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走进来时田中正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搭椅背一条腿踩茶几,姿势不雅且怨声载道。他弯腰去瞥rapper的手机屏,后者没什么隐私意识,边皱着眉打字边主动交代:我受够了,质问箱什么的,全都是一群坏人啊!
原来是在处理这个,高地耸肩,想着至少也算正经工作内容之一,拍拍他胳膊要他认真答好好干。我超级认真的好不好!田中翻了个身,趴在皮革座垫上咬牙切齿,可恶,根本就和ANN里的是同一批家伙吧——
他嘴上这么讲,他嘴上总是这么讲,但高地或者其他人都知道田中只是在害羞。畸形的爱也是爱,他们这位喜欢在人少的场合发疯的rapper,可能就是所谓的口嫌体正直。成员们陆续上工,田中从独霸沙发缩成小小的一团,右边挨着松村,再右边是森本。森本说今天结束之后有没有人想一起去喝一杯,松村立刻举手,田中却说不要,我心情不好,今天就算了。
他的陈述有悖常识,导致沙发上的另外两人都齐刷刷扭过头看他。就是心情不好才要喝酒啊!酒精绝对是精神食粮的一种吧?树,不想来请换个理由哦。
啊啊,今天真的算了,心累,求放过。田中不抬头地哼唧着。
高地确认过行程后也举手报名,又指着田中道别理他了,这家伙被小石头们霸凌,乐此不疲着呢。松村和森本又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当事人皱起脸大幅度摆手,不是,才不是,我有正当理由的。
说来听听。三人道。
我失恋了。田中答。
哦,所以呢?
什么所以啊!田中奋起,嗓门提高八度,我说,我失恋了!
京本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被田中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搞什么?小剧场?哎,不觉得是第一次吗?从树嘴里听见“我失恋了”。
众人回忆片刻,立刻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再年轻一点的时候田中三天两头就会讲类似的话,我被甩了,我搞砸了,我和ta吹了,带着足可以忽略不计的懊悔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漫不经心。但刚刚他说我失恋了,情感占比大翻盘,其中夹杂的不舍,愤怒,遗憾种种,仔细品味过后众人惊讶对视:田中树大约不是装的。
气氛一瞬间变得小心翼翼,但田中却不想再理了。他扯掉上身那件万年白T,光着膀子在衣架前寻找自己的演出服。京本迂回地路过他身后,绕过沙发也绕过高地,默默走到不知何时起就坐在角落,从头至尾不吭一声的杰西身边。
你知道吗?京本压低声音问他,树那家伙,是被什么人甩了。
不,我不太清楚呢。杰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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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最终还是没有出席晚上的团建,录制结束后一个人洒脱地上车回家。其余五筒寻了个密不透风的包间,背着当事人举办“田中树の近况调查大会”。我说啊,这有什么好调查的?那家伙的行程最透明了,你看,像课程表似的。
高地指着共享文档阐述观点,京本看了后也不得不点头同意。树比我想象中要忙啊,松村嘀咕着,他竟然还有空闲去失恋,やばいよねー。
最近有谁去过树家里吗?京本问。
森本晃了晃手,对侧的杰西只是低着头端起酒来喝。京本问本年度队长有无发现端倪,森本回答说本来没有什么,刚刚却忽然觉得有点可疑了,杰西,你明明也去过的吧?怎么在这里装傻。
于是四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混血男子那张轮廓很深的脸上。大块头的美国人下意识一抖,放下杯子举手投降,“等等,别都那么看着我,我可以解释。树的家里我确实去了,但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哦。感觉不用说出来也可以,所以就……”
从你隐瞒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信誉度了。松村做了一个握着枪的手势,杰西还能抽出余裕来配合地表演眉心中弹倒下。他瘫在椅子上装死,又被高地施以医学奇迹唤醒,“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别太护着那家伙了,这样,我们问你问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
杰西托着下巴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Q:田中さん的失恋对象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杰西摇头,我不能说。
Q:他真的很难过吗?
杰西又摇头,我不知道。
Q:他所谓的失恋,是交往后被甩了,还是在告白阶段被拒绝了?
杰西微微犹豫了一下,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杯沿。大概都不是呢,他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
也太可疑了。京本眯起眼,捏着下巴模仿工藤新一,森本就也模仿他模仿工藤新一。真相只有一个,他们云里雾里,杰西则嘴巴紧闭,发动躲避技能逃去卫生间。似乎有谁跟了上来,他把手洗干净,哂笑着看向镜子中映出的松村北斗。
“现在是什么情况?一对一审问?饶了我吧,犯人明明是树吧?”
“嘛,我不是特遣队,只是想聊点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松村摸摸鼻子,眼神飘忽不定,洗手台上的电镀装饰品把不同角度的两个人影分割成七零八落的小块,像是资金很足的MV里才会出现的画面,“哈啊,该怎么说才好呢?杰西,你还在和他上床吗?”
