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他們只是在相處中,學習愛情。
01.
叮鈴鈴……叮鈴鈴……
電話鈴聲孜孜不倦的從口袋中響起,是熟悉的line對話鈴,一聲一聲,帶著附加的震動作用,由貼在大腿處的單薄布料傳遞過來,似乎在提醒自己的主人,快接電話,快接電話。
莫名有種催促的意味,即便這僅是毫無感情的機械依循著代碼程式所執行的動作。
在想到按下接聽鍵的一刻對面傳來的連聲質問,手機主人完全沒有了想要接電話的興致,任由它在口袋裡響了近乎1分鐘之久,直至電話突然被掐緊了喉嚨,啞了聲。
這已是這一個小時以來的第三通電話,似奪命的惡鬼,帶著近乎窒息的壓迫,一次一次毫不停歇的訴說著惡毒的詛咒。
或許是已經察覺到手機通話的方式壓根行不通,於是對方轉念一想,改由文字訊息的轟炸,line提示音頻繁響起,叮咚叮咚的音效近乎黏在一起,彷彿一台跳針的老舊留聲機,刺激著、敲擊著耳膜,讓人心生煩躁……
諒是脾氣再好的人都無法承受這樣的連環攻擊,他皺著眉拿起手機乾脆的將他轉為靜音,連震動的機會都不留,手上拎著要給電話對面那人的草莓奶油蛋糕頓時看起來變得不是那麼美好,甚至打從心底升起一股被奶油糊住心臟的黏膩感,對對方的耐心更像是被滲人的甜給齁住了嗓子,卡在喉頭,消磨殆盡。
北斗踏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已經不記得與女友的關係為什麼變成這樣的局面,或許打從交往的那日,不……可能是更早以前,打從一開始對方瘋狂追求自己的那一天起,他就隱約的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有平淡的近乎是毫無波瀾的淡漠情感,他的確溫柔,對女友溫柔的幾乎是無可挑剔,卻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疏離。
即便他對女友壓根沒有脾氣,即便他對對方一向有求必應,但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期望,總是伴隨著他的好,在逐漸的攀升。
像是宇宙能夠吞噬一切的黑洞,無窮無盡的將他扯進名為戀愛關係的牢籠中,即便他壓根就不懂到底什麼才是愛。
路還在繼續走著,自己不怎麼愛吃的奶油蛋糕也還是拎著,夏日的夜晚氣溫不低,他必須加快腳步,在乳白色,上頭放著草莓的奶油融化以前,回到他們兩人共同租下的小套房裡。
只是今日的晚風好像格外黏人,纏著他的身子,輕柔卻不容拒絕的將他推至這條道路末端,一處種滿低矮樹叢的花圃。
這邊若是他沒記錯好像是城市的邊陲地帶,沒有涉谷地區的繁華街景,也不似鄉村地區的萬籟俱寂,此處公寓蓋得密集,一棟接著一棟林立,只是牆面上油漆的斑駁及雜亂無章的老舊電線,正告訴他這裡好像是被城市所遺棄的一隅,住著被生活折磨,卻努力在泥沼中想要脫身的人們。
北斗正好奇為什麼晚風與身體意識將他帶到這裡——一處平時壓根不會經過,更甚是不會注意到的地方。
眼前的樹叢便動了動,劇烈搖晃的枝芽、葉片磨蹭著似乎是衣物之類的布料所發出颯颯聲及樹叢內所發出若有似無的小聲悶哼,皆讓他不禁想到,是不是有人在一日無星的夜晚,就著月光在樹叢裡縱享貪歡。
北斗想到這裡耳畔閃過緋紅,不是沒有做過這種事,只是在小樹叢對他這種高中時代連女孩手都沒有牽過的乖孩子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
羞恥感讓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離,在與萌芽出土的好奇心做著劇烈鬥爭,心裡總有著一陣虛無縹緲的聲音在囁嚅著,萬一不是那樣的場景,而是可憐的流浪動物呢,還是什麼人跌入草叢中用盡力氣在弄出的動靜,引起他人的注意呢?
或許還是好奇心略勝一籌,北斗小心翼翼的將身子探了過去,忽然一抹白色在樹叢中竄直了身軀,北斗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手一鬆,蛋糕直直砸在地上,成了一攤稀里糊塗的黏膩災難。
對方很顯然也是嚇了一跳,手上抱著的白色物體掙脫了那雙骨節分明,指尖修長但帶著一道抓痕的手,一下鑽到了北斗身旁,嗅著已經成了爛泥草莓奶油蛋糕舔了起來。
「阿……真是的,你不可以吃奶油阿,會拉肚子的。」
好聽的聲音將北斗拉回現實,他斂眸看向眼前穿著白色t恤,破洞牛仔褲的男人,輕輕伸出手,將奶白色幼貓的頭給推開,小貓不解男人的動作,以為是在和他玩,於是用濕漉漉還沾了泥濘的毛蹭了蹭男人的掌心。
「欸,你別蹭阿,弄得我整手泥。」
嘴上很是嫌棄的話語,北斗卻從男人的語氣中聽到了寵溺,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男人的聲音,並不像是標準廣播腔那樣流暢絲滑,硬要說,反倒是有點破破爛爛的。
並不是否定,只是男人的聲音沙啞又低沉,像是縱慾過後,扯著嗓子抽煙的性感嗓音,又像鋁罐裝的氣泡水在扯開一瞬,輕挑浮動的氣泡感。
北斗看不清他的眼眸,只能看清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及因為過長而在腦後綁著小包包的頭髮,幾縷碎髮落在耳側,為他添了幾分放肆不拘小節的慵懶氛圍。
「他是附近的流浪貓,叫菲里斯,名字我取的,怎麼樣很酷吧!」
男人抱起小貓站了起來,低垂的視線終將從菲里斯的身上轉移,落到北斗眼裡。
僅此一眼,就再也無法忘記他的眼眸。
深邃無光,像是無盡深淵漆黑的望不見底,但卻不似宇宙中將星球強行扯入的蟲洞一般令人恐懼,而是帶著致命的吸引力,讓人心甘情願的墮入他所編織起的迷幻夢境。
而且,北斗從他毫無波瀾的眼底,依稀看到了與自己身上相同的東西,只是被一層厚厚的布簾遮蓋著,下意識不希望被人看破,更不希望被人掀開。
晚風徐徐,帶著夏意炙熱的溫度輕撓著北斗的手心,像是在與北斗邀功說是自己帶著他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這位抱著貓咪的男人面前。
今晚的黑夜或許不是只有月光朦朧,還有璀璨明亮的萬丈星河,被掰碎揉進了他的眼裡。
漂泊的種子一直在銀河中漫無目的旅行,直到他撞進一顆名為B612的行星,悄悄紮根,偷偷發芽,好像在等一個人來見他。
松村北斗的眼裡,有光。
TBC.
02.
