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稍微想起一点
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48418894.

Rating:
General Audiences
Archive W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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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M/M
Fandom:
SixTONES (Band)
Relationship:
Kyomoto Taiga/Matsumura Hokuto, Hirano Sho/Morimoto Shintarou, Matsumura Hokuto/Tanaka Juri
Character:
Kyomoto Taiga, Matsumura Hokuto, Jesse Lewis, Kouchi Yugo, Tanaka Juri, Morimoto Shintarou, Kikuchi Fuma, Nakajima Kento, Hirano Sho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7-07 Words: 29,798 Chapters: 1/1

稍微想起一点

Summary

㊗️日本七夕&虎子单独主演电影&又见平野紫耀

灵感来自电影「稍微想起一些」
但高强度循环Gum Tape产物
聚焦京北前提下的,其实筒人全员出镜
京北京左右位无差,对应电影的话应该是京北

※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就写了这么长🥺

Notes

稍微想起一点

 

 

#12月3日 大雨

 

被后辈请求一起去剧院的时候,松村没有拒绝。

当然并不是去看表演的。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后,虽然经过数次的翻新加固,作为剧院的功能基本已经得以恢复,但是要应对不断发展的当代音乐剧中一部分过于复杂的布景和机关设置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随着新剧院建成投入使用,这里终究是迎来了彻底退休的这一天。

不过回忆真的是完全依附于人,并可以从具体的物件上彻底剥离出去的东西吗?

这种多少有点哲学味道的问题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的东西。松村很快就重新回过神来,伸手接过后辈递来的改建计划方案。

方案里写满了将这垂垂老矣的旧建筑翻新后能创造出的全新梦想们,但是松村看着那白纸黑字的印刷出来的冷冰冰的平面图,又觉得这像极了一片旧日梦想的墓葬场。

作为改建策划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松村其实很清楚自己不该怀有过多这样毫无意义的感性。

他主动站起身来,拿起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走吧,太晚的话对于剧院的工作人员们会很抱歉。”

后辈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十二月初居然还会下这种盛夏时节一般的滂沱大雨,看起来有种末日电影的味道。

厚厚的云层和冬季本就短暂的白昼叠在一起,明明还是午后时分,天却已经彻底黑成一片了。

马路上早早地亮起了一片刺眼的红色刹车灯,车灯和路灯交织在一起,都被雨水晕染成大大小小的色块。

原本信誓旦旦地主动承担下驾车任务的后辈在看到车载导航上显示一片拥堵的道路时就有些心虚了,扭头看向坐在后座的松村,缩着脖子说大概还是要对剧院的工作人员们“很抱歉”了。

后辈是个对谁的话都深信不疑的天真烂漫性子,很真诚的口吻和表情都足以激起松村其实不该存在的“母性本能”。

他微微抿唇,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说自己倒是知道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路,比起被堵在大路上干等着,要不要试试看赌一把。

后辈果然瞪大了眼睛,从善如流地点头应好,还用无比坦诚的语气表达了对于松村“无所不知”的崇敬。

 

虽然在一连驶过好几条连路灯都没有的歪歪扭扭的小路后,纵然是乐天派的后辈也还是开始面露难色。

“前辈确定……这是可以走的路吗?”

其实比起松村所预想的,后辈对他的信赖还多坚持了一些时间。

松村看着被车的大灯照亮了一片的、仿佛完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云淡风轻地开了口。

“嗯,我以前走过很多次,所以不用担心。”

他隐藏了自己以前真的只是“走”过很多次这条路的事实。

“其实我从前很喜欢音乐剧,所以经常会去那里。”

松村并不是那么喜欢主动提起自己过往的人,不过后辈身上那种让人不由觉得亲近的氛围感和雨天特有的潮湿情绪让他也变得稍微柔软了一点。

“森本君可能不会相信吧,我大学时代甚至还是学校戏剧社团的活跃成员。”

虽然现在每天都穿着死气沉沉的西装制服,习惯了朝九晚五也偶尔加班的生活,完全成为了无聊透顶的社畜。

后辈果然还是不知怀疑为何物的纯天然性格,摇摇头有些夸张地表示说想象一下只觉得很合适,完全不会觉得意外。

“是如果下辈子我转世成了岩井俊二导演的话,一定会邀请前辈出演我的电影的程度。”

但这辈子毕竟只是一个一般社员,不过看起来似乎可以加上“能力出众”的前缀。

这么想着,松村的心情不知怎的变得逐渐轻盈起来。

 

已经能够看到剧院很有辨识度的浅粉色灯牌了,后辈有点孩子气地大声叫好。

车倒是依旧很稳定地开着,在驶过路面积水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车速防止溅起水花打湿行人。即便事实上在这么大的雨里,路上的行人们即便打着伞,也早已经几乎彻底湿透了。

“明明已经到12月了,竟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雨啊。”

关于天气的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其实往往该出现在一段对话的开头,放在一场对话快要结束的地方多少显得有些分量不足。

但是后辈在说这种话时用了很是认真的语气,于是这句感叹听起来倒也不显得突兀。

松村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发出一个轻柔的笑声。

“是十年一遇的、稍微有点异常的天气呢。”

 

 

 

#12月3日 多云时有阵雨

 

虽然“冬天=雪”的概念在整个人类文化中都相当根深蒂固,但是在东京所处的北纬35度附近,其实是很少有那种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冬天的雪”的。

尤其是在这个最近所有的天气主播都会提一句的“数十年一遇的暖冬”,无论是居高不下的气温还是毫无征兆地就下起的细密的雨,都给人一种季节错乱的感觉。

天气预报确实说了这天晚些时候会有阵雨,所以没有带伞出门完全是个人责任。

松村站在剧院的门边,看着被灯光清晰地描绘出点线形状的雨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责任又不完全在松村自己身上的。

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上午的专业课结束后,下午去戏剧社团简单讨论一下学校的新年晚会上要上演的剧目后就没什么事了的松村,要赶在可能会下雨的时间段前回家几乎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来年春天就要毕业的前辈突然来了联络,盛情邀请松村去看自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参与策划的原创音乐剧在这天晚上的试演,还硬是给他戴上了一顶“我可不能错过戏剧社团的王牌的意见啊”的高帽子。

当然松村不是那么势利的人,他会答应下来一方面是盛情难却,另一方面是他确实对音乐剧怀有很浓厚的兴趣。

前辈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结束得太晚的话,自己会负起责任来开车把松村送回家去。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眼看着末班电车时间将近,而松村却只能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拿着自己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的手机陷入完全脱离舒适区的不安的情况。

倒也不是前辈言而无信。

松村会在庆功宴刚刚开始没多久的这个时间就找到机会偷偷离开,单纯是因为确实不善于应付这种社交意味很浓的场合,以及全场他唯一认识的前辈还被一众人围着无法抽身,导致他的处境愈发尴尬了一些。

 

还有更尴尬一点的事情。

庆功宴刚开始的时候前辈特意来找了松村想听听他的意见,但是他只来得及把手里的饮料递给松村就被叫走了,于是松村只能有些手足无措地端着纸杯暂时缩进了角落里。

结果就被另一个同样也只是沉默地斜倚着角落的墙面的金发的陌生人搭话了。

说是金发,其实那人的大半脑袋都藏在了深灰色的卫衣兜帽里,只是露出来的那一点点金色看起来显得更加毛绒绒的,反而有种奇妙的小动物感。

“可以听听你的意见吗?代替你那个不着调的前辈。”

后半句是在说笑,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很显然是前辈的熟人。

松村犹豫了一下。

事实上今晚的音乐剧优点和缺点都很分明,综合评价大概会停留在“略显青涩”这个不算太正面的评价。

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到底只是个门外汉的他若是直言不讳这有些不好听的意见,多少有些失礼。

但终究还是败给了那双小动物一样的眼睛。

松村叹了口气,尽量挑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毛病举例。

“感觉配角的演员似乎没有选好呢,就算确实用覆面和服装尽可能地削弱了存在感,但是声音实在是太过华丽了,压住了主角的风头呢。”

听松村这么说,金色毛绒绒于是隔着兜帽抓了抓自己的后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稍稍别开了看向他的视线。

“那个,虽然有点难以启齿……其实我就是您口中的那个‘不太合适的演员’呢。”

他又重新看向了松村,大概身为演员的人总归比起一个不善交际的大学生内心还是要强大一些的。

“那个和主角有对手戏的幽灵,是我来着的。”

松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就在他结结巴巴地想要道歉的时候,突然有人关掉了房间里的灯,随后松村看到前辈捧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走过来,还唱着生日歌。

松村的生日是在正好差了半年的夏天,怎么四舍五入都不至于被人在这个时间点庆祝生日。

而面前的金发则迟疑了一下,随即摘掉了自己的帽子,顶着一头因为静电而变得张牙舞爪的头发迎着蛋糕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就算是再怎么内心强大的人,在意识到根本只是个门外汉的自己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生日当天、恬不知耻地当面对其专业水平大加批判时,也还是会因为爆发的愧疚感而手足无措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前还三三两两各自聊天的人们都被这突然的生日惊喜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完全隐身在了蛋糕上的烛光无法照亮的角落的黑暗中的松村得以顺利地落荒而逃。

虽然这绝对不是最佳选择,甚至是双倍的失礼行为。

但松村也只能祈祷对方被自己损坏的那部分心情能够被包括前辈在内的剧团成员们精心准备的生日惊喜给修复。

之后再好好通过前辈向对方道一次歉吧。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松村看着似乎变小了一点的雨势而犹豫要不要干脆冒雨跑去几百米外的便利店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松村扭过头去,借着比此前角落里的光线要明亮得多的顶灯,他倒是看清了其实一直被自己误以为金色的头发其实是偏向粉色调的。

但这只是件相当无关紧要的事情,下一秒松村就反应过大地直接倒退了一步,又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反应似乎正戳中了对方的笑点,粉金色的寿星捂着嘴笑了好一阵,才终于想起正事似的开了口。

“那个……风磨被大家灌了三杯啤酒。”

他开门见山地这么说,显然是从前辈的口中得知了原本要送松村回去的约定。

但是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告知这件事,除了让松村心想“果然如此”之外,就只剩下很纯粹的一头雾水了。

对面好像也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或许意外地也并没有松村起先以为的那么性格外向。

“……所以我送你回去。”

在得到其实是受前辈之托的解释后,松村没有再不识趣地推辞。

“那就麻烦您了,那个……?”

