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子走在软软的海滩上,穿着木屐深一步浅一步地行进着。隔着一大片蓝,出神地遥望着远方团团墨绿的山脉。
“镰仓的海总是一如既往啊。”
她似乎在笑些什么。
潮汐带随着波涛优雅地徘徊在纯洁的海岸边,阵阵的拍打规律地律动着,仿佛是这座城的心跳般,柔和却坚定。海滨接连的天空总是纯净得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一片云,一览无遗的苍穹之中洒下千万缕光束,咸腥的海风从中划过,扰散了阳光,化作波光粼粼落入深沉的海平面上。
镰仓的海总是这样,一如既往。
京子轻轻地踏着沙土,踩着浪潮,若有所思着,似乎渐渐融入朦胧的青蓝之中。
·
京子生于名门世家,父亲是镰仓幕府之下的能臣要将,靠一己之力撑起了京本家族在世间的地位与威望。幕府当道,武士横行。京子虽为作为一介女流之辈,但身为家中独女,京子深得父母宠爱,在一种渲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氛围之中,京子却在这样的人间里获得了少有的读书习字的机会。
处于深闺之中的京子,琴棋书画兼修,腹有诗书气自华,渐渐已然有了亭亭玉立的美人模样。而她又非寻常闺中女子——京子总是好奇地观望着世间,佯装成野小子的模样跑到海边去,听着涛声,一坐就是大半天,飘渺而自在,无拘而自由。
这总是能让她感到平和。但隐约之间,聪慧的京子早已从父辈们紧锁的眉头和焦虑的神情之中似乎读出了一丝不安。
“这样的平和还能维持多久呀?”少女的眼眸清澈见底,深棕色的瞳仁中似乎沉淀着淡淡的愁思。
好景不长,大海也总有翻滚的时候。
镰仓北条幕府江河日下,庶民之间的民怨交杂着动乱之下野心家们的贪婪,镰仓被足利高氏等人攻下,令人绝望的政变如同狂风一般将镰仓的宁静吹得支离破碎,被迫倒幕而受牵连的京本家族也因此家破人亡。
尚且年幼的京子仿佛就像是站在海滩上,直面了一场几乎无人生还的海啸风暴,只剩大片大片的满目疮痍。
她已经做好自杀的决定了。
在那个黑夜与火焰交织的夜里,只闻刀剑光影掠过的一片哀嚎。被侍女安置于暗室里的京子,透过细细的墙缝,看着身边的至亲至爱倒下,散漫开道道血河,她躲在角落里,像是丛林中躲避狩猎的兔子。无法抑制的恐惧,如蚕丝般将京子包围,心乱如麻,泪如雨下——绝望化作痛楚,是无形的兵器,随着声声惊鹿,一刻又一刻地刺入京子的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可以听见晨鸟的啼叫。京子半睁着红肿的眼,扶着墙摇晃地站起身来。
“这一切都是梦吧……”
京子着了魔一般,一宿难眠,面容憔悴,但却不顾安危地攀上几乎年久失修的梯子,赶忙从暗室里出来,伴随的是,外头一阵血腥味儿迎面扑来,最亲爱的母亲倒在血泊之中;伏在母亲身前的,是保护京子,将其藏匿进暗室里的侍女,她身着京子的衣裳,佯装成京子大小姐的模样,换取了京子的一线生机。
偌大的房间,支离破碎,京子搂着已经僵硬的人儿,仰天落泪,但她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像极了呕哑的天鹅,发出嘶嘶的悲鸣,久久不能平息。
外头的日光逐渐亮堂,京子行过间间部屋,轻轻的吻落在昨日鲜活的至亲们的脸颊、额上,在那熟悉至极的尚且存留下的皮肤纹理中:“再见,爸爸妈妈!女儿很快便来见你们了。”
庭院外的鸟鸣戛然静默,似乎是在无声地默哀。
一场大火如同星星被点亮一样冉冉升起,伴随着夜的深蓝和昼的赤橙,火光明艳——京子抛下火把,目送着家和爱在熊熊烈火中淹没,落下了最后一次眼泪,转头向海边走去。
·
京子感到身上暖融融的,像是掉进云朵中,又像是在温和的被窝里。一切都是松软、馨香,温暖——或许这就是人死后所抵达的极乐世界吗?