完全沒想到會被對方帶回家裡。
猶記幾分鐘前砸在地上慘不忍睹的蛋糕,為了不讓菲里斯亂吃奶油拉稀拉到虛脫,也為了不讓自己的良心因為沒有維持良好市容而遭受譴責,松村北斗只得無奈的蹲在地上收拾著黏糊糊的蛋糕殘渣,弄得自己一身奶油。
當然,害得自己蛋糕砸地上的罪魁禍首也難辭其咎,認命的湊過來幫忙。
男人的身上很香……
一股香草杏仁奶油的香氣縈繞鼻腔,與地上的化合劣質奶油不同,清淡溫柔的奶油混雜著一絲茉莉氣味恰到好處,像是用肥皂洗過沐浴在陽光下的被單一般柔軟。
分明是偏甜調的女性香水,配上男人有些不修邊幅的隨意模樣,既矛盾又和諧。
兩個人的手上都沾了黏膩的奶油,男人的膚色偏向小麥色,與一手的乳白色形成鮮明對比,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不經意的掃過北斗白皙的手背,跟夏季的風一樣的滾燙。
「啊……」
北斗的手一頓,他擡眼看向男人,看著他新生出的黑色毛髮及在蓬鬆雜亂髮絲中的小小髮旋。
男人恰似感應,也擡起頭來看他,嘴角扯出上揚的弧度,本就細長的眼睛瞇起,眼眸依舊猶如一灘死水般毫無波瀾,好似靜置在平穩桌案上的濃重墨色。
他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語氣無奈。
「你的臉上……沾到奶油了。」
「啊……」
北斗摸了摸自己的臉,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這麼一道,他羞赧的低頭笑笑,結果衣服上也糊滿了奶油,夏日夜晚的溫度不比白日低,悶熱的空氣連帶隔著衣物的奶油貼在身上,悶出一身的薄汗,難受的要命。
「我的衣服……」
北斗小聲囁嚅,語調委屈,尾音軟糯上挑,男人看他可憐兮兮扯著衣服的樣子輕笑出聲,抓著菲里斯的肉墊拍了拍北斗的手背。
「嘿,我家在附近,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借你洗澡。」
手上多出一個貓爪形狀的奶油,混著泥土,帶著雨後泥濘的氣味留下痕跡,一雙冰藍色的圓潤眸子眼巴巴的望著他,像是在挽留。
「這麼想要我留下呀菲里斯。」
松村北斗抱過盡力賣萌的白色小貓,也不管他潔白的毛髮上沾滿髒兮兮的泥土,任由小貓在自己身上胡亂的蹭。
「那就麻煩您帶路了。」
*
男人的家不大,可以說是狹小,還有那麼些許的破舊,牆壁上的油漆斑駁,電燈還是傳統的白熾燈,因為過於老舊還熄了一支,地板是木質的,塗著透明油漆,應是害怕腐蝕發黴事後塗上的。
房間雖然破,但是不亂,屋內乾淨整潔,只是空氣中好像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顏料味,屋子的角落還放置著幾幅層層疊放的畫作。
簽字筆的色彩有些淡了,卻依稀可在每一幅冷色調,撒滿墨藍色顏料的畫作右下角找到這樣不起眼的字體——上頭寫著J.T。
「J…T…?」
「Juri Tanaka,我的名字。」
「Juri Tanaka,Tanaka Juri……田中……樹?」
松村北斗的聲音好聽,低沉溫婉猶如交響樂團中音調溫柔流暢的大提琴所奏出的悠揚旋律,男人的名字被他放在口中咀嚼多遍,咬字清晰乾淨,即便是素未謀面的人,被這樣一喊也無一不動心的。
「嗯,倒不用喊這麼多遍,怪不習慣的。」
田中樹撓了撓頭,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件衣物,一股腦地全塞進了北斗的手裡。
「浴室在那邊,我的衣服可能有點小,你就湊合先穿著。」
北斗點頭道謝,拿著衣物進了浴室,灰白色的空間與客廳呈現統一風格,也透著簡約,花灑旁有個小小的浴缸,水滴滴滴答答的從水龍頭落下,應是經常使用。
“在這麼小的空間裡還非要裝個浴缸,真的很喜歡泡澡吧……”北斗暗暗想著,手上沒有停下脫下衣服的動作,一瞬漂亮的身體就暴露在空氣中。
松村北斗身材好,典型的寬肩細腰腿還長,身上的肌肉沒有過度訓練,亦不怠惰,線條優美,分佈勻稱,襯著他白皙的皮膚,在浴室昏黃燈光下,就像是博物館內雕工精緻,價值不菲的藝術品一般,無以言喻的漂亮。
溫熱的水溫打在身上,水珠沿著髮絲,滑過稜角分明的側臉,落入鎖骨那處明顯的凹槽,再由著他的動作,流過靜靜印在白皙胸口上的痣及沒有絲毫贅肉的大腿,最後滴落地面,隨著排水溝處的小小漩渦,一同落入下水道。
遭受奶油偷襲的身體終於洗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伏在肩上的重量,也跟著減輕了幾分,松村北斗將理由歸為是田中樹薰衣草味的沐浴乳有那麼幾分安神、鬆弛的作用……
潮濕的頭髮貼在額前,讓本就生得乖巧的他更為柔軟,樹的衣服的確不合身,但不是預想中的緊繃,而是過大了,鬆鬆垮垮的像是一個白色布袋套在他身上,尤其寬大到甚至有點溜肩的領口,露出因為剛洗了熱水澡而泛著淡淡粉色的鎖骨。
門鎖解開發出清脆喀噠聲,樹家的浴室門早以老化,拉開就會發出像是老婆婆尖笑的奇怪聲響,即便北斗小心翼翼不想打擾到屋裡的人,樹還是因為螺絲與門摩擦所發出的尖銳聲音,抱著同樣已經洗好澡的菲里斯抬起眸來看他。
不同於已經用毛巾擦拭過的北斗,樹彷彿跟掉入水裡一樣,渾身濕漉漉的。
或許是察覺到北斗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笑笑,將毛才擦的半乾的小奶貓塞進北斗手裡。
「不好意思啊,我剛剛給菲里斯洗澡,他不太聽話,可以幫我給他擦毛嗎?我去換個衣服。」
「啊……嗯。」
北斗接過小貓,菲里斯到他懷裡乖巧了不少,任由北斗給他擦拭半乾的皮毛,毛茸茸的頭頂不斷討好似的蹭著他溫熱的手心,小貓更甚舒服的瞇起眼睛,直接在他的懷裡躺倒,露出柔軟的小肚皮。
「欸?我忘了問你,你怎麼稱呼?」
田中樹好像不懂害臊,直接在北斗旁邊大剌剌的換起衣服。
與自己不同,樹的膚色是偏向於長期在太陽下曝曬過後的小麥色,暴露在空氣中的肉體也不似想像中那般消瘦。
身材纖細卻不瘦弱,尤其胸部肌肉緊實漂亮,手臂看似強而有力,應該是經常搬重物留下的證據。
北斗下意識吞了吞口水,連帶喉間明顯突起的喉結滾動一瞬,他的眼神飄忽,視線不知該往哪擺,紅暈像是滴落在白紙上逐漸暈染開來的紅色水彩,從耳根炸開攀爬至他那張白皙漂亮的臉蛋。
「我……我叫松村北斗……大家一般叫我名字……所……所以叫我北斗……就可以了……」
一句話被他說得磕磕巴巴,零零碎碎,北斗挫敗的垂下頭,嘴上小聲呢喃著,「啊啊啊,結巴了……我剛剛結巴了……」之類好像搞砸什麼大事一樣的話,語調委屈,音調更是被他掐著嗓子的說話拉高了幾度。
樹被北斗的樣子逗得笑出聲,他換上與剛剛近乎一致,只是濕度不同的白t與一件網絡上說是體育生必備的灰運動棉褲後,與北斗面對面坐下。
「結巴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的指尖在菲里斯的鼻尖點了點,想要將小貓抱過梳毛,不料菲里斯竟然往北斗懷裡鑽了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著,一雙亮晶晶的冰藍色大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北斗,也不管樹被自己抓傷的手還懸在空中,毛茸茸的尾巴輕蹭著北斗的手背,好像在和眼前長相精緻乾淨的男人說「快帶我回家吧」。
「噗……他好像真的很喜歡你,要帶走他嗎?」
樹好像習慣菲里斯的無禮,刻意揉了揉小貓的腦袋,眼眸低垂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左邊嘴角扯起恰到好處的弧度,連帶臉頰處陷下一個小小的窩,這不是梨渦也不是酒窩,而是肌肉牽扯所扯出的一個長型凹槽,慵懶又略顯無奈。
北斗眉頭輕皺,即便與樹是初次見面,他無權干涉太多,只是莫名的,他討厭田中樹這種無所謂的笑。
好像是一個已經完全看透自己的人,自我唾棄的嗤笑。
他在嘲笑他自己……
松村北斗很討厭這樣。
「不了,我同居人對貓咪過敏。」
他也跟著低著頭,看著與自己親昵的菲里斯,將小貓放回田中樹懷裡。
“而且……或許有人比我更需要他。”
這句始終沒有說出口,他不明白樹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不明白為什麼田中樹如此看輕自己,更不明白他的所有表情,為什麼都像是設計好的程式語,分明應對的時機與動作皆恰到好處,卻又明顯不過心。
只是松村北斗隱約明白,田中樹需要菲里斯。
「是嗎?那菲里斯就放在我這吧……不過你若是有空,也可以來看看他,這是我聯繫方式。」
一張以顏料潑墨為底的名片直接塞進手裡,上頭類似於街頭藝術常見的字體寫著男人的名字,還有他的line及電話號碼。
「啊……那我以後就經常來叨擾您了,田中先生。」
嘴上這麼說,其實也只是客套,就像是跟他人約飯總是笑著說下次有機會,但壓根就沒有下次一樣的客套。
樹卻像是信了他的話,或者是刻意的不想理會背後的含義,抓著菲里斯的貓爪爪對北斗揮了揮。
「嘛……也說不上打擾,是我要你常來的,而且叫我樹就行了,根本沒人叫我田中先生,你這樣怪彆扭的。」
田中樹這人好像生來就這樣,肆意張揚,對於人際關係似乎拿捏的遊刃有餘,只是松村北斗說不出來,樹身上若有似無的矛盾感究竟從何而來。
是剝離的,淡漠的,即便樹對自己是笑著,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的情緒,甚至可以說是……在親近的。
只是生性敏感的他感覺得到,那是一條無形的界線,劃在樹的心房門口,每個人都可以隨意得進入他的世界,卻不能進入他的心,更不能窺探他的想法,他的私人領地。
「嗯,我會再來拜訪的,順便拿回我的衣服,看來他今天是乾不了了,謝謝你的衣服,樹君。」
北斗伸了伸懶腰,將落肩寬大的衣物向自己肩上扯了扯,樹的視線輕輕掃過北斗,又重新落在菲里斯身上。
「嗯……」
含糊的回應,北斗不懂樹突然的彆扭是因為什麼,他只拿出塵封在大衣口袋裡的手機,看著還在瘋狂刷新的信息欄及屏幕右上角明晃晃的22點整,擰緊了眉。
握著手機的指尖不自覺用力,又無力的放下,好像這樣無可奈何的情況已經發生了無數次,即便已然厭煩,有時候卻無能為力。
他收起手機,拿起外套準備離開,樹也看得出來北斗的急促,不再挽留。
只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橙黃色燈光下,田中樹散著髮,低著頭,逗著貓,一縷不聽話的髮絲垂落額前,掩住了他的眸。
好奇怪……分明樹的懷裡抱著菲里斯,分明這個不到幾坪米的空間裡堆滿了生活用品,他卻覺得這樣狹小的房間莫名空蕩、寂寥。
田中樹像是……被拋棄的流浪動物,在等待著什麼。
松村北斗不敢多想,只是內心有種無形的壓力將他壓得幾乎是落荒而逃。
那是,罪惡感。
TBC.
