软的。
完全抽离的瞬间,从指尖逸走的最后一丝本就不属于他的温度让树的手又顿了顿。
但随即树就回过了神来,蜷起五指抵着自己的手掌,并没有什么必要地、装模作样地眯起眼睛仔细研究自己的手指。
长倒刺对于树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
不好好吃饭、熬夜打游戏、对于大抵的护肤步骤只停留在“知道了就是做过了”的理论层面,这些加起来足够让倒刺成为树的老朋友了。
用食指和拇指的指甲掐住翻起来的那一点点皮肤,就能够像是揭开抽奖券上的覆膜一样把那层表皮撕下来。
如果能够不牵扯到任何皮肉层,不痛不痒地处理掉倒刺的话,就是中大奖。
但有一半的概率,原本只是人畜无害地趴伏在皮肉上的那一层薄薄的表皮和鲜活的血肉难舍难分,于是原本只是以处理掉碍事的死皮的轻松心态拉扯起的地方,就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短促的痛。
「ちょっと似てるよね。」
树一时也说不好是像什么,但是总之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个念头,所以就先诉诸话语了,大概是为了逃离暧昧得有些诡异的气氛。
高地果然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的身体稍微移动了一下,随之落在树身上的影子也一并动了下,树于是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真的变得更轻盈了一些。
「なにと?」
高地在树的身边坐了下来,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转移到平起平坐的声音来源也让树变得自在了一些。
他保持着五指蜷起的动作,把像是什么兽爪似的手放在两个人中间的位置挥了挥。
「まあ、ダディと逆剥け?」
语气里表示确信的成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完完全全是随口胡诌。
树最擅长的就是一本正经地满嘴瞎扯,这点但凡熟悉他一点的人都清楚,高地当然也清楚。
所以高地也没有对树这没头没脑的话表达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回了个意义不明的鼻音,意思是愿闻其详。
准确来说是“你编,我听着”。
但是树却难得地犯了难。大概是因为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胡闹,因为是在高地面前,所以一切失态都会理所当然地被原谅的关系。
不过这人居然都不为自己被拿来和这可有可无的、非要说的话一定更偏向贬义性质的倒刺放在一起作比而感到不爽的吗?
意识到这大概算是高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绝对是非常游刃有余的一种证明,树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了。
「ちょっと訂正さして。」
树用指甲掐住了其中一个倒刺的尖端往下拉,眼看着一条薄薄的、已经死去的皮肤被整个剥落下来。
显然这是“中奖”的那一类,于是树不由地有些开心起来。
「似てるのはオレがダディへの好きと逆剥け。」
说着,树迎着高地似乎难得动摇了一下的眼神,又掐住了另一个翻起的倒刺的尖。
树发现自己意外地想到了个很绝妙的比喻,不仅很好地让他瞎诌的胡话落地了,还巧妙地回答了高地刚刚那个带着点危险的进攻性的问题。
我果然是个天才。
这么想着,树给了高地一个有些得意洋洋的眼神。
一直是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存在着的、只是会在某些情况下突然冒出来的、处理也只需要简单粗暴的一次拉扯就能结束的倒刺,和树对高地那种大部分的时候只是平稳地存在着的“喜欢”就是一种很类似的东西。
就算是像今天这样,稍稍出现了一点意外以至于这种难以言说的“喜欢”被具象化成了一块冒出尖的皮肤,只要掐着冒出来的那个脑袋撕掉就行了。
那里也很快就会重新覆上新生的表皮,就像是那被撕掉的部分、那一瞬间露出的过去的狼狈,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甚至是连在撕扯的途中都是不痛不痒的——
「痛っ!」
得意还没结束,牵扯皮肉引发的一瞬的疼痛让毫无防备的树皱了皱眉。
明明是长在同一片位置的倒刺,偶尔也会有这种两种类型混杂的情况。疼痛感总是咬准了人放松警惕的瞬间突然袭击。
当然也没有那么痛。
