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与北斗分手的第17天。
今天是与北斗分手的第449天。
今天是与北斗分手的第668天。
今天是与北斗分手的第1204天。
今天是与北斗分手的第2263天。
这是与北斗的第五次分手。
和狐朋狗友们的party已接近尾声,樹有些蹦不动了,晃晃悠悠地游荡到吧台边上,摸了根烟出来提提神。
舞池里高分贝的音量退潮一样从他脑袋里空出一个小小的角落。樹凭空咀嚼了两下发苦的烟雾,深深地吐出来,用好不容易腾出来的这点脑子开始琢磨。
第一次是被北斗发现他去A子家里留宿。
第二次是刚出道没多久,他俩怕被周刊志拍到,那阵子小报成天到晚盯着樹拍。
其实这算是什么理由?本来就是同团,真要拍到也可以解释说我们去酒店盖棉被纯聊工作。所以那次其实分了两天就复合了,闹着玩呢。
第三次好像是因为北斗在他家里发现了C子故意留下的内衣,大概。
第四次就真的是记不太清原因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北斗和他提分手是在上上次value收录之后。
上一秒还在镜头前笑得露出8颗牙齿的人,喊cut的下一秒就把樹拉到NHK无人的楼梯间里说要分手。樹去握他的手腕,他也只是红着眼眶甩开。
这段时间恰巧没有全团一起的工作,但好在value两周收录一次,所以前两天他们在NHK又见了面。
造型师给北斗试衣服的时候小声咕哝说号是不是拿错了。樹余光撇过去,觉得他好像确实是瘦了点,脸颊有点凹。
收录时北斗表现得很正常,一来一回地和他抛梗接梗配合默契。只是北斗望过来的时候,樹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神穿过自己落到了后面的布景上。
收录结束北斗一溜烟就拎着包跑了。跑也没用,因为家在同一个方向,一般他们俩都是拼同一辆保姆车。上车一看这人窝在后座在装睡。
何必呢,真的是。
樹问他理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这会儿只好自己在这瞎猜。
是因为前两天他在节目上说「无法承诺永恒的爱」?这事北斗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会是这种原因。
是因为他身边这群莺莺燕燕的ABCDE子?说实话这事北斗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前两年确实因为这种事吵过几次,到了现在,只要不怼到脸上来北斗也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
理由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
每次都是这样,北斗单方面地宣布分手,单方面地断掉和他的私下联系,整个人擅自就灰下去两个度,蔫了吧唧的任谁看了都要问他一句要不要紧;但一般隔十天半个月左右北斗就憋不住了,会在一个深夜打电话过来,迷迷糊糊地说想他,说自己「樹不足」;这时候樹只需要道个歉哄两句,一般当晚就能复合。
可见分手之于樹而言并不是一个很难处理的情况。他只需要等待一通来自北斗的电话,然后道歉,事情就可以解决了。一向是如此的。
樹只是不明白,北斗为何乐此不疲地乐衷于这个分手游戏。
提分手的是他,擅自消沉的是他,最后喊着「樹不足」要来充电的也是他。陪他玩多了几次,樹现在真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从NHK回家的这段路不算长,总是樹先到家。和Da君道了别,他临下车前又意有所指地回过头加了一句,「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啊。」
Da君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搞什么,一般不都是群和邮件联系的吗,非必要不打电话是好文明,望保持。
前四次分手,北斗保持的最长记录是12天。
这次17天已经是破纪录,樹掐指一算北斗应该快憋不下去了,这通电话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结果等到他打完三局游戏,混了两轮夜场party,踏着曙光回到家里,北斗还是没有打一通电话过来。
……这是真要分啊?
第二天没有工作安排,樹睡到下午才起。睁眼第一件事是看手机。
屁都没一个,操。
在床上翻个身,看到床脚的阴影里隐着一根绳子,牵出来一看是前天D子过来时穿的系带丁字裤……所以她穿什么回去的啊?!