03.
自那日以後,松村北斗維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頻率前往田中樹家,不會過度親昵,但也不至於疏離。
或許是樹的性格因素,也可能是因為菲里斯喜歡在他的懷裡與田中樹玩鬧,一向社恐的北斗在樹的身旁竟沒有說不出話而尷尬的時候。
即便兩人不說話,也沒有絲毫不自在。
田中樹其實不似第一次見面那樣多話,他在家很多時候是沉默的,就捧著個手機打遊戲,深沉眉眼印出來自手機屏幕炫彩的光,這是北斗唯一見到他眼底透出依稀光亮的時候,雖然只是反射所致……
他們偶爾還是聊天的,在北斗逗著菲里斯玩的時候田中樹就會扔下還停留在吃雞界面的手機湊過來,指尖點點菲里斯粉色濕潤的鼻尖,又在貓咪生氣前壞心的捏捏與他鼻子相同,有著粉嫩色彩的肉墊,然後欣賞著白色小貓在北斗懷裡炸了毛,罵罵咧咧的伸爪揍他。
田中樹的幼稚讓北斗收起客套默默翻了白眼,樹佯裝生氣,噘起一副欠揍的鴨子嘴,哼哼唧唧控訴北斗翻他白眼的罪行,大聲嚷嚷。
「じゅり這麼可愛,你怎麼可以嫌棄じゅり!」
「你這哪叫可愛啊?!我比較可愛吧!」
松村北斗其實是個毒舌又話多的性子,吐槽一針見血又很真實,只是對陌生人或點頭之交,他更多是悶在心底,任由內心的小世界將一件小事擴張蔓延,最終走向作為悲觀的思考,如受了詛咒的奧羅拉城堡,佈滿荊棘。
他可以說是一個容易被負面情緒綁架,內耗又自卑敏感的人。
但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內,北斗好像從來沒有喘不過氣的窒息感,也沒有說不出口的話。
一開始只是隨口一提在路上看到見聞,再後來是一些無聊枯燥的日常,其實北斗從來就沒期待獲得樹的回應,只是每當聽到樹不走心的回答,他就忍不住的想要說得更多。
不需要有什麼認真的回應,只要有感受到是在被傾聽的,他就滿足了,即便是敷衍也沒關係。
至少對北斗來說,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不會給予意見,不會自以為是的將自己的主觀意識強塞給他,真的就只是漫不經心的附和,甚至不會將視線放在北斗身上。
沒有來自別人膠著視線的壓力,沒有嫌棄他一邊說話一邊思考的不耐煩,也沒有反駁他不切實際幻想的厭惡。
待北斗回過神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田中樹已經是近乎是無話不談,即便他的生活其實無聊到根本就沒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反倒是田中樹的一切對松村北斗來說就像是一個空白。
除了名字與職業,樹從未告訴過北斗關於自己的什麼,北斗也從來不問,雖然好奇,但若是樹不主動講,他也不會踰矩。
即便日漸熟悉,北斗也清楚他沒有資格觸碰田中樹所劃設的那條界線。
樹是一片混沌,在看似隨意的外表下實則渾身的謎,北斗猜不透樹的內心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反正肯定與自己的不同,至少樹的心裡絕對不會裝著小王子的故事。
不過人本就是比起密密麻麻纏繞的線還要更加複雜難解的存在,縱使摸不透,北斗也不在乎。
松村北斗相信自己眼中的田中樹,那個從日常細碎中拼湊出的他,是那樣溫柔的人。
雖然他始終沒有忘記,初次見面離開時,似他狠心拋棄樹的罪惡感。
朦朧中,北斗其實已經意識到初次見面時,他與樹說不清的相似處究竟是什麼了。
只是他……不願扯下那塊蒙著解答,若隱若現的透紗,因為底下藏著的,是與他如出一轍的可怖傷疤。
他還不想面對。
*
又是一日無聊的日子,一連幾天在池袋街邊演唱讓他的嗓子都像是在冒煙,雖然本身聲音質量好,啞著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但姑且還稱得上歌手的他還不是很想毀了自己吃飯的工具。
難得在家沒事,他又不是很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間被那個以愛為名束縛他,姑且還稱得上是女友的同居人打擾,於是給樹傳了個訊息,說想要去他家看貓。
田中樹那邊回的很快,簡短的回了“歡迎”兩字後便沒了下文。
他們本就都不是訊息派,兩人的聊天紀錄也大多都被某隻毛茸茸的白色糰子佔領,很少聊到其他事情,這樣寥寥幾字的回應對他來說是常態。
說到底……若是樹回他超過100字的訊息,他就要懷疑樹是不是真的窮的把手機賣了……
北斗打理著自己用吹風機也拯救不了的軟塌頭髮唉聲嘆氣,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買隻電捲棒,還是先借女友的用用,事後再被女友痛罵一頓亂拿她的東西,但維持好自己精緻男孩的形象。
經歷一番鬥爭後,北斗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了後面的選項,塌就塌吧,塌得一馬平川也總比被女友罵得腦袋直嗡嗡,聽不了吉他的聲音要好。
所以他出現在樹的門口時,是他來到樹這裡反倒最顯日常、普通的一次,幾縷碎髮乖巧的貼在額前,還有股說不出的乖巧。
只是他手剛抬起正要朝著油漆斑駁的木門敲下時,門忽然從裡面被用力推開,北斗急忙煞住自己還懸在空中的手,才避免自己的指關節直接敲在對方的腦門上。
來開門的人不是田中樹,而是一個松村北斗從未見過的漂亮男孩。
他的皮膚細緻光滑,猶如白嫩嫩的剝皮雞蛋,臉頰膨起飽滿,一看就富滿膠原蛋白,即便面無表情,但像貓嘴一般呈現W狀的唇瓣總看似勾起了微笑,北斗甚至細心的發現,在他嘴角位置,也有一顆與自己相同的,小小的痣。
很顯然對方也是沒想到門外有人,動作一頓,對著北斗愣了幾秒才堪堪回過神,上下打量著他。
見對方挑著眉,視線在他身上如掃描儀一般來回掃視著,本就不太擅長面對陌生人的北斗心裡更害怕了,即便為了保持基本禮儀面色不顯半分,開口顫抖著的聲音倒實實在在把他的恐懼一股腦的攤在對方面前,就差沒在臉上寫“我很怕你”幾個大字。
「那個……」
「田中!你這個不節制的傢伙,是不是又找了炮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北斗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對方的語出驚人給哽住了喉嚨。
“他剛剛說什麼……炮友?”
