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iwfk&双蓝】萤火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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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ng:
Mature
Archive Warning:
Creator Chose Not To Use Archive Warnings
Category:
M/M
Fandoms:
Snow Man (Japan Band), SixTONES (Band)
Relationships:
Fukazawa Tatsuya/Iwamoto Hikaru, Tanaka Juri/Watanabe Shouta
Characters:
Fukazawa Tatsuya, Iwamoto Hikaru, Watanabe Shouta, Tanaka Juri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9-29 Completed: 2023-10-20 Words: 32,447 Chapters: 10/10

【iwfk&双蓝】萤火星球

Summary

全篇已完结
【九十年代乐队】
鼓手iwmt x 贝斯fkzw
主唱&节奏吉他wtnb x 主音吉他juri

一切都很响,一切都很和谐。深泽放弃弹拨那几句属于自己的贝斯solo,递给岩本一个眼神,紧密的鼓点立即补满,他的目光紧紧跟着深泽,看深泽从地上捡起那颗破烂的迪斯科灯球,让射灯的光线打在表面,银灰色的灯球就在他手里发出四散的多彩光线,随后抱着那颗故障灯球在台上站定,将贝斯拨到身后,随着只由鼓点织成的节奏,依旧晃头,亮光将他的身体描出白色轮廓,成为狭小空间中的一颗发光星球。

“辰哉会变成漂亮的星星吧。”
“那你要来找我,小萤火虫。”

暴雨

Chapter Notes

“你们需要鼓手吗?”

“你会不会打鼓啊?”

想到这里,深泽辰哉突然发现他记不清那时候的岩本照是什么表情,只剩下陆离的光线下,一张浑浊的,面目不清的脸,对着自己,嘴巴一开一合地问。

自己也在问他。

成捆的回忆被引燃,疯狂长起冲天的火苗,卷上泥土灰尘噼啪作响,滚烫地烧过大脑,生出轻脆坚硬的花纹。

头比脖子重,坠得他昏昏欲睡,他给自己叫了另一杯酒,意识却逐渐清明,隔着桌灯,能看到岩本穿过人群朝他走来,皱着眉头,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你来了哦。”

他发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发声有点费力,眼泪流得也费力,涌出来的一刻带得眼眶生疼。

“又喝这么多。”

渡边翔太坐在一边,四周太乱,他没听清深泽刚才说了什么,兀自掐灭抽到一半的烟,向坐在另一边的田中树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把已经快喝昏过去的人从座位上轻轻拉起来,和渡边一左一右搀着,出了酒吧。

岩本没有跟上来。

 

那位打扮得体的女士盯着手表,在秒针路过12时准确地按下了门铃,对着自动接通的可视门铃说:

“深泽先生,您好,我是《摇滚年代》的记者鹰宫由里子,先前和您的经纪人约好今天来做专访。”

没人回应。

她等了三分钟左右,再次按下门铃,接通可视之后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依旧没人。

传闻说深泽辰哉在乐队发生‘变故’之后开始酗酒,可在电台、音乐节、甚至演播厅偶尔碰面时,他依旧像记者第一次在live house蹲守演出时见到的那样,低着头,猫着背,带一把贝斯,对周围的人友好地笑。

鹰宫不太相信所谓的酗酒传闻,明年乐队即将迎来出道的第十年,她便做了企划,特意来做私人专访。

“深泽先生,我是《摇滚年代》的记者鹰宫由里子,先前和您的经纪人约好今天来做私人专访。”

第五次对着门禁礼貌地说出这段话,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可悲的上门推销者。

“经纪人是傻的吗,让你来我家……做专访?”

本该从门禁喇叭里传出的声音从身后出现,男人还特意在“我家”上加了重音。

是深泽辰哉,眼睛里全是血丝,脸上也有浮肿,大概是宿醉——手里甚至还拎着半瓶野格。

“是……经纪人先生说可以直接来这个地址,反正也——”

说到这里,鹰宫连忙捂住嘴,还是被宿醉的深泽捕捉到了一点声音。

“反正也?”

深泽辰哉把酒瓶递给她,摇摇晃晃打开公寓门,偏着头,上下打量,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你坚持,那请吧。”

这是一所两层的独栋高级公寓,陈设比鹰宫想象中整洁很多,除了满桌各色的酒瓶,倒也不算混乱。

“我记得你。”

深泽直接窝进客厅沙发里,指指另一张短沙发,随手拿过一瓶透明液体便喝,看不出酒精浓度。

“乐队出道后的第一轮巡演,琦玉那边的小场子,你在第一排。”

“是的。”

鹰宫坐过去,拿出录音笔和厚厚的剪贴簿。

酗酒传闻大概是真的。她在心里默默记下。

“那时候我们才和新鼓手和另一位吉他磨合了不久......啊,鼓手就是岩本照啦,到现在也一直是他。”

鹰宫没想到话题这么快便转到岩本身上。

“岩本先生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鼓手呢。”

她只能顺着这话接下去,不敢贸然提问那件至今没有定论的事,眼神也开始飘忽。

“是啊,是啊。”

深泽递来一瓶水——看上去像是水——然后耸了耸肩。

“抱歉,除了酒精,家里就只有矿泉水了……”他揉了揉太阳穴,皱起眉头,“这样吧,请稍微等我一下,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一点什么回来。”

还没等鹰宫回应,他就摇晃着站起来,出了门后又折回来,露出一个头,对着记者眨了眨眼睛说:

“还麻烦您在这里保持安静,照在二楼睡觉,不要吵醒他。”

照?

到底是……怎么回事?

鹰宫看着自己闪着工作状态灯的录音笔,视线扫到膝头剪贴簿上的大幅剪报,“失踪”两个字在印刷标题中加粗放大,盯着盯着就觉得头脑发胀。

 

1994年,琦玉某处不知名的演出后台。

渡边翔太叼着半支熄灭的烟,用力把吉他包拉上,拉链卡顿一下,他小声骂一句,没来得及抖掉的烟灰颤动着落下来。

深泽辰哉背着把贝斯,看着他,觉得好笑,却没什么动作,还给自己点了支烟,靠着墙等渡边慢慢收拾。

“大老远跑这种垃圾地方来!”

渡边索性放弃了拉链,阴着脸抱着包,把掉出来的背带胡乱塞进去,烟依旧熄着,伸腿对着在一边看自己笑话的深泽辰哉就是一脚,被他一闪身躲了过去,烟灰落在渡边浅色的帆布鞋面。

“要赶不上末班车了。”

车站离酒吧不远,渡边叼着烟,低头沉默地走,那车站有块生锈的铁板,他憋着口怒气,刚才没踹着深泽的那脚哐啷一声落在铁板上,天上就应时打了个雷。随后雨滴从云层中挤出来,哗啦哗啦往地上泼。过去二十几分钟,车没等来,雨水倒快把破车站淹了。

两个人狼狈地把琴包拉紧,尽可能抱得高些,水逐渐漫过脚面,不知道谁留在这里的烟头被泡得发涨,夹着烟灰和烂掉的纸巾黏在帆布鞋的鞋面上。

“真烂啊,真烂啊。”

深泽抱紧琴包,两只脚交替着躲水,渡边看他滑稽得像木偶,大声笑他,烟头落在短裤的皱褶里,短暂地烫了一下渡边的大腿,迅速被湿气摁灭在雷雨声中。

“留疤就怪你,这我还怎么出去约。”

渡边被细微的疼吓了一跳,差点松手掉了吉他。于是深泽也开始笑他,两个人开始疯子般对着笑,一声比一声大,放肆混在雷声雨声中,比刚才的演出还热闹。

一把吉他一把贝斯,再加上渡边这把嗓子——双人乐队本来就少见,没层次的编曲让他们在演出里占不到一点风头,串场说完双人乐队后,三首曲子的表演,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垃圾时间,观众在前几支乐队那被啤酒灌满的膀胱急着排泄,厕所门口排起的大队比台下人数多了几倍。

深泽低下头,把贝斯弹得嘣嘣响,渡边拉着话筒架到台边,背对着观众扫吉他弦,叽里呱啦唱着朋克调子,两人倒是投入,踩着效果器玩得开心。直到一只酒瓶子被敲碎在台边,一片飞起的玻璃碴精确地在渡边的吉他面上划出道浅痕。

渡边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转身,面对台下稀稀拉拉的观众,把吉他迅速护在身后,拎着话筒,也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砸碎酒瓶的罪犯,抡圆胳膊就往他光亮的脑壳子上敲,话筒从每个人的鼓膜上嗡地锤过去。被敲了话筒的人不依不饶,觉得自己不能白挨这一下,冲上台揪着渡边,拳头就要冲着他鼻子怼下来,深泽眼珠一转,左手把渡边护在身后的吉他音量调大,右手在六根弦上狠狠勾一下。

滋滋啦啦的特殊效果被放至最大,光头被噪音糊了一脑门,懵住片刻,不长,却足够渡边拎着话筒又给他脑袋几下,很快便肿胀起来。

听说台上台下打起架,人终于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地起哄,老板终于看不下去,挤上台拉住两人,一把扔到后台,脸冲着光头点头哈腰地道歉,回到后台直接对两人开出个咋舌账单,说设备很贵必须得赔。

他俩掏钱从不含糊,虽然渡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买个新话筒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可老板看起来比光头能打得多,后边还跟着另一个身强力壮的,递钞票时就乖了不少,深泽还按着渡边的后脑和老板道歉:

“抱歉,今晚搅了场子。”

他能觉出渡边的脸在他手掌下冲着地面沉默地骂街,但这个软他们必须服。

“对不起。”

听到渡边的气焰终于弱下来,老板揣起钞票,抱着手,点一点头,杵在他身后的高壮男人就过来把两人请出门。

雨还在下,车还没来,钱也几乎用光了,深泽一手抱着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烟,艰难叼住,打火时火机噼啪噼啪响了几回,没冒出半点火星。积水已经漫过脚面,往小腿爬,他也放弃了滑稽的木偶倒腿,叼着根打湿的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旧车站被雨水逐渐从里到外浸泡透底。

“要是琴淋雨返潮出了问题,我第一个杀你。”

渡边嘴上厉害,还是空出一只手,伸长了给深泽嘴上那根皱巴的烟点着,叹着气,见他不说话,又骂他一句笨蛋,给自己再点一根烟,往无边的雨幕里张望,远远就看见有个人朝这边跑,身形有点眼熟,眯了眯眼睛,那人又恰好跑近了些,就迅速认了出来。他“啊”地叫一声,没等深泽反应过来,直接横在车站口,立着眉毛,手臂伸出去,指着来人的鼻子大喊:

“钱不是都赔给你们了吗,干嘛要死缠烂打!我们等到车就走!”

彼时深泽恰好吐出一团薄薄的烟雾,那人淋着雨被渡边拦在车站外,看不清模样。等他终于挤过渡边细瘦的包围圈,一脚踩进水坑,直直地立在自己眼前,深泽才看清,是刚刚在酒吧里赶他俩出去的男人。

和刚才不同,他还揣了一对鼓棒。

“你们需要鼓手吗?”

“你会不会打鼓啊?”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两句话,听得深泽又咧开嘴笑,一笑,渡边好不容易给他点着的烟就从嘴里掉出去,落在水里,啪嚓一声熄灭。

和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岩本照也在那天突然加入进来,三个人在暴雨中的破车站狼狈地勾肩搭背,渡边觉得自己可能和深泽一样高兴:车没等来,等来个鼓手。

 

“又过了半小时,他才告诉我俩那是个废弃车站,”深泽辰哉喝下一口刚买来的乌龙茶,发出一声轻促的笑,“三个傻瓜在雨里湿透了,我和なべ还错过了末班车,回不成东京——啊,干脆把他也叫来吧,应该没有什么安排。”

还没等鹰宫答应,他就抄起身旁的电话,重重按几下号码盘,另一只手玩着卷曲的电话线,开口变成刚刚睡醒的喑哑嗓音:

“なべ,来我家一下,有个记者——”

他似乎故意没有说下去,狡黠地挑眉,将电话迅速挂掉。

“他很讨厌采访的,叫他过来需要一点小技巧……”

鹰宫明白,渡边翔太本就极少接受采访。岩本照突然失踪的消息释出之后,更是不愿在镜头媒体下多出现。能同时约到渡边做专访,这期企划大概会在圈内引起不小的浪潮,所以她点点头,将笔攥紧,对深泽礼貌道谢,心里却紧张起来。

和深泽不同,渡边在圈内没有那么好人缘,录制现场和音乐节总是黑着脸,用最好的琴盒装着宝贝吉他,散场之后走得最快,不喜欢打招呼,乐队全员接受采访时也在一边绷着脸,听深泽和田中叽叽喳喳应对各种问话。

“难相处”是圈内媒体对渡边翔太的一致评价。

选择深泽辰哉做专访对象,抛去鹰宫的私心之外,也是因为这乐队里看起来最好接触的就是深泽,其次是岩本和田中。

不过……

钥匙转动门锁,一个男人几乎撞进门内,鞋都没换,噔噔噔直冲二楼跑,叮咣叮咣几声门响,又噔噔噔跑下来,终于在客厅找到了窝在沙发眯着眼看他笑话的深泽。

“出什么事了,嗯?说话,别傻乎乎地笑!”

渡边翔太一把将乌龙茶瓶子抢过来,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深泽耍了,恼怒的鲜红从脖子慢慢往脸上爬,才想起电话被挂断前,他说有个记者来着。

“这位记者小姐,呃,不好意思,您怎么称呼?”

“鹰宫。”

“鹰宫小姐是来做专访的,明年乐队就出道十周年了嘛,正好谈到你,就叫你来了……”

深泽朝鹰宫点下头,渡边才注意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了另一个人,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把乌龙茶瓶子扔回去。

“专访?在家专访?”