樹想起和北斗的第三次分手。北斗铁青着脸从他沙发缝里拔出来一件胸衣。
第一句话是最近没狗仔拍你你就飘了是吧。没有没有,樹低眉顺眼,她从后门进来的,跟你走的是一个门。
第二句话你对得起人家小姑娘吗,她知不知道你是这种人。樹心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沙发缝里嵌那么深,摆明了故意塞进去的。这位姑奶奶的段位可是在我之上啊。
第三句话才是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是什么呢。说门把说朋友太生分,说炮友说情人太卑鄙,但要说是恋人是爱人,又显得有点过于肉麻了。
是什么呢,北斗,你是什么呢。
和好的时候是北斗主动打电话过来,电话通了又不说话,等他开口。
「北斗,你还好吗?」
「……不太好。」北斗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我现在去你家好吗。」北斗说不太好,基本就是要他过去的意思。
「在这之前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错了,这次是我不好。我们和好吧。」
「……快点过来。好想见你,快点。」
到了北斗家门口刚按响门铃,门里就探出一只手把他抓进去。北斗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让我充会儿电。」
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可以和好。复合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至少曾经确实是。
不行不行。樹搓搓脸坐起来,得找点事干。
客厅里昨晚iPad忘了充电,现在只剩下3%。樹把电源线插上。插着线不好打荒野,就打开油管随便看看。首页上推送的是前两周他们去宜家的那一期视频。
那一天啊,樹勾勾嘴角,把一边的腊肠犬玩偶捞过来抱在怀里。
那天离开宜家的时候,北斗偷偷摸摸拿了他先前爱不释手的腊肠犬玩偶去结账,一周后又带着小腊肠一起到他家里来。
一番云雨后,樹横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划手机,北斗举着小狗往他胸前凑,「我们以后一起养一只小狗吧。」
「哪个世界线的以后啊。」樹的视线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我们没可能同居吧,这才是真要上文春的大事件。」
依稀记得北斗当时只是把腊肠犬摆到一边,小声嘟囔,「我也就随便说说。」
过了一会儿北斗趴到他肩上来,「樹,你爱我吗?」
刚在一起那会儿,其实樹还挺爱跟他说这些肉麻话。美其名曰线下熟练了以后,上少俱玩那些羞耻play就不会再露怯;当然实际是出于什么目的,个中乐趣只有他们两个才会知道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少俱已经毕业,北斗也演了恋爱喜剧男主,实在不好再拿这种理由作数,渐渐地确实是越来越难以开口。
所以当时樹也只是随便揉了一把北斗的头发,「别闹。」
樹心下一动,难道是因为这个?
……啧,这日子没法过了。起床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干,一磕一绊脑子里闪回的都是这些东西。樹晃回卧室摔到床上,想睡一会儿吧,睡一觉讲不定就好了。
结果就这么睁眼一直躺到半夜,把这十几年来和北斗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想了个遍。到最后只觉得头昏脑涨,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饿得,又行尸走肉一样爬到厨房里找干粮。
分手原来是一件这样辛苦的事情吗。
樹始终以为分手于他而言不算是一个艰难的处境,现在看来他好像也并不比北斗高明多少。
为何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一点,无非是他比北斗更为钝感罢了,所以每次在他察觉到苦痛之前北斗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戒断反应姗姗来迟,樹低下头闷在两掌之间。北斗的电话怎么还不来。快点,北斗,快点。
他的手机就在此时响起。
樹飞速把电话接起来,「北斗?!」
「嗯。」对面是熟悉的北斗的声音。
樹想问你还好吗,虽然昨天才见过。北斗明显瘦了一圈,樹知道每一次分手的时候北斗其实都过得很狼狈。
但一开口就哽咽了,在询问对方状况之前,怯弱的真意擅自就从樹口中零落而出,「……我不太好。」这次他也很狼狈。
北斗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是吗,我以为你——算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很想你,北斗。我很想见你。」
「嗯。」