對方喊完樹後又回過頭來用疑惑的眼神看他,好像對於北斗的傻愣著的反應很是不解。
樹此時也從客廳慢悠悠的晃了出來,聲音嘶啞,猶如抽煙過後喉嚨被瀰漫煙霧抽乾水氣一般,語氣也與以往一般懶散。
「哈?我倒也沒那麼縱慾,怎麼可能剛做完又……」
話音戛然而止,樹明顯沒想到來人是北斗,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過,但也僅是一瞬,便立馬調整好了表情,換上平時那副吊兒郎當,好像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樣子。
「我以為你會晚點來的,我還沒穿衣服呢。」
田中樹的確還沒穿衣服,所以脖子上的牙印,還有背後亂糟糟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的手指抓印清晰可見,樹身上隨處可見的曖昧痕跡,明晃晃的在告訴北斗,方才的情事究竟有多麼瘋狂。
北斗雖是成年人,也不是沒有上過床,只不過他還是頭一次見這種陣仗,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像一個無意瞥見別人秘密性事的目擊者,說不清的尷尬席捲而來,籠罩在他們三人之中。
「對……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北斗結巴著道歉,分明不是他的錯他又習慣性的將事情攔在自己身上,低著頭怯生生的模樣像極了一個真的做錯了事的孩子。
「嘖……不是你的錯,你認幹嘛?你知道道歉太多只會顯得你的道歉很廉價嗎?」
漂亮男孩聽到北斗道歉立馬蹙起眉頭,不耐的咋舌,樹本想讓男孩少說幾句,沒想到話鋒一轉,矛頭瞬間從北斗轉到了樹身上。
「樹,你什麼時候連這種乖小孩都招惹了,你還有沒有道德?」
「我也沒說他是我的炮友阿……」
樹煩躁的撓了撓頭髮,慵懶的撐在牆上,他抬眸看向北斗,發現對方也望著他,下垂的眼尾好像真的容易將人襯得柔軟破碎,北斗囁嚅著唇,一言不發,田中樹閱人無數,也不是沒見過那種動不動就落淚,一副楚楚可憐,全世界都欺負他柔弱的小白花。
只是松村北斗好像與他們不太一樣。
他的眼裡沒有隱隱可見閃著的淚光,沒有隨意掉落的眼淚,他只是沉默著,低垂著眼睫,那股易碎感是暖黃燈光落入眼波流轉反射出如同碎裂玻璃一般彩色的光。
他好像一朵盛開,將銳角磨平,不帶刺的玻璃花。
田中畫家向來憐惜美麗的事物,他不希望透著琉璃彩光的玻璃花在一夕之間碎成一地的殘渣,更何況眼前的玻璃花先生好像真的被嚇得說不出話了。
「欸,翔太,你別對人家那麼兇,都嚇到人了,還有他是我朋友,我可不跟朋友做愛的。」
「滾吧你,你當初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後面還不是……算了,你說不會就不會吧。」
翔太翻了個白眼,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後面的事情像是拉滿封鎖線的禁忌,他不願意多提半分,過去的事情就讓他停留在過去,舊帳翻的太多,於樹或是於他,都沒有任何好處。
樹也只是嘿嘿一下沒了下文,看來英雄所見略同,他們都默契的沒有再說更多。
只是難為氣氛又開始尷尬了起來。
翔太很是受不了這種氛圍,藉口自己之後還有事,麻溜拿了自己的東西就走,這種詭異的氣氛,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待,更何況若不是他在門口撞到北斗,他本來更早就要離開樹家。
所以他當然不知道在他離開後,房間又一次陷入詭異的死寂,北斗好幾次想張口說些什麼,最後都只堪堪發出一聲擬音,硬是把到嘴邊的問題全部吞了回去。
北斗認為他們的關係還不到能窺視隱私的地步。
樹倒是一向的無所謂,他看著北斗皺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些好笑,因為菲里斯這時正在貓窩裏縮成一團睡懶覺,北斗又不能貿然把貓抱起來逗著玩,只得坐在沙發上板著一張苦瓜臉。
「幹嘛這個表情?」
樹從房間裡隨便撈了一套衣服穿上,隨意的盤腿坐在地上撐頭看他,北斗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麼,眉頭越皺越緊,磨磨蹭蹭的才吐出了一句,「我是不是破壞樹與那位先生之間的關係了?」
北斗的心理鬥爭樹應是懶得去搭理,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說是無關痛癢,更可以說是很好回答,「他又不是我的男友,哪來的破壞?」樹的語氣懶洋洋的,與平時一般的漫不經心。
「欸?!」
「如果他是我的男友,我可不會找炮友。」
北斗瞪大眼睛,滿臉寫著難以理解,樹只是笑笑,看著北斗毛茸茸翹起的頭髮,沒忍住揉了一把,墨色的髮絲輕柔掃過他長滿薄繭的指腹,帶來微微搔癢的癢意。
樹覺得北斗髮絲的柔軟,甚至勝過了菲里斯的毛。
不過樹的這些心聲北斗聽不見,也沒有注意,他還沉浸在消化樹剛剛說看似簡單但信息量巨大的發言裡。
「那樹跟那位先生也是炮友嗎?」
「嗯……算是,但也不是……你可以理解為是分手後還維持肉體關係的前任。」
北斗看著樹,唇瓣微啟,久久發不出一句話,複雜的感情觀把北斗砸的頭暈目眩,強烈的道德感第一次收到這樣直接猛烈的衝擊,他不明白,不明白田中樹,更不明白他所信奉的開放關係。
樹像是能察覺到北斗的迷茫與衝擊,又繼續將話給接了下去,「北斗,是覺得我們這樣很奇怪嗎?」,語氣中有那麼幾分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落寞。
「很奇怪啊!畢竟如果沒有愛的話為什麼會做……做那種事!這不是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才會做的嗎?!」
「這世上又有多少真愛呢?」
一句話將北斗堵的啞口無言,在他的觀念裡,所有的愛情好像都是真情實感,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與王子,最後總會迎向一個完美的happy ending,即便是如羅密歐與茱麗葉一般的悲劇,那也只是因為彼此有緣無分的錯過,從來沒有所謂不愛可言的。
「世界上不是所有愛情都是心甘情願的,也存在著身不由己,即便兩人有一萬個不愛的理由,但只要有一項利益超越愛情的存在,那他們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
樹的語氣忽然變得很認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認真的北斗都有一瞬恍惚,覺得在他面前的樹好像又回到初見那日,捉摸不透的那個田中樹。
「我還是……不能明白……」
「我倒希望你別明白,無論是這件事,還是我的事情。」
心事被戳破,北斗顯得有些心虛,手不斷摳著沙發被菲里斯撓壞的棉絮,他承認自己一開始靠近田中樹是想要追尋他眼底那抹與自己相同,又說不清的情感。
其實北斗早就找到了答案,只是他不願說,撕開遮羞布赤裸公開傷痕的不僅僅是樹,同時也在撕裂自己心底的傷。
樹也不是傻子,他看得比誰都透徹,北斗又是一個單純的人,所有企圖全都倒映在那雙如泉水般清澈見底,又閃著波光的眼睛裡,讓人不想發現都難。
「為什麼會知道……」北斗的語氣都在抖,臉色蒼白,樹從地上仰起頭望向他,無奈笑笑。
「北斗,你太好懂了……」
「……」
「不要再深入了,好嗎?我的確……也是個孤獨的人,但這樣就好,不要糾結背後的理由,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我身上的事情,我也不想問你你究竟想要解釋的是什麼,只是這樣就好了。」
喉結上下滾動,樹的眼睛直勾勾望著他,北斗像是被強大的引力所束縛得動彈不得,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內心的傷痕被樹一下撕扯開來。
那是即便已經有了戀人,卻依舊存在的孤獨感……
但樹又是為什麼呢?身旁的人來來往往,他有無數個床伴,不知道多少的前任,明明身旁根本不缺人陪伴,怎麼他每次離開的時候,樹都像是一隻被雨淋濕的流浪動物,孤伶伶的。
北斗心想自己或許是自私的,因為兩人相似的孤獨感讓北斗感受到自己並非與眾不同,甚至從樹比自己更加強烈的寂寞中,找到了一絲慰藉。
他無非是個卑鄙的人,在自己陣痛的同時,卻忍著自己的痛意,扯開田中樹不知道多少才癒合又裂開的傷口。
「對不起……我做了讓樹討厭的事情。」
“我的別有用心,會被判處死刑。”
在北斗心裡,他已經做了對方討厭的事情,就不會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至少向來敏感、悲觀的他,總是這麼想的。
只是……想像中法官敲槌宣判的罪行沒有到來,反倒換來了田中樹噗哧一笑,還有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嘛……雖然北斗做了我很討厭的事情,但因為你這傢伙有及時止損,而且又給我照顧菲里斯這麼久,我就原諒你啦。」
本來已經做好會被掃地出門的準備,沒想到樹居然這麼輕易的原諒他了,樹也好似看穿北斗的驚訝,他笑嘻嘻的從地上竄起,居高臨下,逆著高高懸掛在天花板上的橙色光芒,揚起下巴。
北斗好像第一次被這樣輕易的原諒,在與女友相處的過程中,無論是不是他的錯,他總要低聲下氣,耐著性子哄女孩好久。
女友總嫌棄他只會一句對不起,不會甜言蜜語,更不會辯解,好像忘記了北斗本就是一個不善言辭又習慣性內耗的人。
所以他向樹道謝了。
真誠的道謝,因為他不必再絞盡腦汁的辯解,不必勉強自己生出挽回的話語,樹就能笑著原諒他,就算自己做了對方不喜歡的事情。
「樹,謝謝你。」
北斗是真的感激樹的,語氣柔軟,臉上更是掛著這麼多年來,已經好久不見,最為坦承,直接的笑容。
與樹對視的眼眸中,映出對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囁嚅著的身影,北斗想把這樣好的人記進眼睛裡,即便樹身上有太多他實在不能理解的東西,但至少樹從來不會勉強自己……
這樣,就很好了,松村北斗不想再用道德觀評判田中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說他私生活混亂也好,捉摸不透也罷,這些都無所謂了。
因為在北斗眼底,樹已經是一個規範在情感道德外,最為溫柔的好人。
就如同他一開始不知道樹背後故事,卻被他的溫柔吸引那般。
*
松村北斗回到家時,是哼著小曲的。
不過一切的好心情在一股強大力量撞進他懷裡的剎那被一同撞得粉碎。
「你去哪裡了,我給你打了三通電話,你都沒接。」
女孩嬌嗔的怪罪從胸膛處傳來,北斗壓下心中奇異的煩躁感回摟住女孩的腰,語氣平淡。
「我去朋友家看貓。」
「去朋友家就不能帶我嗎?就不能接我電話嗎?你是不是……有其他人了!」
又是一連串的責怪,強烈束縛的壓迫感讓他說不出話來,忽然北斗好像想起了什麼,苦笑了一瞬後,他捧起女孩的臉,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他一切不想聽的絮絮叨叨。
哪有什麼不瞭解,其實只是想不想面對而已,本就身處在一個沒有愛情的戀愛關係裡,他怎麼那個當下就不明白了呢?