过于舒适,京子不禁地舒展了下身子,像只饱餐一顿后慵懒伸腰的小猫咪。
“少爷!少爷!这位姑娘醒了!”
只听耳边一阵喧嚣,京子强迫自己睁开眼,艰难地撑起来。
身体好痛!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算明亮的部屋,侧边半敞的窗子,窗外是片片藏也藏不住的浓淡青绿,甚至已经能听到夏季蝉鸣的先声。在林荫的围困下,房间弥漫着静谧与安详,像是沉睡孩子的摇篮一般。室内的布局十分简单,除了京子的布団以外,就是墙上挂着的书道作品,潦草狂放的字迹,写的似乎都是汉字,颇有意味。京子四处窥探着,眼神有些迷离,回忆着稀碎的记忆。
屋外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咚咚的节奏越来越近,直至停止,房间门缓缓推开,京子的回忆被打断了。
“这位姑娘,你可终于醒了。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京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就是被大家称为“少爷”的人吧。这个人,身材还挺高大,就算是衣着低调的深色绸缎制的和服,紧实健硕的肌肉也若隐若现地透露着。他的眼睛很特别,细长细长的,但是却不失圆润的弧度,浅色的双瞳澄澈得如同秋水一般,含情脉脉。当然,脸蛋也是相当漂亮,流畅的线条勾勒出骨感,增添不少英气,而面颊上深深浅浅的痣,在洁白的肤色之上,却算不得是突兀的存在,恰恰相反,随意排布的痣如同天上的星座一样,有着自然的美感。
好一个美少年!
京子细致的观察着,陷进了这个男人的眼波之中,光是眨巴着眼睛,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些许是有些惊愕。
见京子不说话,这个男人连忙补充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佐藤昌也。那天看见你失了神儿似的,在涨潮的时候步步逼近海水,再靠近点儿都要被海浪冲走了,所以我就把你从水中带上来了,但你已经失去知觉,可把我吓坏了……”
“啊,我那天明明应该死去的……!”京子从呆滞中缓过神来,悲伤的记忆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般向她汹涌扑来,她别过头去,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把昌也吓得有些手足无措:“您还好吗?”
京子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乱舞的刀剑、延绵的血河、惨死的双亲、吞灭一切的大火……
“这一切的痛苦本该和我一起沉入大海的!我本该死去的!”单薄的躯干瑟瑟地抖动,京子痛哭着。
昌也第一次见人如此痛哭,虽然暂时未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柔软的心却像被利刃磨破了一般疼,尽管是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贴近京子,张开宽厚的臂膀,像是捧着矜贵的佛像,轻轻地环抱住她,缓缓地拍动京子的后背。
“如果难受,请放声哭出来吧。这里没有任何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除了母亲,这是京子第一次被人搂抱住。她有些讶异。
但是,这个人的怀抱,却好温暖。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昌也,泪珠大滴大滴地,润湿了和服。
·
京子姑且是活了下来,安顿在昌也家中。
关于她的过去,昌也没有询问,或许他隐约能猜到点什么,但是在看到京子的哭泣后,他决定再也不提起了。
京子很美,他不想让她再次伤心落泪。
佐藤氏族为贵族之家,光是庭院就占了好几亩地。前庭宽敞明亮,大气恢弘,尽管没有镶金带银的高调,但是三两处恰到好处的草木树石,极简却又不失仪态。庭院大道直通主屋,玄色的木头建筑挂满了精细的雕刻和壁画,好不优美高雅!绕到主屋后方,郁郁葱葱的一片花草,尽显生机盎然,沿着花间小道无限延伸的生命力,勃勃不休。
“屋主必然是个很讲究的人呀。”京子不由得惊叹。
“啊,是这样没错。家父虽然政务繁重,甚至归家时间少之又少,但是却依旧对这片庭院很上心呢……”
“政务?”京子没再发话,心情有些迷茫。
看着幽林静谧之处的丛丛无尽夏,她想起了父母。
“好美的无尽夏,如果人生也可如此圆满幸福,可得有多好。”轻声低语的京子瞩物生相思,渐想泪眼就渐模糊。可怜的京子,心间盈盈都是泪水。
然而昌也却呆呆地沉醉在一片初夏醉人的气息之中,等回过神来察觉到京子,她已然是泣不成声。
“对不起,京子。我是不是说错写什么了?”
