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本生来就是要被溺爱的,不仅仅是被身边的人们,甚至还包括上天啊命运啊云云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虽说这只是说笑而已,但松村不是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时常会觉得大概真是如此。
因为害怕和半生不熟的人们同处一个空间时不得不面对的社交,也多少怀着一丝不希望死期过早到来的侥幸心理,松村几乎是把自己的交际圈拜托了个遍,请求他们帮自己一起参与京本的演唱会门票抽选。即便如此,或许是友人数量的绝对值确实不够多的关系,他的努力轻而易举地败给了京本当时只是半开玩笑地随口一说的祈祷。
通知抽选结果邮件来的时候正好两个人都在家,松村盘腿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对着电脑屏幕写他的剧本,好不容易在连日忙碌的练习中得了半日闲的京本就枕在他的大腿上玩手机。听到清脆的新邮件提示音响成一片,便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屏幕。
松村很自然地用手臂撑住了京本的后背帮他维持平衡,后者就有些得寸进尺地直接顺着他的手臂往他身上贴,那头被睡得有些凌乱的蓬松的金发贴着松村的脖子乱蹭,戳得他的皮肤一阵毛茸茸的痒。
京本没戴眼镜,便微微眯起眼睛去看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在看到一连串来自同一账号的以“遗憾”开头的新邮件后就有些幸灾乐祸似的笑起来,随即扭过身子去环住松村的脖子抱他,用根本藏不住笑意的安慰口吻说没关系,自己会给他安排好一个关系者席。
“姑且会和杰西说一声的,拜托他在北斗来的那天就别邀请他的朋友来了。”
杰西会作为特别嘉宾参与京本的演唱会的消息是在门票抽选申请的截止日期前突然公布的,考虑到这位人气乐队的主唱的影响力,松村稍微有点自私地想反正自己抽不到票杰西多少也有点责任,于是难得地没有吐槽京本这蛮不讲理的小任性。
说实话,他是做好了准备即便要应对自己并不那么擅长的社交也当然会去出席京本的演唱会的,但是京本几乎是理所当然地顾虑到了他的感受而专门加的这一句话打得松村有些猝不及防,让他浑身轻飘飘的像是坠入了棉花糖做的云团里。
他看向京本亮晶晶的眼睛,那双像是透明水晶一样漂亮的眼睛里这一刻被他的模样填满,就好像他彻底成为了京本的一部分一样。
“京本。”
京本回了他一个黏糊糊的鼻音。
松村又喊他“大我”,这下子回应的声音就变得更加黏糊糊了。
于是就这么傻乎乎地一个叫一个应地来来回回了好几分钟,最后似乎是京本环着松村脖子的手臂累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躺下去,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相拥的姿势,时不时交换一个很纯粹的吻。
“北斗没有中票真是太好了。”
京本戳了戳松村锁骨上还没有完全消失的那个前些天被他咬出来的齿痕,说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自己在台上的时候会找不到松村在哪里了。
松村笑起来。
“京本是找不到我会不安的那种人吗?”
京本很诚实地摇摇头,就算是在这种氛围里也绝对不会违心撒谎这一点真的完全是他的做派。在某个意义上,松村想,是自己最憧憬的那种勇敢又帅气的男人。
虽说事到如今再重新对京本怀抱新的憧憬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言出必行算是京本的一大优点,尤其是对于成年人来说,说到做到其实真的并不容易。
总之等松村真的坐到了简直像是只为他一个人开设的、并且还是恰到好处地阻隔在了一般观众的视线范围之外的关系者席上的时候,纵然是再怎么消极思维的他也否定不了京本真的很关照他的事实。
他满怀柔软的幸福,和过于幸福就自然滋生的黑色的恐惧感坐在那里,怀着近乎朝圣者的心态在这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空间里欣赏京本和杰西创造出的艺术世界。
中场闲谈的时候,杰西突然说起早上看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通讯录好友人数已经突破了千人大关。京本打趣说那看来距离开一场全是杰西的关系者席的演唱会的未来也不远了,杰西就摆出一副委屈的大型犬表情,说但是好多人都不理会自己的邀请。
“昨天就是,想着大我怕生嘛,关系者席还是坐大我也认识的人比较好所以就邀请了树来着的。啊,树是我们共通的朋友,别听名字像个女孩子,其实是个超级帅气的男人。结果昨天晚上那家伙突然给我发消息说现在人在夏威夷,今天一定。”
杰西说着又很爽朗地笑起来,说不过那家伙好像也只是被发小坑了而已,所以祝他好运。
京本跟一起笑起来,又托着下巴故作嫌弃地表示哪有什么“今天一定”给那个绝对是在夏威夷的沙滩上和漂亮妹妹们聊得正开心的男人。
“而且我不是有拜托杰西嘛,今天的关系者席就为我空出来,虽然很抱歉。”
杰西一拍脑门仿佛是这才想起来似的,突然直接就朝着除了松村就空空荡荡的关系者席的方向走过去。