其實,他和田中樹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他們同樣的孤寂,同樣的不懂愛,同樣的會將自己埋藏進一段相對穩定的關係裡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特立獨行。
所以,哪有什麼不瞭解。
他們可是撕碎完美愛情的……
“最佳共犯。”
TBC.
04.
田中樹最近不知怎麼的,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真不怪北斗太過小題大作,樹通常再怎麼懶得回覆,至少都會已讀,然後在下一次見面接受他鬧小脾氣似的那句抱怨,「已讀不回我可是會把你降格的!」
可這次跟以往都不太一樣,樹已經一週沒有已讀他的訊息了,甚至最後一次出現還是在10天前樹無聊發了菲里斯滿嘴貓砂的照片,並抱怨貓蠢的只吃貓砂而不吃貓糧的迷惑行徑。
饒是再怎麼遲鈍的人都能發現端倪,更何況是一向心細的松村北斗。
他很擔心田中樹,腦袋總不住的胡思亂想,那傢伙該不會是餓死了吧?還是猝死了?那傢伙不睡覺又不吃飯的,身體不垮才怪,該不會是縱慾過度死床上了吧……
某位思維奇妙到令人難以理解的男孩,思緒已經不知飛到哪裡去了,腦洞越開越離譜,離譜得彷彿可以寫出10000字狗血小說,包含田中樹100種搞消失的方法的那種。
他可以接受他人莫名其妙的疏遠,但絕對不是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更何況他還記得上次走的時候,田中樹站在門口給他說再見的樣子……
眉眼彎彎,手上抱著菲里斯賤兮兮的笑,刻意將聲音捏得矯揉造作,故作一副殷勤挽留客人的煙花女子作派,「北斗,拜拜~不要想人家喔。」
噁心的北斗雞皮疙瘩掉滿地,白眼差點翻到天靈蓋去。
就是這樣鬧騰又老是捉弄他的樹,怎麼可能悄無聲息的退出北斗的生活。
即便他田中樹是故意的,松村北斗也非得給他抓出來不可,倒沒有什麼理由,只是他覺得要是再放任不管下去,樹真的要被他降格成認識的人了。
“看在菲里斯的份上,就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北斗心想。
*
到了樹家門口北斗的不安感越發強烈了……
真要說為什麼的話,樹門下的信箱已經被各式各樣的信件塞滿,北斗知道樹雖然一向隨意且貧窮,但在生活品質上從未馬虎,樹家從來沒有出現隨意堆疊的閒置畫作,地板牆壁也乾淨的沒有顏料的痕跡,甚至連屋裡若有似無的顏料氣味,他都會除臭噴霧加開窗一氣呵成,不讓屋裡有除了香薰以外的奇怪味道出現。
樹家沒有門鈴,北斗就敲著門等待,只是重複了幾次,屋內似乎許久沒有住人般,遲遲沒有回應。
“該不會真死家裡了吧。”
北斗這下也急了,開始朝著門內喊,手更是不斷敲打著房門,他多希望樹只是睡得太熟,才沒有聽到門外砸門的動靜。
只是屋內還是沒有反應,正當北斗要放棄返家時,樹家隔壁的門打開了,出來的男人留著一頭金色狼尾,睡眼惺忪的朝這邊看過來。
他是見過隔壁這小孩的,大約18歲的年紀,細長瞇起的眼尾看起來不是很好接近,對方似乎是聽到北斗敲門的動靜被吵了出來。
「不好意思……」
「那個……」
異口同聲……
北斗是一個善於禮讓的人,即便按照年紀應該是對方要先讓自己說話,但北斗還是溫柔的讓對方先行開口,更何況是自己把人家吵出來的,怎麼說也是他理虧。
「如果您要找樹君的話,他不在。」
少年抓了把自己的頭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吊兒啷噹的樣子還跟樹有幾分相像,「若沒什麼事您請……欸?!你不可以出來!!!」
話還沒說完,一隻白色毛球直接從少年腳邊竄了出來撲到北斗的褲腿上,白色爪子還不斷撓著北斗的褲管,嘴上更是不停的喵喵叫。
「菲里斯!你怎麼在這裡?!」
北斗趕緊把貓抱起,菲里斯誰的話也不聽,唯獨面對北斗,乖的像是精緻的陶瓷擺設一樣一動不動,偶爾還拿頭去拱北斗的胸,搞得北斗渾身的猫毛。
少年眼看菲里斯在北斗懷裡又是露肚皮又是尾巴蹭來蹭去,像是找到一個大型的行走貓薄荷,恨不得整隻猫往他懷裡鑽的模樣,也不知想到什麼眼前一亮,整個人跑了出來。
「啊?!我想起來了!您是松村先生吧!樹君有事要我轉達給你!!!」
突然拔高的嗓門把北斗嚇得一滯,猫都差點抱不穩砸在地上,北斗一邊暗自慶幸自己動作夠快沒讓菲里斯從此討厭他,一邊心裡又開始碎念,少年人不知哪來的能量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嚇死他了。
這小孩好像真是一個沉不住的性子,風風火火衝進屋,又著急忙慌的跑出來,拖鞋都掉了一隻,遞到北斗手上的紙條更是皺巴巴的,字看不清一點。
「這是樹君要我給你的,他現在住的地方。」
少年忽然想到什麼捂住自己的嘴巴,左右張望確認附近只有北斗以外的人後才又繼續,搞得北斗以為自己誤入了什麼神秘的情報交易。
「樹君最近陷入了有點麻煩……凡事還是小心為上,他的蹤跡更是不能暴露,也麻煩不要把樹君的下落告訴任何人。」
得,現在更像諜戰片了。
北斗雖然皺著眉,還是答應了下來,對方頓時一雙眼睛都在發著光,「松村先生!樹君的安危就交到你手中了!」
「啊……好的……」
好似得到了肯定的小孩又風一般的跑走了,只剩北斗孤零零的站在走道獨自與紙條上皺巴巴的地址面面相覷。
「什麼啊……那小孩……」
瞥了一眼門牌上的姓氏,上頭赫然掛著兩個大大的“豬狩”,北斗這才想起樹好像有提過他這位姓豬狩的鄰居,也是個學藝術的大學生,跟樹的畫風是一個流派,挺崇拜他的。
北斗斂眸,視線又轉向門牌後轉向樹家已經滿出來的信箱,他順手將大把信件給收進包包裡,想著等會兒順道將這些交給樹,畢竟這麼久沒回家了,萬一有很重要的信呢?