任由着泪水滑落,京子像是被雨水浸润的花朵,湿漉漉的,楚楚可怜。这可把昌也吓到了,顾不得什么礼节,昌也伸手轻轻地替京子擦拭着泪,抬眼对上了京子杏眼,水汽氤氲中是破碎的悲伤,昌也的心感到无比难受。
“佐藤先生,真的很抱歉……我控制不住,我的泪水。”京子扣住了昌也的手腕,望向昌也那双清澈的眼睛,“您不必这样做的。”
“不,京子。我不希望你难过。”
昌也的心情,脱口而出。或许他还未意识到,当他凝视着京子悲伤的目光的时,当他日夜关注京子昏睡时恬静的睡颜时,当他不顾一切将京子从浪里搂起时,他的心中,已经被京子占据了。
跳进那一片深蓝的镰仓海,少年已经陷入爱河。
佐藤府中今日好生热闹。
家丁侍女们各自忙碌,将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昌也,也顶着盛夏的高温,好好地正衣冠,整面容。京子看着众人忙碌,却插不上一句话。大家这是怎么了?
京子小心翼翼地走过连廊,敲了敲昌也的房门。
“我是京子。”
“诶?京子怎么突然过来了?”
昌也推开门,身披着还未穿戴好的藏青色的青海波纹和服,衣带松垮,微微露出肌肤。京子有些不好意思,瞬间将目光落下地板,阵阵绯红的羞涩从脖子攀上脸颊、耳尖。
“啊京子,不好意思……我……我着急着回应你所以就……”
“没有关系,佐藤先生。”
看着青涩的京子低徊顾影,无处安放的眼神,像是乖巧的猫咪,着实是可爱至极。昌也痴痴地欣赏着眼前如同艺术品般精美可爱的京子,傻傻地咧着嘴笑。
“佐藤先生,您还是先更衣吧。我待会儿再来。”说罢,京子低着头转身便要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要穿好了。京子你就别走来走去这么麻烦了。”昌也草草地束好衣带,赶忙地抓住京子的手,领着她步入房中。
“京子其实你来得正好。我还想问问你的意见呢?我到底是穿哪件和服好呢?”
京子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衣冠潦草的昌也,再看着旁边堆得乱七八糟的和服,忍俊不禁。
“还是佐藤先生身上的这件好。”
“果然还是这件呢……”昌也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京子的意见绝对是没错的!”
“佐藤先生,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看大家都格外地忙碌。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诶,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今日家父回家,因此大家都尽力地去迎接他吧。”
京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
“对了,京子。既然家父要回来了,那倒不如把称谓改一改吧……我们岁数相仿,可别老是对着我叫‘佐藤先生’啦。”
“那,佐藤先生,我该怎么叫您呢?”刚褪下的绯红又在京子的苹果肌上浮现。
“叫我‘昌也’就好啦!还有,别再用敬语了嘛,感觉这样和京子的关系也太生疏了点,我会难受的……”
没想到眼前这堂堂八尺男儿,撒起娇来可毫不逊色于孩子,这让京子没辙了。
“好啦我知道了。以后都叫你‘昌也’,好吗?”