很明亮的杏眼眨了眨,像是月亮很短暂地穿越过了一片云彩。

“啊,抱歉,完全忘记要自我介绍了。”

那人倒退一步,对于明显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松村礼仪周正地鞠了个躬。

“我叫京本,京本大我。”

突然想到原来生日歌的第三句中唱到的真的是名字而不是昵称,松村自己都有些意外于大脑这莫名其妙的跳脱性思维。

他也学着京本的样子很端正地浅鞠一躬,交换了自己的名字。

“松村北斗。”

 

在路过地下停车场里设置的自动贩卖机的时候,松村下意识出声叫住了京本,说作为此前有些冒犯的发言的赔礼,请至少让他请京本喝点什么作为道歉。

虽然只是一瓶一百多日元的饮料而已,但这种事情本就是形式大于实际价值的。

京本应声回退了几步,和松村一起站在了自动贩卖机前。他一脸纠结地皱起眉心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按下了其中一个亮着漂亮的浅蓝色灯的按键。

“其实没关系的,您也没有说错什么。我总是习惯性地冒出歌剧腔来,回看录像的时候自己也有发现这个问题。”

这么说着,京本蹲下身子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印着花花绿绿的果蔬图案的纸盒饮料,顺便也一起拿了叮叮当当地掉下来的找零,反手递给松村。

“不过我要是拒绝的话,大概反而会让松村先生困扰吧。”

京本扭头看向松村微微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明明只是被他短暂地捏在了手心里的硬币,落到松村的掌心时却已经完全从冰冷的金属触感变成了带着体温的温暖物件。

“这样的话,那就祝京本先生生日快乐。”

京本咬着还没有戳进去的吸管的一头,吐字随之变得模糊了一些。

“是呢,作为生日礼物来说,比起华而不实的奶油蛋糕还是这个要好得多。”

他总算成功地把吸管戳了进去,并在顺利地喝到第一口饮料后就很满足似的半眯起眼睛来。然后京本站起身来,把那盒对于成年男性的手掌来说其实有些过分袖珍的饮料专门展示给松村看了一下。

“我可吃不了加了那么多糖的东西呢。”

虽然对这句“吃不了”多少有些疑问,但是松村还是没有冒昧地主动问起。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有些心虚地承认了自己其实自从考出驾照后就没怎么开车的京本大概是为了尽快转移话题,主动提起说自己严格控制饮食其实是为了尽可能保养嗓子,毕竟他的梦想是成为被所有人认可的优秀音乐剧演员。

“所以烟酒都不能碰,甚至连碳酸汽水都几乎不喝呢。”

京本看了一眼喝空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垃圾桶而暂且被带上了车、干脆就被安置在了副驾驶上还系上了安全带的饮料空盒,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很真切的愉悦。

“其实果汁饮料也很少喝呢,但是今天是生日嘛,稍微放纵一下。”

虽然京本的本意很显然并不在此,但是从中切实体会到了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音乐剧演员的敬业心理,松村又一次为自己此前那番过于直白的评价感到了一丝愧疚。

“说是‘放纵’,但京本先生还是选择了其中最为健康的果蔬汁。”

他的视线穿过前排座位件的空隙,短暂地落到了那个写着“选用熊本县番茄的100%果汁”的包装盒上,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会听起来有所歧义。

“啊……这个的话。”

京本很认真地看着前方,但是声音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柔软的鼻音。

“其实只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番茄才选的它。”

看来是个比松村想象的还要更坦率的性格,以及那点鼻音大概是类似羞涩的情绪引发的。

松村不由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那就祝京本先生明年生日还能吃到更美味的番茄。”

虽然松村本人完全没法理解这种有着一股过熟的南国水果味道的果实究竟“美味”在什么地方。

但是他也不至于不解风情到非要当着京本的面又说出这么冒犯的话来。

 

 

 

#12月3日 大雪

 

完全无法理解番茄的“美味”的松村唯一感到困扰的就是站在超市里摆着不同品种的番茄的果蔬区时,即便超市的员工很热情地介绍说可以品尝后再选购自己最喜欢的品种,他也完全无从下手。

他不由地怀疑了一下自己一时兴起想到的念头究竟有没有可行性,但毕竟其他的材料早已经准备齐全,现在再打退堂鼓也没什么意义了。

最终,松村还是采取了最原始的办法,“以貌取人”地选择了看起来最为漂亮的那个品种放进了购物篮。

事实证明这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在小心翼翼地把番茄一一切开,又仔细地把它们在特意控制了糖量制作的小芝士蛋糕上拼合成花朵或是爱心的形状用作装饰时,即便是完全不觉得番茄美味的松村也必须承认,至少在外观上,番茄是为数不多可以和最经典的草莓都一拼高下的甜点装饰品。

至于味道么。

松村相信身为番茄爱好者的京本一定愿意原谅他这种用番茄取代草莓的行为。

 

其实在一年前和京本误打误撞相识的当下,松村是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后续的联系的。

但是他对于音乐剧的爱好,以及京本怀揣的成为“最顶级的音乐剧演员”的梦想,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在剧院里又见了好些次。

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台上台下的位置关系,职业素养很到位的京本最多也只会在谢幕的时候才会脱离自己饰演的角色,并且偶尔和在台下鼓掌的松村正好对上眼神。

但是托毕业后还坚持做着音乐剧这一行的前辈的福,松村成为了为数不多被允许进入后台见学的外部人员,即便事实上他并没有打算像前辈一样在未来投身这个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有些太过华丽了点的世界。

结果是除了确实学会了一些关于舞台制作的经验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和京本混了个至少彼此都能顺利地把脸和名字对号入座的、比起“陌生人”要稍微升级一点的关系。

当然,这是从完全客观的角度进行的描述。

从更加主观一点的视角来说的话,大概是被京本在说起自己的梦想时那种闪闪发光的氛围感打动了。松村一直没有忘记那晚短暂的对话,也在亲眼见证这一年来京本开始在不同的音乐剧里担任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后,擅自像是长久以来的友人一样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开心。

简单粗暴地概括一下的话,松村自觉这大概是一种可以被称为“粉丝心理”的感情。

当然,一般而言作为“粉丝”是没法在“偶像”生日的当天见到对方的,更不会僭越地亲手制作一个完全不及甜品店的精致度的小蛋糕,并且真的能够送去给本人品尝。

 

“很好哦,看到这么主动追求的北斗,简直有些感动呢。”

松村家附近有家很小的居酒屋,店里轻松闲适的氛围感甚至比他自己租住的学生公寓还要有“家”的感觉。于是在他自然而然地成为常客的同时,看起来人就很温柔的店主也成为了松村亦兄亦友的存在。

所以在松村前些天其实是有些突发奇想地提出要亲手做一个为了保养嗓子而习惯性忌口的京本也能吃的小蛋糕作为生日礼物的时候,店主用有些过度夸张的欣慰语调表达了赞同。

“年轻人就该勇敢地去追求爱情嘛!”

虽然并没有完全理解“粉丝心理”的意义的店主擅自将其曲解成了大众化的恋爱感情。

但是在这种地方纠结也毫无意义,松村很干脆放弃了可以预想到的对牛弹琴。

“说着这种话的高地先生自己又怎么样呢?”

比起二十岁刚出头的松村当然算不上年轻,但是和店里大部分四五十岁往上的常客相比,这位也不过三十几岁的、还长了张根本看不出年纪的脸的店主其实同样也远远不到能把“你们年轻人”挂在嘴边的年纪。

店主完全不正面回答问题,却很热心地提议说既然松村前不久考出了驾照,那自己愿意友情借他一辆“南瓜马车”,以便他打扮华丽地去“见王子”。

 

虽然其实并不打算毫不反抗地就接受店主把自己定义成灰姑娘的武断,但是在出门看到对于12月初的东京来说实在是太过罕见了一些的鹅毛大雪时,松村还是选择了妥协。

明明去年今日的新闻里都在大肆报道数十年一遇的暖冬,还下了一场季节错乱的大雨,今年居然就能矫枉过正地冷成这样。

松村小心翼翼地拎起装着蛋糕的纸袋子,快步绕到剧院的侧门,在和已经认识他的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后就走了进去。

这天是休演日,没有观众的剧院空旷而安静。

不过朝着舞台方向一路走过去,就逐渐能够听到模糊不清的音乐声了。

下周就是首演,剧院门口的公告栏上写着的“今日休演”当然不意味着演员们真的可以休息,反而是比需要保存体力的正式演出期间还会更加辛苦的日程安排。

虽然算得上半个“关系户”,松村还是没有神经大条到能想都不想地就推开门走进去的程度。

相反的,虽然地面上厚厚的地毯足够吸收一双运动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但松村还是在靠近门边时有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最后站定在门边上,透过开着一道半人宽的缝隙的门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他来的时间似乎正赶巧,完整的带妆排练刚刚结束,演员们几乎都聚在了灯光明亮的舞台上,正听着担任主演的那位小有名气的音乐剧演员说着什么。

而松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从那一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演员中找到了京本。

倒也不是“粉丝”在寻找“偶像”这件事上有什么天然直觉,更多的是因为在最后一幕是以女装登场的京本穿的是和身边一众的武士打扮完全不同的华丽和服。

 

眼见原本站得笔挺的演员们稍稍松弛了下来,又彼此鞠躬,松村想大概这一场的排练将要结束了,于是快走几步,绕到了没法从门口看到情况的拐角处。

包括京本在内的、还不到主演级别的演员们是共用一个大休息室的,而按照京本一直以来的习惯,比起和大家一起挤挤攘攘地回休息室,他会特意朝着反方向绕一圈,先去更远一点的洗手间简单洗个脸再回去。

松村所在的拐角处就是京本的必经之路。

虽然并非那种喜欢用明目张胆的惊喜形式给人庆祝生日的类型,但是毕竟对象是京本,松村觉得这种程度的“不像自己”似乎也在合理范围内。

何况还能借此避开他最不擅长应对的、一众并不很熟悉的人们多少会发出的起哄声。

松村屏气凝神地听着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默默计算着不至于让“惊喜”变成“惊吓”的出现时机。

但是就在他下定决心要走出去的前一秒,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对了大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声线,爽朗中还残留着一点青涩感。虽然是用的敬语结句,但对于京本的称谓却透着自然的亲昵,比起措辞的略显失礼,似乎还是撒娇的意味更胜一筹。

京本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大概是源于他转身去看说话人的动作。

“这么一说还真是呢,生日当天在舞台上被杀死三次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明朗的笑意,引得开口叫住他的那人也一并笑起来。

“被杀死三次也就意味着重生了三次嘛,很合适的。”

那人的笑声很有辨识度,于是松村总算想起这大概就是几个月前自己就曾见过的那个来剧团面试打工的混血高中生。很显然确实实力出众的高中生通过了面试,还破格被允许参演了这部新音乐剧。

“总之祝大我生日快乐,因为公演期间要控制饮食所以大概不行,但是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吃拉面作为庆祝吧!”

松村听见京本笑着应声,大概还用力拍了两下高中生的肩膀。

“我一年可是只有一次放纵饮食的机会呢,可以的话想吃更加精致一点的东西啊。”

但京本的句尾心情很好似的微微扬起。

“但是好吧,既然杰西是今天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今年份的破例就给你了。”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吗?”