渡边翔太,真的好凶……

鹰宫拿着录音笔,被他突然瞪过来的样子吓得不敢多动弹。

啊,不如说其实他和传言中的一样,只是深泽辰哉脾气太好,竟然真的同意在家做专访。

“啊、啊,我和经纪人先生约了时间,他说让我来这里做专访,抱歉……”

鹰宫被渡边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在家做专访怎么想都很可疑,自己当时真不该被兴奋冲昏头脑,经纪人在电话里报出地址说直接去深泽家时就该回绝的——

“别吓她了,なべ,”深泽拉着渡边坐下来,从茶几上的塑胶袋里拎出一听可乐塞给他,“你没见过她吗,我们在琦玉的时候就在台下看演出了,现在当了《摇滚年代》的记者,多厉害啊。”

“《摇滚年代》?之前说我们‘吃老本没创新’的不就是这个智障杂志吗……”

话是这么说,但喝了可乐的渡边翔太心情逐渐好了不少,或许是得知眼前的记者竟然是乐队这么长情的粉丝,比刚才看着顺眼许多。

“刚才这人是不是絮絮叨叨给你讲了我们俩怎么遇到的岩本照?”渡边向鹰宫的方向探探身子,“你是不是已经都听烦了?”

“嗯?你听过很多遍吗?”

“她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粉丝,这一段,采访时你总是从头讲,她肯定听过,碍着你面子罢了——哎,你是不是深泽的粉丝?”

“是、是的,我很喜欢贝斯的声音。”

鹰宫觉得自己手心出了太多汗,录音笔都变得湿滑。

“少见。”渡边竟赞许地点头,“之前我和岩本说,和深泽在一起的话可要好好对这家伙,能听懂他贝斯的人不多,虽然我是第一个——啊。”

渡边好不容易打开的话头戛然而止,颌骨僵硬地张张,看看深泽,又看看鹰宫,手里的塑料瓶被捏出惨叫。

“没关系的,渡边先生,我的录音笔关掉了。”记者指指灭掉的指示灯,“我也……能看出来深泽先生和岩本先生的关系。”

“哦……”他低下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却是冲着深泽的方向问记者,“那你要怎么在采访稿里写出来呢?”

“如果有涉及的部分,会写作‘挚友’。”

“‘挚友’啊……”听到这里,深泽站起身,摇摇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搅扰了大脑,“我上去看看照睡醒没有。”

听到楼上传来踟蹰的关门声,渡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全新的塑胶袋,把茶几上空掉的酒瓶一只一只小心地放进去,仔细扎上口,对着鹰宫一抬手:

“他去睡觉了,走吧,我替他继续接受这个采访。”

 

tbc.

Chapter End Notes

参考了一些蝶组bad boys造型。
(岛师2017solo控蝶组重聚那part)

实在想再看看乐队o(╥﹏╥)o

主音吉他

Chapter Notes

还是1994年。

深泽辰哉和渡边翔太对岩本照非常满意,岩本的鼓打得有点太优秀了,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期,看多了他打鼓,深泽修改编曲时灵感迸发,层次一下多起来,三个乐器排练时碰一碰,比双人时期好了太多。

并且因为岩本在那间出事的酒吧打工,帮他们说了不少好话,不仅被老板原谅,还得到了定期演出的机会——

“超出预期?”这话听得岩本没咽下去的那口啤酒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呛着,“我该高兴吗?”

问这话时,他望向正收拾连接线的深泽,深泽正慢腾腾把自己的线材卷起来,嘴上叼了根半燃的烟,怕掉了,含含糊糊地说:

“なべ很少夸人的。”

“意思就是你该高兴。”渡边早就收拾好了,站在门口,不耐烦地抖腿,“就是你怎么和深泽一样磨叽,以前我只需要等他,现在还得等你们两个。”

“啊,抱歉。”

其实岩本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他只带一对鼓棒,揣起来就能走,渡边一催他,他才发现自己又忍不住盯着深泽看,从头看到脖子看到猫背看到腿看到脚,最后看看深泽白白的细长的正在动弹的手指。

手指下弹出的贝斯声音着实抓人。

那天岩本只是坐在吧台里和酒保蹭酒喝(两杯不算好的艾尔,再多老板就该扣工资了),渡边和深泽的双人乐队登场时酒保还揶揄他们像两个小鸡崽子,可贝斯声一出现,岩本转过头去,想要和酒保交换一个肯定的眼神,可酒保似乎依旧觉得台上的两人组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只是缺个鼓手。”

岩本的双眼再睁大一些,渡边已经完全不管台下冷漠的观众,背过身去和深泽摇头晃脑面对面地嗨。

他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名字,只是“那个吉他”和“那个贝斯”。

“那个贝斯”没有背台,但头埋得很低,台上不算亮,细长一道光就打在他的手指上,手指在喧哗中拨着琴弦也拨着光,贝斯的重低音弹得很饱满,slap时干净利落,吉他几乎成为陪衬,弹着弹着就融进了岩本的心跳。

把两人请出去后他回更衣室拿出随身的鼓棒,追出去时正下大雨,他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已经坐上了回去的车,也不知道两个人从哪里来,可他还是追出来了,被裂开的云层兜头浇下一大片雨,他才看到废弃车站里站着两个抱着琴的瘦子……

“走了走了,抱歉线缠在一起了,请你们喝酒。”

深泽终于收完了他的琴和他的线,冲两人点头,笑得有点小心翼翼。

不过即使线没有缠在一起,即使深泽没有磨磨蹭蹭,结账的那个也总是他。一开始岩本还不好意思,试着AA,可渡边说深泽不花钱就浑身难受,让他花就是了,推拒了几次,岩本终于肯接受这个事实,而且深泽付钱时看起来也蛮开心。

“我?我没钱。”渡边吃烤鸡肉串时总会洋溢一脸的和善,一串肉丸子就能把他塞成小仓鼠,“玩摇滚被家里赶出来了,靠着……”说到这里他眨巴着眼,迟疑几秒,“反正有人接济。”

深泽吸溜吸溜地吃火锅乌冬,听到这里就“嘿嘿”笑一声,刚想接着说点什么,被渡边一个肘击,喉咙里的话变成咳嗽飞出来。

岩本赶紧递水,深泽咳嗽了好一会儿,咕咚咚喝下去,缓了半天神,眼眶都红起来,却还是藏着一点点戏谑的笑。

“找机会单聊……”他在岩本耳边一幅悄声细语的样子,声音却完完全全送进渡边耳朵里,可这时渡边的嘴里塞满鸡肉,也懒得理深泽这会儿的烦人劲,抛个白眼就不再计较,深泽觉得无趣,转头接着问岩本,“你的鼓,练了很久吗?”

“算是挺久了,”岩本捏着一串培根小番茄,盯着墙上的挂钟皱眉,“五岁开始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吧。”

“五岁开始?哇……”

这回答显然超过了深泽的预期,慢慢吸了两口面嚼完半颗溏心蛋,这才继续。

“你的老师好厉害。”

“嗯,我爸爸教的,如果他没走的话,我可能会更厉害。”

“走?”

“六岁还是七岁来着,他带我去御茶水那边,说是见识一下好鼓什么的……”岩本咽口酒,停顿一会儿,又咽了一大口酒,“然后他就把我留在乐器行,再也没出现过。”

听完这句,渡边的吞咽动作都慢了不少,眼眶睁大一圈,和深泽互相瞪。

说错话了吧你小子。深泽觉得渡边瞪过来时眼睛里写满了埋怨。

“啊,不过你们不用太在意,大家都说我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如果再遇到,他一定可以认出我的。”

“有了你,我们一定会变成很好很好的乐队,到处巡演,一定会被叔叔看到。”

岩本记得深泽比自己大一岁来着。

这种天真的话被深泽说得这么真诚,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认真相信这种事——

眼神也像小孩子。

可当岩本对上那双小孩子一般热忱的目光,他便再也说不出任何吐槽的话,于是他点点头,说了一声:

“好。”

 

 

“我就直说了,鹰宫小姐,”

渡边翔太带着记者来到一处排练室,关紧门,目光扫过鹰宫手中关闭的录音笔。

“深泽的状态很不好,再怎样也问不出你想要的东西。”

“我……”

鹰宫想辩解些什么,可看到依旧被紧攥的剪贴簿里露出的文字,小声抽了口气。

“我不想把你当成坏人,你可是我们的第一批粉丝……”渡边拉过一把椅子,示意鹰宫坐下,自己靠在门边,点根烟,“你到底想通过采访得到什么?”

“真相。”鹰宫回答的速度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渡边先生,我想知道真相。”

渡边竟然笑了。

“编一个。”他弯着夹烟的手指指节,敲敲剪贴簿,“你们记者都能说会道的,编一个你认为的真相发表,我们不会追究任何责任,怎么样?”

“请您告诉我,”鹰宫猛地站起身,录音笔的工作指示灯亮起来,几乎被举到渡边眼前,“目前下落不明的岩本照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可奉告。”

“如果您不配合……”

“你会怎样?”

渡边居高临下地吐出口淡色烟雾,等着年轻的记者给自己一个“意料之外”的威胁。

“或许不久后,《摇滚年代》会有一篇详尽的报道,说或许是最后加入乐队的田中先生逼走了岩本先生……”鹰宫屏住呼吸,说话时带着极强的颤抖,似乎用尽全力才把这些词语从牙齿后吐出来,“虽然我们的销量大不如前,但依旧是业界影响力第一的摇滚乐杂志,如果您不配合,我会按照您刚刚教我的,‘编出一个真相’——”

录音笔此时更像是一个枪口,闪烁的工作灯仿佛告诉渡边,他随时都会被隐形子弹打得血肉模糊。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按灭在门框上,移开目光,无力地重复自己的话。

“全部的真相。”

鹰宫觉得自己快要心跳过速了,泪水就盘在眼眶边缘,可依旧没有移开目光,死死盯住渡边的脸。

“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按在录音笔开关上,“我不希望自己最喜欢的乐手就这么沉沦下去。”

咔哒。

录音笔被她再次关闭。

“……真相只会比想象还要沉重。”

渡边还是第一次主动避开鹰宫的目光,他绕过她,到音响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得承认,鹰宫小姐,”他燃起另一支烟,“在嗅探秘密方面,你很有一套。”

 

田中树是深泽辰哉带来的。

唱片公司的经纪对他们很感兴趣,可依旧对乐队的表现有点顾虑。

“渡边先生,如果您在唱歌时能把吉他部分再用心一点,效果会好很多吧?”结束了第三次试音,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在表格上写下些什么,一双淡色的鹰一般的眼睛透过金丝镜片,上下打量着握紧吉他的渡边翔太,说,“在我看来,您的嗓音似乎比吉他更能称得上是乐器呢——”

“你再说一遍——”

“我明白的,菅さん,下次试音您会看到更好的表现。”

深泽辰哉在渡边翔太发作的前一秒拉住他的吉他背带,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我很期待。”

被称作“菅さん”的男人扶了扶镜框,目光落到最后方的岩本照身上。

“深泽先生的贝斯没有任何问题……岩本先生嘛……”

他皱起眉头,似乎努力把脑内成册的记忆翻找了一遍,依旧不得果。

“有什么问题吗?”

岩本已经把鼓槌安静地收拾起来,他知道自己的鼓点不会出任何差错,菅さん一定有其他的东西想问。

“冒昧问下,令尊名讳是?”

“应该是叫做‘堂柳’的,岩本堂柳。”

“我明白了。”

菅さん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在表格上又写了几笔。

下一次试音被安排在一个月后,一个月内,乐队必须解决菅さん说的吉他问题。

“但我没办法啊,唱出来真的就不太能顾得上手……”

虽然在试音现场差点和菅さん单方面冲突起来,渡边还是明白乐队一直推迟签约的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回到练习室后一屁股坐下,把琴盒摊开,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着。

“找个新的主音吉他怎么样?我去问问老板,说不定会有认识的吉他手。”

岩本说着就要往外走,被深泽拦下。

“一个月……一个月……得是非常可靠的吉他才行。”

他小声嘀咕着,从口袋掏出电话簿,翻了几页,眼睛就亮起来,冲出门借电话,岩本和渡边隔着门都能听到深泽的音量随着情绪逐渐提高。

没过几天,一个瘦削的男孩跟在深泽身后,出现在排练室,背了把贴满贴纸的Fender St。

“田中树,和師匠学过一段时间吉他。”

他这么自我介绍来着。

“師匠?”渡边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右手一指深泽,“你说他?”

“你有什么问题?”深泽舌尖一贴牙根,响亮地“啧”一声,“我可是因为你不会弹贝斯才被迫转成贝斯手的。”

“好好好……”渡边退了几步,点支烟,朝田中挑衅般扬扬下巴,“来吧小子,我看看你实力如何。”

田中也不怵,麻利地接线调琴调效果,完美地跟着岩本的鼓点,将乐队的旋律顺了下来。

“绝对足够了。”岩本对这个新来的吉他小子很满意,又不自觉地往深泽那里瞟,他正抱着胳膊,眼神有点像大雨那天打量自己时的模样。渡边没说话,苦着脸连抽三支烟,咳嗽一声,才慢慢地吐出一行话:

“那,这之后我还能弹吉他吗?”

“说什么蠢话,”深泽伸手给了渡边脑袋一下,“找他来是为了让你好好唱歌,没说不让你弹吉他,你弹不好的部分,树补上,就这么简单。”

渡边很快地恢复元气,把烟头一弹,抱着他那把被仔细保养的Gibson LP,从墙角支棱起来,低头清清嗓子,脸却重新板起来,努力压平上翘的嘴角,这让他的W型嘴唇又撮起不少,像个得便宜的小猫。

“新人,跟我混吧。”

他的手在田中肩上拍了又拍,如释重负。

 

tbc.