杰西原本想洗把脸,闻言捧起的水被吸入的空气带进气管,不适感令他捂着脸狼狈地咳嗽几下。北斗,不行哦这样的,那种事情,明明是不可以在这里提起的啊。
那就快点回答我吧,松村从镜子里望着他,杰西,事关重大。
究竟事关什么重大?深究至此已经不再可能只是想听田中树的八卦。前辈后辈们开玩笑似的规定团内不允许恋爱自然不是没有理由,杰西湿着手捋了把头发,松村一脸“我一定会守护好我们的group”的大义凛然,在这点上那个人也是同样的,杰西想,好吧,好吧,就连我自己也是同样的。
没有在做了,我们。杰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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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其实不想回家。家里那么大,那么空,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温柔乡们的联系方式被他几年前喝醉酒时一股脑地删了,同席的菊池或是什么人笑着说他日后肯定要后悔,田中眯着眼掐着烟摇头,不可能的,我已经不需要她们了,我田中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不应该删的,田中后悔地想,至少也应该留下一二个,以备现在这样的不时之需。年轻人果然欠考虑。又或许和年不年轻无关,毕竟转眼连他都快要步入三十代,做事还是一样的喜欢装傻犯蠢。酒会大概还在继续,不知道那几个家伙会趁他不在时如何编排他的事情,也有可能根本就不在意,把“失恋”连同他平时的那些胡言乱语一起一笑了之。
被这样对待难不成是我自己的错吗?田中忧伤起来,光线太充足不利于忧伤发酵,他就很刻意地没有开灯。田中一个人的时候也很擅长烘托气氛,他在玄关席地而坐,旁边是价值不菲的巨大香薰。他的拖鞋蹬掉一只,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于是摸索着在黑暗中点起一根烟,角度不当熏到了眼睛,终于才掉下两滴生理泪水。
这样才对吧?田中流着泪,内里心满意足,失恋的人该是这样子的吧?镜头从窗边切进来,又是拍影子又是拍无人打理的植物,最后才从田中的脚趾爬到他故作忧伤的脸,文艺指数爆炸!可惜的是田中最近根本没有类似的通告,每日辗转各大电视台,说起来,出国拍外景什么的真让人羡慕啊——
该死。田中叼着烟笑起来,搞什么,这不是完全忧伤不起来吗?
于是他选择适可而止,工作之外做不到的事情没有强求的必要。他从地上站起来,拍开家里全部的灯,走过意义不明的装饰画和许久未使用的健身器材。烟快抽完时他掏出手机,那五人还没有其乐融融到忘记他的存在,很有团结意识地分享了一条森本喝高了之后做低劣模仿的视频。什么啊,弄得这么开心,果然没把他的失恋当回事儿吧?特别是你,啊,啊啊,看看,看看你。
田中按下暂停,不理会一瞬间奇形怪状的森本,两指放大角落里露出的杰西的脸。你没法质疑SixTONES的团爱,毕竟森本就算躺在地上表演一条大便杰西也会笑得同样开心。这个男人笑起来分为很多程度,大笑时脱离人类的物种,是迪士尼在逃员工;微笑时见者神魂颠倒,尖叫呐喊你是我的唯一老公;不笑时对精神上的杀伤力则更大一些,事实上镜头之外他们面前的杰西不笑居多,甚至会在几人因为下三滥的笑话前仰后合时认真地开口:这个,真有那么好笑吗?
所以田中在不笑的杰西面前总是感到羞愧,那是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里保留下来的自己不那么受欢迎但近乎真实的一部分。田中想起十代的杰西,想起那个高大的男孩固执地说一定要和大家在一起。田中又想起不久前的杰西,坐在他的床边利索地套上外衣,回过头用认真的表情说树,对不起。
狡猾的不是他的道歉,田中想,是让他说出这种道歉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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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村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类似于战争爆发后东奔西走的报童,一定程度上将主角团所经历的事情是如何影响重大传达给观众。而他姑且还没有传达出去,那是当然的吧?这你要我怎么讲?面对其他成员都没法开口,更不可能公之于众。听来觉得正常一定是有谁被fanfic荼毒太深,现实中这种事是非常麻烦的,松村对杰西说,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恋人?
不是,才不是,那种漂亮天真的词语不适合来定义他们。杰西是被田中拉上贼船的共犯,然后那个人突发奇想回到岸边,拿走了浆板和救生衣,于是杰西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独自沉沦,在湖面上留下几个看不出端倪的气泡。什么看不出端倪啊!松村不满,这不是被我发现了吗?