大概是早通过气,京本完全没有被杰西的突发行动吓到的样子,更没有要出言阻止他的意思,只是用带着笑意的语调提醒杰西可别吓到自己“珍贵的关系者”了。
杰西一脸阳光灿烂地应好,而后直接跳下舞台直接坐到了松村身边,相当自来熟地揽上他的肩膀,喜笑颜开地说着看来他们最近关系不错的样子。
“真不错呢,关系好就是最好的。”
杰西不知为何突然一副有感而发的模样,引得松村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大屏幕上的京本看起来还是相当淡定自若,甚至还颇显游刃有余地勾了勾嘴角。
“是呢,前些天我们还一起去买衣服了。”
京本云淡风轻地解释说就因为之前彩排时候杰西总吐槽自己的服装品味像小学生,为了在今天一雪前耻,他软磨硬泡地硬是说服了时尚感在专业造型师间也颇受好评的松村陪自己一起去挑了新衣服。
其实他只用了一句“想要光明正大地约一次会”就说服了松村,但是当然没必要把这种事情都一一昭告天下,自己把自己往绞刑架上绑。
“现在我身上这件外套就是他给我选的呢,很帅气吧。”
京本挺了挺胸,又展平双臂在镜头前转了个身,把身上那件设计精致又不显过度繁复的漂亮外套展示了一圈,然后远远地朝着杰西努努嘴,说今后绝对不会再给他嘲笑自己的服装品味的机会。
杰西一脸真诚又无辜地表示自己只是说京本的服装品味“很可爱”,完全没有吐槽他的意思,何况说真的,长了那么一张脸,京本穿什么都是很有说服力的。
突然粉丝力全开的发言让场内响起了一阵友好的笑声,而后舞台灯光便恰到好处地伴随着笑声一起落下去,宣告着这不长不短的中场休息时间结束。
下半场是以京本的个人舞台开始的,或许是完全暗下来的场内确实不方便走动,总之似乎并不急着回后台换衣服的杰西干脆就这么坐在了松村身边,就连搭在松村肩上的手臂都没有收回去。
“刚才我是说真的,看到大我和北斗重归于好,作为朋友真的很开心。”
就着和松村勾肩搭背的姿势,杰西自然而然地凑近了他的耳边小声这么说,末了还稍微带着点插科打诨的意思说毕竟他是京本的粉丝,看到京本为了和松村的关系而难过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啊,当然也不是要责怪北斗的意思。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插嘴的。”
关于自己和京本的关系,松村并不清楚京本究竟对杰西坦诚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他们最疏远的那段日子正好也就是京本因为工作原因频频和杰西有联络的时期,再加上京本直来直去惯了的性格和杰西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即便他们——包括田中在内的他们三个人,都出于私心而各自对杰西始终有所隐瞒,杰西也必定已经或多或少也对他们之间当时别扭又奇怪的关系有所把握了。
大概是误会了松村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暂时陷入的沉默的意思,杰西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说何况就他所知,就连当事人的京本自己都根本从来没有责怪过松村。
京本确实抱怨过松村的自我牺牲精神根本就是一种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而已,也苦恼过松村始终不愿意把他当做一个完全平等的普通人来看待,但京本不是会因为床垫下的一粒小小的豌豆就难受得无法入眠的柔弱公主。虽然时常有人因为京本的容貌而先入为主地将他当成一朵玻璃制的漂亮玫瑰,好像一点点轻微的磕碰都足以让他支离破碎。但并不是这样的,真正的京本是一颗经历过漫长的高温高压打磨才最终成型的钻石,他很坚硬也很强大,甚至比这世上多数的凡人要强大得多。他不会为一点小事就患得患失,也不会执着于一句无心的话语作茧自缚,所以才会时常显得过度宽容,以至于将松村的蛮不讲理和擅作主张都能作为一种爱的表达方式予以接受。
用京本自己的话说,松村的那点别扭劲儿就是和猫咪舌头上的倒刺一样的东西。被自己的猫咪主动舔脸颊表示亲近的话,那点儿不可避免的细微的刺痛感在被猫咪主动亲近的巨大喜悦面前根本什么都不算。
“其实我多少有自知之明,关于我对北斗有点纵容过度这件事。”
在他们重归于好的那个晚上,京本就这么和松村说过,然后他大概是有些害羞了,咬着下唇眼神乱飘,嘟嘟囔囔地说但是松村也有不对,明知他是犬派还总是顶着一张想要被主人疼爱的小狗一样的脸来接近他,那肯定是会忍不住心软的。
“嗯……我知道的,杰西。我知道的。”
松村看着尚且一片黑暗的舞台,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但是知道归知道,害怕归害怕。
他是个糟糕透顶的恋人,胆小又顽固,自卑又善妒,除了过分沉重的爱——如果勉为其难地除去前缀,将“爱”定义为一种纯粹正面的感情的话——之外一无是处,若不是京本正好完美无缺到不需要从恋人身上得到除了爱情以外的任何东西的话,他根本没可能走进京本的生活里。
杰西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他什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但是现在用不着想那么多,在这个演唱会的现场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欣赏歌手京本大我。