Chapter End Notes

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假期更新挑战hh

酒精

Chapter Notes

自从知道乐队有签约出道的可能,酒吧老板直接将排练室用低价包场给他们,安排台前Live时,连紧俏的周末都能给他们挤出四十分钟用来登台磨合。

深泽辰哉有相当多的原创曲,有一大半连渡边翔太都没听过,却给田中树做过吉他练习素材,这让渡边心里不爽,演出和日后出道都需要这些原创曲目,自己竟然没怎么弹过,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拽着田中去和深泽理论,深泽正和岩本讨论节奏型,轻飘飘一句“给你你也不练”,把渡边驳得面红耳赤。当晚演出他气哼哼的,唱得比弹得还响,到了后半段他干脆拔了插线,吉他轨完全交给田中,两手握着麦克风,吼着唱完,效果却异常的好。

演出结束后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演出通道堵门,看今晚能带走谁或被谁带走,吵吵嚷嚷喝酒抽烟。四个人背着琴出来时便如趋光的虫,拥上去递酒搭话,通常这时岩本只嗯嗯啊啊说谢谢大家之类的客套话,低着头一直走到门外抽烟,田中和深泽嘻嘻哈哈和人群聊得热闹还能认出眼熟的听众,可也只是打打招呼,从来不在这里多呆。

渡边则全看心情,大多数时间他看起来都不太好惹,把身后的琴盒抱在身前,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瞪,偶尔会有不长眼的把酒液或者烟灰掉在琴盒上,他就狠狠骂街。

“啊!你看!”

深泽难得眼尖,指着人群外层站在岩本附近的一个身影给还在生闷气的渡边,渡边没理他,他就抓住渡边揣进衣兜的手腕,礼貌拨开人群,把渡边往那人面前带。

“凉太!好久不见!”

男人对着深泽点点头,浅黄的路灯下能察觉他正小心地打量渡边,少顷,才说出一句:

“好久不见。”

他脸对着深泽,话倒对着渡边发出来。

深泽见状,跑回通道口,把还在和粉丝聊天抽烟的田中捞过来,又拉上岩本,抛下一句“你们好好聊”,便往停车场去。

通常,在演出结束后,岩本会开酒吧老板的那辆破丰田,把三个人送到车站,赶最后一班回东京的车,偶尔会少一个在外过夜的渡边。

“那人是翔太的竹马,姓宫馆。”

车子刚刚启动,深泽就噼里啪啦地八卦起来。

“之前他不是说被家里赶出来了嘛,那个一直接济他的人,就是宫馆,他那把贵得上天的吉他,也是宫馆送的。”

“哎,被家里赶出来?”田中显然在懊恼自己错过了一段精彩对话,瘫在后座,胳膊支在半开的车窗上,抱怨起来,“師匠要是早点带我一起玩就好了,现在听八卦都接不上。”

“谁知道还得再叫个吉他来啊,”深泽在副驾驶朝他抛白眼,“乐队还没签约,你来得也不迟。”

“不过渡边前辈活得可真帅啊,宁愿被家里赶出来也要接着搞乐队……”

“立刻答应来帮忙的树也很帅。”

岩本冷不丁接话,嘴角的笑像个慈祥的长辈。

“这倒也是,”深泽抱起双臂,点头附和,“如果我们能签约,树就是第一大功臣。”

“好哎!那我想吃高级寿司!”

田中兴奋地直接扒到前座间,在深泽和岩本之间看来看去,仿佛他们已经被公司签下,正决定庆功宴地点。

“好不好,照哥,好不好,師匠?”

深泽掏出支烟塞进田中咧得大开的嘴里,另一只手按着他脑门就是一推,田中顺势大笑着摔回后座,香烟沾着口水掉下来,他伸手去摸,掰掉过滤嘴的海绵,捏着打火机,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位上,点着后深深吸一口,浓烈的烟味和尼古丁没有过滤嘴阻碍就争先恐后地往肺里涌,他的笑变成到处喷口水的咳嗽,还不忘朝乌黑的车顶吐几个歪扭的烟圈。

希望能吃上高级寿司啊。

田中把手举高,望着香烟在指尖明灭,那阵咳嗽甚至带出一点眼泪,可他心里依旧快快乐乐的。

“快到了,别忘了带琴。”

车速逐渐减慢,岩本低声提醒。深泽在车停稳之后习惯性谢过岩本,麻利地在后备箱拿走贝斯和田中的吉他,和田中一前一后地往车站走。

岩本没有立刻离开,他习惯在这时摇下车窗,点支烟,伴着一点烟雾,单单望着深泽的背影出神。

他会在这种时刻情不自禁地想起初次见面那天,渡边和深泽因为大雨被滞留在琦玉,不得不留宿在自己家,三个人掏空了冰箱的库存,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从今晚的智障客人聊到什么时候能登上武道馆,喝干书架上最后一瓶白兰地之后醉得东倒西歪。朦朦胧胧中岩本觉得有什么凉软的东西贴上自己的唇,他觉得或许是工作结束后带回家的记不住名的床伴,便毫不犹豫地吻下去,对方也微弱地回应起来,唇舌交缠间除了酒味还有不知来处的糖果味,柔软的触感激得他又加深了这个迷蒙的吻,可对方似乎只是用口腔做着下意识的动作,这让他有点不满,睁开双眼想要看个究竟,却看到深泽那张白净的脸上盖着月光,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天还没亮,可他一下就醒了,窗外一颗月亮没叫任何云层来遮,裸露着身子,将月光大把大把地往屋里抛。

他突然也希望自己能醉得更深更重。

 

成功签约的那晚,菅さん带四个人去高级烤肉店吃了一顿。渡边和田中两人嘻嘻哈哈地抓着酒瓶,见到空杯就填满,边倒酒还边碰杯,越过滋滋冒油的烤肉和炭火,叮叮当当磕着薄薄的高脚杯壁,杯子响声越大他俩笑得越张狂。深泽抓着装合同副本的文件袋不撒手,只用一只手吃饭喝酒,拿起杯子就顾不上吃肉,岩本就自动肩负起烤肉的工作,把肉片烤得恰到好处,分发到每个人的碟子里,然后继续下一轮,连菅さん的碟子都没落下。

包括了经纪约和唱片约,这合同对他们这种小乐队来说太重要了。菅さん喝掉半瓶唐培里侬,离开前说了些好好加油的废话,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会加油努力,只是今晚是个说什么都不会被放在心上的场合。

“武道馆——!!!”

他听到四个人在包间里再次碰杯欢呼,随后又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笑着摇头。

所有人都喝多了,歪歪斜斜走出店面时天空已经黑透,挤到出租车里司机问去哪,田中轻轻摇摇脸已经贴在车窗上准备睡着的渡边,小声问前辈前辈我们该去哪,渡边直接反手软软甩他一个巴掌说不要吵我睡觉,田中被扇得莫名其妙,被甩的地方倒是不疼,捂着半边脸对司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紧接着深泽也挣扎着从后座立起身来念了另一个地址,说完便靠着田中睡过去。岩本酒量尚可,只是头晕,怕司机把他们赶下车,坐在副驾驶乖乖系好安全带,对司机说您别害怕我们只是太高兴了。

司机也是见多识广,或是职业素养极高,平稳地先开去田中家,下车前田中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把渡边整个捞起来,架着一边胳膊走得晃晃荡荡,关车门前岩本问需不需要帮忙,田中被醉鬼压得抬不起头,脑袋垂着闷闷发出一句“没事”,说快把師匠送回家吧他都不说话,明早起来肯定要头痛。

岩本这时才发觉平时坐上车就叽叽喳喳的深泽已经完全地在后排睡倒,车子再次启动时也没出声,手里却依旧死死攥着合同文件。还好司机靠谱,记住了两个地址,到达深泽家时也并不算晚。

把人从车里拖出来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深泽的钥匙不难找,平时就挂在腰间叮叮当当,摘钥匙串时岩本听见深泽在自己背后哼哼唧唧——刚才司机还帮着把深泽挪到他背上方便带走;他没听清深泽到底想说什么,只庆幸这公寓楼足够高级还带电梯。

打开门锁的瞬间,刚才还在岩本背上醉成烂泥的人突然翻下来,鞋都没脱,把合同放在玄关桌,撞进卫生间,抱着马桶便吐。

这下岩本知道深泽刚才一直说的是什么了。

“想吐。”

 

从卫生间出来,深泽辰哉腿一软,直接往前摔,被岩本照死死接住。

“嘿嘿。”

深泽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些,笑得岩本心里发毛,他往前靠,岩本下意识后退,头碰到门廊的开关,一盏鹅黄色的灯被打开,照得眼前深泽那张脸也浑浊起来。

“喝过酒了。”

“你该吻我。”

岩本看着那对诱人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出些了不得的话,他想今天真的喝醉了,比初次见面那天还要醉。

“我漱过口啦。”

“你喝醉了。”

深泽似乎没有听到,头沉重地压在岩本的颈窝,一声不吭。

又过了一会岩本才发现深泽又睡着了。

他的心脏跳成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希望深泽这时候是清醒的,又希望自己是醉的。

或许自己本来就醉了,深泽辰哉不会这样直接地说这种话的,一定是喝醉听错了,一定是的。

“ふっか、ふっか?”

可他却鬼使神差地在深泽耳边试探着问,等对方迷茫地再抬起头时,便冲着那对唇瓣用力吻下去。

深泽也完全地软下来,口腔中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舌尖比第一次更灵活地与他交缠,手指——漂亮修长的手指——不安分地探进岩本的衣物下,胡乱摸索不得纲领。

“我喝醉了。”

他艰难抽离一会儿,说话间都带着热气。发觉岩本的手指也逐渐在做些什么,他不安分地笑,胃里的酒精似乎向上灌进眼睛,他又看不清岩本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被岩本一把揽住,急切地继续被中断的吻。

被岩本安稳放在床上,他便不再动弹,任由岩本把自己扒光,身体交叠时他听到岩本在自己耳边说:

“我喝醉了。”

随后便不讲道理地狠撞进来,疼痛伴着快感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潮湿热烈的空气中,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不受控制的哭叫,下半身被岩本完全掌控,双腿大开,任由他肆意进出。

填满,空虚;再填满……

深泽觉得自己就像身下的床单一样被岩本操得一团混乱,体液顺着后穴流,也从眼眶嘴角流。

他终于射精,白色的液体不知被蹭去哪里,可到处都潮湿黏稠。岩本又把他酸软的身体翻转成跪趴的姿势,毫不留情地再次进入。他开始害怕,怕自己脆弱的腰椎要被岩本操断,断续着哭着求饶,酒精在大脑间游走说快感越多越好,于是求饶间又间或夹杂几句赤裸的渴求。

岩本只当他被插得爽了,那些呻吟哭叫混杂在酒精浸泡过的脑子里都只是催情剂,两手在深泽滑白的腰间留下青色的指痕。直到深泽的喉咙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张大口发出夹着哭腔的喘息,他才终于舍得射满那口紧致的穴。

躺下来时他发现心里那只蹦跳的兔子竟意外的平静,将浑身颤抖湿透的人拥在怀里,好像安心了许多。

“上次就想说了……你的吻技真糟。”

深泽要睡昏过去了,也不忘嘟囔着抱怨。

“来日方长。”

岩本突然很想抽烟,可他还抱着深泽,于是他细细地嗅着深泽被汗湿了一半的头发,有晚餐时喝过的香槟味,有一点清新的漱口水味,还有签下合同前因为紧张所以点起来的廉价香烟味。

不知道这栋公寓是不是允许在室内抽烟。

也不知道自己和深泽的关系会不会被允许。

在这样的1994年。

 

tbc.

Chapter End Notes

嘿嘿

专辑

将已有的曲目重新编曲录制,拍了简单的宣传照,乐队的第一张专辑便完成了,分磁带和CD两种形式发行。低饱和度的海报印着严肃的四张人脸,被一丝不苟地张贴在巡演场地的墙上,虽然菅さん说刚出道的小乐队没那么多宣传经费,只能靠这几个人现场吆喝,但刚拿到印成实体的专辑时,四个人还是激动得爆发出一阵群体性嚎叫。

深泽辰哉约了第二天的高级寿司店位置,连着成功签约的份一同订好,田中树特别快乐,捧着透明的磁带壳子看了又看,然后说这封面拍得不够帅,转头去找渡边翔太,刚才他说去借电话打,到现在还没回来。

“多亏能找到你。”

深泽见岩本照一直盯着CD封面不动弹,凑过去小声说。

“嘿嘿,我也觉得。”岩本少有的不自谦,眼睛抽空往深泽那里看一下,又回到CD上,一张只有歌词本的CD被他翻来覆去打开合上看来看去,“这可是真的专辑啊……”

“是,是真的专辑。”深泽的眼尾和嘴角都是弯的,语气却极平静,伸手拍拍岩本的背,“今天还是回琦玉?”

“嗯,明早我会坐第一班车来这边,在车站附近吃个早餐,然后去看房子,和中介约了十点在八公像那边——”

“停,停,”这回深泽笑得厉害了些,“报备得这么详细啊?”

“怕你找不到我。”

“反正明天晚上都要吃饭的,而且下午还有排练。”

岩本摇头。

“那不一样。”

“那不如就住在我家啊?还省房租。”

“睡一起?”

“……有间空客房,你不愿意就算了。”

深泽作势要走。

“愿意,愿意。”

岩本赶紧把CD装进口袋,眼角适时耷拉下来,还伸手拉拉深泽的衣角。

“所以今天还是要回琦玉?”

深泽也不逗他了,虽然岩本这时候像只大型犬。

“……要回,要去安排很多很多事情,搬家什么的,还要跟酒吧老板告个别。”

“应该的。”深泽点头,抓起一张海报,“可是我们巡演的最后一站就在那里啊——”

“ふっか、今晚陪我喝酒。”

渡边从某扇门里突然冒出来,眼睛有点红,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半截电话手足无措的田中。

看来今晚的确是不能再见岩本了,还是放他回去吧。

深泽和岩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叹了同一口气。

 

三个人(岩本回琦玉了)在居酒屋点了两杯啤酒,没有喝完。

渡边不停抽烟,抽完自己的大半包又找深泽要,深泽没给,他就直接去田中的口袋掏,田中赶紧捂,被渡边狠狠一瞪,抽回手时就像被自己口袋烫了,还被深泽白眼。

好在田中那包烟剩的不多,渡边沉默地抽完,眼眶被自己指尖冒出的烟雾熏得有点湿。

“一定要把乐队搞出点名堂。”他恶狠狠地把烟头摁在铁碟子里,举起不知道属于谁的生啤,几口灌下去,打了个嗝,“得证明宫馆是错的。”

“巡演下个月就开始,好好保养嗓子吧。”

这句渡边装没听见,又把另一扎生啤灌进喉咙,脸从脖子往上红,他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一把脸,摇晃着站起来,田中伸手欲扶,被他一手拍开,随后兀自去了不远处的卫生间。

“去哭了。”

深泽招呼着又点来一杯酒,悄声说。

“嗯?”