店主皱起眉来看着松村,以及他面前那块已经因为一路的磕绊而有些不成型的小蛋糕。

松村不知该怎么回答,干脆沉默地低着头,拿着店主递给他的小叉子胡乱戳着已经和芝士层混在了一起的、连外形都看起来不那么漂亮可口了的小番茄。

店主似乎多少有点洁癖,在看到松村快要把蛋糕戳成番茄味芝士酱后总算是忍不下去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破坏行为。

“失恋也不可以这么对待食物的。”

松村倒是能直视着店主的眼睛,一脸认真地纠正说自己并没有“失恋”。

他只是很清楚京本在饮食控制上有多么严格,所以既不想扫正兴高采烈的高中生的兴,也不想让京本困扰,才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是这么解释完,松村就看到了店主皱起眉来,一脸无法苟同的样子。

“北斗你啊,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温柔了。啊,这么说有点像是在夸你,其实是‘总会想太多’的意思哦。”

明明无论“三思而后行”还是“考虑周到”都是非常正面的形容,但是店主很有长辈风范地一叉腰,说起了什么“过犹不及”。

“在很多事情上还是要拿出‘山不向我来我便向山去’的气势才行呢。”

这么说着,店主拿了把新的小叉子戳起半颗小番茄,以身作则地示范了主动和坚持能够创造的“奇迹”,把那沾着芝士奶油的果实送进了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松村的嘴里。

特意调味清淡的自制芝士酱当然完全盖不住番茄特有的厚重酸甜味,尤其是松村完全凭借外观选购时,还真的误打误撞地选中了番茄味最浓郁的那个品种。

眼见松村的脸皱成了一团,店主便倒了杯水给他,然后笑着说很多事情其实就和番茄一样,光是“以貌取人”地擅自定夺的话误差就太大了,非得真的去做一做才行。

“就算结果只是发现它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加难吃吗?”

松村苦着脸试图用冰水麻痹自己的味觉,一并受到牵连的还有他的吐字。

店主于是又塞给他一颗柚子味的润喉糖。

“但是京本先生可没有先入为主地讨厌北斗吧?”

店主有些狡猾地偷换了概念,还对着松村不知怎的颇有点偶像气质地眨了眨眼睛。

 

等松村又一次来到剧院门口时,已经将近12点了。

不放心松村在大雪天的夜晚一个人开车的店主好心提出了要送他,但是店里这天好得出奇的生意让松村不得不就着一杯无酒精的柠檬苏打等了比预计的还要久得多的时间。

不过好在根据此前了解到的时间安排,最后一场排练结束大概会在十点,加上一定还会有的简单反馈会议和收拾整理的时间,松村确信京本一定还留在剧院里。

在工作上有点追求完美的人在公演在即的时期是不会以生日为借口就松懈的。

果然,在松村熟门熟路地走到练习室的时候,便透过半开的门看到了里面已经换上了深色运动服的京本依旧在对着镜子练习。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京本的眼神在循声扭过头来的那一秒钟内就从角色切换回了本人,随即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松村怎么大晚上的还跑来这里。

“因为有话一定要在今天对京本君说。”

迎着京本有些疑惑但又透着一点明亮的笑意的视线,松村顺利地送上了生日快乐的祝福。

京本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松村君这么晚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听见京本打趣说自己莫不是要连着两年都在自己的生日当天担任松村的司机,松村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连连摆手说自己当然不会这么麻烦京本。

“真的只是想和京本君说生日快乐而已。”

松村偷偷瞥了一眼挂在练习室墙上的时钟,11:58,是个不错的时间。

“因为没能成为第一个,所以决定干脆成为在京本君生日当天最后一个说生日快乐的人。”

他不是擅长直说这种话的人,不由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京本笑得眉眼弯弯,又开玩笑似的伸手向他讨要生日礼物。

其实是真的有精心准备好礼物的,但是回想起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小蛋糕,松村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颗已经被体温捂热了的润喉糖递过去。

“降级了呢,明明去年还是更贵一点的番茄果汁。”

虽然这么说着,京本倒是带着一脸开心地拆开包装纸把糖送进了嘴里,随即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不过润喉糖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大概才是最好的礼物。

松村鬼使神差地举起一只手来,一脸认真地发誓。

“明年的生日,我一定会送京本君更好的礼物的。”

他想大概是习惯了早睡的大脑在这个午夜时分变得不太清醒了吧。

 

 

 

#12月3日 阴

 

送出的生日礼物得到的评价是“从实体的食物变成了精神食粮”。

京本是那种即便只收到了一颗因为体温而有些融得黏糊糊的润喉糖都会表现得出离喜悦的类型。这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个很好的性格,不过偶尔也会像这样,导致松村特意去买来的那两张京本最近时不时会提及的那支地下乐队的演出门票,显得好像也没有比一颗糖要高级上多少。

松村自诩是个大部分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过京本不知是人如其名真的有野生动物的直觉,还是在这几年逐渐密切起来的交往中已经把他差不多摸透了,在感知到松村那一闪而过的失落情绪后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些,还伸手把他的脸揉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

“只是本来以为北斗今年也会很可爱地邀请我去吃些什么,所以有点意外而已。”

对于自己是个很容易被哄好的人这一点,松村是有自知之明的。

即便他也很清楚京本其实对于大抵的主动亲近都是来者不拒的,只是因为猫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才让他显得完全不像那种所谓“滥交”的类型。

但是得到京本理所当然给出的允诺,松村还是不争气地浑身轻飘飘地开心了起来。

 

和前两年相比,虽然阴云密布的天空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被认为是好天气,但是总归是比起猝不及防的大雨、来势汹汹的鹅毛大雪都还要温柔得多的天气。

或许是因为一年到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永远保持恒温的剧院里待着的关系,京本对于季节的感知度好像真的比较迟钝。

在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了约定俗成的碰面地点的剧院门口见到,比起特意配合着乐队的现代摇滚风格打扮了一番的松村,京本只是在毛绒绒的浅色外套底下穿了件怎么都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单薄长袖衫。

松村犹豫了一下自己和京本的关系有没有亲近到足够在对方的生日当天,在互相问好后就直接切入吐槽模式。

京本倒是没有像他一样想那么多,很直白地就表达了对于松村的服装品味的肯定,并且自己就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去。

“其实我的不少衣服还挺贵的来着。”

虽然京本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但是他的家境绝对不会差这件事,通过这几年间的往来,松村也基本能够确信了。

毕竟没还有到主演级别的音乐剧演员那点微薄的工资是不足以支撑起在东京的生活的,但是京本却从来没有打过零工赚取生活费,而是尽可能地一直泡在剧院里研磨自己。显然多少都是有一定的家底支撑着他一心追梦的。

事实上松村甚至还听到过有人在背地里说京本是“啃老的小少爷”,语气里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让他听了浑身不舒服。

明明都说一个人的出身是没法选择的,但是这个在“穷人孩子早当家”的励志故事中被理所当然地当做值得鼓吹的要点之一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一旦主角被替换成“出身富贵的天之骄子”时就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负面因素。

松村想既然连自己都会听到这种声音,那么身为当事人的京本必然在这些年间听到过更多次了。

即便如此,京本还是能够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可能又会被人嚼舌根的话,让松村反而不由地愈发心生敬意。

“但是杰西总说我能把两万日元的衣服穿出只值两千日元的感觉。”

京本并不怎么真心地抱怨着高中生的口无遮拦,末了又说不过自己会把这种话理解为对自己的亲和力的肯定,所以很大度地一直选择原谅对方。

 

松村能够理解京本会这么说的原因。

亲和力对于京本来说其实是一种有些微妙的东西。

京本天生就拥有着极具辨识度的、绝对不会沦于平凡的音色,还长了一张就算只是上了最浅淡的妆容也还是存在感出挑的精致面容,是生来就注定要被万众瞩目的那种人。

但是对于一个音乐剧演员来说,尤其是京本尚且年轻,他的实力和经验都还不足以支撑他成为绝对的主演。这时,就会如同松村在初见他时给出的有些冒昧的“压住了主角的风头呢”的评价所言,他的天生光环反而就成为了他的最大劣势。

所以在大部分人都试图打磨出自己的“主角光环”的这个时期,京本却始终致力去学习成为一个平凡庸俗的“普通人”。

这种甚至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参考的事情一直让京本无比苦恼,虽然他并不会将这些东西直白地说给只是素人的松村听。

但是只要是一直看着京本的人,松村想大概谁都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所以在几度被京本开玩笑地问“北斗到底喜欢我的什么地方啊”的时候,松村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而没法坦言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其实就是京本正努力想要摆脱的那种天生就光芒闪耀的地方。

 

在这个意义上,其实好像可以理解京本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地下乐队。

据京本介绍说乐队的成员有好几个都是音大的毕业生,做出的音乐质量也相当高。一直以来也不是没有唱片公司的人来挖掘,但乐队不知为何一直婉拒了大众出道的机会,而是很坚持地守在这比起剧院来还要小得多的音乐酒吧里,完全沉浸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京本不是第一次来了,他熟门熟路地领着松村到了入场口,找到一个正低头玩着手机的工作人员,在一句“不好意思”后就把两个人的门票都递了过去。

似乎是会在入场时把门票换成一个印着乐队名字的橡胶制的手环和一张饮品兑换券的固定模式。

工作人员是个看着和松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像是那种很常见的大学生兼职。

那人接过门票,随即例行公事地问他们要不要看看演出的周边商品。

是比起想象的要低沉沙哑一点的声线,和看起来其实略显瘦弱的骨架有点格格不入。

京本点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周边宣传单很认真地研究起来。

大概是为了节省成本,宣传单的尺寸很小。

松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敢凑过去和京本脸贴脸地一起看。

但是在一边盯着京本看在另一个意义上又让他觉得有点害羞,于是松村干脆把视线投到了正在桌子的抽屉里翻着手环的工作人员身上。

和松村自己也曾在剧院里做兼职时候会被要求尽可能打扮得“不起眼一些”的规矩不同,眼前的这位大学生穿得反而更偏向于“张扬”。

他带着顶有字母刺绣的鸭舌帽,染成银色的头发从帽子底下戳出来一点,和耳朵上挂着的那些闪闪发光的耳饰似乎还挺搭配。身上穿的是季节感完全失常的宽松的短袖T恤,而从大领口中露出来的从脖子到锁骨的位置上还有一大片彩色的文身。瘦得骨骼分明的手指上戴了好几个沉甸甸的金色戒指,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把那纤细的手指给压断似的。

总之是比起工作人员更像是乐队粉丝一样的打扮。

就在松村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的同时,京本似乎终于做好了决定,大学生也顺利地找到了新的手环,于是三个人的视线在某个中间点正好撞在一起。

“文身贴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京本指着宣传单上的某个角落给松村看,后者顺着看了眼,随即意识到原来大学生脖子上的那文身其实就是周边的文身贴而已。