“太好了!”昌也略显得意,像是只欢快的小兽,拥有着无边无际的乐趣。
待到接近正午时分,庭院一阵骚动:“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众人恭恭敬敬地迎接着。
只见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气宇轩昂地步入,虽然已有了半头白发,却不怒自威,气势非凡——这便是昌也的父亲吧。
昌也同样的也是毕恭毕敬,拘谨地问候着父亲,两人聊着尽是一些严肃的话,不得不让人感到压抑。
“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儿来的?”昌也的父亲话锋突转,将眼神落在了躲在墙角的京子身上。低眉顺眼的京子,徐徐走到昌也父子面前,两鬓垂下的青丝随着淡淡的熏风摇曳着,替京子皎皎单薄的面容点上了几分灵动。
“父亲大人,这位姑娘是前些日子我路过海边时遇到的。她叫做京子。当时她差点被海浪卷走,我便把她拉了回来。目前暂无去处,先留宿于府中。”
明明问的是京子,昌也却急着回答了,就像是无畏保护着雏鸟的雄鹰一般,坚定可靠。
“京子啊,你怎么一个女孩儿家家地跑到海边这么危险的地方呀?”
“回大人,小女本是同家父家母一起启程出海经商,可没想到突遇风暴,就……”京子断断续续地说着,面容暗淡忧伤,“我本以为我也会命丧海中,可没想到遇上了令郎的英勇相救,实在是感激不尽。听闻大人热爱庭院,而小女自身也简略学过一些花道技艺,但愿您能让我留下,小女虽力量单薄,但绝对能为大人带来一片美好的庭院之景!”京子的话语相当真挚,就连是昌也听了也深信不疑。可谁又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呢?
“这世道,的确也是不容易。你就先留下来吧。”意外的,如此威严的大人居然有着出乎意料的通情达理。
“非常感谢,父亲大人!”昌也似乎要比京子还要高兴,神采奕奕的模样闪着愉悦的光,“既然如此难得,今晚的家宴京子你也一起来吧!”
“诶?这不太好吧……?”京子有些措不及防。
“昌也都说了,那便一起来吧。说来惭愧,自从昌也母亲去世后,那还谈得上是家宴?京子也来,还没那么冷清呢。”
“昌也的母亲……?”京子突然意识到,她暂住在昌也家的这些天,她对他却几乎是一无所知。如果说,对于昌也而言,京子是一个美丽而悲伤的谜团,那么,在京子看来,昌也又未曾不是一个迷呢?
万幸,京子暂时有了归宿。
夜间,辗转反侧,京子怎么也无法好眠。“事到如今,既然命数未尽,这不就是连天都要我复仇呵!”装载着对家人的无尽想念,吐出了段段谎言。
找寻灭门仇人,复仇,京子毅然决定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昌也的父亲在家住上了好几天,但是肉眼可见,昌也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高兴。
年幼丧母,再加上忙于政务的父亲,昌也从小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孤独冷清的童年时光没有击败昌也,相反,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感同身受,昌也尽力地让自己阳光开朗起来,努力地保持着乐天派的风格。但是,唯独到了真正面对父亲的时候,昌也却怎么也无法打起精神来,而是又变回了生疏胆怯的孩子,恭敬得如同陌生人一般。就算每日都被父亲要求一起习武、念书,可总归是别扭至极。
而且,最重要的是,父亲在家,昌也便不能频频地去找京子,这使昌也感到有些焦躁。
心细的京子早已洞察出昌也的心情。虽然未经世事,但是却隐约地感受到了青春气息的拨调。多日未见昌也,京子的心中难免也落下念想。在房间里左右踱步,京子打算给昌也写一封信。
昌也:
展信佳。
多日未见,想必昌也君相当忙碌吧?炎夏之时,请务必保重身子。
顺带一提,后院的蔷薇开得极美,真是令人伤心悦目呢。昌也君如若心乏,那便请到后院坐坐吧。
京子
京子怀着忐忑的心,将信件从门缝推入了昌也的房间。
不知为何,心脏咚咚地跳动着,一声比一声强烈,是无法藏匿的心情啊——昌也,想见到昌也!
·
月明之夜,繁星闪耀,整个世界都被柔和的光芒覆盖。
昌也泡了一天的书房,着实是身心疲惫。但是,一想到京子的信,遥看者窗外月色如此美好,昌也不由自主地便来到了京子的房前。
想念是具有双向的吸引力的。
昌也柔和地轻叩京子的房门:“是我!昌也!”