又查看了一會兒他家的信箱、門縫,確認沒有任何遺漏,北斗才打算離開,懷裡的菲理斯不願跟著豬狩,小爪子死死扒著北斗不放,他沒辦法,只得帶著貓咪一起去樹現在的住處,並在心裡默默祈禱田中樹不要生氣才好。
*
地方距離樹家不遠,大概兩站的地鐵可以到,只不過地方已經鄰近郊區他只能走路過去,房屋因為座落於都市過度帶邊緣的關係依舊是破破舊舊的,只是看似房屋空間更大了,屋子也更矮了,抬頭還可以看到座落於不遠處CBD中央的高樓大廈。
真諷刺啊,看似欣欣向榮的都市邊緣,依舊有人交著高昂的租金,卻住著破爛的小公寓。
北斗這個文藝青年在心中默默吐槽社會正義何在,又轉念一想自己好像就是住在高級公寓裡的獲利者,他連憤青都說不上,充其量只是個沒體驗過人間疾苦還只會無病呻吟的慫貨。
他唉聲嘆氣的爬上因為長期沒有保養的鐵皮階梯,每踏出一步就發出可怕的吱呀聲,扶手更是腐朽的厲害,他都懷疑自己輕輕一推是不是能夠連人帶扶梯一起掉下去。
地址上寫的樓層是在4樓,在踏上4樓以前北斗真要以為這個破舊公寓真的要像自己所見的那樣破爛無聊。
這層的房間是全部打通的,窗戶也是全數被人特意打開過,黃金葛的藤透過窗沿探了出去,屋內則是擺滿了大大小小各式不同的畫作,以油畫為大宗,其中零星擺了幾張鉛筆素描及水彩。
顏料的味道透過徐徐微風吹入北斗鼻腔,他循越發濃重的氣味找到了畫板前那抹許久不見、依然消瘦的身影。
披著夕陽餘暉的他正在作畫,栗色頭髮在金黃燈光下更顯柔順光亮,凌厲側臉在柔和光輝中也倒顯了幾分親和,修長指尖握起畫筆與他專注的眼眸又讓日落橙黃所賦予的溫柔中,又突出了幾分屬於男人的帥氣。
北斗在門前佇足,一切時間彷彿因為眼前景象而暫停,只有因空氣中微小粒子散射流淌起來的落日光暈,還在活躍著。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田中樹就似站在橋上的人,北斗正隔著一扇窗子的距離,看著望向風景的人。
樹像是察覺北斗的視線,薄唇輕勾。
「在門口站著可是看不到我的畫的喔。」
聽到他的話,北斗也沒了小心翼翼,直接推門而入,湊到了樹的身邊,菲里斯倒像個大爺,在進入樹的畫室的一瞬,便掙脫了束縛,輕車熟路的溜起彎來。
田中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尤其在脖梗處更為濃烈,像是香草混和著奶香肥皂,應該又是他的香水,只是分明身上的氣味一如既往,只是許久不見之後,又有好像什麼說不清的感覺在改變。
頸子的香味與透出皮膚爬滿青紫紋路的血管在吸引著他,北斗像是饑渴著新鮮血液的吸血鬼,情不自禁的朝他肩窩處靠近。
「哇啊!你這傢伙!太近了!!!」
樹的驚呼將北斗的理智拉回神,他壓下心中如一團亂麻的雜亂感眉眼彎彎,開玩笑似的對樹扯起嘴角,隨意慵懶,樹也不管他,指著自己的畫問北斗好不好看,語氣間還頗有些得意洋洋。
北斗終於斂神看向樹的畫,神色竟是沉了下來。
他不是很懂繪畫,但是跟樹相處的這一段時間裡,他看過出自田中樹之手的作品少說也有十幾幅,他知道樹的畫作幾乎都是藍色調為主,這幅其實也不例外,但是,沒有一幅作品有如同這張畫般,強烈的窒息感……
像是墜入深海,那樣沉重而強烈的無力感,即便奮力掙扎也是徒勞,只會被洶湧的海水肆意掠奪空氣與體力,終將成為馬里亞納海溝中無人問津的屍骨殘骸。
北斗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他皺起眉,顫抖著唇,欲言又止,他想問樹好多事情,問他為什麼突然搞消失,問他怎麼沒帶菲里斯,問他怎麼……畫出這樣壓抑的畫。
但他不敢問,他重禮節,重分寸,這是樹的私事,不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是他人的隱私。
所以北斗沒有問,只是吐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你好好照顧自己。
「嗯。抱歉,讓你擔心了……我不是故意不聯繫你的,只是情況有點複雜,我就把電話卡給換了,你加我新的帳號跟號碼吧。」
兩個敏感的人,怎麼會不懂對方話語中的言外之意,北斗既然能夠察覺樹的不對勁與陰暗的心理,樹也同樣能察覺北斗的糾結與眼裡的擔心。
所以他主動的給了北斗自己的電話與line信息,沒有絲毫猶豫,田中樹很明白,松村北斗不會背叛他。
「是你的風流債太多,情人找上門來了?」
北斗邊開玩笑邊拿出手機掃了對方手機顯示的QR-code,後又像是想到什麼,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沓信件,遞到樹的面前。
「扔了吧,沒什麼重要的。」
「欸?不看看啊?」
樹沒有回應北斗,只是把目光放到收回的手機上,北斗不是愛管閒事的人,沒有得到回應也不自討沒趣,默默的要將信件拿去扔掉,沒想到這時候菲里斯貪玩從他腳邊跑過,北斗閃避不及,重心不穩摔倒在地,手上的信件也撒落一地,他的手也不偏不倚的壓在一張黑色信封上。
「嘶!」
一陣刺痛從掌心傳來,北斗舉起手看,才發現手掌竟是多了道又深又長的口子,信封袋更是被裡面東西的劃破,露出在燈光下閃著冷冽光芒又沾染著鮮血的一隅。
樹聽到動靜轉過頭來,只見從北斗掌心處的血液沿著手腕汩汩流下,他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周身氣息也不似平時隨和溫柔好親近,他的眉頭皺起,從工具箱拿來一雙防割手套戴上,小心翼翼的將沾滿血液的信封徹底打開。
裡頭躺著的,是再鋒利不過,被膠帶牢牢緊貼的刀片。
TBC.
05.
田中樹端起北斗的手替他包紮,用碘酒與酒精消毒時聽到對方一陣陣的抽氣聲,樹的眉頭就不自覺的皺緊,更不用說看到北斗還在汩汩流出,將紗布一瞬染滿鮮血的手心。
「抱歉,是我連累你了。」
樹最後在繃帶上打了個結,小心翼翼,深怕自己一個用力又弄疼了北斗被刀割傷的掌心。
北斗只是搖搖頭,開玩笑似的打哈哈,「沒事,還好不是傷到你,不然本就不富裕的生活看是真的要雪上加霜了。」
只不過這次樹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嘻嘻哈哈的陪著他鬧,而是依舊冷著臉,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神彷彿能一瞬將他看穿,樹說過的,北斗很好懂,其實也不全是他在熟人面前會把自己的情緒寫在臉上。
也包括樹善於洞察人心,所以北斗才能一再的被看穿。
眼看自己被拆穿,北斗索性不裝了,瞬間化身為鬧脾氣的小孩子,衝樹發起牢騷來。
「對不起,其實我超想責怪你的。」
「我可是街唱歌手啊!受傷不能彈吉他我會死的,而且我這個月可是擔心你擔心的彈錯了好幾首歌,錄影片的時長花了將近一倍以上,還我那些休息時間……」
「要搞消失前至少告訴我一聲吧,什麼叫做情況有點複雜……我都把你移出『認識的人』的範疇了,結果一聲不吭的不見,不要把我當成有需求再叫來的情趣玩具好嗎?我又不是你的炮友們……」
像是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他將這一個月內所有的胡思亂想還有擔心一股腦兒的吐出來,越講越發的委屈,氣急了還嗑巴幾句,鼻尖通紅,㿜著嘴,淚水在眼眶打轉,彷彿下一秒真能在樹面前表演一個原地落淚。