松村知道京本当然不是那种需要征求自己的意见才能做出决定的优柔寡断的性格,于是只是回了一个不置可否的鼻音,倒是眼前的大学生不知怎的,闻言突然开启了专业推销员的模式。

他很积极地从一边的纸箱子里拿出一包只是用塑料纸简单包装的文身贴递给京本看,又语调热情地说这次的文身贴是乐队里正在美术大学念书的成员自己设计的,就算只是作为艺术品留着没准以后也能成为高价藏品。

京本被逗得笑起来,倒是真的很爽快地答应了要多买一份。

“那我再多送你们一份吧,不要和别人说哦。”

大学生给出的理由是觉得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而自己对于好看的人一般比较温柔。

这倒是很符合大众对于一部分大学生的刻板印象了。

 

要求这种两三百日元一张的文身贴要有多好的质量本来就是奢望。

演出还没结束的时候,贴在京本脖子上的那支玫瑰就已经变成了七零八落的色块,只是稍稍擦一下流到脖子上的汗水,那或红或黑的色块就能够沾满手心。

当然,其实对于平日里也不可能往身上用这些东西的京本来说,这种持久度极差的贴纸可能反而正好。

除了他似乎是对于文身贴中用到的什么材料出现了过敏反应这件事。

反而是松村先注意到的。

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不足以他完全看清京本的皮肤状况,但是京本在无意识间频频抬手的动作多少让他有些在意,于是走到地铁站入口的时候,松村借着明亮的灯光稍稍留心注意了一下。

京本脖子上的玫瑰图案几乎已经完全剥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抓挠出来的交错的红痕,以及更大范围的明显的红肿。

“啊,大概是过敏?”

京本自己倒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还说自己其实有挺多乱七八糟的过敏原,但他又偏偏连那种最小的药片都不会咽,所以症状不是特别严重的时候干脆一般选择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么说着,京本也还是没放下试图抓挠止痒的手。

过敏引发的那种酥酥麻麻的痒是潜藏在皮肤之下的,好像不管怎么抓挠都没法完全止痒,于是最后京本有点孩子气地从鼻腔里挤出两个哼哼声来。

松村知道京本依旧和父母住在一起,也知道那是距离这里即便开车也要花上不少时间的所谓“富人区”,而眼下,对自己下手有点没轻没重的京本已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抓出血来的气势了。

于是他不得不暂且忘记礼貌和社交距离,总之先伸手抓住京本的手腕暂且阻止了他的“自我伤害”行为。

“那京本君要一起回我家吗?”

他家里一直常备的医药箱里有对一般性的过敏反应起效的外敷药膏。

但京本好像没有想那么多,又或者是想得太多了。他盯着松村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看了一阵,然后歪歪脑袋,至少看起来是一脸纯真地对着松村发问。

“这算是……北斗在追求我的意思?”

松村也确实无从判断京本到底只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本就时不时有些脱线的思维使然。

但总之引发了松村的动摇是不争的事实。

他在京本明亮的眼神里慌不择言。

“如果是的话,京本君要考虑以后也和我一起住吗?还会离剧院近很多。”

 

 

 

#12月3日 小雨

 

其实松村不是那种很快就能适应和人同住的生活的人。事实上京本也不是。

但是随着松村大学毕业,要找新的住处时,京本倒是很热心地陪着他转了好几个房屋中介店,最后一起决定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还算令人满意的公寓房。

而作为“从家里搬出来开始独立生活”的预习,京本很名正言顺地打包了点自己的行李,搬来和松村一起住了。

不过只是看起来很像“同居”的,姑且在名义上是被称为“暂时借住”的状态而已。

意外的是两个人的生活节奏正好处于同步或者干脆完全错开的模式,所以反而歪打正着地让他们的同居生活比预计的要融洽不少。

毕业后,进入了业界还算有名的创意设计公司就职的松村算是从一个不那么典型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相当典型的社会人。怀着朝九晚五的理想,但是难免(尤其是在刚刚入职的新人时代)有各种计划之外的加班。

而身为音乐剧演员的京本毕竟还是有着一个“演员”的后缀,虽然不及那些反而在节假日会因为各种特别节目而更加忙碌电视明星们那么典型,但也绝对是和普通社员完全不同的、在以几个月为一个周期的公演期间穿插几日连休的模式。

再加上京本一心投身音乐剧的这些年付出的努力并非徒劳,在被选中出演一部相当有名气的音乐剧中的男二号后,几乎一整个秋天,他都在满日本地跑。

好在两个人都是“忙碌是好事”的价值观的支持者,而这个时代发达的视频通话技术也让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没有对抽象的关系性产生什么明显的负面影响。

 

巧合的是音乐剧在11月的时候正好回到了东京的剧院上演,而大千秋是在京本生日前一天。

松村的上司是个意外地温柔随和的人,又对他的工作能力相当赏识,在发现他这一年来都还没有休过假的时候还专门来提醒他记得在年底前把年假消耗一下。

于是松村顺理成章地就把约定去看音乐剧的那天和京本的生日给一并空了出来。

而这大概是他们的假期第一次得以完全重叠。

音乐剧结束后,松村久违地绕到剧院的后门进去,又凭借记忆找到了公共休息室。结果被告知京本如今已经拥有了专属于自己的休息室,被好心地指路后还被对他们的关系多少心里有数的几个人演员笑着调侃了几句。

公寓其实离剧院不远,这本来也是让他们最终敲定的原因之一,所以考虑到第二天反正能够完全放松地度过,他们一拍即合地决定干脆走回去。

 

才走到一半,原本就有点阴沉沉的天忽而就落下了几个雨点来。

“莫非,北斗事实上是雨男吗?”

京本用的并不是有些抱怨的语气,而是带着点明朗的笑意。

或许是至今为止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音乐剧顺利落幕这件事让京本的心情比起往常时候还要更好的关系,又或者多少还是有一点“小别胜新婚”的影响在,总之京本嘴上这么说着,却一下子抱上了松村的手臂撒娇似的摇晃了两下,末了又蹦蹦跳跳地走到松村的前面去,他那头为了角色而留到了及肩长度的棕发于是随着他的步伐也一起摇摆。

深夜的非商业地带很安静,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松村也能够清晰地听到京本哼唱的歌词。

“每当呼唤你的名字,就会发现,那是多么美好的名字。”

是比起松村第一次看京本表演的时候要收放自如得多了的歌声。在这种深夜时分,还是在没什么人的大马路上唱,多少显得有点过于奢侈。

“大我。”

松村其实依旧很少会对京本直呼其名,他想大概是自己对京本始终怀揣的那种“粉丝心理”作祟,总觉得自己不该连底线的敬称也一并完全省略。

但是歌本就是一种叙述方式,而京本正好是最精于此的专业音乐剧演员。所以松村能够很准确地捕捉到突然唱起这首歌的京本的心思。

京本果然应声扭头,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但好像选错歌了呢,毕竟北斗就是星星。”

松村挑挑眉,但是并没有急着接话,只是耐心地等着京本把话说完。

后者猛地停下了脚步,又转过身来面朝松村,对着他张开了双臂。

“所以不能躲开星星了呢。”

松村花了几秒钟时间回忆起这首比他的年纪还要大的歌的歌词,然后上前一步,如京本的愿给了他一个正适合这甚至没有打伞的冬日雨夜的温暖的拥抱。

 

在前一晚因为突发奇想而干脆在回家的半路跑去KTV唱几个小时的歌的后果就是,松村原本做好的京本生日当天的约会计划因为两个人双双睡过头而直接被报废了。

不过懒洋洋地在床上躺一整天,对于这个还下着小雨的假日来说也不算失礼。

京本打趣说他们像是那种得了“春游前综合症”的小学生,并且还是相当的重症患者。

松村闻言也跟着笑起来,随即忽而想起了什么,问京本有没有在从公寓到地铁站的途中会经过的那个小公园里见过一个总坐在长椅上等着谁似的的少年。

京本显然也是有印象的,点点头说自己还和对方搭过话。

“因为实在是很好奇那孩子一个人在做什么,就忍不住去问了。”

虽然其实非要说的话是和松村一样更偏内向的性格,但是在一些小事情上,京本那种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就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脾气往往更占上风。

所以在即便好奇也不会真的主动去和陌生的少年搭话的松村面前,京本可以很坦然地流露出神采飞扬的骄傲感来。

“结果他说是在等朋友呢。”

因为从来没见过那位“朋友”,京本还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看起来有些可疑。

不过那少年倒是对京本完全没有戒备心的样子,一股脑地就把自己在等待的那个朋友的事情都说给了他听。

“他说是从小就认识的玩伴,但是对方在小学毕业后搬回了名古屋的老家。但是因为还是会时不时就联系他说要来找他玩,所以在约定的日子,那孩子就会在那里等。”

京本说到这里,突然反问松村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见后者有些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歪歪脑袋,笑着说但即便如此自己也还是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毕竟是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孩呢,要是那样的天使小孩也会撒谎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松村扑哧一声笑起来,突然冒出个主意。

“这样的话,要一起去看看吗?或许那孩子今天也会在等他的朋友呢。”

大概是和京本在一起久了,或多或少地被传染了一点容易异想天开的性格。

 

这天毕竟是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需要上班上学的周五,所以当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的两个人真的看到打着一把印着小熊图案的透明雨伞、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的少年的时候,惊讶还是不可避免的。

“不去上学吗?”

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搭话的主要原因是不放心穿得看起来相当单薄的少年就这么坐在那里等,好奇心则是其次的。

少年抬起头来看两个人,他似乎还记得京本,亮晶晶的眼睛笑成了一双月牙。

“是啊,紫耀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买好了来东京的长途巴士票,所以我就来等他了。”

其实关于少年口中的这位友人到底是否现实存在都是个不确定的事情,不过他的口吻实在是很笃定,再加上明亮又真诚的眼神,让人不由地就选择了相信。

“但是在这里等很冷吧,还下着雨呢。”

虽然松村平日里并不是会主动和陌生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搭话的性格,但是有京本在身边,好像就是更容易鼓起勇气一点。

少年倒是个不怕生的人,他把视线从京本转移到松村身上,还是扬着一张比春天还要明媚的笑脸。

“没关系,他肯定马上就会到了的。”

说着,倒是有些少年老成地反问起两个人莫非上班也能和上学一样轻易地就能请到假。

“请假理由是写的约会吗?”