「我们和好吧。」
「……」
「我错了,是我不好。」
「你每次都这样说。」
「这次是真的……哎不是那个意思,以前也是真的。」
北斗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
唉,到底该怎么解释。樹声音低下来,「我错在…………北斗,我爱你。」
北斗没有说话,但是樹听见他的吐息正在变得零碎,顺着电波松松散散地吹拂过来。樹知道这一次他答对了,「抱歉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对你说过爱。我想你是知道的。你知道的。是吗?」
「我现在知道了。」听筒的那一侧传来北斗低低的笑声,「开门。」
北斗手压在玻璃桌面上,手和桌面之间垫着一张纸,纸上斜着两三条折痕,是因为Da君随便折了一下就往包里塞,等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皱皱巴巴了。
Da君其实工作很负责,和他们六个人关系也都很好,但偶尔会有这样粗枝大叶的地方。北斗并不会觉得讨厌。
他讨厌的另有其人。
这张纸樹也有一份,他们是在回家的保姆车上收到的;因为家在同一个方向,他俩经常会拼一辆车。
樹有一些洁癖和强迫症的成分在,看到这种容姿不甚端庄的东西,就也跟着皱皱鼻子,调笑了Da君两句。
北斗没搭他话,塞上耳机抵在窗边闭目养神,假装被刚才的棚内收录耗尽了体力——虽然主要就是坐着看VTR而已。
也不全是假装,他确实觉得很累。
每次和樹分手都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他讨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和Da君笑笑闹闹的樹。
这张纸是偶像杂志发来的问卷。每个月都有的常规工作,会问一些无关痛痒的类似于心理测试的小问题,旨在帮助粉丝进一步了解他们的性格——或者说人设。
北斗其实每次都还答得蛮认真的,不像某人跑火车跑到西伯利亚去,这一期讲在校时是妥妥的一军,下一期就讲自己只有三个朋友。
这个月的其中一个问题是,『你觉得自己是由什么材质做成的?』
北斗抬手,犹豫了两秒,终于落笔开始写字。
『玻璃。』
易碎感是他经常听到的一个评价,纤细的、敏感的、脆弱的,对此他不置可否。
不否认他身上确实存在着多虑与悲观的特质,但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倒也是没有沉郁到一碰即碎需要被人轻拿轻放的程度。
但唯独在和樹的关系中,他第一次真正预见到一种即将破碎的冲动,像一场悠远的心悸久久震荡在他的胸腔。
对樹的爱情,是他捻在指尖的一支玻璃花,十数年间积筑的信赖关系是纤长的茎干,涓涓不息细水长流的关切是肥厚的叶片,对彼此独有的放纵与包容是剔透的花瓣。
每一寸他都觉得是美的。
是美的,但也是矜贵的。
樹身侧形形色色来来又去去的甲乙丙丁,暗处长枪短炮窥视探寻的镜头与眼神,这些风风雨雨落下来,每一处响雷教他都胆战心惊,怕手中的花枝震碎。
每当风雷大作,他就只好蹲下来把这支玻璃花护到心口;等坏天气过去,再捧出来看,依然是鲜亮的样子,是心动的颜色。
这就是他反复与樹分手再复合的原因。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傍晚的新闻推送。北斗回过神来,继续看下一个问题。
『你觉得门把是由什么材质做成的?』后面用铅笔写了个(髙地)。
这种互评的分组搭配一般都是由着编辑随机分配。北斗在皮革和木头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写了木头,然后在理由一栏写下『安心感』三个字。
『安心感』。北斗反复咀嚼这个词。
作为门把而言,樹无疑是可靠的。
但作为恋人,作为伴侣,作为亲密关系中的另一半——
安心感,这是他与樹的关系中,最为亟需的一味肥料。
樹不是没有给过他安心感,但樹能给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樹对他的爱情,看似也是通透的质地,是一盏玻璃钟罩,将捧着花的北斗囫囵整个罩在其中。
樹在心里划出这样小小的一方天地给他。关于那些灯红酒绿,樹不曾向他隐藏,但会尽量小心地不让他触碰到。
于是他就蹲在罩内,看各式各样的颜色泼上来,泼出肆意和自由的形状。虽然是淋不到他身上,但每当有新的污渍飞溅,他总还是会条件反射地闭眼躲避。
这就是樹能够提供的所谓安心感。
早些年他还有过期望,樹有一天会把这些莺莺燕燕的铅华洗净,然后移开这尊玻璃罩子,将整个的自己开放给他。再不济,由他来从内打破也是未尝不可。
后来他发现这是不现实的。
樹的体贴与轻浮是一体两面,体贴的清澈的一面向着他,轻浮的缤纷的一面朝着外侧。北斗伸手抚上去,掌心并不会沾上那些颜色,但它们又确确实实与他只有厘米之隔。
当缤纷的外侧碎裂时,樹划给他的清澈的内侧也会跟着一起粉碎,他知道的。
他于心不忍。
于是北斗只好护着花蹲在罩内,越蜷越紧越缩越矮。
纤弱的花枝被他拥在胸前。他知道自己用力过猛,花也会碎,但他只能够徒劳地收紧手臂。
在与樹的对峙中,他的脆弱的矜柔的爱情是他唯一的一件武器。
