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礼堂的门已经坏了很久了。
准确来说其实还没有到“坏了”的程度，只是有点“年久失修”，开关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而礼堂并不算大，堪堪容纳全校不过两百人的师生的空间里，就算是一扇门开合时候发出的噪音，也能够轻易地填满每个角落。
但是翻新这里据说要花不少钱，而这所已经在废校边缘挣扎了好几年的公立高中并没有用于这种事情的资金盈余。
于是反正也只有每学期一次的全校大会时会用到的这个旧礼堂，就这么一直被放任着一年年愈发老旧下去。
“很荣幸能够得到这个机会，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台下的昏昏欲睡并不会因为说话总是又臭又长的老校长换成了正是意气风发年纪的同学而改变多少。
即便这位优秀学生代表是有着甚至吸引外校女生蹲守在学校门口只为一睹尊容的优越形象的松村北斗，在这所全是青春期臭小子的男子高中里，少女漫男主并不是个多么让他吃香的人设。
事实上对于这个年龄段的男高们来说，乖巧聪慧的优等生几乎就是枯燥乏味的代名词，而他们憧憬的是那些叛道离经的不良少年。
比如说就在松村北斗还没念完一连串的套话时就大力推开了礼堂的门，伴着刺耳的吱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田中树。
需要说明的是，事实上田中树也并不是那么热衷于出风头的刺头。
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这门的吱呀声已经刺耳到了这个程度，以至于完全打破了其实只是睡过头迟到的他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溜到自己的班级最末尾的计划。
一时间全都聚集到了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眼神甚至让田中树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抓了把自己那头被强迫着染回了低调的深色系的头发，强装镇定地顶着一众视线，顺应着那些视线里占了大多数的敬佩和鼓励的意思，努力扮演好众人期望的不良少年。
“哟，北斗。早啊！”
田中树的视力完全不足以他隔着大半个礼堂的距离看清楚站在台上的松村北斗的样子。
不过那很有标志性的挺拔的站姿和其实已经有点违反校规了的妹妹头（但因为是优等生，被理所当然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及在进来前就已经通过门缝里的漏音听到的又低沉又清亮的音色，都足以让田中树做出这个准确的判断。
田中树于是举起手来对着台上那个（在他眼里）轮廓模糊的身形挥了挥，又扯着变声期最后多少会留着点玻璃渣味道的破锣嗓子喊了一声。
只要是周围人想要看到的，就算并不完全符合自己的本性也会全力去实现。
田中树说这是从出生的瞬间就注定是不被允许过度任性的四男，且后来很快又不再是家中末子的他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被打磨出来的性格特质。
他那个如今在国际学校念书的、过分开朗乐观的发小则是大惊小怪地说“树这明明就是天生的超级偶像心理啊！”，始终对田中树给予着120%的肯定。
“迟到的话，本周内需要提交一份检讨书说明情况。”
田中树看不清松村北斗的表情，不过后者清冷的声线和平稳的语调跨越了这几十米的距离，显然是直直地冲着他来的。
完全不应他的早安，只是像个机器人似的把学校规章制度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冷淡又守规矩的味道不愧是优秀学生代表该有的刻板印象。
田中树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没有话筒的他只能扯起嗓子来和台上的优等生喊话。
“如果是北斗亲自来收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写的！”
破锣嗓子在说到最后一个音的时候，还是华丽地破了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在空中啪的一声裂开一样，碎裂成的千万个小小的泡沫颗粒瞬间飞了漫天。
在校长一路小跑地上台去抓起话筒维持秩序之前，已经完全压抑不住的台下一众的哄笑声就足以完全盖住那个没有被话筒收进去的小小的嗤笑的气音。
但是田中树的耳朵还不错，或者大概是更玄乎的直觉系的东西，总之他很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小的声音，并且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于是他对着台上连轮廓都是模糊的松村北斗，以及他身边那个正怒气冲冲地喊着“田中！”的、只有最上面是发亮的白色的、黑色的巨大的椭圆形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露出了一脸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