少年的口吻非常认真,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有些好奇,引得京本忍不住笑起来。

“请假理由是想要和很重要的人一起度过一天呢,和小慎是一样吧。”

京本很大方地牵起松村的手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少年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成年人才会有的含着各种无聊的复杂情绪的眼神,只是很纯粹地笑着。

 

结果两个人被少年的一句“祝哥哥们约会愉快”给打发走了。

但是出门本就只是一时兴起的他们对于将错就错地重启原本的约会计划果然还是都没什么兴趣。

想了半天,松村突然想起地铁站边上最近新开了一家超市,于是京本一锤定音,说那就把那徒步十分钟的超市作为他们约会的目的地。

午后的超市没什么人,在一起推着小购物车漫无目的地穿越在不同的货架间时,突然意识到一起逛超市好像是很典型的小夫妻日常,松村于是又不由地萌生了一点喜悦夹杂害羞的奇妙心情。

京本对于自己的管束依旧很严格,但是这天是他的生日,又是漫长的公演期结束后的第一天,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在今年给自己的“放纵日”。

松村倒是还能计算着冰箱里的库存而往购物篮里放了一些蔬菜水果,京本则几乎一直在零食区流连忘返,挑选自己今年份的“罪恶”。

最后是在看到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起的棱柱状纸盒时,京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拉了拉松村的袖子,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对他笑。

“这个饼干看起来有点像那孩子呢。”

京本表现得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国民零食似的,于是松村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在京本为了自己的音乐剧梦想而严格控制饮食前,他也一直是个在饮食上被过度保护的小少爷的事实。

这么想着,松村又有点不争气地被可爱到了。他想如果早个十几年,京本一定也是那种天使一样的小少年。

“要买一盒吗?如果他的朋友到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分享了。”

当然松村必须承认,其实他并没有像京本那样对于少年口中的那位友人的存在如此深信不疑。他只是很清楚自己这么说一定能够让京本露出灿烂的笑容而已。

最后这盒小熊饼干顺利地被交到了两个少年的手上。

虽然一大清早就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长途巴士,一路换乘后又冒着雨连伞都不打地就直接从车站跑来了这里,但或许是年轻又或许是友谊的奇妙魔法,那个像是刚刚进入变声期而有点声音沙哑的少年完全没有露出什么疲态,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用小熊饼干玩上了用嘴接食物的无聊游戏。

得到的回礼是从名古屋一路过来的少年从包里翻出来的一个挂着一个小铃铛的、主体正好就是小熊饼干模样的发绳,说是在等车的时候随手在车站的扭蛋机里扭出来的。

京本很开心地用它把自己那一头还没有剪短的头发扎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团子。

 

 

 

#12月3日 晴

 

发绳上的小铃铛发出的叮当声永远会让京本想要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吓一下松村的计划宣告破产。

即便如此,经过了从棕色染成粉色最近再染成了金色的一整年,京本依旧还是坚持着用这根已经有些松了的发绳扎起最近又长长了一些的头发。

京本其实有很多好用的发绳,事实上在舞台剧的排练期间,因为不想让铃铛声影响工作,他也会特意换一根新发绳。

但是只要是在完全的私人时间里,在松村的记忆中,京本好像一直就只用着那根来自扭蛋的小熊饼干发绳。

松村还打趣过京本明明看起来像是有着非常善于始乱终弃的任性脾气,但意外的是个非常长情的人。

结果被京本的一句“北斗是在担心我会抛弃你吗”的反问堵得哑口无言。

虽然提起来的话一定会被京本吐槽完全没有感受到,但是在松村的自我认知中,在和京本发展为恋人的过程中,他真的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主动。关于这一点,松村相信居酒屋的店主也能为他作证。

所以会有一定程度的患得患失,松村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

京本是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天生的明星,而他不过是台下千千万万的普通观众中的一个。就算京本已经坦率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现给了他看,先入为主又根深蒂固的“粉丝心理”还是会让松村时不时地怀疑眼前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虚幻的美好梦境,而他只是误入了一个苏菲的世界。

但京本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偶尔会开玩笑地咬住他的手指时,那陷入皮肤的坚硬的虎牙的触感也是真实的。

 

被一串轻盈的叮叮当当从身后靠近,然后猛地抱住的时候,明明用着完全一样的沐浴露但香味就是更加好闻一点的京本的气息整个笼住了松村的全部感觉器官。

京本像是小动物似的把自己的脑袋在松村的脖子上蹭来蹭去,顺利地把自己的头发蹭得乱蓬蓬后就呼呼地笑起来,末了用带着黏糊糊的鼻音的语调和他说话。

“其实不来也没关系的,北斗最近工作很忙吧。”

这天是京本梦寐以求的首次由他担任主演的音乐剧的公演初日,和京本的生日完全重叠的这个巧合多少有点命运的味道。

松村透过半拉开的窗帘看向窗外,这天似乎还是自他和京本认识以来度过的四个生日中第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他敲下回车把编辑好的邮件发送了出去,然后扭过头去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京本的侧脸。

这次要出演的角色是一只猫咪,所以比起往常会在公演期间严格控制体型,这次京本反倒是特意保留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肉感。

不过用松村被京本吐槽有些过于奇妙的比喻来说的话,从手感来说那不是猫咪,而是“像深海鱼一样”的软软弹弹。

“因为不是黑心企业,所以有给我批假呢。”

大概是和京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偶尔松村也会被传染这种带着鼻音的黏糊糊的说话方式。

他说话的时候热乎乎的吐息全都打到了近在咫尺的京本的脖子上,引得后者不知道是痒还是害羞地整个人都缩了缩,然后干脆就着松村揽着他的腰的手顺利地整个钻到了松村的怀里。

像是粘人的家猫一样。在这个意义上,敬业的音乐剧演员果然会在公演期间提早就做好入戏的准备。

两个人的体型差异其实并没有那么显著,所以虽然京本很努力地弓起背来试图把自己团成一团,但他的头顶还是一直蹭着松村已经努力抬高了的下巴,导致后者说话的声音里好像都被戳得多了几分毛绒绒的感觉。

“我一定会从头到尾好好欣赏变成猫咪的大我君的。”

京本笑起来,发绳上的铃铛也跟着一起愈发欢快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像是猫咪脖子上的铃铛。

“这样听起来就变得像是什么奇怪的Play了呢。”

嘴上这么说着,京本倒是一点没有要收敛自己脸上的灿烂笑容的意思。

在公演期间,尤其这天还是公演初日,不在京本身上留下任何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的痕迹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是京本总是喜欢在这个前提下恶作剧心理爆发地一直逗松村。

松村抓住京本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开心似的捏着他的手指掰开又合上,最后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了京本的,顺利地和心领神会的人十指相扣。

“总之,生日快乐。”

 

同样的祝福语在晚上的演出顺利结束后,在几乎已经成为了专用场所的公共休息室里,又被不同的人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期间还有一个从大洋彼岸打过来的、来自去了美国留学的混血大学生的视频电话。

电话里是口音纯正的“happy birthday”,以及背景里正阳光明媚的百老汇大街。

京本是对于大部分纯粹的好意都来者不拒的性格,于是比几年前松村也曾短暂地经历过的那场庆祝还要更加热闹许多的生日派对结束得比预计的还要晚得多。

在一些事情上意外地很有自己的坚持的松村犹豫了一下,干脆约了出租车直接从剧院开到了早就已经准备齐全的居酒屋。

其实自从搬家后,变得不再那么顺路的松村就不再像从前那般频繁地光顾这里了。

不过店主是个温柔又热心的人,甚至在有些事情上有些过度热心。

自认为在松村和京本能够顺利交往这件事上功不可没的店主(虽然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事实确实如此)即便在那往后也时不时会关心一下他们的关系发展,在接到松村主动打去的电话提出的请求后,更是欣然就把自己的店临时歇业了一天,以便两个人能够在公演结束后随时到访。

“就当行善积德嘛,这样转世的时候就能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物种了。”

被松村笑着打趣说要是在电视剧里,一般这么温柔的人往往反而是有着无数阴暗秘密的最大反派的时候,店主也跟着大笑起来,末了倒是很巧妙地扯到了前段时间很火的电视剧,证明了一下也不是所有的电视剧里都会有那种双面人角色。

松村其实有和京本一起看过几集,于是很顺畅地接话问店主来世想要成为什么。

“刺猬之类的?变得最圆滑的时候反而是攻击力最强的这一点很有意思啊。”

松村把和店主间的这番对话转述给京本听的时候,后者居然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像是完全理解了店主的心理似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其实多少也有点怕生的京本会在和店长初次见面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完全熟络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合理的事情了。

只是他们熟络的速度和程度实在是比松村预计的还要高得多,以至于来不及等他岔开话题,店主就已经原原本本地把当年自己是怎么劝松村主动告白的、甚至是撞见京本被人说了句生日快乐就垂头丧气地跑回来了的松村是怎么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个遍。

末了,店主还在已经笑得趴在了桌子上的京本的笑声里对着松村挤眉弄眼,显然这一切是他早有预谋的行为。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京本先生,北斗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更加喜欢你,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店主突然收敛了一点过于灿烂的笑容,又稍稍沉下声音来说话,配合上居酒屋特有的昏暗得恰到好处的温暖灯光,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深夜的治愈系电视剧的味道。

京本直起身子来,清了清嗓子,跟着一脸正经地点点头说自己知道。

“其实要说没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感情的话,我大概也没有比北斗好到哪里去。”

京本这么说着,眼神轻飘飘地落到了一边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就正襟危坐的松村身上,然后又被逗笑了似的眯起眼睛来。

“其实我明明是喜欢有话直说的人,但是和北斗相处久了,好像被传染了这个毛病呢。”

他说着,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想了想,又歪歪脑袋,半开玩笑地说自己还真的想过其实未来如果真的走不下去了的话,自己反而更有可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因为我是很长情的人呢,一旦喜欢上什么的话——人或者事情都是,就会坚持很久。”

松村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店主倒是很顺畅地点头应声说虽然自己和京本没有熟到这个地步,但是光是看到京本完全不动一口自己面前的奶油蛋糕就能知道,他确实就是那种下定了决心后真的不会回头的倔脾气。

“所以果然还是北斗让我准备的这个才是正确答案吧。”

店主说着,变魔术似的端出一个新盘子,换掉了京本面前的奶油蛋糕。

京本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竟然是一个特意用切成了不同形状的番茄拼成的猫咪脑袋,眼睛的位置还很细致地换成了黄色的樱桃番茄,边上还用橄榄油一类的液体用漂亮的花体英文写了个happy birthday,于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稍微努力了一下,不过其实是北斗的主意,拼的方法也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店主把小叉子递给两个人,不过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收回了伸向松村的那只手。

“那么讨厌番茄的人几乎成了番茄的采购大户呢。”

松村来不及回答店主明显透着调侃语气的话,因为他被京本出其不意地捧住了脸,然后收获了一个温暖又湿润的吻。

“我都被北斗不爱主动表达的坏习惯传染了,北斗多少也要爱屋及乌一点了吧。”

如果忽视京本被暖黄色的灯光熏出了一片红晕的耳朵,他的这番话听起来倒确实是显得底气十足的。

松村咽下了被京本强行喂进嘴里的东西,还是很诚实地把脸皱成了一团。

“……抱歉。但还是好难吃。”

京本笑起来,给了松村一个鼓励性的拥抱,像是在哄小孩。

 

 

 

#12月3日 雨夹雪

 

据说讨厌香菜的人是自基因层面就讨厌那种味道的。不过番茄大概不是这样。

等红灯的时候正好看见对面那家以番茄图案的标志出名的便利店招牌时,松村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怀念那种独特的气味。

其实要形容的话,松村依旧只能将其类比成那种过熟的、黏腻的南国水果的味道,但是至少是带着蓬勃的生命力的气味,湿润而饱满。

红灯的倒计时还有很久,车前窗的雨刮器有气无力地时不时摇摆一下,把落在上面的红光像是番茄果酱一样均匀地抹开在玻璃上。

下了一整天的小雨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夹杂了细小的冰晶,像是白砂糖一样啪啪地打在车窗上。

松村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京本,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了口。

“我可以稍微开一点窗吗?”