田中往卫生间那道帘子望望。

“渡边……翔太?”

“嗯。”新鲜的生啤泡沫软软的,被深泽喝一口就挂在嘴边,他抽出一支烟,可没想点,“想象一下,一直支持你的、亲近的人,突然在你刚刚拿到实体专辑的时候说‘回来做点正经事吧’,是不是挺难受的?”

“要是家人的话……不太可能,”田中耸耸肩,“我上面还有个吸毒蹲局子的哥哥,玩乐队在我家已经是很规矩的事了。”

“……你没跟我说过。”

“没什么可说的,他是他我是我。”

“说的也是。”

深泽也往卫生间的帘子那里望。

“对他来说,宫馆可能不止是‘亲近’吧……”

他把手里那支揉搓得漏出烟草的香烟点燃,吐出一口灰蒙蒙的烟雾,话音随着烟雾消散,不知道田中能听见多少。

那晚渡边又喝多了,几次三番去卫生间,回来时眼周就要肿一圈,后来酒精代谢速度赶不及输入速度,一上头他干脆趴在桌子上,脸冲着深泽,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却不出声,和酒杯底留在桌面的冷凝水混在一起,深泽知道他脸皮薄,尽量不看他,伸长手在桌子下给他递纸。

直到渡边在桌面睡过去(但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渡边是睡过去还是喝醉了,因为他一声不吭),两个人结好账,一边一个,合力把一摊泥一样的渡边塞进出租车里。

“上次也在你家?”

帮田中把渡边从出租车送上楼,安置好,深泽站在田中家狭窄的门廊,问。

“对,没想到这次醉得那么……安静。”

“啊……”深泽想起很久以前被迫照顾喝醉的渡边,太阳穴开始隐隐幻痛,“他是不是叫你给他换新床单才肯躺下?”

“对,还要我重新刷了浴缸才肯去洗澡,也不用现成的备用牙刷,我还跑下楼买了新的上来,一整晚完全没睡,坐在地板上怕他再叫我。”

“明早我买蜂蜜过来,熬点热水给他吧,我们就这么一个能唱的,可不能——”

“師匠唱歌不是也很好听嘛。”

“我是贝斯,贝斯。”深泽严肃起来,对着田中的脑门用力一戳,“你不要找理由给他开脱,他当主唱就有理由好好保养嗓子。”

“我明白。”

田中低头躲开深泽的第二次攻击,冲他做个鬼脸。

“您一路小心,早上还要去车站接照哥吧?”

“你是怎么……”

深泽眯着眼看田中在昏暗的光里不怀好意地笑,恐吓地扬起手掌,田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点点头,悄悄给深泽开门,送他下楼。

下午田中紧张兮兮地说前辈把办公室的电话摔了个稀巴烂要不要赔,岩本拍拍他的肩,拿着摔断的半截电话筒去楼下物业说明情况。深泽看渡边脸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生气还是伤心,直到他噼里啪啦地在公司走廊破口大骂,激烈言辞间还夹了宫馆凉太的名字,深泽把渡边连拉带拽进会议室的这段时间,默默在那些脏话里提取了几个关键词,才大概搞清楚个中缘由。

深泽没有直接回家,在楼附近找了个漆黑小巷子,钻进去抽烟——他庆幸在居酒屋时没把烟盒交给渡边,黑暗中一明一灭的烟头是一颗燃烧的星星,他看得入迷,吸了一口便不再碰,任由香烟在指尖慢慢地燃。

他没想到第一个因为玩乐队而疏远的人是宫馆,放在以前,大概会带着渡边找上宫馆再把他暴揍一顿,像他们在琦玉的第一晚糟糕的演出那样。

可他知道渡边大概是喜欢宫馆的。

宫馆送给渡边的那把吉他,是他攒了大半年兼职的钱才买下来的。那么漂亮的吉他,被渡边宝贝地装在最结实的琴盒里,有时间就拿出来保养,不许任何人碰,用了这么多年,壳子上只有一道划痕,还是第一次在琦玉演出那天被酒瓶碎片崩的。

深泽知道渡边家里条件并不差,只是因为硬要跟自己玩乐队才被赶出来,还断了经济来源,从那时起就是宫馆陆陆续续给渡边汇钱。宫馆家里也蛮富裕,只是渡边倔,说不许用家里的钱接济他,彻底没钱了他就去睡桥洞,于是从来不愁钱的宫馆小少爷才去做些苦哈哈的兼职——

或许不该搞乐队的。

他在微茫的烟雾中苦笑,踩灭烟头,将一口空虚的夜色吸进肺。

星星也在黑夜中隐去踪迹。

 

tbc.

巡演

巡演开始得很顺利,第一场还没什么水花,第二场就来了相当多的观众,第三场只剩一点点余票,第五场开始竟然可以全部售罄。

几个人都住在东京,倒是方便,挤电车地铁时渡边翔太依旧会把琴盒宝贝地抱起来,有一点碰撞都要抱怨几句,后来田中树主动在人多的时候用自己做人墙,把渡边和人群分隔开,他嘴里就安静许多。

某次喝酒错过末班车,坐出租时深泽辰哉和岩本照听到深夜音乐电台的主持人提起自己在涩谷某处看了场很不错的新乐队表演,两个人同时在后排直起背,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透过电波念出的自家乐队名字显得有点陌生,愣了一秒才确认的确在说自己,突然的击掌把司机吓了一跳,下车前为了表示歉意把随身带在身上的磁带送给司机,然后拎着琴盒一蹦一跳地回公寓。

他们喜欢在写出满意的曲子后做爱,做起来觉得自己睡了爱人也睡了梦,交换的体液和呼吸在彼此身体里游走,逐渐融合深入的探索变成火苗,烧着空气和情欲。

分享同一支烟时深泽告诉岩本其实这公寓禁烟,第一次岩本还会推拒说那不抽了,后来深泽直接把自己口中的烟雾直接通过接吻渡过去时他竟笑了,后来岩本就直接抽深泽手上那支,然后他们会去洗澡,打开窗子让烟味散得快些,没及时擦干就会感冒,所幸他们不需要大声唱歌。

偶尔岩本会在深夜梦到父亲将自己丢在乐器店的那个下午,梦里他没喊没叫,只是心里塌下很大一块,惊醒后手指触到深泽睡得歪歪扭扭的身体才能安下心来。第一次在熟睡时被抱紧的深泽还会稍稍惊讶,次数多了就知道是岩本做了噩梦,这时他就在那对有些颤抖的臂弯里再缩一缩再靠一靠,企图让岩本找回一些安全感。

但会奏效吗?深泽也没问过。

巡演的最后一站在琦玉那个小酒吧里,早早售罄的票让老板笑得看不见眼,场地很小,比一年前看起来窄了很多,四个人在这里从没见过这么多脑袋,年久失修的迪斯科灯球被挤得从台下的墙边摔落,却通过人群滚到台上,射灯一照依旧闪闪亮亮。

渡边今晚穿了件宽大的西装,肩上挂着他的宝贝吉他,拍两下话筒,清了清嗓子:

“我们回来了。”

台前大多是熟客,在没出道前如趋光虫般追随着他们,渡边话音刚落,就引起一阵欢呼。

岩本的鼓棒敲击鼓面时,套鼓发出的响声几乎合上每个人的心跳,深泽随着鼓点轻轻晃头,中指和食指轮番拨动贝斯弦,乐器厚实沉着的声响由点及线,以时间串联,推动匍匐的乐句向前进,与鼓合奏时他发现岩本今天敲得稍快了些,可没关系,开场前他们喝了酒,此刻稍稍加速的节奏更利于情绪抒发,于是贝斯弹着弹着也跟着这节奏融了进去。

田中听着鼓点和贝斯按琴弦,快于平时的节奏让他听得心下痒痒,索性一踩效果器给自己放大两档声量,右手疾速扫出一格一格Funk和弦,努力踏着低沉的贝斯向前跃,气口被还在唱歌的渡边接住,他的曲谱并不复杂,可深泽还给他写了相当难的唱段,声音被硬顶到高处时他总会忽略手上的动作,还好田中足够靠谱,无非是再弹的响些丰富些,单音变和弦,很好掩盖。

渡边倒也不在意,灯光并不刺眼,酒精却使他目眩,宽大的西服外套使他的身躯变得空荡纤薄,一束追光试图从他胸前穿过,反而在他身后坑洼的隔音墙上投出更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庞然地在昏暗中活动,随着节奏微微扭动着,手上的麦克风仿佛权杖——他索性放弃拨动自己的吉他,双手握住长杆,眯着眼,节奏愈发激烈,他便也唱得愈发响亮,甚至自己都惊异竟可以唱得如此响。

一切都很响,一切都很和谐。深泽放弃弹拨那几句属于自己的贝斯solo,递给岩本一个眼神,紧密的鼓点立即补满,他的目光紧紧跟着深泽,看深泽从地上捡起那颗破烂的迪斯科灯球,让射灯的光线打在表面,银灰色的灯球就在他手里发出四散的多彩光线,随后抱着那颗故障灯球在台上站定,将贝斯拨到身后,随着只由鼓点织成的节奏,依旧晃头,亮光将他的身体描出白色轮廓,成为狭小空间中的一颗发光星球。

岩本的目光随着这兀自出现的星球转,本该响起的贝斯节奏变成自己的心跳,与鼓点合流,那星球耀眼得他觉得眼眶被即将涌出的情感堵住发胀。

乐句结束时田中的吉他及时跟进扫出一段激烈的riff,深泽将灯球往地上一掼,球体发出炸裂声的瞬间,渡边又开口唱出一段急速的词,眼睛布满情绪的血丝,碎片闪着光如流星,从所有人的视线中划过,人们大笑着逃开,还不忘跟着音乐舞动身体,激烈的呐喊几乎掀翻酒吧的屋顶。

“来跳舞吧。”

渡边将唇附在话筒上,在间奏中抓住时机,将这话送进每个人的耳朵。

……

 

 

“我也在跳!”

坐在排练室听田中树绘声绘色讲起这场演出,鹰宫彻底做回小粉丝,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她怎么可能忘,深泽辰哉举起灯球的瞬间,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灯球炸裂,所有人的情感也随之爆发,那晚演出后乐队被堵在台上安可了六次,最后渡边翔太累坏了,坐在地上垂着头,吉他立在一边,深泽辰哉说不行了没歌唱了,大家多买买专辑我们就能再出新歌,下次安可八次。

台下人被逗笑,逐渐散去。

“那之后休了个挺长的假。”渡边打了个哈欠,快到他睡觉的时间了,“至少有一个半月——当时没觉得长,甚至休假还每天跑去录音室准备下一张专辑,哎呦,真能耗啊。”

“不过大多数歌是師匠和照哥一起搞的,我们过去也就是看看编曲试试和弦,没太大帮助。”

“帮了一点也是帮。”

“说的也是,”田中给渡边递瓶水,“休假中间有点闲,就拜托照哥教我打鼓……没想到真能用上……”

“苦了我了,还得边唱歌边弹吉他。”

渡边这句话说得干巴巴,在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他站起来和两人告别,说自己必须睡了,出去时谨慎地关紧了门。

“对了,”田中在确认门被完全关好后继续说,“那次休假期间,就是《摇滚年代》发了一篇挺长的乐评,夸我们是什么‘横空出世’之类的……唱片销量突然就上去了——”

他止住话头,因为看到鹰宫得意地翻出一篇剪报,递到自己眼下,指指署着名为“Yoriko”的作者名。

“那是大学时,我向《摇滚年代》投的第一篇稿件。”

 

 

岩本照知道,如果醒来没有看到深泽辰哉,那么这人一定在录音室。

所以假期里他通常不紧不慢地出门,路过花店捎支一当季的鲜花,揣在外套口袋里,到公司录音室里看到有个懒洋洋瘫在扶手椅里的人,正借用合成器搞新的编曲,那就是几个小时前睡在自己身边的人了。

通常岩本会直接坐过去,把花塞进深泽手里,随后正经地聊起编曲啊新歌概念啊之类的话题。

今天他突发奇想,悄悄走近,低下头来,轻轻吻住那对一早没见的唇。

“嗯……?”

显然深泽没反应过来,轻吻结束后懵了半秒,看到岩本一本正经地坐好,拿起自己面前摊开的几张曲谱研究,猛然加速的心跳又突然平静下来。

“不要搞这种突然袭击。”

他笑着把手中的曲谱卷成筒,装模作样地打,岩本也笑嘻嘻地躲,带轮的椅子往后一滑撞上墙壁,包了隔音棉的墙发出一阵闷响,岩本突然想起来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里还装着花,手忙脚乱翻出来已经被挤得七零八落。

“你把我的花弄坏了,你赔。”

“什么你的花,那是我的。”

深泽把花抢过来时,花瓣又掉了不少,他探着上身去吻岩本,岩本装作赌气躲开,两个椅子在屋里唏哩呼噜撞来撞去,花却被深泽好端端地放在桌上。

“打扰你们了。”

菅さん进来得悄无声息,若不是清了清嗓子,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我说……”

他拿着张纸条,低头看了一眼,迟疑着塞进口袋。

“我收到几条来自巡演场地的匿名举报,说有些乐队的乐手在谈恋爱,”菅さん把门关好,靠在墙上,抱起手臂,淡色的、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将两人从里到外扫描一遍,“听渡边说,你们俩现在合租?”