松村很快就意识到了杰西的话并不只有单纯的表面意思。
这场演唱会的策划是京本和杰西共同参与的,作为除了京本之外对流程安排最为熟悉的人,杰西当然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京本要表演的曲目是什么。
松村在来前还特意确认了网络上有粉丝整理出来的演唱会曲目表,也在这几天将列表上的那些歌曲反复循环,几乎到了在听到前奏的瞬间就能说出歌名的地步。当然现场乐队的伴奏和CD音源的前奏多少有些出入,但松村还是在听到贝斯音响起的瞬间就完全确信了,这是一首此前从未公开过的新歌。
全场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惊喜的尖叫声也能够佐证此事。
一束追光打下来,笼罩住了舞台正中央独自站在立麦前的京本。他一身黑衣,连金发都藏进了大大的黑色兜帽里,但是灯光为他镀上了一层缥缈的光晕,让他即便一个人站在黑暗的空旷的舞台上,也灿烂明亮得完全不会被这片黑暗吞噬。
这就是京本,松村想,天生就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恒星,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能够驱散所有令人恐惧不安的黑暗。……是他引以为傲的恋人。
京本单手插兜站着,像是在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一样缓缓开口歌唱,而另一只原本只是很自然地垂在身侧的手却有些慌慌张张地在身侧摸了一阵,才终于顺利找到了另一边的口袋放进去。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冒出一点小天然的感觉倒也很有京本的风格,在设计好的清冷孤独感之上又多了一抹惹人怜爱的味道。
其实也不完全是京本犯了迷糊劲儿,松村抿了抿唇,他一眼就认出了京本身上这件宽松的黑色外套是自己的衣服。这便是那天一起出门时他穿的那件衣服,并且在回去的路上仗着已经夜幕降临,他很难得地主动拉起了京本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路偷偷地十指紧扣。
他们的身高差没有显著到足够拉开服装码数的程度,所以这件衣服京本穿起来同样合身,只是无论肩宽还是身高都略不及松村的他穿起来显得更加宽松飘逸,以至于口袋的位置比起他熟悉的高度还要更加偏低了一些而已。
松村知道京本是个很敬业的人,绝不会将私情带入工作中。但是杰西偷偷和他咬耳朵说这首歌是京本在他们重归于好后写的,又是特意在今天首次表演,“绝对是唱给北斗的吧”,让松村忍不住地有些飘飘然。
反正只是在心里想的话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他如此说服自己。
京本在数千数万人的注视下穿着他的衣服,保持着他们曾十指紧扣的姿势,唱着为他而写的歌,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浪漫至极的公开告白。
哪怕他在副歌一遍遍重复的那句歌词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也没有关系。反正回去也毫无意义。
他们走到如今,已经是他们各自拼尽全力得到的最好结果,就算回去也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错误了。非要说的话,在田中家楼下的相遇就是唯一的、最大的错误,但是如果修正了这个错误,那他们连现在都不会有。
所以京本口中的“已经回不去了”,松村想,实际的意思大概是,所以现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已经是幸福的最大值。
最后致辞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松村就被工作人员领着先去到了后台休息室,说是结束后京本有话要对他说,请他在这里先等一会儿。
休息室和舞台其实离得很近,甚至是打开门就能够清晰听到整个会场沸腾的声音的程度。但是这一类会场的后台房间往往会做足隔音,一旦关上了门,一瞬间消失的现场音就会让这里和一门之隔的演唱会现场显得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想来演唱会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空间,这里仿佛没有时间轴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没有社会关系上的你我他之别,一切的一切都无规则地杂糅在一起,像是一团巨大的混沌,填充其中的只有高纯度的幸福感。身处其中时,那高浓度的幸福就会不由分说地侵入身体,引发多巴胺的大爆发,让人陷入忘乎所以的高度兴奋状态。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的话,几乎是类似于药物成瘾。
松村很有礼貌地向工作人员低头道谢,然后轻轻关上了门,回到了现实中。