他并没有等京本的回答,直接就动手把自己这一侧的车窗打开了一道极小的缝。

冬日夜晚无孔不入的冷空气顺着那缝隙纷纷挤进暖气开得很足的车内,也一并带入了雨雪天特有的那种潮湿的土腥味。

松村用余光瞥见京本只是默默地把身上那件毛绒绒的外套裹了裹,但是对于他的行为本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确的不满,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太冷的话,可以把暖气开高一点。”

这次京本应了他一个鼻音,但是依旧没有付诸行动。只是维持着他在这些年间已经完全形成了习惯了的笔挺身姿,一边手肘撑在他那侧保持着紧闭的车窗窗框上,指间那点暖色调的火光如他本人一样沉默。

松村伴着落在车窗上的光点由红转绿,缓缓启动了汽车。

“抱歉,还是不太喜欢车里有烟味。”

  

松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京本说出这句话。

如果是在音乐剧里的话,这一定是会被安排在高潮处,用激昂的配乐和大量的鼓点烘托足气氛后,在骤然落下的沉默中用于开启咏叹调的第一句台词。

但这是现实生活,没有配乐没有灯光没有配角也没有观众,有的只有充斥着冰冷的土腥味和干瘪的烟草味的沉默空间。

京本顶着一头像是许久没有打理了的、头顶上肉眼可见地冒出了一截和发尾的金色格格不入的黑色的头发。肆意生长的头发在脑后被胡乱地抓成一把,用一根一百日一大包的廉价发绳随随便便地束住,发尾还因为打结而有些怪异地蓬起来一点。

他的大半边脸都陷入了黑暗里,只有看向松村的那双眼睛里还反射了几点来自路灯的没有温度的光亮。

“嗯。我知道。”

京本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音节都死死地粘连在一起,比起吐字本身更像是一串有所起伏的音符,而将其翻译成有意义的语言的责任则被完全扔给了听话人那一方。

不过松村听得懂京本那一连串连呼吸发出的气音都能轻易盖过的、模糊喑哑的音节。

“抱歉。”

京本这么说着,随即伸手取出了车载的烟灰缸,动作熟练地把那支根本还没燃烧过半的烟给按灭了。

但车里残留的浅淡的烟草气味并没有因此就彻底湮灭。

松村自己不抽烟,对于烟味自然会更敏感一些。很显然那是已经沾染在了京本的衣角、发梢、乃至指尖、唇上的气味分子,只用微弱的空气流动是无法清洗掉的。

他瞥了一眼京本。

后者正扭过头去看着窗外雨雪交加的世界,只给松村留了一片沉默的侧颈皮肤。

上面是大块的凹凸不平的红褐色疤痕,就像是一只盘踞在那里的怪物。

 

和过敏反应的红肿不同,疤痕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消失。

疤痕是在数月前那个热到令人昏厥的盛夏日里出现在京本身上的,因为剧院的大火。

其实松村并不很清楚关于那场火灾的具体细节。

警方的调查最终以冷冰冰的“因设备事故引发的意外事件”告终,而大部分的新闻报道则把重点放在了“无人死亡”这似乎还值得庆幸的结局上。

松村鲜明地记得的只有火灾发生的那天早上,因为他夸下海口说要用上自己的全部年假从初日到千秋一场不落地看完这京本第一次同时担任主演和制作的原创音乐剧,京本于是笑脸盈盈地许下约定说如果真的做到了的话,那自己会在千秋场的最终感言里专门“点名表扬”他。

那天的太阳毒辣得让他几乎神志不清,以至于仅仅是从室外停车场跑到医院病栋的那几百米路就差点让他因为中暑而被人强行送去急诊部。

刺眼的红色“手术中”字样沉默又冷淡地亮了好久,而他的手机则因为同事接二连三的消息而一直在口袋里震个不停,逐渐变得滚烫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布料依旧能把他的皮肤严重烫伤似的。

还有在被医生宣告“由于吸入过多的浓烟导致声带有了不可逆的严重损伤”的瞬间,他的掌心里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力气的京本的手。

松村还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了总被京本挂在嘴边的双亲,得知了京本来自一个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加富裕的家庭,并且还是家中独子。

与此同时也明白了正因为财富能够换来最顶级的医疗服务,所以在有些时候这种看似更大的“希望”就等同于更彻底的“绝望”的道理。

人类是想象不了超越自身经验范围的东西的。

京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生、为了梦想而始终坚持着对自己严苛到近乎变态的决心与毅力、这么多年来付出的努力和心血,这一切都是远超仅仅只是作为一位“台下的看客”和他相识的松村所能想象的程度。

所以松村甚至不敢贸然地张口说话。因为任何自以为是的安慰都可能成为锐利的尖刀,把京本心里那些还在渗着血的那些伤痕撕裂成更大的创口。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上自己的全部假期,陪伴京本度过漫长又沉默的术后观察期。

 

京本痊愈出院(事实上并不存在什么“痊愈”,准确来说只是医生们把一切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而已)的时候,在医院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盒烟。

虽然在戏剧的世界观里,烟几乎是成为了一个有故事的成熟男人的典型象征,但在现实中,并不是每一个符合这个人物形象的人就理所当然地会抽烟的。

京本在吸下第一口烟的瞬间,烟草燃烧产生的废气就充斥了他的口腔。但是正如他甚至吞咽不下一个小小的药片一样,成团的气体也无法顺畅地流淌进气管里,只是横冲直撞地顶着他伤痕累累的咽喉口,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松村轻轻拍着京本的后背,帮被呛红了眼睛的人顺气。但他知道自己没法用“吸烟对身体不好”这个绝对的真理来劝服现在的京本,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说对于京本来说这烟大概太辛辣了一些。

即便事实上京本随手挑的这个牌子甚至是对于大部分的烟民来说略显寡淡的那种。

而京本的回答让松村哑口无言。

“比起火场里的烟气,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只是还没习惯罢了。”

京本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破碎,但偶尔还有几个音节里依旧残留着曾经柔软又清澈的部分,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听起来像是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昂贵万华镜。

不过那天京本没有再吸第二口那支烟,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在自己的指间慢慢燃烧。

松村其实也没有那么无法忍受烟草味,至少他完全没有拒绝在烟草燃烧的烟气里和京本接吻,直到香烟燃尽。

把烟头按灭在临时用作烟灰缸的酱油碟里的时候,京本用另一只手勾着松村的小指向他保证自己不是在自暴自弃,只是在他孤注一掷的过往人生被那场火烧得支离破碎后,想把满地残骸重新拼合起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是有北斗在的话,没问题的。应该。”

 

松村想过很多次,那天京本说的话究竟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因为不忍心看到他难过的表情才强颜欢笑地说出来的安慰。

如果是后者的话,松村觉得自己大概是全世界最差劲的人。不仅没有给京本任何关怀,反而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在寻求来自京本的慰藉。

甚至现在也是的,他明明没有那么讨厌烟味,只是至今都还没有勇气劝诫京本戒烟,才这么拐弯抹角地把责任都推卸到了香烟上去。

“……医生说什么了?”

像是为了躲避在这湿冷的沉默中逐渐强烈起来的自我厌恶,松村忽然开了口。

京本于是循声转过头来看他。

“说因为是深度烧伤,所以虽然能做淡疤处理,但是想要完全消除的话,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还是不可能的。”

他的语气其实很淡然,只是沙哑的嗓音导致其中所有的爆破音都变成了一炮哑火,于是整句话听起来变得断断续续的,像是套上了一层情绪的滤镜。

松村咬着下唇问京本是否做出了决定。

京本并不在意开车的人没有办法扭头看自己的事情,只是安静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不过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留下来的‘纪念品’,其实也不应该被轻易地消除掉吧。”

京本自嘲似的笑了两声。

虽然很想将这种干涸的、撕裂性的笑声归咎于烟酒的影响,但是很显然和声带受损的根本原因比起来,烟酒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误差而已。

怪不得老牌的音乐剧演员中根本不乏吞云吐雾的老烟枪和几乎酒精成瘾的老酒鬼。保护嗓子的措施当然是锦上添花,但是在大部分情况下,程度轻微的劣化往往瑕不掩瑜。

 

“对了,护士小姐认出我了,还说她以前是我的粉丝。”

京本又叼起一支新的烟,动作熟练地用车载打火机点燃后,随即把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完全打开,任由吹进来的湿冷的冬日寒气沿着他裸露的脖颈一直往领口里钻。

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环境下,松村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京本说话时吐出来的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但并不好说那究竟是烟,还是仅仅因为正值冬天的缘故。

“就算是如今被人说喜欢,果然还是会很自豪呢,哪怕‘喜欢’用的是过去式。”

京本的吐字因为咬着的烟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这也让他声音里破碎的部分变得更加不再那么明显了。

他用那种松村很熟悉的、带着一点柔软的笑意的声音说虽然那个年轻的护士完全没有想起来这天是他的生日,但是误打误撞地在生日当天能够久违地遇见一位从前的粉丝,也算是一份不错的生日礼物。

“毕竟以后就再也不会存在‘音乐剧演员京本大我’了。”

不可逆转地变得喑哑难听的嗓音、身体上那些丑陋而狰狞的疤痕、受损严重的一侧听力,这些全部叠加在一起后,就足够折断京本天生的倔强脾气了。

“所以要好好珍惜每一个说给以前的我的‘喜欢’才行呢。”

松村打着方向盘,将车停在了空无一人的马路边上。然后不由分说地伸手抽走了京本唇间的烟,没有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便探过身去吻住了京本。

辛辣和苦涩都来源于烟草,细微的甘甜是在上车前喝的那罐柠檬鸡尾酒里的糖分残留,而京本是彻底无色无味的。

“以后的大我,我也会继续喜欢下去的啊。”