“……对。”

深泽不确定菅さん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只是搞着玩玩,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菅さん推了推眼镜,“乐队和……其他事,都是。你们不是弗莱迪墨丘利,我想评论家们或许不会……接受。”

“是认真的。”深泽把散乱的曲谱和花都好好地收进琴盒,“不管是乐队还有您说的‘其他事’,都是。”

“看来不该在假期加班。”岩本耸耸肩,抓起外套,“抱歉菅さん,和渡边他们还约着排练,先告辞。”

没等菅さん回答,两人就昂首挺胸地往门外走,直到出了公司门才松口气。

 

他们确实在这个假期里约了一天排练,本想为了新歌合奏一下试试看,但是两人一路没说话,到排练室看到田中树拿着一台崭新的宝丽来拍来拍去,看得深泽心烦,哐当一声甩上门,坐在墙边,低头调琴。

“嗯?”渡边翔太正指挥田中把照片到处贴,一下被深泽搅了兴致,但生闷气的深泽实在少见,想去问岩本,可他也阴沉着脸,坐在鼓后一言不发,镲片没什么毛病,被他上上下下调来调去。

“搞不懂你们。”渡边踢开脚边的线,活动一下脖子,“这周在Oricon拿了一个销量冠军,公司又紧急派了不少碟去电台做宣传,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

深泽手里的贝斯突然发出怪响,吓得他自己一抖,低头才发现断了根弦,但现在他顾不上换弦,任凭那根弦挂在琴头:

“你说什么?”

“Oricon哦,第一哦,这周,菅さん特意跑过来说的,你俩不在,我让他去录音室找——他到底和你们说什么了?”

“他……”

岩本舔舔嘴唇,两种心情在他胸腔里好像打了起来,菅さん说的话让他泄气,可这周的销量冠军却让他高兴得要跳起来。

“他说我们不能……呃……”

“你俩被他当场碰到?”渡边竟然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涌出来,“真不错。”

深泽想把包里换弦的钳子拿出来冲着渡边的脑袋砸下去。

“笑个屁。”

“菅さん懂个屁的感情,他签下我们一定是因为有商业价值,商业价值是谈个恋爱就能谈没的吗?”

“所以我们一定可以登上武道馆的。”

田中又拿着宝丽来,从角落钻出来时被渡边刚刚踢过去的线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这话听着有点过于远大空虚,却有奇妙的抚慰效果。

“啊、啊,对了,说起来最近流行用琴弦做戒指,”田中踉跄着拉着深泽往岩本的套鼓后走,“師匠你这正好有断弦,按照哥的尺寸绕一个吧?”

“……?”

没等深泽或岩本说话,田中就拿起相机,喀嚓拍了一张,将照片递给看热闹的渡边,问他该贴哪里。

岩本看到渡边手指上的金属圈,拉拉深泽的衣角。

“那是不是吉他弦哦?”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深泽一开始没听懂,岩本又指给他看,他眯着近视眼看了好久。

“啧,真过分啊渡边翔太,搞这么年轻的男朋友。”

“树是我带来的,怎么这么快就被他搞到手了。”

“好像挖了我的墙角。”

深泽恶狠狠地嘟嘟囔囔,用钳子把断掉的弦胡乱剪开,卷成几圈,拉过岩本的手就往上套。

“这下我也有啦。”

岩本放下鼓棒,把手举起来,对着房顶的白炽灯,看了又看。

“就当是赔你那朵花。”

深泽扔下这句话就跑了。

 

TBC.

萤火虫

Chapter Notes

“很晚了。”

田中树指指挂钟,打了个哈欠。

“抱歉,”鹰宫揉揉眼睛,在剪报册翻找起来,“今天最后一个问题……三年前的演出事故,和岩本先生的失踪有关系吗?”

“有。”

田中的回答速度超出鹰宫的想象,她在相关报道页上做好记号,心下却犯了难。

“很惊讶吗?”

把窗子打开后,田中没再抽烟,鹰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抽光了口袋里的最后一支。

“不、不是的……”

“如果害怕真相太沉重,停在这里也很好,”田中看了看鹰宫手里空白的笔记本和关掉的录音笔,“鹰宫小姐已经知道得很多了。”

“请您继续吧——”

“在那之前,我想知道,鹰宫小姐所谓的‘十周年特别企划’真的存在吗?”

鹰宫心下一沉,低头不语。

“鹰宫小姐现在已经是杂志的正式记者了,应该会有警方的特别消息来源吧?如果只是想查明真相,那边不是更方便吗?”

“这样的真相,我不想相信。”鹰宫从本子的资料夹里拿出一张影印版的证明书,迟疑着递给田中,“田中先生,请告诉我,这样的真相,应该在乐队正式宣布之前被登出来吗?”

那张证明书只被田中看了一眼便推回给鹰宫。

他看了太多遍,证明书上写的和自己的记忆分毫不差。

“不需要考虑是否能刊登,”田中指指剪报册里出现最多的“失踪”两个字,“两年过去了,不止你能看到这个‘不愿承认的’真相,但他们依旧说‘失踪’,不是吗?”

“为什么……”

“師匠家,是新闻业者,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据说深泽爸爸很有影响力哦。”

那张剪报被田中从塑料膜中抽出。

“我想鹰宫小姐你……想要的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吧?”

“也想找人说服我。”

鹰宫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

“来自警方的证明书还不能说服你吗?”田中苦笑,手里的剪报日期是两年前,他多看了几眼,还给鹰宫时有些不舍,“已经太晚了,或许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鹰宫点头,约好第二天的时间,先行离开排练室。

田中就着大开的窗户,点燃一支烟,立在套鼓前,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没有人接,数秒后自动转接到语音信箱。

“照哥……我是不是不该说那么多?”

 

 

今晚又在梦中惊醒。

这次的梦和先前不一样,岩本照轻手轻脚爬起来,在阳台点燃一支烟,向挂在夜空中的星星吐出烟雾。

深泽辰哉没醒,前些天买了新的NGC,每天打游戏打到彻底耗尽精力才肯睡,呼吸声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安稳。岩本吸完那支烟,重新洗好澡,裹着一张浴巾,坐在地板上,盯着深泽的睡脸看,他想这大概是他的精神镇痛剂,多看一看总有好处的。

过段时间又要开始新的巡演了,新专辑反响不错——虽然包括了几首重新编曲的老歌,可那些不眠不休写出的新歌也很棒,还拍了新的MV,化妆师给深泽做造型时特意夸了他的眉骨,说长得正正好好,很好地衬托了眼睛,天生的眉形也很漂亮。深泽得意了好一阵,想起来就要自夸“化妆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是个大帅哥”,渡边翔太龇牙咧嘴地嘲笑他没见识,说化妆师见谁夸谁,田中树就在一边小声说他觉得化妆师说的是实话。

深泽还很得意,以为在认可他被化妆师认可的美貌,但岩本那天也听到化妆师夸了田中好久好久。

话说回来,岩本是觉得深泽长得很好看的,皮肤很白,很软,嘴唇像纯熟的花瓣,亲一亲就甜甜的,眼睛是细细的狐狸眼,笑起来就弯成弦月——某次他们去关西演出,几个人爬稻荷山许愿时岩本仔细看了,狐狸石雕的眼睛和深泽的一模一样。

这张脸他看着看着就会入迷,却看不腻,本来就少的困意便完全消失了。

“睡不着吗?”

或许是被盯的日子久了,深泽脑子里生出了什么奇妙的第六感,困得不知道睁开眼是白天黑夜,却还是哑着嗓子问。

“吵醒你了吗?”岩本有点不好意思,“做了……很奇怪的梦。”

“噩梦?”

“我……说不清。”

“说说吧,像之前那样。”

深泽吸吸鼻子,裹着被子坐起来,伸手按亮床头灯,眼睛一只也没睁开。

岩本先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时依旧坐在地板上。

“我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很小很小的时候。

“大概是妈妈刚去世之后,爸爸和我说,人死后会转世投胎,然后拼命地去见自己的爱人。

“他说妈妈大概是不会来见他的,然后把我越抱越紧,我很……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变成了一只萤火虫,一下就自由了,

“但是我突然很难过,我怕他认不出我,也找不到我,可是萤火虫不会叫,只好拼命地一闪一闪,飞得翅膀都扇不动,落在地上爬也爬不动,

“现在想想,大概是爸爸经常叫我‘小萤火虫’吧……好像是和国外学来的什么爱称,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用假名发音,搞得我脑子里也很乱。”

深泽没有说话,眼睛却完全地睁开了,眼眶也红红的。

“哎,别这样,其实和之前做过的梦没什么区别的……”

可岩本伸过来揉深泽头发的手分明还在抖。

“抱歉,乐队还不够厉害,没有让叔叔看到……”

深泽一向自诩巧舌如簧的。

可听完这些,他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哈哈,原来你还记得。”

岩本终于笑出了声,记忆里那个带着意气风发严肃地吞火锅乌冬的少年气的脸,和现在一脑门苦大仇深的成熟男性脸庞重合在一起,感觉好奇妙。

“真的会有转世吗?”

深泽把水喝完,探着身子问。

“不知道,我想妈妈大概也没想着转世,从来就没有什么动物对我特别亲近,她大概是那种头也不回地走下去的女性。”

“走下去?去哪?”

“人世之外的下一个世界吧,我不知道。”岩本趴在床边,手指在空气中比比划划,“听说人死后会不断分解,微小的粒子可以再次重新组合,成为宇宙万物。”

“真不错啊。”

“辰哉会变成漂亮的星星吧。”

“那你要来找我,小萤火虫。”

“才不是萤火虫(ホタル),是照(ヒカル)。”

“哦?最近几年上的综艺多了,开始跟我玩冷笑话是不是?”深泽依旧是红着眼圈,却笑着伸手拍了下岩本。

那晚他们一来一回,莫名其妙开始一些无谓的双人冷笑话大赛,直到天亮才又睡下。

 

巡演最后一站依旧选在琦玉,当年的小酒吧已经扩建成了相当规模的live house。乐队已经巡演过六次,在这里甚至还会偶尔加场,只要老板有空余排期。

压轴曲目出来前,依旧是渡边翔太挨个介绍成员,每个乐手进行一段炫上天的solo,然后接受渡边一段笑呵呵的吐槽。

接下来便要轮到岩本了,渡边还在和深泽笑着吐槽今晚是不是没开音箱啊完全听不到贝斯,然后深泽回敬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追光和激光扫着台下攒动的人头,他在喧哗和灯光下东张西望,心情很好,乐队成员的背影一个个立在自己面前,已经和他们共同走过了许多年——这其中甚至还包括自己的恋人,是会和自己半夜比拼冷笑话的男人。

渡边结束了和深泽惯常的斗嘴,终于提到岩本,他便在空中高举鼓棒,正要敲下去,却隐约看到台下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被人群挤得站不住脚,却抬高了头往岩本这里看。

是谁,是谁呀?

他敲下一串连贯的双跳,踩下底鼓,再次举起双臂时那男人被挤得离舞台又近了些,面容也渐渐清晰——

他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微的停滞。

那是爸爸,和他拥有相同五官和表情的,许久未见的父亲。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身材也不如记忆中高大,有些微微发福,还有些佝偻。

岩本放弃复杂的花式,敲起最简单的节奏,身子往前拼命探,男人的目光逐渐从自己身上移开,于是他又猛地踩底鼓,军鼓和镲片几乎要被他敲破,一向顺畅动听的鼓点变得断续呕哑,深泽听出不对,靠过来查看情况。

可他就要离开了!

他往台下拼命张望,熟悉的脸一会儿隐入人群,过一会儿又被灯光拉出来,观众们已经开始发出嘘声,只有父亲冲自己招手,好像还在微笑,安静的,和记忆里完全不同——

岩本确信那就是爸爸,他来做什么,为什么在今天——

他有点不对劲,他开始和其他观众一般发出嘘声,然后转身离开,身影在台下越缩越小,像一颗小小的灰尘

别走!

岩本听见这两个字从自己的喉咙里冲出去,却没有在鼓上挂好麦克风,声音被嘘声淹没,父亲好像也被人海淹没了。

他扔下鼓棒,从套鼓后跑出来时被什么绊了一跤,深泽在身后喊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观众们的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骂些什么,灌入耳道却成了合唱般的:

“别走,别走,别走。”

他不顾一切跳下舞台——落地时扭伤了脚腕,人群把他挤得喘不过气,无数只手伸出来想要触碰他,他躲不开,被疯狂的人群禁锢在原地,脚腕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他大张着口,却只能发出吱吱嘎嘎的喘息,一切语言都被紧紧压在喉咙深处,而且还在不断向下施加压力,胸腔很痛,所有的空气都被压缩,嘘声、小声、口哨声、尖叫声,还有不断拦住自己的手指,让他呼吸混乱。

他想或许父亲再次抛弃了他。

 

tbc.

Chapter End Notes

感觉假期更新挑战完不成了,剧情三章内很难结束,明天暂且休息一下,主要是脑浆子要榨干了,后天我们美美继续

泡芙

Chapter Notes

深泽辰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双人床上另一边板板正正的,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他一丝不苟地洗好脸,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出门前还喷了香水,青柠香调的,是闻起来会感到快乐的味道。

到酒吧时老板习惯性过来打招呼,推来一杯加冰的灰雁,上下打量深泽的眼神有点小心翼翼,问他将来巡演时还会不会选在这里当最后一站,深泽觉得好笑,喝下整杯酒:

“当然了,只要有巡演,一定还会把最后一站定在这里。”他举着只剩下冰块的酒杯,朝老板晃晃,“再来一杯,不要冰。”

其实他不是很能喝酒的类型,一口气喝下一杯就已经开始头晕,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新的酒被端上来时,他看到依旧加在杯子里的大块冰,不耐烦地敲敲吧台。

“哎呀,那瓶酒只剩这点了,加冰块慢慢喝嘛。”

老板脸上堆着笑,话里暗示他再多存一瓶酒在店里。

“不能喝太久,一会儿照回来的话,还要和他一起喝——再存一瓶吧,你来挑酒,不难喝就行。”

老板挑挑眉毛,借口去挑酒,摸去后屋,打发酒保来应付深泽。

“渡边先生……这么晚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他打电话时把声量压了又压,生怕漏一点到屋外,“深泽先生又来了,已经是这周第四次了,是不是有点……”

“最近乐队在休假,你就多担待吧,”渡边翔太还没来得及完全睡着,按下免提之后麻利地穿好衣服,“我再过去一趟就是了。”

老板正想答应,就见小酒保慌慌张张跑进门说深泽先生叫了车就离开了,没说要去哪。

渡边慌了,仅存的瞌睡完全消失,没来得及挂电话便冲出家门,拦到出租车的瞬间手机响起来。

“なべ、在家吗?”