昏暗的房里不见一丝人影, 只能透过木门听到京子纤细的声音:“是昌也吗?怎么了?”
屋内逐渐明亮,京子点亮了一盏灯。摇摆的火苗如同站不住脚的顽童一样,映得京子的影子天花乱坠,透过薄薄的布料看,袅袅婷婷,格外动人。昌也瞬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感到血管中的涌动、不经意升高的体温、屏息凝神的紧张。
好安静的夏夜,除了虫鸣的聒噪,只剩下扑通扑通的心跳。
半晌沉默,月儿早已不解风情地躲进云中,京子才姗姗露面。已经准备就寝的她穿着清凉的浴衣,打散了头发,扑闪的眼流露着毫无攻击性的可爱慵懒——不知为何,今夜的京子格外好看。
“我……当下正是月明风清之时,我想和京子一起去观月赏花。”
昌也沉醉在京子姣好的面容中,言语结巴起来。这可把京子逗笑了。
“几日未见昌也,怎么感觉变得如同孩子一般。”
“什么孩子?我怎么也是可是行过及冠之礼的男人了呀!”
“好,好。昌也是可靠的男人了。”京子笑盈盈的,无暇的眼下堆起两枚鼓鼓的卧蚕,让本就美丽的眼睛倍显鲜活。
“京子总是淘气,这不还是在打趣我嘛?”昌也佯装着委屈,嘟起了嘴,明明身材高大,可内心却是一只爱撒娇的雏鸭。
京子踮起脚尖,弯曲了食指,在昌也高高的鼻梁上轻巧地滑了一下,不知是安抚还是挑逗:“到底是要撒娇,还是去赏月呀?”
说完,京子便像蝴蝶般轻巧地转身向庭院走去,不带一丝声响。
“ねぇ……京子,等等我嘛!”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廊中跑着,肆意的少年男女在浪漫的夏夜氛围中,似乎忘掉了世界。清风恣意,让明月隐了又现,冷清的月光星星点点地洒满庭院,落在花上、林间、京子鹅黄的浴衣……
好美好美。
昌也忍不住牵起京子的手,顾不上手中因为紧张而沁出的汗,紧紧地将其攥住:“京子,不要乱跑嘛。我想要你陪我。”
这算什么?告白吗?
暧昧的语言温吞着,此刻,轮到了京子的内心变得波涛汹涌。
“别闹啦。走吧,我带你去后院看看初绽的蔷薇。”京子试图缓解当下的微妙,不由分说地带着昌也拐到了幽静的后院的蔷薇丛前。
他知道她想要转移话题。这人间草木,不变外物,种种的美好存在都可以成为京子的话题,但在此之间,唯独不会有对昌也的爱。
昌也并非是一眼恍惚便会沦陷的人。但是对于京子,他却一见钟情,在不起眼的瞬间,却已然是一眼万年。他会对京子讲述自己的故事,介绍自己的家庭,但是一直以来京子却只是倾听陪伴,对于自身的事情滴水不漏。她是远远的富士山,纵使距离再近,也总会有重重的云层遮掩,捉摸不透。
京子是个美丽的谜团,总有一天,谜团会消散。
但是昌也已经无法自拔,他难以想象,如若失去京子,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牵着的手,京子任由着他牵,只不过羞涩的少女将头别向花丛,轻声细语地说着蔷薇的事情。
“京子,我喜欢你。”
昌也松开了她的手。他已经断定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只不过,时间却无法冲淡这日积月累的爱意,即使没人教过他如何处理一段感情,他可以选择隐匿,但是最终却依旧坦诚。
至少,他仅仅只是想要京子知道,就算这人世间再多苦难,就算京子历尽了万千悲喜,他会一直爱着她。
京子的身后,永远会有他的守护。
此时此刻,她望向昌也,这一次,眼神再无逃避。月下无言,京子只是静静地凑进昌也的怀抱,抓住他的衣襟,尽力仰首,在可以抵达昌也的最高处,留下一个吻。
万籁俱寂,只有这个吻,如滚滚江水一般,让二人的心无法平息。
京子没有说一句话,但却又像说了很多很多。一直以来她都无法洞察自己的内心,但此刻京子已有了答案。
从昌也的锁骨,到下巴,到双唇——骨感、粗糙、柔软,不同层次的感受交给了嘴唇、舌尖,愈是向上的吻便愈是热烈。
青葱的二人缠绵,于蔷薇丛旁。坐在草木间的石板上,肉身的爱意相互交织。
“京子,不要勉强自己……”
“那如果我也很喜欢昌也呢?”