松村有些悔恨于自己并非一个擅长主动告白的人,以至于他的每一句“喜欢”好像都会在出口的瞬间变成不够坚定的撒娇。

甚至连京本的喑哑的笑语都听起来比他的告白要有力得多。

“北斗是会把落下来的陨石也依旧视作星星的那种人呢。”

松村好像理解了京本的意思,又有些固执地不愿去求证,只是把含糊的音节全都融化在了湿润又漫长的亲吻里。

香烟的过滤嘴上沾着的那一点京本的唾沫被转移到了松村夹着烟的双指间,又很快就在冰冷的空气里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温度,成为了干涸在皮肤上的一块带着浅浅的烟草味的痕迹。

 

 

 

#6月15日 多云转晴

 

尼古丁其实和咖啡因一样,是有提神作用的。

突然被问到关于最近的电子烟潮流的意见时,松村给出的回答让向来把他看作是“健康模范”才特意问他的前辈有些诧异。但末了还是帮着打圆场说确实这世上的大部分东西都不能抛开剂量谈毒性,果然松村就是想得更周到。

桌对面的几个女孩于是都笑起来,纷纷说什么不愧是销售部门的偶像,就算是在联谊会这种场合也绝对不松懈的八面玲珑真的令人起敬。

前辈云淡风轻地笑着回话,还自然而然地帮松村请辞说他大概是有点醉了,而后顺利地将确实一直如坐针毡的松村送出了店门。

当然松村的酒量并没有差到这个程度,所以前辈在出了店门后就收起了刻意摆出来的担心神情,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句辛苦后就转身打算回去店里。

前辈的这种滴水不漏又关怀周到的温柔偶尔会让松村感到可怕,觉得像是在面对一台设定精密的高级计算机。

不过大部分的时候他也不能免俗,会选择盲目依赖于此。

“谢谢健人前辈。”

他的道谢被前辈用一个潇洒的响指回答了。

进门前,前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来说虽然早了几天,但是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收到了一支前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黄玫瑰说是生日礼物的松村打趣说这下自己真的要怀疑他是什么爱神化身了。

前辈对他眨眨眼,笑着说黄玫瑰是友谊的象征。

 

其实时间还早一些,完全还没到只能叫出租车回去的深夜时分。

想着正好也能让夏夜还有些微凉的风吹散一下身体里堆积不多的酒精,松村干脆决定就这么慢慢地走到车站去。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不期然地被叫住了。

“不好意思。”

是个干涩又略显沙哑的嗓音,能听出来还带着一点用嗓过度的疲倦感,但说话的基调还是那种很典型的年轻男人的轻松随性。

路上没有什么其他人,所以那声音的指向很显然就是松村。

或许是看不清彼此样貌的昏暗天色正好冲淡了一部分对于和陌生人说话的抗拒感,松村鬼使神差地为这个陌生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主动询问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事。

“那个……请问有火吗?”

被礼貌端正地反问后那人反而变得有点不知所措了起来,结结巴巴地也跟着切换成了敬语,然后举了举夹着一根烟的那只手给松村看。

明明是转个身进便利店花上一百日元就能解决的问题。

松村有些好笑地想着,不知怎的就冒出一句“稍等一下”,然后走进便利店里买了个全新的廉价打火机出来递给那人。

那人一下子变得坐立不安起来,迟疑了好久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松村手里的打火机,然后用因为叼着烟而有些含糊不清的咬字解释说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松村点点头说自己知道。

因为酒精作用还有点轻飘飘的大脑让他没什么抵抗地说出了毕竟自己没有打火机,但又不忍心拒绝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半开玩笑的话。

“总之,谢谢您。”

那人顺利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带着点苦涩味道的气体似乎是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让他原本干燥不堪的音色变得柔软了几分。

“突然说这种话很抱歉,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多看了松村几眼,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大概是说到一半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后半句话心虚似的轻了下去。

松村不由笑起来。

“您搭讪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一点?”

他一点没有隐藏自己话里的揶揄意思。

那人果然慌慌张张地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真的觉得松村有些眼熟,尤其是在借着便利店里透出来的灯光看得更加分明了些之后。

松村被那人听起来很认真的语气说得将信将疑,于是也怀着一点好奇的心思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在看到那人瘦得像是弱不禁风的小树苗一样的手指上戴满了沉甸甸的金色戒指的时候,松村不由啊了一声。

“大概四五年前,或许您曾经在音乐酒吧做过兼职吗?当时有一支地下乐队在那里演出。”

乐队在松村大学毕业的翌年就宣布解散了,京本还为此遗憾了好久。但是事实上就算乐队没有解散,彼时因为音乐剧的工作而开始满日本跑的京本也根本没有时间再去看演出了。

其实也没有过那么多年,但是回想起来,体感已经是可以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形容的程度。

那人皱起眉心来盯着松村看了好一阵,最后终于眼睛亮了亮。

“啊,是那时候的……我多送了一张文身贴给你们的那位?”

他不知是不是有点近视,为了看清松村而不自觉地把脸凑到了小于常规社交距离以内的位置,于是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烟草气味的吐息一个劲地朝松村脸上扑。

没有觉得那么不适并不是因为身体里残留的那一点的酒精作用,松村很清楚,而是因为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人手里的烟和京本说着要戒烟前一直在抽的是同一个牌子。

但是比起记忆中的气味要更加辛辣一些。

这大概是因为京本是无色无味的,而眼前的这个人本身就如同一瓶个性过强的烈酒。

 

手里被塞进一个百元硬币的时候松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看起来像是我只值一百日元似的。”

他当然知道这是还给自己的打火机的钱,所以并没有拒绝收下这个还沾着对方的体温的硬币,而是随手把它和床头柜上躺着的那支黄玫瑰摆到了一起。

松村也没有拒绝冲完澡后身上带着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气的人从背后抱住自己。

那人用稍稍冒出了一点胡渣的下巴顶着松村的肩膀动来动去,被扎得些发痒的松村于是不自觉地偏头用耳际去蹭,不过最终只是把自己肩膀上的人那头本来就已经被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蹭得更加凌乱了一些而已。

“田中先生意外的是对一夜情对象也会撒娇的类型吗?”

被问的人半张脸都贴在松村的脖子上,声音就变得稍有些发闷,像是带上了一层浓重的鼻音。

“是树。”

他纠正了一遍松村对自己的称呼,然后暂且放开了松村,以一种像是猫咪一样的姿势伸展身体去够刚刚被随手甩到了地上的T恤。

松村看着他岌岌可危的平衡,很好心地站起身来,帮他捡起了距离他的指尖还差十公分的衣服。顺便抓着他的手腕,帮忙把快要掉出床的身体重心给重新移了回去。

“非要说的话我应该是累了就会想撒娇的类型。”

大大方方地承认完了才想起来害羞,视线有点躲躲闪闪地避开了松村,但还是有一点嘴硬。

“反正是生日嘛,稍微任性一点也可以被原谅的吧。”

这话倒是让松村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生日”,不过微微上扬的尾音大概是被理解成疑问或者怀疑了。

“我知道这事听起来真的很像编的,但是是真的,今天是我的生日。”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块沉重的大金表,确认了时间还没有过12点,于是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末了要去拿手机给松村看自己的LINE注册信息作为证明。

松村很好心地帮忙把手机拿了过来,不过随即摆摆手说自己不是在怀疑对方,只是单纯觉得太巧了。

“其实大后天就是我的生日来着的。”

松村倒是无意自证,不过还是拗不过对方毫无可爱感的瞎撒娇,就顺着他的意思姑且把自己的手机也拿了过来,把存在里面的驾驶证照片翻出来证明了一下。

于是后者像小女生一样捂住嘴,发出一个夸张的感叹声。

“没准是命运呢!”

声音是干巴巴的,还有点深受烟酒影响的沙哑味道,不过眼睛倒是亮晶晶的。

松村不置可否。姑且还是顺着自称寿星的人的意思喊了他的名字,然后祝他生日快乐。

 

 

 

#6月15日 晴

 

“不过我这里都快变成专业的生日派对会场了啊。”

打电话问店主晚上能不能在居酒屋办个小小的生日会的时候,松村在得到爽快的许可的同时,还得到了店主带着点明朗的笑意的吐槽。

松村起初没放在心上,一直到提着蛋糕去居酒屋提前做准备的时候,在和店主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里松村才真的明白了店主的意思。

“前几天大我也在这边办了个生日会。”

松村闻言有些诧异地回了一个鼻音,他当然不至于忘记京本的生日不是在夏天的事情。

店主似乎是误会了松村的意思,有些文不对题地解释说在松村忙得根本不来光顾的这两三年里,京本倒是时常来照顾他的生意,于是一来二去地也就和对方熟悉到了可以彼此直呼其名的程度。

松村和京本分开是在两年前,换工作也是在同一时期。

人生就是短到很多事情都会被挤压在同一个时期发生的程度,不过世人似乎更喜欢把这种情况定义为带点浪漫主义味道的“巧合”或“命运”。

“嗯,毕竟你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合得来的样子。”

松村将错就错地应着,并没有打算非要把确实和自己已经没关系了的事情给问个清楚。

 

结果店主自己说着说着就一并给解释了。

“虽然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你们两个人其实真的挺像的,给朋友过生日比自己的生日还要积极。那天大我也是,为了准备生日会的蛋糕提前好几个小时就过来了,还非要自己做裱花。”

店主说完,突然笑起来。

“不过希望北斗的朋友不会像大我的朋友一样那么闹腾。”

他用明显带着笑意的语气抱怨说京本那位说是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朋友简直是把美式的派对原模原样地搬了回来,在这么个小小的日式居酒屋里又是吃披萨又是开香槟的,导致他第二天不得不临时闭店一整天来做打扫。

“不过因为他有帮着一起打扫,所以看在刚过生日的面子上就勉强原谅一次。”

松村隐约猜到了店主口中的那个留学归来的京本的朋友是谁,虽然其实是谁都无所谓了。

唯一能让他稍微在意一点的事情是据店主所说,京本脖子上的疤痕果然还很触目惊心地保留着。

京本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甚至还拿着支眼线笔在并不平整的那块皮肤上对着镜子耐心地画了好久,把疤痕画成了一只喷火的小怪兽。

“大我还说灵感来源是以前因为北斗喜欢所以一起看过好多遍的那部新海诚的电影。”

松村还记得有次看完后京本还一脸认真地劝自己去参加当时新海诚的新电影的声优海选,但给出的理由是他喜欢松村的喉结。

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京本捏着嗓子学电影预告篇里的猫咪,然后真的像是一只大猫一样张牙舞爪地作势要扑倒他。

回忆的意义大概就在于即便已经时过境迁,大脑创造出的虚幻现实也依旧能够一次又一次跨越时间,重现那些瞬间的心动。

店主当然是没法得知松村在想些什么的,但是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抹柔软的笑意,也多少能够摸透松村的心情。

“说起来,大我说起北斗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和北斗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呢。”