深泽喝过酒的声音要比平时黯淡很多。

“……在,”渡边在心里骂自己傻,忘了用手机也可以联系深泽,递给司机一万块表示歉意,“你要来吗?”

“要,我现在就过去。”

“好。”

挂掉电话,渡边没上楼,在大街上自顾自点燃一支香烟,熟悉的烟草味道裹着冷风进入胸腔时,他打了个寒颤。

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冷了。

他也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深泽沿路买了烧鸟和啤酒,花了一点时间才到,从车上晃荡着下来时见渡边铁青着脸,有点惊讶。

“怎么还特意下楼等?”

“因为我贱。”他一把抢过那两只鼓囊囊的袋子,抬起膝盖顶顶深泽的后腰,又不敢多用力,“快上楼,我已经被那边的狗仔拍了五百张快冻死的照片了。”

直到深泽在客厅里安稳坐定,渡边才放心地关好门。

“刚才去喝酒了。”

“去了哪家?”

“琦玉。”

“嗯。”

渡边赶紧把鸡肉串塞进嘴里,怕和老板串通一气监视深泽的事被自己说漏。

“鹰宫小姐呢?”深泽喝了几口啤酒,问。

“被我打发给树了。”

“哦。”

深泽往沙发里靠靠,见到渡边皱眉就知道他担心啤酒溅到沙发上不好清理,放下易拉罐前又多喝了几口。

“你记得很久以前,我们一起去看枪花的现场吗?”

“记得,”渡边把易拉罐往茶几深处推,“92年嘛。”

“Don’t Cry的时候,到最后一句,你说——”

“‘唱到这我再哭的话,Rose好像就要一拳打死我’,”渡边接话时还嘿嘿地笑,“当时他穿个小短裤在台上跑来跑去,看上去还有点神志不清,像是在新宿迎面碰到想要赶紧避开的那种人。”

“我也怕你要一拳打死我。”说这话时,深泽几乎已经整个人完全躺进沙发里,“我已经很久没哭了。”

渡边点燃了今晚的第二支烟。

“要我夸夸你?”

“可以。”

“做得好。”渡边这话说得比烟草还要干干巴巴。

“谢谢。”深泽点头时发现自己依旧头晕,“今晚可以住在你家吗?”

“回自己家去,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

“我可以睡在树的屋子里,让他今晚在沙发睡嘛。”

“喂,你又不是没有家——”

“翔太,翔太,”

深泽摇头,灯开得很暗,至少渡边觉得不够亮,因为他看不懂深泽这时的表情。

“我好像已经等不到他了。”

这话说得比烟雾还轻。

 

 

深泽没有打扰把自己关进浴室的岩本。

演出被迫中止,菅さん已经在着手乐迷退票事宜,善后的事情也无需乐队成员过多操心。

在门口留了便条,说可以去附近居酒屋找他们聊天,深泽就和田中离开了。

三个人吃得很沉默,当渡边吃鸡肉丸串的时候发现尝不出一点盐味,心里更加不舒服,不知道该埋怨店老板还是埋怨自己。

“鸡肉丸不好吃。”虽然他嘴巴塞得满满的,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

“拉面也不好吃。”深泽附和。

“啤酒还行。”田中的饭量本来就小。

“唉……”

三个人同时叹气,烟都忘了抽。

“是那个吧,就,照哥的爸爸。”

田中又叫了两扎啤酒,烟盒在手里捏成纸团,把头埋下来,趁着居酒屋里人声鼎沸的当口,说。

“真的来了吗,那种男人?”

渡边把竹签一扔,抱起胳膊。

“好像是真的,还没有和菅さん确认,”深泽依旧仔仔细细把面吃完,没喝汤,“看起来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啊,啊,”渡边一拍桌子,“没签约时不是还问过嘛,‘岩本先生,令尊名讳是什么’,照不是也说他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嘛?”

“你们先吃,我回去再看看。”

深泽不放心,先去结了账。路过便利店时带了几颗泡芙和巧克力,付款时被店员认出:

“是深泽先生吗?”

“嗯,是我。”

没什么需要躲藏的,他一向喜欢自己的职业。

“我很喜欢您的乐队!”

“谢谢你。”

店员拿着塑胶袋的手有些颤抖。

幸好你没来今晚的演出。

他接过塑胶袋时想。

 

“我回来了。”

推开门时看到岩本肿着眼睛,坐在玄关,掏空了酒店冰箱里的一切酒精饮品,深泽撕开包装袋的动作都变得手忙脚乱。

“我、我买了甜甜的……”

从没见过这样的岩本,一向镇定的深泽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好在岩本依旧对甜品感兴趣,咬下一口泡芙之后,两行泪水又从眼中涌出。

“……很好吃。”

“我还买了巧、巧克力,”深泽干脆跪下来,慌张地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展示给他看,“买、买了很多呢……很多……”

他没预料到自己会被突然抱住,巧克力和泡芙落了一地。

然后他听到哭声从自己的肩头传来。

“他真的不要我。

“可他明明就认出我了。

“他明明认得的。”

深泽能做的只有僵硬地回抱,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从来没这么疼过。陈年的疤流出新鲜的血,修补速度赶不及撕裂,痛楚随着心跳被一寸一寸放大,在两人身体中共振。

直到深泽觉得一直跪坐的腿开始逐渐麻痹,肩膀被完全哭湿,岩本才慢慢将人松开,从地上捡起一条巧克力,撕开就往嘴里塞,嚼的时候还在吸鼻子。

深泽摇晃着站起身,拖着开始刺痛的双腿去浴室放好热水,指挥已经哭傻的岩本过去泡澡,抱着两张大浴巾,在外面等了二十分钟,怕他喝上头晕在浴缸里,开门确认没事后轻声唤他起来,举着浴巾慢慢擦干比自己高大半头的男人,又用浴袍把他裹起来。

两人终于安稳地躺下,深泽依旧听到岩本叹气。

“我会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他在被子下轻轻拉岩本的手,说。

 

菅さん的房间在下面一层。

深泽从早上七点就等在外面,来来回回像只没脑子的蚂蚁,纠结了一个小时,八点钟终于敲响了房门。

“请进。”

看到菅さん已经穿戴整齐,甚至头发都那么一丝不苟,深泽在心里总会暗暗赞叹。

“哦,是你。”菅さん指指沙发,示意他坐,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白葡萄酒,拎着两只高脚杯,将其中一只放在深泽面前,“岩本怎么样?”

“还在睡呢。”

“哦……”菅さん倒酒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恢复正常,“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您才是那个该先开口的人。”

深泽不喜欢白葡萄酒。

“我的确认识他。”

“也曾经是非常优秀的鼓手,我们的岩本先生……”

菅さん的镜片反射着惨白的日光。

“你看,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他喝下一口酒,“我们曾经是同一个乐队的成员,后来因为他结婚了,时间越来越少,然后乐队解散,就这样。”

“所以试音时您认出照了,对吗?”

“不得不说,他们长得太像了,”菅さん赞许地点头,“可我记得当初岩本说他那个儿子害病死了,所以才确认了一下。”

“死了?”深泽觉得好笑,“乐队的每个人都知道,照的爸爸将他扔在乐器店就没再回来。”

“不如这样,我把他的地址给你们,自己去问个究竟。”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连夜处理演出事故问题,今天的菅さん显得非常没有耐心,抽出一张便签,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递过来时喝干了杯中的酒。

“谢谢。”

深泽把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烟盒。

 

tbc.

Chapter End Notes

假期更新挑战失败了(。)
但是没关系我会在完结之前日更\(^o^)/~

恶友组看过的那场演唱会及提到的歌:
【【4K修复】枪花乐队《Don't Cry》经典现场 Live In Tokyo 1992 中英字幕-哔哩哔哩】 https://b23.tv/gXItCSj

“火团子”

Chapter Notes

鹰宫接到田中的电话后,立刻将手头工作扔下,兴冲冲地赶往某处live house。正值下班交通高峰期,她在电车上被挤得呼吸困难,小心翼翼护着身前的文件包,生怕被挤散。

七点半,她站在live house的地下入口前,看着墙壁上贴着陌生乐队的海报出神。十分钟后,她买了一张含饮料的门票,手背盖上一颗荧光门票章,依旧抱着文件包,进场时没有取门票里的啤酒,也没有看到田中。等台下累积成喧嚣的人池,今晚的乐队终于露面,调校音准时鹰宫挤到最前排,踮着脚往吉他位张望。

台上灯光很暗,看不清五官,但那个人是田中树没错,和鹰宫记忆中一样,调音时会叼着没抽完的烟屁股,踩没开启的效果器,如果深泽在,就会让他把烟头吐掉,可今天不是深泽的乐队。

田中看到她了,把调好的琴往旁边一架,走到台边,蹲下来和她打招呼:

“你来啦!”

极其富有激情的语气,通过人群传得很远,不少人朝鹰宫望过来,先看到鹰宫,又看到田中的脸,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接到您的电话,甚至没有和主编打招呼,就跑出来了……”鹰宫把外套领子立起来,试图遮盖一点面庞,“我还以为——”

“啊,乐队最近休假嘛,我也不能总不弹琴,偶尔出来帮忙。”

“深泽先生他们知道吗,帮忙的事?”

“哈哈,你好像在担心什么,”田中把烟头扔到一边,在T恤上蹭了蹭手,“師匠他们就在后台,要不要亲自问问他,还是说想先欣赏一下我高超的琴技?”

鹰宫不好拒绝,而且她已经有三年没听过田中弹琴了。

田中点头,恰好到了开演时间,拿起吉他时还向鹰宫眨了眨眼,随后不属于自己乐队的旋律从他手中倾泻而出——鹰宫听得别扭,可田中的技巧依旧如记忆中一样完美,她依旧会被纯熟的旋律吸引,即使她知道深泽辰哉就在后台,田中刚刚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似乎深泽已经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看着依旧用力拨弦的田中,他并没有抬头,这个乐队的编曲风格有些像深泽,小六拍用得很纯熟,鹰宫不敢确定,可那个鼓手实在糟糕,甚至不如半路出家的田中,贝斯的技巧也一般,像是个摆件,手指偶尔还会拨错,没能完全调试好的效果器还将错误不断放大。

作为乐迷的鹰宫也已经有三年没听到岩本打鼓了。

自己的文件袋里还有那张来自警方的证明书,只有几行字,每处笔锋都藏着锋利的刀,每看一眼都会刺痛她的神经。

这三年,田中树是怎么过的,渡边翔太是怎么过的,深泽辰哉是怎么过的,她好奇,却不敢过多猜想。

她无数次怀念事故发生前,作为观众的自己挤在台下,看深泽弹着弹着就遛到岩本附近,两人目光相交,节奏型瞬间有了默契的变化——根据渡边当天的状态调整,而田中会立刻跟上来,将缺失的音符补齐。

那时候的深泽眼睛里是带着光的,弹琴时总会笑,也很喜欢在渡边介绍乐手时和他斗嘴。只要站在台上,修长的手指便从未离开过那把漂亮的YAMAHA贝斯,似乎可以一直这样子弹下去。

这些年没有岩本的巡演她依旧一场不落的追了下来,可深泽的四周没有光,只有阴影裹着他,田中的鼓还算说得过去,渡边介绍乐手时总会加上一句“岩本教过的”——

吉他也是深泽教的。

那些曲子,那些曾经让鹰宫在台下忘情蹦跳的曲子,失去了热情。深泽的贝斯依旧准确,可那些让鹰宫听得痴迷的、合上心跳的节奏,似乎随着岩本离开而完全消失了。

一曲结束后她似乎被自己的回忆浸泡在一股并不深重的悲伤里,她见田中朝自己的方向望,可她不想回应,她的眼眶胀痛,喉咙堵塞,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冲动积累在自己的胸腔,可这里人太多,她甚至不敢默默流泪。

抓了个空档,鹰宫从人群中挤出,在吧台取走自己的塑料杯,里面的啤酒看起来灰扑扑的,了无生气。

她依旧拎着自己的文件袋,左手捧着那杯啤酒,走出地下通道时她看到门口坐了一个带着琴包的男人,抬着头朝天空张望。

“演出很糟吗?”

他问鹰宫,指指屋内,手上还有支半燃的烟。

“不……我只是——”

她用力地摇头,停下目光时她看到深泽坐在眼下,嘴角微微上扬,那支烟在他手上像烧着一颗星星。

“深泽先生……”

看到深泽的一瞬间,鹰宫快被自己的眼泪灼伤,伸手去抹,而滚烫的液体依旧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无法停止。

“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哭。”深泽慢吞吞地站起身,将烟扔在地上踩灭,掏出一块手帕递过来,“下次我会给他们做些更好的编曲……别难过啦。”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编曲的问题,编曲一直都很好的。”

鹰宫哭得更厉害了,手上的啤酒摇摇晃晃洒出一半,在她的小羊皮鞋上晕开很大一片污渍,可她顾不上收拾,只是哭,深泽的手帕被她在手心揉皱,路人忍不住侧目,可也只是看看,没有人会特意停下来观赏一个哭泣的女人。

“鹰宫小姐,让我请你喝酒吧。”深泽把琴往肩上提提,对着地上的酒渍看了好一会儿,“我们两个,都该喝一杯。”

 

 

纸条上是一个位于北海道的地址。

“在下雪吧,北海道。”

深泽辰哉抄了一份副本递给岩本照,自己留下原件。

“我看还是别去了。”渡边翔太正给吉他指板擦护理油,乌黑的板子被他擦得锃亮,“感觉老家伙没安好心。”

田中树看他手上力度太大,快把指板抛光,品丝岌岌可危,赶紧把吉他接过去,用软布慢慢拭去浮油,仔细换上新弦,用指尖拨了几下,边拨边调。

“你怎么对这琴还这么上心?”