“诶?”
京子轻轻地拂过昌也的面颊,将纤细的指头挂在他的耳骨之上,微微揉捏着。就算是此处的细微的血管,京子也能深刻地感受到昌也的心跳。
“京子,你这样我会把持不住的。”昌也重重地呼吸,过度的兴奋让他无法冷静。
京子搂住昌也,又往他脸上的痣轻啄了一下。
“谢谢你爱我,まさ……”
话语未完,昌也凶猛地进击着,朝京子瓷白无暇的肉体落下深深浅浅的吻痕,如同月亮透过叶间洒下的光。
今夜,月色很美。
·
月夜明暗,飘摇的风拂过京子的窗前。今夜亦是难眠的夜。
京子虽然早早就寝,但却盼望着昌也的到来。他真的会来吗?意犹未尽的信件,蕴含着暧昧不清的含义,京子没有把握昌也能够真正地读懂。但冥冥之中,她觉得他会懂。
想见昌也,是为了确定心意。然而,潜意识中的不安却无法隐藏,京子总有预感——昌也不是我这个世界的人。京子想要找到他,接近他,确定昌也的真心。
佐藤家肉眼即见,是大户人家。然而,在这个时代,如此富丽堂皇的家族鲜少,不是前朝遗贵便是当今的建国大人物。同时,自幼起便没听说过父亲提起佐藤氏,京子担心,昌也他们家,就是杀害自己双亲的那一派人的爪牙。尽管这些人,几乎都是走狗一般的存在!但……京子绝对不希望自己或许会爱上的人,是自己的终身之痛的存在。
辗转反侧夜难眠,京子的愁绪又被牵得很远,很远。
……
“是我!昌也!”
直至昌也真的到来,中断了京子的种种想法,她又回到了现实的夏夜——风带着几分日光的余热,伴随着月光的清凉,在树林间和谐地奏鸣。此刻的心跳咚咚!咚咚!虽然还未见面,但京子已经找到她想要的一个答案。
“昌也君,喜欢。”
距离两人确定关系后,夏季也快结束了。
漫长的夏日,两人虽不能时时见面,但是几乎在所有空闲时间都泡在了一起——昌也总爱在长长的午后,趁着父亲午寐,跑去花房找京子——京子每日都在那儿插花。
如今夏天结束,即将到来的是秋冬,幕府之中又有了新的动向,昌也的父亲即将又要返回政治战场之中。今天的昌也又去找京子了,他想替父亲组织一场饯别家宴。
京子听闻,认同地点点头:“是的呢,的确是该这么做。昌也需要什么帮助吗?”
“没有哦。只需要京子也来就好啦!”
“诶?这样真的好吗?这次可没什么理由去打扰了呀。”
“什么打扰?京子,我爱你,我早已将你视为家人了。你出席家宴,有何不妥?”昌也带着毋庸置疑的态度,坚定地说道。
京子浅浅地垂下头,将即将要用到的一支桔梗花放在昌也的手中:“我也爱你,昌也。”
·
终于到了家宴这一天。
京子特地地准备了一尊插花带到昌也的父亲面前。
“大人,这是小女的些许心意,愿您今后都平安。”
昌也在一侧看着,心里甚是欢喜——京子无论是品行还是仪态,总是那么完美。相信父亲大人也会接纳她的。
“父亲,渐入秋季,今夜为您准备了怀石料理。”昌也恭谨地说道。随后便招呼侍女们将精美的器皿与菜肴递上。
京子瞧了瞧放置鱼片的碟子,晶莹剔透的鱼肉之下,器皿的图案像是一朵花。
“这个碟子当真好看呢。”
“京子也喜欢吗?那我可是选对啦。”
逗得京子噗嗤一笑。
酒过三巡,昌也的父亲有些许醉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的事情来。说到在战场上如何威风,在幕府中如何有威望,甚至,提到了所谓的“光荣”。
“虽然现在目前是和平了,但还有很多的前朝余孽咧!不忠者的下场,死路一条!”