店主形容说像是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后,在入夜时分突然雨过天晴,于是冷清又皎洁的月光慢慢融化在了湿漉漉的空气里一般的感觉。

 

 

 

#12月3日 大雨

 

反季节的倾盆大雨在车抵达剧院门口的瞬间,奇迹般地一时停了。

甚至连厚厚的云层都一时散开了,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在地面上深深浅浅的水洼里洒下一片星光。

“前辈要先进去吗?我在外面等负责人来就行。”

由后辈主动提出工作分配的建议在职场上其实是挺罕见的事情,不过后辈的语气很真诚,让松村不由地想这大概就是现代年轻人的特色。

其实松村自己也还远远没到该产生这种像是人到中年的感想的年纪,应该是后辈身上带着一种对于大部分的成年人来说都太过天真纯洁了的少年气,以至于让刚过而立之年的人都不由感慨自己的衰老。

“那就拜托了。”

剧院现在的负责人是个说起话来容易没完没了的中年男人,松村确实并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类型,更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于是朝着后辈点点头,顺水推舟地接纳了他的提议。

后辈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不知为何,总让松村觉得有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

 

主舞台是改建的中心项目之一,松村看了眼时间,有些咬不准会不会正有剧团还在排练,于是姑且放轻了脚步朝着观众席入口的方向走过去。

他果然没有想错,不等他走到门边,就已经能够听到音乐声夹杂着人声从舞台的方向传过来,显然正是排练途中。

松村真的有很久没有看过音乐剧了,起初是因为想要避免带给京本一些没必要的刺激,后来单纯是因为没有时间。

他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要一有空就会去戏剧社团的活动室待着的大学生了,也不再是几乎能够把一场音乐剧的所有台词都给记下来、还会被京本打趣说简直比他们剧团的小演员还要专业的、热诚的音乐剧爱好者了。

他的脑海中已经只剩下了模糊的残像,像是一卷又一卷没有被好好保存的默片胶卷带,等重新放映的时候才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上面已经有了大块大块被时间腐蚀的痕迹。

松村当然不知道这天在排练的是什么剧目,也确实从来没有听过从门间流淌出来的音乐旋律。但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门边,他的心里就越是泛起一种强烈的近乡情怯般的不安。

“怪物咆哮那里,还要更加粗暴张扬一点才行,不然很容易会被后面的群舞压住气势。”

像是撒了一地细沙般的略显沙哑的嗓音通过两边的音响,跨越空空荡荡的观众席,穿过半开的门,清晰地传入了松村的耳中。

松村被没有铺平整的地毯绊了一个踉跄,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定在门边,找到了一个正好能够透过门间空隙看到舞台的角度往里看。

松村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清晰地记得这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以至于他的一系列动作显得如此行云流水。

 

舞台上站着一众身穿或浮夸或怪异的服装的演员,在一众华丽的装束中,唯有一个人穿着一身看起来好像只值两千日元的黑色运动服,头上还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以至于他的整张脸都被藏进了明亮的舞台灯光打下的厚重阴影里。

那人其实不算身形娇小的类型,只是在周围那些占地面积一个比一个大的舞台服装的衬托下显得小巧玲珑而已。

“虽然在新剧院那边可以直接用喷火装置来表现浴火而生的场面,但是在这里的话,需要在本身的表现力上再多下点功夫才行。”

台上成片的花花绿绿移动了一下,为那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腾出了一块不大的空间。

“不过抱歉,唱的部分我没法示范呢。”

音响很忠实地将句尾那一点像是笑声一样的鼻音也一并收音放大了。

但是或许是被空气过滤掉了声音里的水分,那声音变得异常干燥,听起来是像是把一张纸巾用蛮力扯开时会形成的那种满是柔软纤细的毛边的、裂开了无数个细小的空洞伤口的模样。

又或许只是因为松村的心里太过于湿润了,毕竟他已经被这大雨倾盆的天气浸泡了一整天。

他隔着一整片空空荡荡的、昏暗的观众席看着台上的人。

那人正扭过头去,比比划划地和身边一位金发的演员说着什么。抬手时从运动服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个松松垮垮的发圈,上面有个金色的小铃铛反射了舞台灯光而闪闪发亮。

松村的视力也没有好到那个程度,所以他想大概自己能那么分明地看清舞台上那个小小的人从运动服的领口处露出来的那块皮肤的样子,有很大一部分仰仗的是记忆的自我补足。

那是比起为了做示范而比划出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动作还要更加狰狞张扬的、沉默蛰伏的怪物。

舞台灯光把那红褐色的怪物照成了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样的赤色。

于是松村突然意识到,那被灼烧形成的疤痕,确实就是真正浴火而生的怪物。

 

离开剧院的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后辈于是主动提出要把松村直接送回家。

“本来就是我硬要前辈陪我来的,这么大的雨再让前辈自己打车回去我会良心不安的。”

后辈给出的理由让松村没法回绝,于是顺从地上了车,姑且还是提出了请后辈吃顿便餐作为感谢。后辈也没有装模作样地客套一番。

虽然还只是12月初,但已经到处都打出了圣诞节蛋糕预约的广告,街头巷尾也已经放起各种圣诞歌曲,俨然像是已经到了年末的氛围。

后辈轻易地就被这种氛围感染了,吃完饭后说着正好顺便挑选一下今年买给家人朋友们的圣诞礼物,像是对待朋友一样半强制性地拉着松村一连逛了几家店。

“森本君看起来像是至今都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类型呢。”

松村半开玩笑地打趣,倒是被后辈一脸认真地驳斥了,说自己好歹也已经二十好几了,已经到了能够成为别人的圣诞老人的年纪了。

后辈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问松村如果自己想要请假的话需要向谁提交申请。

松村以为后辈是要在圣诞请假,稍有些遗憾地表示从目前的工作进度来看,想要在元旦前请假大概是件有点困难的事情。

结果后辈摇摇头,说自己其实是想在下个月底请一天假去名古屋。

松村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说自己完全没想到后辈居然是会这么早就开始计划两个月后的日程安排的性格。

后辈倒是很诚实地表示自己确实不是,但是想要请假的那天是个例外。那天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友的生日,从记事开始到现在,每年都会特意空出那一天来。

似乎意外的是个非常浪漫主义的人。

这么想着,松村笑起来,说要是这样的可以提前写个请假申请。只要不是太过不可理喻的事由,还算好说话的上司基本都会爽快地批准的。

“那想要和很重要的人一起度过一天,算不可理喻吗?”

松村愣了愣。

“算是很正当的理由。”

他语调平缓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松村到家的时候恋人已经回来有一阵了,此刻正以非常奇怪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平板打游戏。

甚至连开门的声音都完全没有惊扰他,一直到松村换好了衣服,正打算去给自己倒杯水喝的时候,恋人才冷不丁地开了口,让松村顺便帮自己拿罐冰可乐过来。

“我记得你不是说今晚有演出吗?”

见松村真的拿着可乐过来了,恋人于是在沙发上扭动了几下身子,腾出了一个正好可以容纳他的空间。

并且在松村坐下后暂时放弃了手里的游戏,一改刚刚的冷漠态度,甚至是有点过于亲昵地整个贴到了松村的身上去。

“因为是露天舞台,雨太大了所以就取消了。”

恋人嘟嘟囔囔地抱怨说其实取消的原因根本不是害怕他这样的便宜司仪会淋雨感冒,而是担心那一个就要好几万日元的话筒会进水报废。

“也没办法,我的出场费确实还不如一个话筒贵嘛。”

恋人的脑袋在松村的脖子上蹭来蹭去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在诉苦还是在借机撒娇。不过根据本人自述,他天生就是个累了就会变得很爱撒娇的奇怪脾气。

松村拍了拍恋人毛绒绒的脑袋,顺便抓住了那只借机要往自己的衣服里面探的手,有点嫌弃地表示如果想做的话就先洗个澡。

“树的手太冷了啊。”

他可不吃恋人油嘴滑舌的“抱着抱着就暖了嘛”的那一套。

恋人倒也没有坚持,乖乖地任由松村把自己的手抓出来,然后很自然地顺势手脚并用地缠住了松村的手臂,仿佛是只小树袋熊。

“北斗买了什么回来?”

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半透明塑料袋里装着的东西,不过很快就放弃了,把下巴搁在松村的肩膀上,对着松村的耳朵一阵吹气。

松村拖着挂在自己半边身体上的恋人往前探身,把袋子拿过来打开给他展示。

一盒小番茄。还有一块芝士蛋糕。

恋人笑起来。

“好奇怪的搭配,又健康又不健康的,完全不是北斗的风格啊。”

松村从来就不喜欢番茄的事情、最近说着不能贴太多冬膘所以有在刻意控制热量摄入的事情,同居这么久了的恋人当然都是清楚的。

同样的,松村也很清楚自己的恋人既不喜蔬菜也不爱甜食的挑食毛病。

不过松村也确实很难解释清自己买这些回来的原因。

并不是和现在的恋人谈起前男友会让他觉得难以启齿,而是真的解释不清那种朦胧的冲动。

恋人没有计较松村最终言辞含糊地给出的“一时兴起而已”的解释,说那自己就勉为其难地陪松村一起吃几口,随即起身打算去拿叉子。

“啊,树。不用了。”

松村不自觉地拽住了恋人松松垮垮的上衣下摆,把一脸莫名其妙的人重新拉回了沙发上。

“不是想吃才买回来的吗?”

面对这个非常合理的疑问,松村一时语塞。

但他知道恋人不是那种喜欢抓着细节不放的人,于是搪塞说但是买回来后又不想吃了。

果然毫不意外地糊弄过去了。

 

“对了,树。我今天突然发现公司新来的后辈,我可能在很久以前见过。”

恋人低头玩着手机,但表现得像是在认真听松村说话的样子,时不时地穿插几个又敷衍又适时的应声。

他知道松村只是需要一个表现得像是倾听者的存在而已。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打了个哈欠。睡意在两个人之间反复传播,最后真的一起开始犯困。

恋人在梦与醒的边缘口齿不清地说松村记性实在是太好了点,在这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的小孩,怎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只是稍微想起了一点而已。”

松村小声回答。

也有可能在回答前就已经睡过去了,所以根本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了一下。

 

 

 

 

Afterword

End Notes

💎电影是通过日历/时钟的特写镜头转场的,所以尝试了一下这个写法

💎让虎子唱的歌是ASKA的「はじまりはいつも雨」,涉及歌词如下(中文自译):
君の名前は優しさくらい よくあるけれど
你的名字 虽是常见的温柔名字
呼べば素敵な とても素敵な名前と気づいた
但呼唤时才发现 那是多么美好的名字

はじまりはいつも雨 星をよけて
开始时总是下着雨 避开星星

💎其实音乐剧的设定是来源于「Cat Call」和「ABARERO」

🥺他俩能不能照这个给我演一下啊很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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