大概是为了配合被灯光照得相当高温的舞台环境,休息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甚至是到了冰冷的程度。作为此刻存在于这个空间里唯一的活物,不,松村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看向被设置了静音的电视屏幕。
明明还有比我更鲜活的存在。
京本是不爱出汗的体质,但是毕竟在高温的舞台上已经进行了数小时的高强度表演,这会儿他那头蓬松的金发已经肉眼可见地被汗湿,细密的汗珠从他的眉间沿着笔挺的鼻梁一路下滑,最后在鼻尖上汇集成一粒明亮的水珠。在突然扭头的瞬间,那一粒汗珠便被甩了出去,被灯光照亮的弧形轨迹像是一道流星。
哪怕是被限制在那小小的电视屏幕中,甚至连声音都被完全消除,京本身上那种张扬的生命感好像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能吞噬他。这才是原原本本的真实的京本。
这么久以来,松村想,他得以在京本身边安然无恙,根本不是因为他已经变得同对方一般强韧了,只是因为京本一直小心翼翼地将他轻拿轻放而已。他才是那朵经不得一点磕碰的脆弱的玻璃玫瑰,就连虚张声势用的钝刺都是易碎的玻璃制品。
但他也不是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至少在被京本捧在掌心里这么久后,就算只是冰冷的无机物也足够被同化成一样的体温了。
所以对于京本特地拜托工作人员告知自己、并且宁愿演唱会的庆功宴迟到也非要先和他说的话,松村其实多少心里有数,或者干脆说是心知肚明。
“虽然不知道北斗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完全相信,但总之现在我喜欢的是北斗。”
京本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也是他很喜欢的一点。
“但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次比较好吧,大概。”
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结论,反倒是京本没有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这一点让松村有些惊讶。都说相爱的人会变得越来越相似,但是他没学到京本的勇敢和强大,倒是害得京本染上了他优柔寡断的坏毛病,还真是差劲。
松村抿了抿唇,收起了心里冒出来的那一点儿黑色的情绪。
“……嗯。”
在演唱会现场用嗓过度导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嘶哑的颤音,但是他的情绪其实很平静。
毕竟根本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虽然在性格上有截然不同的部分,但他们的思维方式其实很相似,所以他们早就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只不过一直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至今。
仔细想想,像京本这样最讨厌暧昧不清的麻烦事的人居然愿意就这么拖延着,其实是件很反常的事情。事到如今松村有些不合时宜地一瞬间满心欢喜,心想看来京本是真的很喜欢他,连他的这种破毛病都愿意惯着。
但他不能就这么恃宠而骄了。
一直拖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的。时间根本不是什么良药,它治愈不了任何伤口,只是会让人在长久的疼痛中麻木到忘记自己身上还有那么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而已。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的京本表情微微地松弛下来。
“嗯,那就回见。”
京本应着声,一边把桌上摊着的各种东西一股脑地往包里塞,一边没忘了摸出手机给杰西发个消息说自己马上就到。潦潦草草地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好心帮他整理垃圾的松村,说自己姑且还是问一下,“北斗要一起来吗?”,语气轻快自然得就和过往每个早上都会互道的早安一样。
很有京本的风格。拿得起放得下,从来不会为一点儿小事耿耿于怀。
松村摆摆手,说今晚还是让他安安静静地沉浸在失恋的余韵里吧。
“啊,但是需要一个再见的吻吗?”
代替和早安吻相呼应的,但今晚不会有了的晚安吻。能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松村想,应该算是稍微成长了一点的样子。
京本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好。
开门的瞬间,京本和出现在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他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先是下意识地说了道歉,但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哇你迟到得太过分了点吧!”