“父亲,您醉了!”
眼见父亲越来越激动,昌也连忙过去搀扶住,并且示意京子先行离开。可父亲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尤其是那个京本家族!软硬兼施都行不通的那种人,更是需要惨痛的代价!那个京本家族……!”
和室的门还未掩上,京子可把这一切听的一清二楚。
京本家族……
这么久以来她小心翼翼地寻找的答案,终究还是以最难受的形式水落石出。关上了门,京子却呆在原地,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崩溃地滴落。
为何上天要这样对我?!夺我所爱,却将我最无意义的性命留了下来。为何?究竟是为何!让我一次又一次,见证至亲至爱的生死别离。京子揪着头发,试图让疼痛催促着自己清醒。
“我爱昌也……同时我也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此时的屋内,昌也父亲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昌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那个,松村家的女儿和你年龄相仿,我和松村家关系也好……找个日子你去松村家好好谈谈,是成亲的时候了!”
“父亲!”
“怎么的?这松村……松村家好得很!”
“父亲,昌也已有心上人了!我不要娶松村家那素不相识的女人!”
昌也一气之下撇低了父亲,扭头离开了。一出和室,便看到了坐在走廊里的京子。
糟糕……京子该不会把刚刚的话都听进去了吧。
昌也走近,在京子旁跪下,才察觉到她在哭。
“京子,对不起!对不起!无论刚刚父亲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听进去的!你别担心……”
京子只是摇了摇头,回绝了昌也的一切——安慰的话语、抚摸以及拥抱。
昌也十分愧疚,将京子抱起:“京子,你可以尽管恨我。让你经历了这样一个夜晚,我太不应该了。”
“你放开我!”京子试图挣脱,但是小巧的身型却直接被锁紧在昌也的怀抱中,完全动弹不得。
“在外边会着凉的,我先送你回房间。”
由不得京子挣扎,昌也紧紧地抱住她,直到回到京子的房间。
“京子,听我解释好吗?我绝对会拒绝松村家的邀请的。”
京子长叹,转身背了过去,倚靠在窗子前独自拭泪。
他不明白的。
想到昔日家人们的音容笑貌,过去的记忆又慢慢地浮现,每一声、每一幕,无不在刺痛着京子最柔软的内心深处。
这一切都太痛苦了!
京子哭到眼睛充血,眼泪都快要断绝,哭腔却完全无法控制:“昌也,不可能的!我们是永远都无法在一起的!”
“谁说的?我深深地爱着你,这是一切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昌也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因为松村。而是从一开始,京子就不该与他相爱。
“京子,我爱你。我的心灵,我的肉身,都在爱着你。甚至说,如果你想,现在我也愿意与你一同共享鱼水之欢……”
京子又气又羞,给了昌也一记耳光。
“昌也,一直无忧无虑的,你可真是幸福。”京子顿了顿,“如果我们没有相爱过,可多好……”
昌也俯下身,环抱住京子,嘴巴轻轻地停靠在她的脸颊。
尚未干透的泪痕,全是咸涩酸楚的味道,昌也却忘情地一次又一次亲吻,不顾京子的推搡,只是陷入了一种情爱的魔力之中。
“我说过的,我全身心都是京子的。”说罢,昌也解开了衣带,露出线条分明的肉体,每一块恰到好处的肌肉都是诱惑。他抓住京子的手,带着她划过身体的每一处——嘴唇、喉结、乳头、腹肌……一路向下,达到秘密深处。
“请别这样。”京子紧闭双眼,一切都过于混乱,她暂时无法处理接受。
但是昌也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胯下的性器早已在亲吻京子的时候挺拔起来,他带着京子的手,扣成环,包裹着那根硬邦邦的肉棒,上下地导动着。京子的手心汗津津的,感受着异物的肌理的蠕动,她感到脸上烫得火热。
浅浅的汗湿润着昌也的性器,推动着快感的来临,他大喘着粗气,流出了滑溜溜的体液,弄的京子满手都是。
“哎呀,抱歉……”昌也低头伸出舌尖,缓缓地在京子的之间游动,“想尝尝吗?”