田中樹就這樣聽著北斗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時不時嗯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沒有敷衍,而是真的認真接下北斗所有叭叭沒完的小情緒,又在他尾音最後一字落下時,輕輕揉了揉北斗柔軟的髮絲。
「對不起,因為情況是真的很難用三言兩語就說清楚……本來覺得,如果你不找過來也好,至少不會把你拉下水,結果沒想到事情變得這麼嚴重。」
「到底……」
在北斗還未語畢之際,樹從角落裡搬來一幅畫,這次的用色及作畫技巧都與過去不同,這是一張漂亮的水彩畫,用色相較過去濃烈的飽和色調,這次更顯淡雅溫柔,就像是剛剛在夕陽下作畫的樹一般溫柔……
他所描繪的應該是一叢向陽而生的椿花,茜草紅以水暈染出的色彩不顯過度張揚,樸素中又帶著勃勃生機,花朵分明開的明媚,卻又有一絲若有似無說不上的破碎感。
「怎麼樣,你覺得?」
「給我一種很溫柔的感覺,外表雖高雅明媚,實則柔軟又脆弱,如果沒有陽光,可能會被人一捏就碎。」
北斗雖不是專業的,但他還是將自己對畫的感覺不加隱藏的說出來,只是他沒有發現在他訴說著對這幅畫的感想時,樹越發閃亮的眼神。
「對!哎呀……你是第一個說出我這幅畫想要表達什麼的人……真可惜啊,這幅畫不能展示……我可很滿意的。」
樹靠在畫框上,無奈的撐着頭苦笑,北斗也覺得意外,不自覺的拔高音調。
「欸?!為什麼!明明畫的那麼好!」
「因為啊……這個。」
樹將手機拿到北斗面前,裡頭是一幅跟樹的畫作有八分相像的作品,角度,光影都差不多,但是繪畫方式及花的品種不同。
對方是以油畫棒所層層堆疊出豔麗的玫瑰,畫面比起樹的更加熱情奔放,失去了溫婉的溫柔,反倒多了幾分炙熱滾燙。
「這感覺……完全不一樣啊。」
「我也覺得不一樣啊……其實參考角度啥的都不是大事,畢竟畫家找參考物都挺正常的,而且畫風相似或是角度相似其實都是常見的,除非是惡意抄襲,不然基本上不構成違法。」
「那為什麼……」
「因為網路上的人們只會往他們想要看到的方向去引導,並不在乎真相是什麼。」
松村北斗愣在原地,他很能理解的,樹所說的是什麼,他們這種吃創作靈感的工作就是這樣的,他也不是沒有聽過同行因為音樂跟某老歌聽起來相似,就被流量給釘死在抄襲的恥辱柱上,絲毫不管譜扒出來,兩首曲子壓根沒啥關係。
「那原畫家那邊呢?應該跟對方溝通……」
「沒有用的,北斗,對方畫家也說了我們兩張畫並沒有關係,但是吧……這互聯網上可是什麼樣的人都有,逃不掉的。」
樹的掌心不自覺的握緊,後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的鬆開,他笑著將畫放回原處,看起來好像不甚在乎這樣的髒水是潑在自己身上。
「不過呢……我本來是不想管的,電話可以換,住處可以改,這些傷害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我甚至可以當他們幫我免費宣傳……可是既然這件事已經牽扯到我朋友,我就不介意把事情鬧大一些。」
田中樹可以忽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惡意,做到事不關己,但也只僅限被受傷害的人只有他自己,若是牽扯到身旁的任何一個人,樹都不會置之不理。
「其實……發生在你身上時,你就應該管的,樹。」
「管了又能怎麼樣呢?太麻煩了……逃避雖然可恥,但是很有用,只要我不看,不想……就沒有人能傷害我。」
樹又坐到北斗面前對他笑,他卻笑不出來,只能扯著嘴角對樹露出一個難看的表情,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田中樹就像個奇怪的矛盾體,說他不在乎自己,他又時刻奉行著享樂主義,想做愛時做愛,想社交時社交,想睡覺時睡得昏天暗地也不會接一通電話……
說他很在乎自己吧,這種時候卻又忽視自身備受的傷害,直到北斗受了傷才要站出來反抗所有指向自己的惡意。
「你不怕沒人再相信你嗎?」
「不用別人相信我,只要我知道自己做的沒錯就夠了。」
夜晚的微風沿著窗櫺吹入,輕柔勾起他們兩人的髮梢,一同被勾起的,還有北斗聲如蚊吶的話語,也被風吹進樹的耳裡。
讓他愣了一瞬,眼睛微微瞪大。
「可我想相信你……」
他又說。
「我信你。」
北斗的聲音很小很小,像是柔軟的羽毛墜入湖心,分明只是輕觸平靜湖面,卻引起陣陣漣漪。
田中樹愣怔一瞬,忽地就不自在了起來,他撩了撩頭髮,作勢環顧四周故作無視,後又像是做了什麼心理鬥爭過後放棄掙扎,挫敗的垂下頭,摀住臉。
北斗嚇得以為他身體不適湊上前關心,他只悶悶的說自己沒事,沒讓北斗看到自己燒的通紅的臉頰,還有幾滴聽到自己被人堅定信任後,落下的淚水。
*
事情北斗並不知道樹最後是怎麼解決的,只是自從那天樹忽然抽風把他趕回家說讓他好好休息後,樹就沒讓北斗插手任何事。
不過……
也有那麼些不一樣了,就譬如田中樹美曰齊名關心北斗的傷勢,天天照三餐給他打視訊電話,而北斗嘴上總是嫌他煩,卻又次次在鏡頭面前笑得看不見眼睛。
「話說之前傷你的那個人找到了,對方是個未成年沒怎麼判刑,不過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了。」
「嗯,我也傷得不重的,你看……好的差不多了。」
北斗攤開自己的手掌,一道淡褐色的疤靜靜躺在他白皙的手掌上,似乎是沒辦法再恢復的更好了。
「留疤了呢。」
「嗯……不過我的手本就長滿繭,再多道疤也不會變得多難看。」
「你這傢伙,給自己一點自信吧,辛苦用自己的手賺錢的人,手無論再怎麼粗糙都是好看的吧?」
鏡頭對面的樹躺在沙發上,濕著頭髮漫不經心的說道,他總是這樣懶散,好像什麼話都能說出口,北斗只當樹是在跑火車,連安慰都說的隨意。
即便自己的確是有被樹的話安慰到,瞇著眼睛咯咯直笑。
「你啊,真的很厲害呢。」
「嗯?」
「總是會說這種讓人開心的話,又很可靠,還很溫柔……」
北斗的稱讚總是炙熱而坦承,沒有阿諛奉承,只有一雙清亮又真誠的眸,閃亮亮的盯著你,裡頭盛滿了溫柔與純粹。
「喔嗯……沒什麼事情我先掛了。」
樹好像不是很擅長應付太過真心的讚揚,每次北斗一誇他,就慫的落荒而逃,北斗看著樹不知所措掛了電話的樣子只覺有些滑稽,笑容不知不覺爬上他的臉龐,盯著回歸兩人聊天的介面笑得無奈。
「怎麼逃走了嘛,明明就是訴說事實而已……」
「你在跟誰說話?」
忽然浴室的門打開,北斗訝異的發現自己居然跟樹講電話講得連自己女朋友洗完澡了出來了都沒發現。
北斗瞬間收起笑容,將手機螢幕按滅,反扣在床頭櫃上。
「朋友,問我手傷好點沒。」
「朋友你能笑成這樣?松村北斗,你開什麼玩笑,你身旁的人我還不清楚嗎?你是不是真的外面有人了?」
女孩激動的要在北斗面前落下淚來。
他最看不得女孩流淚,更何況還是因為自己,這會讓他莫名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罪惡感,像是巨石一般重重砸在他的肩上,近乎將他逼得窒息。
「奈緒……我真的沒有……」
北斗皺起眉頭,拉過女孩白皙,十指不沾陽春水而細嫩的指尖,將人溫柔的抱進懷裡。
「沒有的話……那就證明啊!」
他沒再說話,只是翻身將女孩壓在身下,之後就是如同例行公事,又似是要證明什麼一般,一場麻木又平凡的情事。
女孩的身體及呻吟沒有將他的神智喚回現實,只有心不在焉的接吻,思緒雜亂的一顆心。
松村北斗沒有發現,他的心早已逐漸向那個會讓他笑得眉眼彎彎,語氣不自覺嬌嗔起來的人所傾斜。
就連一場性愛,他的腦海裡竟會莫名浮現田中樹在夕陽下繪畫的身影,還有叫他名字時尾音總會留下的氣泡感。
他忽然想念起那抹像是香草奶油的女性香水味。
真是瘋了……
TBC.
06.