渡边朝田中抛白眼,这把宫馆送的Gibson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只是今天想起来就收拾收拾,没想到田中对琴还挺在乎。

“是把好琴。”

调好音后,田中收琴收得也仔细,甚至拉链时也是轻轻的。

“你……”

渡边一时语塞。他已经很久没联系过宫馆,几年前他和深泽在台上抱怨琴太重,田中就偷偷给他买了把Fender,深蓝色的,玫瑰木指板,弹起来轻巧动听。

“也很方便主唱耍帅。”

把琴送给渡边时他这么说,脑袋立刻挨了一巴掌。

“重新说。”

“重新说,重新说……”田中捂着脑袋,嘿嘿傻乐,“和我那琴可以凑成一对。”

“也行吧。”

渡边收回手,坐到墙角一遍一遍爬格子,边爬边傻乐,和田中笑得一模一样。

后来他想把Gibson卖了,也被田中拦住,问他原因,田中也只说那是把好琴——即使他们买得起成千上万把比那吉他更好的琴。

“北海道啊……”

岩本照靠着墙坐着,脚腕绑了厚厚的纱布,靠近就能闻到药味,面前是一地烟头。

“巡演结束就去吧。”

他拿着纸条看了又看,只思考了半分钟,说。

乐队在琦玉的巡演还有另外两场,本周末巡演就会告一段落。

“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渡边戒烟之后对烟味敏感,只坐在房间另一边对着岩本说话,“前几天他来了对吧,你都跳下去了他还是走了对不对,摆明了就是不想——”

“翔太,”深泽适时递来一杯橙汁,“还是听他自己的吧。”

虽然他也认为岩本不该去。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岩本把手上的烟抽完,一瘸一拐地坐回鼓后,只看着深泽说完后半句。

“如果可以让你不再做噩梦的话。”深泽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后两场岩本的鼓打得很卖力,台下乐迷似乎没把几天前的事故放在心上,依旧跟着炸裂的鼓声摇晃跳跃。只有深泽在一边,心里默默量着鼓的力道,每加重一层,他就转过去看他,偶尔岩本能发觉自己被深泽盯着,抬头冲他一笑,随后继续埋头敲鼓,几乎要把颈椎晃断。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面对渡边的主唱调侃环节,深泽觉得岩本的答话都变得生动许多。

巡演正式结束的晚上,他们又喝多了——显然他们经常喝多。四个人在渡边家的顶楼烤肉,冷风吹得他们不得不喝掉大量的酒精来取暖,肉烤焦了,依旧被狼吞虎咽地吃掉。

渡边喝得脸通红,一直到手都是红的,拉着田中,不停说些没人懂的话,说着说着就唱两句,唱着唱着就开始掉眼泪。

“……树,你记住这张脸,当初这个男的把我俩从酒吧赶出去,我真想给他一拳。”

他眼圈还红着,手上软绵绵地朝岩本挥挥,醉得拳头都握不紧。

“这不是,现在,给你们打鼓,是不是,ふっか?”

岩本喝多了,说话就一顿一顿的,深泽躺在他岔开的大腿上还嫌硬,脑袋不安分地晃,听不清岩本问了什么,就应付地嗯嗯两声,眼睛半睁着,手还往装着冷烤肉的盘子上伸。

“照,你也喝多了。”

他觉得岩本这样说话实在有趣,掰了片巧克力往岩本嘴边送,眯着眼睛看他吃完才满意,殊不知自己的语气也软下来,像块被炭火烤化了的软糖。他把没抽完的烟头往远处扔,燃烧的火光在风中画了个弧,落在地上散出几点星星。

“好像萤火虫哦。”田中努力用一只胳膊稳住快要栽倒的渡边,那颗烟头在他视线里划过,“我已经太久没见过萤火虫了。”

“我家附近有个河川,”岩本也盯着那个灭掉的烟头,“很小的一条河,水草倒很旺盛,夏天就会有很多萤火虫,很多很多,像火团子一样……多好玩啊,从水里生出了火团子——”

“听起来像个点心,火团子。”

深泽看着烧烤炉的炭火逐渐暗下去。

“好想抽烟。”渡边几乎要睡着了,摇摇晃晃地挂在田中肩膀上,“你们让我保护嗓子,我就这么多、这么多年——”他伸着胳膊比划,好像时间用双臂就能丈量,“这么多年没有抽过烟。”

“等我们从北海道回来,我请大家去吃寿司,树最喜欢的那种,然后你可以去门外找个地方抽烟,怎么样?”

深泽隔着那堆已经灭掉的炭火,对渡边说。

“北海道,你们要一起去?”

“就当度假。”

岩本没吱声,深泽没和他说过这事,可他心里的确是希望深泽和自己一起去的。所以当渡边迷迷糊糊地把话题又转回到戒烟,深泽不知从地上捡了根什么树枝戳过去的乱劲,他擦擦有点湿的眼角,透过寒风抬头看星星。

 

tbc.

Chapter End Notes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能鸽……

朝里

Chapter Notes

北海道已经开始下雪。

深泽辰哉习惯了背着他巨大坚固的琴包到处跑,一下没了负重,背就猫得不太自在。岩本照拉着两个人的行李,脚步沉了许多。积雪没有被特意扫开,却很坚实,也不会打滑,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两人脚下缓慢向前铺开,不知道延伸去了哪。

酒店在札幌,他们低估了整个北海道岛的面积,纸条上的地址写着朝里,两人在大车窗的电车上晃着晃着睡着,半小时后岩本猛地睁开眼,发现电车几乎在海面滑行,几近傍晚,软白的雪盖着天地却盖不住海,海水上擦了一层淡红的光,偶然冒出的深色礁石擦着车边掠过。

他叫醒深泽,后者眯着眼睛不知是睡不醒还是看不清,终于睁大双眼时,便情不自禁地轻声惊呼,两只手攥紧时也拉住岩本。

电车内很安静,指尖的茧与指根的茧轻轻相触便能传达心跳。

朝里站的站台很小,只带一个简单的顶棚,下车时能听到不远处的浪潮逐渐上岸。

“走吧。”

天气没有想象中冷,雪花轻柔地下落。岩本缩缩脖子,把深泽的手指裹进自己的手掌,另一只手撑着伞,天逐渐黑下来,伞面上积起一层纱。

“我们该来北海道巡演。”深泽的鼻尖红红的,说话时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然后在这里度假。”

“好啊,”岩本的目光在路牌上扫来扫去,“下一张专辑的巡演,我们第一站就来北海道好啦。”

纸条上的地址很好找——不如说在朝里,很难迷路,居民房之外就是海,两人的脚印被不断落下的新雪覆盖。

门牌印着“岩本”两个字。

门铃也被顺利地按响。

深泽看清楚了,开门的男人长得和岩本几乎一模一样。

“哦,是你。”

他没有一点讶异,也没有让两人进屋,语气和洗手台的湿迹一样淡。

“我……”

岩本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上雪的鞋尖,嘴唇一开一合,一万句话堵在喉咙,却念不出任何字。

“请问您前段时间是不是来过乐队演出现场?”

深泽问,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一瞬间他以为见到了年老一点的岩本照,只是更冷漠,更——

“来了。”

“为什么要走。”

这不是一个完全的问句。

“养不起。”男人披了件外套,站出来时关紧了身后的房门,“没想到你能活着。”

“菅さん说——”

“你在搞男人?”他给自己点了一支劣质的香烟,味道刺鼻,就着烟雾和雪花,他上下打量着脸色逐渐涨红的深泽,两人还拉着手,“幸好把你扔了,我可生不出这样的变态。”

“可是——”

“你们赶紧走吧,菅说弄了个不错的乐队,刚上过武道馆,请我过去看看,没想到见到你了,晦气。”

可是你那天明明对我笑了。

可是打鼓也是你教的。

可是你曾经叫我“小萤火虫”——

“爸……”

“怎么还不走?”男人的眉毛几乎立起,一支烟被一口气吸至底部,“和你的变态同伴赶紧消失吧,啊,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撒盐驱邪啊——”

门板再次开合,声音融在海浪和风雪中。

天已经黑了。

 

两个人在酒店吸烟室呆了半宿,没说几句话,烟头充满了四个烟灰缸。

终于他们将自己完全浸泡在烟草里,过量的尼古丁烧得肺里着了火。

“这么多烟,なべ要羡慕死了。”深泽看着岩本,苦笑一声,“明天就回去吧?”

“你先回去,回东京,”岩本哑着嗓子,眼睛被血丝布满,“我想……多呆一天,就一天,我想再去一次。”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不行,”他咳嗽两声,“他骂我可以,但是我听不得他骂你。”

“骂两句而已……”

“后天就回去啦,别担心。”

岩本伸出手,想要摸摸深泽的头,想到自己一身烟味,又缩了回去。

“摸嘛。”

深泽笑他,捉起那只缩回去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蹭了蹭。

 

在机场送走深泽,岩本只身前往朝里。天气很好,午后没有下雪,阳光还有些温度。

他看到父亲在清理门前的积雪,过去的路又坚实了许多,还有些滑。

“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拄着铁锹,宁愿看海都不看岩本。

“为什么教我打鼓?”

“因为我他妈只会打鼓。”

“你叫我小萤火虫,还记得吗?”

“你要真是虫子就好了,我现在就想把你碾死。”

他举起铁锹,马上就要砸下来。

岩本看着眼前这张脸,冷笑出声,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那点执念一瞬间灰飞烟灭。

朝里本来就是很小的地方,他在几家便利店买了足够多的啤酒,在半露天的站台坐下,喝下第一口就流出泪来。

喝着喝着月亮慢慢爬上夜空,今天是少见的晴天,只是偶尔吹吹冷风,海浪还在不停拍着消波块,他逐渐好奇眼泪是不是会被冻住,可似乎也没有那么冷。

手机响了。

“我到家了。”深泽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在酒吧等我,会回来的。”

岩本擦擦眼角,鼓起十二分的高兴,可声音还在颤抖。

“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喝下又一瓶酒,说,“你猜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嗯?怎么问这个?”

“猜嘛。”

“第一次偷偷亲我的时候?”

“嗯?不是你先——”

“不是。”

岩本听到深泽笑,自己就跟着笑。

“在废车站,你问我会不会打鼓,我觉得可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可能?”

“嗯,我的该死的同性恋基因,那时候肯定被你激活了。”

他又喝完一瓶酒,这是最后一瓶酒了。

“……照?”

“等我回去,我明天就回去。”岩本看着刚刚驶过的电车,好像写了“终电”来着,“你会永远爱我,对吗?”

“照?你在哪?”

岩本听出深泽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明晚我们在酒吧见,我们把你存的酒喝掉。”

他好像误了末班车,像初次见面的深泽一样。

“说你爱我,求你。”

他脱掉恼人的外套,厚重的外套裹得他头脑发胀。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可你——”

“小萤火虫也爱你。”

他将电话挂断,点燃最后一支香烟,月亮在烟雾中变得朦胧,有薄薄的云在视线里旋转。

他闭上双眼,希望醒来是个好天气。

 

 

“他说要我在这里等他,所以我来这里等他。”深泽撑着头,看鹰宫眼周的妆被眼泪弄花,把能搜集到的纸巾统统递过去,抬眼看墙上的电子钟,“他好像迟到了。”

鹰宫想她或许不该喝掉刚刚那杯大都会。

“或许你觉得我该去找他吗,鹰宫小姐?”深泽将杯子里剩余的金汤力一饮而尽,“对不起,之前骗你他在睡觉。其实他一直没有回来。”

“该去哪里找他呢?”

“真是个好问题,他在哪里耽搁了呢?他很怕冷的,北海道那么冷……那么冷的地方……哎——”

他似乎对突然落下的一颗泪珠有点惊诧,伸出手指,小心拭去之后又引出更多泪水,很快便不是仅靠手指就能阻止的决堤,顺着下颌,一滴一滴打在地面,声音被喧闹的人群掩盖。

“不好意思,我有点……”

深泽赶紧将纸巾拉过来,胡乱地抹着脸,嘴角努力保持一个微笑。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情况了,稍等……”

可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甚至透过指缝向外渗,他又叫了一杯酒。

酒吧内一如既往地混乱,舞池中的人们随着台上不知名的小乐队演奏晃动着身子,吵闹着喝酒打架,没有人注意吧台,更不会注意今晚有谁哭了。

“你要的‘真相’。”渡边叼着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鹰宫身后,眼圈红红的,“满意了?”

田中默默把深泽放在身边的琴包拎起来,示意酒保来杯冰水,刚想和深泽面前的杯子交换,却发现酒杯被他紧紧护住。

“让我喝完。”

深泽伏在吧台,把酒杯又拉近不少,冰过的杯壁贴住印着泪痕的脸颊,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朝渡边夹了两下。

“烟,なべ、烟。”

“想得美。”渡边直接抓住深泽,试图把他拉起来,“该走了,很晚了。”

“树,烟。”

深泽一把甩开渡边,换个方向朝田中伸手,田中身上两个琴包,边摇头,边往渡边身后挤。

“鹰宫小姐,你会不会凑巧带了烟呢?”

问到鹰宫时,他的酒只剩了最后一口。

鹰宫回避着渡边的目光,从文件包里掏出自己的烟盒递给深泽,他看起来有点惊喜,支起上身,拿出香烟的手指有些抖,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就着烟雾,喝掉杯中最后一点酒。

他放下酒杯,再抬起头时,眼睛比之前亮了不少。

“你来啦。”

他冲空荡的邻座点点头,说。

渡边一把将深泽指尖的烟抢过来,狠狠踩灭,指挥田中去另一边把他架起来,但今天田中身上有两把琴,根本不能临时长出第三只手来,在周围走来走去干着急,鹰宫想要帮田中减少些负担,手一抬,刚刚被打开的文件包掉在地上,大小不一的纸张落了满地。

深泽不肯走,一只手向邻座的空气里伸,被渡边拉回来,用两只手紧紧握住,指节都变得发白。

“你看清楚,那里没人!”

“翔太……”

“深泽辰哉,你看清楚,这是空位,岩本没有回来,他没有坐在这里,你他妈都快喝傻了——”

“我知道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深泽的眼泪停下了。

被渡边握住的手腕并没什么力气,手掌垂下来,细细白白的手指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可怖。

“鹰宫小姐也是,刚刚从文件包里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死亡证明书,对吧。”

他用那张挂了泪痕的脸,盯着渡边看了一会儿,慢慢惨然地笑。

“我全都知道的。”

 

tbc.