树自诩不算对疼痛的耐受性特别好的那类人,但是只是撕下一块倒刺牵扯到的那一块小小的皮肉引发的疼痛,是大抵的成年人都能面不改色地只是后槽牙稍稍用力就能忍受的程度。
他想自己的反应过度大概是一种无意识的撒娇行为。
毕竟他手上的倒刺还没有都去掉,所以对于高地怀着的那种暂时显现化的、有些危险的“喜欢”也理所当然地还没能完全收敛住。
他的喜欢就像是在他的手指上张牙舞爪的疼痛感一样分明地全裸露了出来。
树把只撕开了一半倒刺、露出了底下鲜艳的粉红色皮肉的那根手指很任性地怼到了高地的胸口处戳了两下。
「どうにかして、痛いって。」
他当然不觉得高地能帮上自己什么忙,这种只停留在指尖的沉默的细微的尖锐的痛感,是除了本人以外既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也不能代替他做些什么的东西。
看吧,果然和“喜欢”这种感情是很类似的东西吧。
高地轻轻抓住树的手,相当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但随即很认真地垂下眼帘打量树的那根手指。
作为一个长倒刺的惯犯,树当然不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牵连皮肉的倒刺。
咬咬牙硬生生撕下来,即便可能会因此真的渗出一点点血。
或者用指甲刀齐根剪掉已经被扯开的那一块表皮,以防止在撕开的口子长合前一次次又牵引到它。
树其实曾经在不知道哪里看到过对倒刺的正确处理办法,说是要先用温水把整块皮肤泡软,然后用指甲刀剪掉已经翻起来的部分,末了还要涂抹些护手霜进行护理。
但怎么想,他都觉得会愿意这么大费周章地处理这小小的一点倒刺的人,大概从根本上就是像北斗那样的会好好注意营养均衡和作息规律,从来不会长出这种东西来的好孩子。
但是意外的,竟然有点不好想象高地会是怎么处理的类型。
正这么想着,树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什么湿润的、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
他一个激灵,收回了神游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指尖上。
高地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没由来地突然含住了他的那根手指。
「ちょっ、まって、えっ?」
树一下子又慌了神,但是本能地想要收回手的动作居然被高地捏着他的手掌的力道阻止了,只能有些无措地看着,刚刚消退下去的不安和慌张一瞬间又全都重新冒了出来。
高地的舌尖抵着他的指甲盖,牙齿贴着皮肤滑动,轻微的压迫感盖住了皮肉被牵扯的那一丝疼痛,甚至还产生一抹不合时宜的痒。
被撕起的那一块表皮被齐根咬断后,高地随即就放开了树的手,一边用自己的拇指指腹轻轻擦去落在黑色的指甲上的湿润的雾气,一边对着树露出了相当狡猾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云淡风轻的笑容。
「ごめん。汚いけど、いま爪切り持ってないから。」
树很确信高地分明看到了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耳朵,还有僵硬到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似的手指,乱七八糟的心跳和莫名其妙湿润了一点的眼睛。
但是高地就像是完全不关心他这根本藏不住的失态似的,只是轻描淡写地,或者该说是谆谆教诲似的吗?,告诉树还是不要总想着撕倒刺比较好。
还有更加老生常谈的要注意饮食均衡,要注意休息,要好好保养皮肤。
道貌岸然!混蛋!可恶的偶像!
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来不及想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本能地知道灭火的办法,于是当然就这么做了。
「キスさせろ。」
树看到高地甚至都没有对他这彻底的无理取闹露出什么错愕的表情,只是用他那种令人安心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又带着点无奈和温柔喊了他的名字。
「どうぞ。」
他听到高地这么说,于是带着自己一身的火焰扑向了那一片广阔的、平静的、深不可测的海域。
理论上来说,高地的舌尖现在应该是自己的手指的味道吧。
树恍惚地想。
那我果然还是很甜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