是重大失误啊,那个。杰西嘀咕。某天醒来发现锁骨被床边牙尖嘴利的男人留下痕迹,又恰好和松村分配到同一乐屋,换衣服时艰难地承受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视线。田中又在后台的角落里扒开他领口舔舐自己的作品,杰西喘着气,对上门缝外一双惊骇的眼睛。
我不会说出去,松村对杰西保证,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杰西,你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要追溯起来实在太复杂了,他合眼,所有的面孔都回到还不能抽烟喝酒的年纪。田中却像醉了一样扑在他身上,没关系的,杰西,不被发现就可以了。你想要我的吧?
如果当时能够狠下心来推开他就好了。田中很瘦,四肢细细地缠上来,没有多大力道,杰西却挣脱不开。心情被他说中了,在那个无法通过尼古丁和酒精宣泄的时代里,杰西想要的东西单纯且唯一。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美国人身条一股脑地膨胀,不费力就能拒绝田中的一切,所以他也确实那样做了,即使他仍然渴求着田中的一切。
结束了哦,我们。杰西对松村轻描淡写地保证道。
“不,就算你突然这么说……啊啊,本来是理所应当的事,为什么我要替你们感到寂寞?刚知道的时候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哦,虽然很困难,但我发过誓一定会守护好你们的啊。突然就这么结束了,也给我一点精神赔偿吧!”
那怎么办?杰西想笑,被松村瞪着只好抿起嘴角,“要现金支付吗?我的钱包不在身上哦,或者去再喝一杯?我会请客的。”
都不要!松村拒绝,你们不再做了什么的我不管,但答应我,杰西,不可以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哈啊,杰西还是笑了,果然是一个team呢,即使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场上,我们也都在担心着同样的事情啊。不会的,北斗,就是为了不让你所说的可能发生,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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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寂寞,容易惆怅,容易发怒,所以年轻人才会都向往一段特殊的关系。十代总是轻狂到不计后果,不说爱也可以,快乐就好,或者说爽到就好。
但人不可能像歌里唱的那样young forever。工作需要条理清晰,这份界限逐渐也渗透到了私人生活中去。不知不觉间杰西也变得喜欢下定义,家人是家人,朋友是朋友,成员是成员,那田中树是什么?
杰西成功地守住了他们六个,田中感激不尽,誓言要反过来永远守护杰西。他像一条打了结的麻绳,用爱意和责任把杰西五花大绑至疼痛到可以保持清醒的程度。再紧一点就要陷进肉里了,白白的皮肤破开,流出两人份的鲜红的血。田中看到了那样的后果,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所以不由分说地拿出了可以伤害彼此的剪子。
他说出口了,原本不能坦白的东西,被他毫不遮掩地铺陈在两人面前。想拿难题考验别人的话自己也必须知道答案,他望向他的同伴,满眼视死如归,他说杰西,我们之间是有爱存在的吗?
怎么会没有呢。杰西半张着嘴,心情从不解转为了然。这是不能给出回答的问题啊,他们在夜里粘腻地唤着对方的名字,镜头后表达真假参半的爱意。视线是对不上的,一旦眼底映出对方的脸,真相便要呼之欲出。田中手起刀落,杰西不敢点头,认同的结局是生灵涂炭,否认最多出现两颗破损的心。
树最近太累了吗?他问。
累惨了,田中说,行程表满满当当,下辈子也不一定能完成。贴的太紧的关系变成定时炸弹,再近一步就覆水难收。田中希望他们之间是永恒的,有生之年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但恋爱听起来那么脆弱,不小心就要走到尽头了。杰西知道自己的答案,也明白此时此刻,田中只是自虐般的想要他撒一个谎。
对不起。杰西从善如流,树,对不起。
田中当然百分百觉得该道歉的是自己,但杰西认为他也逃不开那点年少轻狂的责任。两条线相交后势必要渐行渐远,他们是要一直攀高向前的,任性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松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田中所谓的“失恋”是他为他们画上的最后一个戏剧性的标点。所有能够分开的可能已经被抹杀掉了,杰西对松村说,现在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你该不会把自己当成英雄了吧?松村瞥他。
哪里,杰西苦笑,我们都是没用的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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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森本再次想起失恋事件,主人公不在,嫌疑人也不在,他犹豫着挑起话题:树最近看起来好像完全没事了呢。
果然是无病呻吟吧,高地说,那家伙不用太关注啦。
是自我意识过剩吧,京本不负责任地诽谤着,一转眼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北斗,怎么了,你在哭吗?
没有,是洋葱,洋葱,知情者松村先生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掉进牛肉便当里。大家,我们一定要一直走下去啊!哦哦,树,吃饭了吗?我来喂你吧,啊——
啊什么啊啊,踏进休息室不到三秒的田中嫌弃地推开那只举着筷子的手,杰西在后面大步跟进来。真好呀,美国人笑眯眯抱着手臂环顾四周。
今天的SixTONES也很和平啊。
这样就可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