京子红肿着眼,没有回答,但是嘴巴却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含住了食指。
“京子真棒。”昌也继续进行着这场性事。
轻手轻脚地褪去京子的衣裳,像是给水果削皮一般,还原京子最本初、最隐秘的美丽。京子瘦削的身子没有一丝赘肉,骨感身形相当单薄,惹人生怜。昌也凑近她的颈窝,像是吮吸花蜜,情色地亲吻,初经人事的京子知道已经覆水难收,悄然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伴随着昌也的亲昵而喘息。昌也亲吻着京子花白的双乳,舌尖挑动着,让京子柔软粉嫩的乳头渐尖渐硬,像是两颗肉球一般。光是这样京子已经开始颤抖。而昌也的手也没有空闲,双指轻巧地拨开两片阴唇,京子的穴口已然是潮湿,他灵活地在阴蒂上游曳打圈,甚至是向下略过那温热的蜜穴,带着粘液继续着摩挲。几番折腾,京子下意识地合上了双腿,却被昌也用膝盖阻挡住了去路。
“昌也……”
没有回应,只是安慰似的亲了亲京子的额头,昌也的手继续操弄着京子的下体,同时加快了速度。在外界的刺激下,京子的穴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水来,伴随着娇滴滴的喘息,让昌也感到阴茎紧绷得难受,“京子,我可以进去吗?”明知故问的昌也似乎在调戏京子,然而京子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身体每个毛孔都吐息着情欲,穴口的湿润已经做好了迎接昌也的准备。
昌也扶着粗大的阴茎,对准了京子的小穴,生怕有一丝不妥弄疼她。两具身体开始韵律的摆动——起初,昌也只是浅浅地在穴口徘徊,不断有汁液顺着肉棒的抽离而溢出,肉身的开合生出滢滢的水声,微微沁汗的京子在湿润的笼罩下,显现出清澄的色气。
身下的京子迷离着眼,眨巴眨巴,像是蝴蝶的翅膀,纤长的睫毛似乎能扇起一阵风。两人渐入佳境,昌也愈发深入,顶撞着京子的敏感点,一下、两下……京子的呼吸逐渐加重,随着阵阵清晰的酸爽与疼痛达到高潮。两人在性爱的段段高潮中,精疲力竭。
夜已深,云月在天边缠绵。
待到昌也温柔地结束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沉沉地睡去。但枕在昌也臂弯之上,京子又失眠了。
如今,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昌也正在沉睡,京子可以借助外物置昌也于死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没什么不对的。
但当她细细地望向昌也,舒展的眉眼与安宁的睡颜,是因为京子,他才能无所忌惮地保持安心。在爱人旁边,连睡梦都香甜。昌也呼呼地睡着,全然不知梦外的京子是多么痛苦。
她试着双手握住昌也的脖子,但却迟迟无法下手。
不知觉间,京子已深爱着他。
“或许一切都是个错误罢了。”
京子再也睡不着了,悄然地起身,铺纸研墨,留下了几行字句,离开了佐藤府。
她没有再回头,就和那天亲手烧了自宅的情景一样,京子带着伤痕累累的心静静地走了。
·
京子又走到了镰仓海岸。
海浪泛起、退下,今日镰仓的海也是如同那天的模样,一如既往的蓝。但是今日,只剩一双木屐静静地安放在沙滩上。
镰仓的海总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