临下车时,樹话里有话地说有事记得打电话。北斗知道这句话是讲给他听的。
北斗讨厌他这副胸有成竹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现在想来,每一次的复合确实都是以北斗的电话作为契机。
北斗会在电话里说想他,说需要他。
这些都是真心话。风雨之后,北斗还愿意将湿透的花蕾捧到阳光下,谁能说这不是他最真挚的勇气。
但同时这也是北斗的试探,是他有意要屈指去敲一敲这枚玻璃罩,无非是想知道能否听见樹的回声。
樹只会说对不起我错了。轻飘飘的一句话抛出来,指望凭此就能获得北斗的原谅。
而北斗也确实每一次都原谅了。是他亲手给了樹漫不经心的资本。
樹很久没有对他说过爱了。
很多年前,樹其实并不吝啬于这些所谓的肉麻语句。
虽然他的表白轻得像羽毛,虽然他讲完后会红着脸说是「少俱的提前排练」,但北斗是爱听的。
他的玻璃花尚未破土时,就是靠着这些露骨的爱意来浇灌,最终萌出新芽。
但时过境迁,类似的表述终于还是从他们的日常中零落了。
就连主动讨要,樹也不会再给出回应,甚至是玩笑的、虚假的、敷衍的也好。都没有。
北斗有时候会想,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呢。一厢情愿地捏一支无人要嗅的花,被樹圈在干净无尘也无情的一方天地之中。他好像始终就是在等待,等待下一次的风雨、下一次的分手、下一次的想念和下一次的复合。
他讨厌开始变得患得患失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北斗有试着要做出一些改变;即使事后看来这些行为都很蠢,这也已经是他的竭尽全力了。
比如油管拍天空树的那一期,他戴上金色长发故意用辣妹的语气说话。樹总在节目上说他喜欢辣妹,听起来像个人设,但北斗知道这一点倒真的是真的。
樹被他逗得很开心,「我旁边这家伙超可爱的。」
北斗躲在口罩里面笑笑,也很开心。
这是好的尝试。
也会偷偷买下一些樹喜欢的东西,比如宜家的腊肠犬。
他知道樹也没多想要,但这只腊肠犬真的,额,很适合樹。反正就是想给樹买。
樹果然挺高兴的。
于是他得意忘形了,问了一些关于以后的没可能实现的事情。
樹果然想都没想就给所谓以后判下一个死刑。以后,哪来的以后。哪个世界线都是不会有这个以后的。
北斗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听到这话从樹口中明明白白讲出来,他还是淹没在一种灭顶的忿郁之中。
也没必要这样讲吧。
天又开始下雨,他的花又开始湿了。
这是不好的尝试。
他听见自己在逼问樹是否爱他。
不可以这样问的。他明知道不会有任何回答。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失控了。
樹果然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就连这样直白的讨要都讨不来那一个字。北斗听见胸前的花枝传来清脆的开裂的声音。
这是糟糕透顶的尝试。
于是次日的value收录结束后,他再一次提出了分手。
这是及时止损。
今天是分手第18天。北斗从通讯录里把樹找出来,手指悬在通话按键上。
他又开始想他了。
明明昨天收录时刚见过,明明昨天还因为樹自信满满的那句「打我电话」而闷闷不乐了一晚上。
但是真的很想见他。
想把裂隙横生的这支花举到他的鼻子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一句,这东西你到底还要不要。
回过神来的时候,北斗已经站在了樹家门口。
按下通话键,他甚至可以隐约听到樹的电话在房门内响起。
樹接得很快,他听见樹喊他名字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的意味。
他在等樹问他怎么样。每次樹都会问,演得好像真的有在关心他一样。
但今天樹说,「我不太好。」
?
北斗始终以为,他们的分手于樹而言,只是给他一个堂而皇之去夜夜笙歌的理由。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樹嘴里,听到他说分手时他过得不太好。
再不好想必也比我强,北斗想。
「我错了,是我不好。」樹果然又轻飘飘地给他道了歉。
「你每次都这样说。」道歉的语句说越多次就越廉价,樹的道歉已经贬值得比津巴布韦币还要便宜了。
「这次是真的……哎不是那个意思,以前也是真的。」樹的嘴总是很厉害,很少听到他这样颠来倒去地试图去辩解。
北斗笑了出来。他竟然觉得他可爱。
樹的爱的表白突如其来。北斗听见他哑着声音倾吐爱意。
北斗还没有伸手去敲,钟罩已经传来了轰鸣。多年前曾经听过的频率嗡然作响,北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跟着共振。
樹说爱他,「你知道的。是吗?」
「我现在知道了。」他把额头抵在樹门边的墙上,企图稳住自己的吐息,「开门。」
他好像又听见玻璃在清脆地响动。
是花枝生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