这个笑容在全校大会结束后，当田中树被松村北斗利用学生会长的职务之便反锁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美其名曰“监督树好好把检讨书写完”的时候，变成了非常可怜巴巴的求饶。
“其实我是在电车上帮了一个遭遇痴汉的女孩子才会迟到的，真的没有忘记和北斗的约定，相信我。”
虽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期臭小子形象，但是毕竟前一天和松村北斗约好了会在台下见证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全程，自知理亏的田中树还是软着声音试图撒娇。
那全是碎玻璃渣的音色撒起娇来显得相当奇怪，比起“可爱”还是“诡异”的成分要多得多，听起来在另一种意义上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反正田中树的目的也不是通过撒娇攻略的松村北斗，而是想尽办法让依旧在和自己装严肃冷脸的松村北斗笑出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切进展顺利。
因为松村北斗并没有阻止田中树话说着说着就已经开始扒拉他的手臂的手，并且放任田中树抱着自己的一边手臂晃啊晃。
“我没有不相信树。”
松村北斗大概是完全没想着要站稳，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跟着田中树的动作晃来晃去的，说话的语调也像是一团刚刚搅成型的轻飘飘甜丝丝的棉花糖。
他的视线落在田中树刚刚写好后就放在了桌面上的检讨书上。
作为一个检讨书的“专业写手”，田中树几乎是已经练出了一手和他那叛逆行径不断的人设格格不入的漂亮手写体，甚至是光用来写全是套话和废话的检讨书会有点暴殄天物的嫌疑的程度。
这么想着，松村北斗定了定自己的重心，又扭头看向田中树。
后者把下巴靠在他的肩头，一双和不良的氛围感格格不入的小鹿一样的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绝对不是故意打断松村北斗的发言的，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扇破门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虽然深知田中树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能手，但是直直地对上这么双看起来很无辜的眼睛，松村北斗还是迟疑了一瞬。
不过即便是在耍赖撒泼这种事上，优等生一旦认真思考了，就还是没有普通学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在想，我都从树这里收到九份检讨书了，等集齐十份后，是不是可以兑换一封情书了？”
“ほら、未成年は禁煙。”
（未成年人禁止吸烟哈。）
就算会被田中树一个电话就乖乖地叫出门来家里当免费劳力帮他写作业，也对作业真正的主人在一边除了写作业什么都想干的偷懒行为相当宽容，在这种事情上，松村北斗倒是向来循规蹈矩。
田中树看着那张狗狗脸拧巴成一团，露出一副也不怎么凶但显然是无法苟同的表情来，还有点没心没肺地觉得可爱。
烟其实不是田中树的，而是他从自己那个刚刚成年没多久的亲哥包里摸出来的。
他也不是真的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烟瘾，作为一个有贼心但不坚定、有贼胆但也不多的典型，并没有一并顺来打火机的田中树能做的也就是拿着方方正正的烟盒子虚张声势地显摆一下。
本质和小时候用手指夹着棒状饼干、薯条或者长棍糖假装抽烟都大差不差。
“大丈夫。火点けてないから。”
（没事啦，我又没点火。）
田中树不太熟练地用单手捏着香烟盒，勉强照着自己想象的那样推出了一支烟来，于是很开心似的用牙齿咬住那截过滤嘴，顺利地把它整根抽出来，自认为潇洒地叼在嘴边。
不过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高中生当然并没有学会如何用嘴角卡住烟不让它掉下来，只能稍用力地用牙齿一直咬着，说起话来也变得口齿不清的。
过滤嘴上已经因为他的用力不当而留下了一圈明显的齿痕，显然是不可能再偷偷塞回盒子里装作无事发生了。
好在田中树知道他哥足够溺爱他，是绝对不会和他计较这一根烟的损失的。
“だからそういう問題じゃない。”
（重点不是这个啊。）
田中树说话的时候那根烟就随着他的口型变化而一翘一翘的，完全不是他本人想象的那种成熟帅气的男人的形象，更像家猫在自己玩逗猫棒。
最终松村北斗还是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笔，然后伸手捏住了香烟的一端，试图把它从田中树的嘴里拔出来。
他的意图显然一开始就已经被田中树看穿了，后者更加用力地咬紧了嘴里的那一截过滤嘴，坚决不肯松开。