从松村所在的角度看过去,门外的人的脸其实正好被京本毛茸茸的脑袋挡了个结实,不过其实看不到也没关系,那人被京本带着一起笑起来时略显沙哑的音色很有辨识度,就算是闭着眼睛都听得出来是谁。
“喂我可是从机场直接打车过来的,可以稍微为我感动一下吧。”
京本被逗得笑弯了腰,于是原本大概都只是看着京本的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
田中在很短暂的一愣神后便朝着松村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他在夏威夷晒黑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很微妙地半融化进廊下的一片昏暗里,但是他浅茶色头发,手上那束鲜黄色的小向日葵花束,以及不论季节都半固定的白色短袖又都是明亮的浅色调,有一种杂乱的和谐感。
但松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什么才好,毕竟看到他的瞬间表现出了惊讶的田中这次手捧鲜花直接从机场打车赶来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见京本,于是最终只是扬了扬唇角扯出个不大好看的笑容来作为问候。
好在田中也不介意的样子,很自在地挥挥手说了个大概是美国时间的早上好。
听着田中和京本有来有回地说起反正之前田中生日的时候京本也迟到了所以这次算扯平的,但是工作和只是去海边猎艳的花花公子哪能算扯平的一系列半开玩笑的小孩子吵架,松村心里方才还平静如深海的情绪慢慢地沸腾起来。
是源于低压的低温沸腾。
他稍微有点后悔自己出于基本的礼貌没有一走了之。他是个情感滞后性很厉害的人,就算是已经和京本和平分手了的现在,要他听着京本和田中之间轻松愉快的对话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尤其是当京本理所当然地提起田中和杰西分手的事情时,松村猛地意识到原来那天田中根本不是为了接杰西才“捎带”了京本的,而是目的明确地冲着京本去的。
虽然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嫉妒的立场,但是当时,即便他们的关系确实僵化到了比如今更可怕的程度,在名义上也还是切切实实的恋人关系。田中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告知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么想着,松村心里那点黑色的情绪又不争气地一直往上冒。
“啊,我只是来给你们送花的,聚餐就不去了。”
被京本顺势问要不要一起参加聚餐的时候,田中把手里的花束塞到了他的怀里,说只要京本把自己的祝贺(“恭喜那家伙追星成功嘛”)带给杰西就行,他其实怕生得厉害才不想去那种场合,何况现在的他也没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去参加。
“不过要是喝醉了回不了家的话可以打我电话,就你们三个人的酒品,坐出租车都挺让人担心会不会第二天就爆出个大新闻的。”
田中嬉皮笑脸地说着,被京本捶了下肩膀后就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但又说了一遍自己愿意当司机这事是真的,所以他们今晚大可以尽情庆祝。
田中对待京本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无限温柔又永远轻描淡写,让人不由得想要依靠却又完全不会被过于沉重的爱意压得喘不过气来。
松村想这大概就是他一直以来视作理想的对待京本的态度,也是他擅自认定京本和田中在一起一定更幸福的重要缘由。只可惜他到头来也没学会这些,反而是有些变本加厉地别扭。
“我也……不去的,没什么理由去了。”
在和田中一起目送京本先离开的背影时,迎着田中一瞬间有些意外的眼神,松村顿了顿,尽量语调平静地告知了他自己和京本刚刚和平分手的事情。
“所以树不用顾忌我的,”
松村其实还想说点什么,但在和各种意义上和京本告别后,他实在是有些身心俱疲,更是想不到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于是没说完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前半句。
田中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北斗。”
过了许久,田中微微眯起眼睛来,露出了那种松村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轻易地就能穿透他不透明的血肉骨骼,看清他透明的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似的。
说起来,他们也曾经在很多个夜晚抵死缠绵,像是一对爱得难分难舍的亲密爱人。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松村心里突然泛起一阵不安。他不知道这种不安究竟来源于哪里,只是本能地开口想要说什么。
“树……”
“北斗完全没有想过吗?”
田中是匆匆从夏威夷赶回东京的,一路上没怎么好好休息的他其实声音发哑,还带着明显的颗粒感。但即便如此,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盖住松村那依旧处于用嗓过度后遗症中的喑哑声线。
“没准我喜欢的其实是北斗,这个可能性。”
松村没由来地产生了强烈的想要狂笑的冲动。明明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