Chapter End Notes

抱歉。
下章完结。

萤火星球

Chapter Notes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歌唱:‘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类的爱里,我曾经见过你。’”。

(泰戈尔《飞鸟集》)

 


 

深泽辰哉是一个礼仪周正的人。

1999年底参加某个颁奖礼,他穿了三件套的定制西装,上台时解开扣子,露出深色马甲,领带却是披头士的黄色潜水艇花纹,和浅灰色的羊毛面料外套搭配起来,倒也称得上摇滚。

音乐节时他和其他人一样,随便套件T恤牛仔裤就上台,头发却认真整理过,刘海一丝不苟地停在眉间,用喷雾定型,却总是留一撮自由活动的头发在后脑,他觉得自己弹贝斯时下意识摇头晃脑加上那撮头发会显得活泼一点。遇到记者或者同行,总是深泽主动握手打招呼,岩本和田中跟着应付几句,渡边是完全不在乎的类型。

渡边私下吐槽过很多次,说深泽敬语用得比平语顺口多了,一点都不摇滚。深泽觉得渡边懂个屁的社交技能,真像所谓“搞摇滚的”那样说话,他们这种根基不深的小乐队,可能连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也不是希望你多……嗯……粗鲁,”渡边再一次因为穿拖鞋来走红毯被深泽拦在场外,坐在车上一脸嫌弃地接过他备好的棕色雕花牛津鞋,不情愿地换上,“下次能不能别把集合时间定那么早,提早三十分钟就算了,提前一个小时……”

“怕堵车,我又不会开车。”

深泽给自己点支烟,等着岩本和田中的车,看到熟悉的车子出现时他轻跳起来招手,他想岩本大概也朝他挥手了,他只能想,因为他又忘记戴眼镜,努力眯眯眼睛也看不清车内的人影。

这期间有其他演员或歌手从他们身边路过,目光相接便能得到深泽的微笑点头和问候,菅さん在这时会庆幸把深泽安排在第一辆车里,可以让他给整个乐队带头或者托底。通常岩本会听话地换好正装,田中和渡边就得被他俩盯着,在车上重新换衣服是常有的事。

在那个秘而不宣的小型葬礼上发现深泽迟到时,渡边慌了。

他边招呼小批来访的客人,边打发田中去找,刚迈出灵堂,手机响了。

“你们人去哪了,我还等着排练呢。”

深泽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懒懒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个人手忙脚乱跑回练习室时,深泽还在调试贝斯,随便套了件卫衣在身上,头发乱成一窝,见到一身漆黑正装的渡边和田中,他竟笑了。

“怎么我刚从北海道回来,你们俩就连拖鞋都不穿了?出什么事了?”

“師匠……北海道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

“一周前?你在说什么呀,”深泽皱起眉,“是不是没休息好?啊,对了,我还没请你吃寿司,等照晚上回来,我们就去吃好了——”

“晚上……?”

“嗯,他说了很多遍,让我晚上在酒吧等他,他会回来的。”

说这话时,他背过身,蹲下去整理线材,却不得章法,一会儿拔下来,一会儿又插上去,插头打在地上叮叮咣咣,渡边挪到深泽近前,轻手轻脚地蹲下,听到颤抖的呼吸从深泽口中发出,伴着一句:

“我会在那里等他,你要不要来?”

渡边说不出话,他也很想哭,眼泪似乎翻涌至胸腔,堵得他上不来气,他轻轻拍拍深泽的背,深泽就偏着脸朝他笑,可眼圈明明是红的,还挂着疲惫的乌青色。

“我来,我来,树也来。”

说这话时,渡边几乎是用气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丝响,剌得他心里也跟着疼。

 

 

鹰宫慌乱收拾好散落的文件,再坐回去时渡边也开始喝酒,田中把两把琴稳稳放在身边,鼻头红红的,抽一支咬破薄荷爆珠的万宝路。

“我已经越来越记不清他的脸了。”深泽兀自喝着那杯冰水,“官方录像啊,照片啊,和记忆里的感觉一点都不像。”

台上的演出已经结束,观众散去大半,小乐队的乐手们结束之后就来这边打招呼,被田中一人一支烟打发了,深泽只看着那几张年轻的脸,惯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也曾经这么年轻。”

等那几个人走远,他说,眼睛透过空气中的灰尘颗粒,不知道看向了哪儿。

“不过树一直像个小孩,虽然岁数快赶上照了。”

“我已经比照哥还要大一岁了,師匠。”

田中知道这话说得很重,余光瞟向渡边,他却没什么反应,手上那杯酒已经喝得见底。

“好奇怪啊……”

鹰宫不知道深泽指的是什么,当她看清深泽手下压着的纸条,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是写了岩本照名字的死亡证明书。

“大家……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他死了呢?”他攥紧冰水杯子,冷凝水不断下落,打湿吧台的木板,证明书上的影印油墨也被洇湿,字迹逐渐模糊,“警察也是,记者也是,所有人都——”

“我可没有。”渡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大概是边抽烟边喝酒的缘故。

“唉,なべ、なべ……”深泽拍拍渡边,长叹一口气,“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收敛一点,树还在这。”

“啊,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深泽终于又笑了几秒,盯着被冰水晕开的死亡证明。

“失踪……不好吗?只要我没见到他,他就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在这里等他……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说他已经死了?

“可是怎么办啊,我好像真的‘等不到’他了。”

“他看向我的样子——”深泽用手指在眼前比划一下,随后重重落在桌面板上,“越来越模糊,越来越……”

他合上双眼,黑暗中岩本一遍一遍穿过大雨朝他走来,头上身上被完全淋透——

可是表情呢?岩本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有没有笑?

他似乎可悲地忘记了。

“我记不起来了。”

这话说完的瞬间,他感到脑内一阵天翻地覆,再次歪倒在吧台上。

“是我传达的思念还不够吧。”

深泽小声念着,眼皮一开一合,算不上眨眼。

田中沉默地抽完一支烟,拉开自己的琴包,递来一个平整的信封。

“師匠,这个,我拿去塑封了,即使掉了眼泪上去也不会坏。”

“死亡证明的正本?那东西不如直接扔掉……”

深泽小声嘟囔着,撕开信封,掉出一张照片。

很简单的拍立得,田中拍得随便,不讲究什么构图——

握着鼓棒的岩本,正微微低头,笑着看向眼前同样低着头,笑得腼腆的深泽。

“这是……?”

深泽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到这个样子的岩本。

“我就说你把脑子都喝坏了……”渡边无奈地摇头,掐掉手里的烟,“你和岩本被菅さん撞见,然后你还在排练室朝我俩撒气那天——喂,只说眼泪落上去没事,你可别吐在上面。”

深泽把捂住嘴巴的手放下来,在衣服上胡乱蹭蹭,捏住塑封的一角,颤抖着,将照片收进上衣口袋,却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两眼,手指在两张年轻的脸上轻轻抚摸,重又收进去,再拿出来……直到渡边作势去抢,他才终于把照片小心包回破碎的信封,慢慢收回口袋。

“谢谢。”

这句道谢是对着鹰宫说的,深泽起身时有点摇晃,渡边下意识伸手去扶,被轻轻推开时嘴上还在小声抱怨。

“不、不用客气……”鹰宫站起身,胡乱地摆手,“能成为您的粉丝,我很幸福。”

深泽点点头,没有再多说话,走出酒吧后便再也看不清踪影,渡边和田中跟上去,香烟的火光也跟着脚步消失在夜色中。

鹰宫坐回吧台,多点了一杯灰雁。

老板给她倒了深泽的存酒,没有收钱。

 

 

鹰宫不记得最近买过什么东西。

所以当邮递员在假期的早上按响她的门铃,她带着十二万分的怨气胡乱盖好印章,礼貌送走邮递员后,把盒子一扔,窝在沙发里继续补眠。

为了那篇特别企划的采访稿,她一连熬了几个夜,处于完全不问世事的状态,可依旧还差一个完整的结尾。

被田中的电话吵醒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

“嗯?礼物?”

鹰宫打着哈欠,刚才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舒服,颈椎有点酸。

“師匠说要好好感谢鹰宫小姐,所以前几天去挑了个礼物,今天大概会送到的。”

“啊,刚才确实有一个包裹,应该就是礼物吧。”

“好,那么我先挂了,还要排练一会儿……期待在现场见到您。”

现场?

田中的电话来得快挂得也快,鹰宫捏捏酸痛的肩颈,扔下手机,一点点拆开包裹。

一双漂亮的小羊皮短靴被仔细地包装好,躺在鲜黄色的硬纸盒里,还附了封信:

给Yoriko:

抱歉弄脏了您的鞋子,虽然被酒弄脏后它看起来依旧是双漂亮的鞋,可还是要请您收下这个礼物。

另外,树说和您许诺会寄来演出的特别招待券,很抱歉我们没有那种东西,なべ已经好好地说过他了。不过我们和巡演经纪还有场地方打了招呼,只要在入口处报您的名字,就不需要买票了——即使演出在武道馆也适用哦。

说起来,今晚我们在那间酒吧会有一场特别的露天演出,希望这次依旧能在现场见到您。

演出在八点钟开始。

 

鹰宫到达酒吧时已经人山人海,舞台搭在酒吧外,用警戒线围了一圈。

她凭借多年经验挤到前排,惊奇地发现田中穿了全黑的正装,叼着烟,调试他那把贴满贴纸的Fender。

“哦,鹰宫小姐!”

他一开口,没点着的烟从嘴里落下来,随后两人听到深泽在舞台另一边喊:

“田中树!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台上抽烟!”

田中缩了缩脖子,和鹰宫相视一笑,捡起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蹭到渡边身后,好躲开深泽两记眼刀。

直到开演,鼓手的位置都是空的。

渡边和深泽也穿了黑色的正装,鼓点响起的瞬间,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随后渡边开口:

“大家散场后请去入场处退四分之一的门票钱,今晚我们没有鼓手,用的全是program。”

“但是是照哥的program哦。”

田中小声补充,就着听了上百次上千次的节奏说。

舞台最后方的鼓,在突然爆发的掌声中静静地立着,鹰宫情不自禁地幻想有一个同样安静的岩本坐在鼓后,挥着鼓棒,敲下节奏时还不忘和深泽对拍子——

鹰宫伸长脖子向舞台另一边望,他正对着鼓,默默拨着手里的琴,与鼓点合奏时依旧默契,却再也碰不出新的灵感。

她注意到渡边身后放了把贝斯,可用途是什么,她无从得知,只知道再回过神来,人群喧闹如常,露天的秋日傍晚温度逐渐下降,可舞台四周的温度却不断爬升,似乎要将月亮点燃。

今天没有介绍乐手的环节。

最后一曲前,深泽背着贝斯走过来,和渡边交换位置,将系在颈间的黑色领带扯松,对着话筒清清喉咙:

“好久不见。”

台下发出掌声和尖叫。

其实近几年所有人对岩本的遭遇心知肚明,即使报纸媒体一并写了“失踪”,也总会有知情人士进行隐秘的情报传递,只是没有证据。

所以当今晚乐队成员都穿上黑色西装,还空出鼓手位时,在场所有人便明白了一切,听深泽用懒懒的声音讲话。

“有人想听贝斯唱歌吗?”

他问,带着所有人都熟悉的、害羞的笑。

“当然有了!”

后排一个男声喊道,立刻引起一阵调笑的附和。

“树说我唱歌很好听来着,”他指指田中,“不过除了台上两个人之外,还没有人好好听我唱过歌。”

停了几秒,他接着说。

“岩本照也没听过。”

“和你们一样,他只听过我说爱他。”深泽握住话筒杆的指节微微发白,用贝斯弦胡乱缠好的戒指似乎有点生锈,没等观众的小声惊呼结束,他接着说,“不过你们不可以当我的恋人哦,只有他才可以。”

这话说完,他的笑容好像又大了一点,眼睛亮亮的,鹰宫不确定那是泪光还是倒映了今晚的星星。他转身看看那套安静的鼓,冲那里点点头:

“我永远,永远爱你。”

鼓点响起,跟着吉他切入,深泽有条不紊地弹起自己的贝斯,歌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和鹰宫预想的一样,深泽的歌声是温柔的,甚至咬字也是轻松的,和渡边完全不同。

可随着鼓点越来越响,他的音色就逐渐洪亮,到了副歌便近似嘶吼地唱那些歌词。那些写给爱人的、两人在录音室里日夜不眠编出的曲调,甜蜜的、发光的、痛苦的日子,从他逐渐破碎的歌声里被一并释出,灌入喧嚣的人海。

他的贝斯被用力拨得滚烫,手指很痛。

一声怪响,弦断了,抽打在他戴着断弦戒指的手指上,他还在唱,嗓音逐渐失控,那些不成曲调的喊声和眼泪一同涌出,喉咙发紧。

鹰宫点亮手机电筒,在攒动的人群中把手机举向天空。贝斯声只停了一个小节,及时接上的音轨竟从渡边的音箱中发出,深泽惊讶地看向身侧,渡边正低着头,拨片扔在地上,两只手指弹着一早放在身后的贝斯。

“唱啊!唱啊!”

渡边没抬头,远离麦克风冲他大喊。

乌黑的人群,跟在鹰宫之后,将能发光的东西高高举起,指向天空。于是如潮般的人海浪花层叠,一点一点如同萤火的光,从海中徐徐升起。

“多好玩啊,从水里生出了火团子……”

他似乎听到岩本的声音,揉了揉耳朵和眼睛,依旧努力地唱,歌声已经充斥了因哭泣造成的颤抖,可他不打算再停下来。

真像火团子啊……

他依旧唱。

一颗光点从某处黑夜中出现,振翅飞来,轻轻停在被汗水和泪水打湿的话筒上。

“小萤火虫也爱你。”那声音说。

他依旧唱。

 

(fin.)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话做我最后的话”。

(泰戈尔《飞鸟集》)

Chapter End Notes

终于完结啦。
虽然说半个多月就写完了,但大概从去年开始就有了写写这个设定的想法,所以看上去还行。
写完的感想就是今后再也不想给iwfk写be了,写得心脏难受(物理上)。

感谢每一位能看到这篇的朋友们。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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