田中树甚至还哼哼唧唧地发出了点表示抗议的声音，但是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过田中树也确实不是发自内心地眷恋嘴里那根他还不够年龄抽、确实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兴趣的烟，更多的只是从和松村北斗的拉锯战中发现了新的乐趣而已。
最终还是松村北斗的执着更胜一筹，他成功地把那过滤嘴已经如纸吸管一样被咬扁了的烟从田中树的嘴里拽了出来。
还一并把田中树整个人也一起朝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
不用怀疑，就是田中树故意的。
“お前子どもかよ！”
（你还是小孩子么！）
田中树虽然瘦，但毕竟也是个长过了一米七的高中生，被毫无防备地整个撞上来时的冲击力还是足够大到让松村北斗有些失去平衡的。
不知是出于惊吓还是无奈，松村北斗本能地拔高了声调吐槽他。
后者嬉皮笑脸地说了句不走心的抱歉，倒是很好心地揽着松村北斗的背帮他维持住了平衡，然后顺势就把自己整个人像块牛皮糖似的粘到了松村北斗身上。
虽然正是盛夏时节，但田中树总是喜欢把家里空调开到深秋时节的气温，所以被这么粘着倒也不至于马上就出一身黏答答的汗。
见松村北斗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田中树于是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下巴搁到了他的肩膀上，又努力仰起脸来，用自己的鼻尖去蹭他的耳朵，也不知道是在瞎撒什么娇。
“子どもじゃにゃー、子ネコだよな、俺。”
（不是小孩喵，我其实是小猫来着的。）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还莫名其妙地学了两声一点不走心的猫叫。
很标准的田中树式敷衍。
但是他自从变声期以后就一直有点破破烂烂（并不是贬义）的声线学起猫叫来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好比是斯芬克斯猫，和普罗大众所说的“可爱”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对于一部分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强大吸引力。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松村北斗属于能够理解斯芬克斯的美貌的那一类人。
意思是他很轻易地就被田中树逗笑了，完全放任了后者在自己的脖子边上蹭来蹭去的小动物行为。
“ねえ、じゅーりー。何してんの？”
（树，你到底在干嘛啦？）
松村北斗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笑意，就像是一块棉花糖满满融化在热可可里一样，拉长的尾音听起来和（物理意义上）正粘在他身上的田中树一样粘稠甜蜜。
田中树迎着他扭头看过来的视线装模作样地努起嘴，真的像是斯芬克斯猫似的，把自己没什么肉的那张脸皱成一团，卖了个诡异的萌。
手上动作倒是很利索地直接就抓着松村北斗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置还捏着香烟的那只手，用有些别扭的姿势往自己的嘴边拉。
不过他的最终目标并不是那根香烟，而是很干脆地一口咬在了松村北斗的食指上。
在舌面和指腹接触的瞬间，大概是汗水的咸涩味就占领了所有的味觉感知，就算原本只是嬉皮笑脸地打算和松村北斗闹一闹的田中树也不由地一时表情僵硬。
但是那层薄薄的汗液很快就被唾液完全稀释了，随后便是一股不知道来源何处的、像是错觉一般出现的清甜味。
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触感不知究竟是舌头还是指尖，总之像极了那种麻薯团子。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受到异物刺激的唾液腺分泌出了比想象的还要大量的液体，田中树本能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空气从唇间狭小的缝隙被一起吸引进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形成了湿漉漉的吮吸声。
一时兴起的胡闹在一瞬间不知为何就快要朝着色情的方向落地了。
意识到这点的松村北斗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
而田中树这次并没有像对待那根全是齿痕的香烟一样对待他的手指，所以抽出的动作进行得很顺利。
只是下齿贴着指腹划过时，不可避免地还是带来了一点暧昧的痒感。
“だから、何してんのよ？”
（所以说你在干嘛啦？）
接过田中树递来的纸巾擦干手指上的唾液的时候，松村北斗又问了一遍。
不过语调比起此前要严肃了点，或者说是紧张了点的样子。
田中树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说因为他还是未成年人，禁止吸烟。
“だから北斗を吸ってみた。”
（所以吸吸北斗。）
这人耍赖是真的挺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