近日東京的天氣很是陰晴不定,時而豔陽高照,好似趕著投入夏季的懷抱,又時而陰雨綿綿,帶著一股濕冷的含義,只是松村北斗感覺自己的內心好像比起最近的天氣更加陰晴不定。
具體也很難以用語言形容,只是在面對過度束縛的女友時,以往只是淡漠的情緒越加煩躁,猶如遠方壓下在下雨前一整片烏壓壓的雲,越發讓他難以呼吸。
所以他逃一般的將與田中樹的對話當成了避風港,老是將自己的日常掰碎,一句一句講給他聽,不在乎樹到底回了什麼,也不在乎他有沒有在聽,只是想要追逐夏日獨有的炙熱豔陽,想要心臟因為樹的回應,而變得同樣雀躍澎湃。
松村北斗真覺得自己病了,每日的心情就跟坐雲霄飛車一樣大起大落,尤其是在面對樹,與他沒有隔著手機屏幕,而是真的見面的時候,心臟總會用力敲打他的胸口,不正常的悸動。
他隱約的知道這是什麼,但內心總有個聲音告訴他,他不應該這樣。
道德或許是馴服人類進入社會最好的方法,但也可能成為束縛人的枷鎖,令人進入萬劫不復的掙扎之中。
他曾想用樹令他無法理解的情感觀來說服自己,那是擁有強烈道德感的北斗無法接受的開放式關係,分明田中樹是這樣濫情、隨意……
喜歡田中樹就像是一場博弈,讓人忍不住去賭又令人深陷,即便北斗出入樹家時,親眼所見樹身旁有各色的人來來往往,但每次心底生起的排斥感在萌芽的一瞬,都會被因為見到樹而雀躍跳動的心跳聲所掩蓋。
北斗無法再欺騙自己,他喜歡樹的事實。
他徹底成為了自己曾經最為討厭的人……
無論是精神已然出軌,還是選擇了友情的門後,又後悔的自己。
*
北斗又在一個陰雨天來到樹家,樹也又是頭髮濕漉漉身上不著寸縷只圍了條浴巾來開門,北斗已經見怪不怪的忽視眼前的裸男,翻了個白眼,直接越過樹的身子進了屋子裡找貓玩。
「菲里斯!我來啦!」
一聽到北斗的聲音,一隻白色的大貓從一旁竄了出來,不斷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蹭著北斗的腳踝,小爪子還不斷的跳起扒拉著北斗,好像在討抱抱一樣。
北斗也順勢抱起菲里斯,只是手上的重量讓他差點重心不穩,還是樹一把扶住北斗的腰,才讓他勘勘穩住了身子。
「你怎麼這麼重啦嗯?」
北斗已經習慣樹平時毫無邊界感的觸碰,所以現在樹摟著自己的腰他也習以為常,只是若無其事的抱著菲里斯在沙發上坐下,樹就在北斗身側坐定,陪他一起逗貓。
「這傢伙經常半夜肚子餓來把我捶醒叫我喂他,能不胖嗎?」
樹在北斗身旁吊而啷噹的笑著,指尖伸到菲里斯鼻子前逗牠,只是小貓咪好像聽懂了自家主人正嫌他胖,直接報復似的向前差點咬上樹的手指。
「好啊都這樣!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我可是你主人欸菲里斯!以後不給你加餐小魚乾了!」
他一臉誇張的瞪著眼睛,語氣更是拔高了幾個調,活脫脫一個鬧脾氣美少女語調,北斗對他的偶爾抽風充耳不聞,只是將小貓往自己懷裡拱了拱,後又輕輕彈了彈樹的額頭。
「有空發瘋,倒是把你的頭髮吹一吹,最近天氣又濕又冷,你這傢伙別感冒了。」
「等等吹嘛~」
田中樹的等等就是不會,北斗深諳此理,撈過他肩上的短毛巾放在樹的頭上擦了起來。
「真是……感冒可是很難受的喔,喉嚨會很痛,頭也會暈呼呼。」
樹輕笑,心安理得的享受北斗給他擦頭髮。
北斗的力道很輕,他總是溫柔的,即便心裡擔心的要死,手上的動作依舊不敢加重半分。
鼻尖縈繞著都是樹身上清爽的沐浴乳香氣,他的眉頭不自覺擰起,沐浴乳的氣味即便清爽溫和,在北斗這裡卻是難以忽視的濃烈,心臟的悸動彷彿真的有一隻找不照方向的小鹿在到處亂撞,讓他腦子一片混沌,毛巾都快拿不穩,樹回過頭來看他時,他的臉早已一片緋紅。
他們好像真的不適合以童話故事做比喻。
北斗不如玫瑰對待愛情游刃有餘、理所當然,樹也不是小王子,對玫瑰有專注熱誠的愛,他甚至知道自己在樹那邊也只是一個擁有姓名的普通人,並不是千萬星宿中獨一無二的北極星。
而且也沒有一個童話故事裡的公主或王子會違反道德出軌的。
「你臉真紅。」
「別管我……」
樹忽然攢住了北斗的手腕,將他的掌心攤開展現在自己面前,看著掌心已經好的差不多的疤,指尖劃過上頭紋路,眼神晦暗不明。
手心傳來陣陣癢意,北斗的暗戀在樹面前顯得不堪一擊,畢竟樹對情感一向敏感。
有數不清的床伴,有複雜而凌亂的戀愛關係,對他有進一步想像的人不計其數,只是在每一次對方有越界的火苗燃起前,都會被他親手掐熄。
只是……松村北斗不一樣,田中樹做不到乾脆的分開,他只想曖昧不清的與北斗相處,想要一下一下的,不著痕跡的試探,試探北斗到底能夠接受自己的越界到什麼程度。
松村北斗就像是用了力在畫紙上留下痕跡的鉛筆跡,即便拿再好的橡皮擦,也無法完全抹除他的痕跡。
他已經刻印在田中樹的人生裡了。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北斗……」
北斗對上樹的目光,深邃的眸在因為不知名情緒而微微顫動,不似以前深不見底的空洞,樹的眼神也出現微弱的光。
強烈心跳聲在耳邊響起,北斗羞澀的閉上雙眼,封閉了視覺後接踵而來的畫面卻令他惶恐––是每次他因為被束縛的喘不過氣後,向奈緒提出分手,對方瘋狂又卑微挽留他的畫面。
是呀……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可是他拒絕不了田中樹,手心交疊的溫度,越發濃烈的氣味,已經近在咫尺兩人交融的呼吸,都讓他內心越發雀躍。
“都是我的錯……”
樹的額頭已然貼了過來,濕漉漉的頭髮蹭過自己乾爽的額間,帶來幾分癢意。
“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樹的指尖鑽入指縫,掌心相貼的溫度如同星火燎原蔓延至全身,他感覺到自己的指節同樣不受控的扣緊了對方主動牽上的手心,即便手腕上因相觸而傳來大金錶堅硬冰涼的溫度,卻依然……燙的不行。
“但是……好喜歡你。”
他們距離雙唇相貼,僅剩1毫米。
TBC.
07.
唇辦最終還是沒有貼上,因為菲里斯忽然的低鳴將北斗拋諸腦後的道德給拉了回來,他著急忙慌推開樹,唇瓣顫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到底默許了什麼。
「對不起。」
不知道被道歉的究竟是誰,他只知道自己又逃了,在樹說不清情緒的眼神中,頭也不回的拎包就跑。
分明是會好好面對任何事的性格,但在認識田中樹後自己好像就成了事事慣性逃避的膽小鬼––逃避來自女友的壓迫,逃避自己悄聲萌芽的情感,這次他又逃避了自己的不忠。
他需要清醒,迫切的,有效的。
比如……
在下著傾盆大雨的東京街頭沒有打傘,淋著雨走路回家。
下雨天在“北斗小蝴蝶的世界觀”裡總是浪漫,可能是大雨滂沱中兩人共撐一把傘近在咫尺的肩頭,又或許是在雨中狂奔,渾身濕透卻堅定相扣的雙手。
他會用文謅謅的,別人看不懂的文字與奇妙的形容堆砌出雨下的浪漫,描繪青春疼痛文學般男女主不顧一切的為愛出逃。
只是前提他要不是雨中人,腦海裡也沒有重複播放剛剛的情難自禁。
差一點,他就和田中樹接吻了。
不知道當時樹究竟在想什麼,只是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那種氣氛下就應該有一個親吻,就連他的理智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有過去建築起來的基本價值觀正隨著心中洶湧愛意變得搖搖欲墜,連日大雨與菲里斯或許皆是一場虛幻夢境中,喚醒自己的警示。
田中樹終究是一碰就碎的彩虹泡泡,在現實生活裡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早就該認清的……
作為贖罪,他像個傻子一樣淋了一夜的雨,大雨滂陀的東京街頭,只有他一人站在閃爍不停的路燈下,將他孤獨的影子拉的很長。
聽,雨點拍打在屋簷的聲音,像是嘲笑。
連老天都在嘲笑他的愚蠢。
*
結果有沒有換來理智回籠,有沒有回歸田中樹還未出現前的平淡生活,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像是馬戲團裡滑稽的小丑,可笑的在雨中將自己當作青春疼痛文學的主角,全然忘了現實淋雨感冒著涼的下場。
北斗的身體渾身發燙,大腦昏昏沉沉亂的像是一鍋粥,完全無法思考,四肢更是如同被貨車碾過一般酸疼無力。
他發燒了,燒的迷迷糊糊,滾燙身軀包裹著冬日用的羊毛棉被卻阻止不了從腳底爬上的冷意。
好冷……好疼……好睏……
北斗拿過手機也不知道是誰的號碼就播了過去,已經不在乎對面是誰了,一股沉重的暈眩感襲來,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女友回來,也不知道自己那個同居的女友到底去了哪裡,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也管不了了,他好難受,只想找個人救他而已,無論是誰都好。
「救……我……」
在電話接通一瞬,北斗用盡全身力氣緩緩吐出二字,便徹底昏死過去,手機順著脫力的手摔落地面,來不及確認電話對面究竟是誰,也沒有聽到對方越發焦急喊他名字的聲音。
只是在睡夢中,他隱約的,迷濛的好像聽到有人在喚他,虛無縹緲,連低沉的尾調都抓不著,他卻沒由來的安心,在夢境裡不斷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再醒來時是在醫院,強烈的消毒水味與標配的白色天花板讓他知道自己應該是在醫院裡。
好像……得救了。
北斗想要直起身子,卻沉重的連手都舉不起來,喉嚨乾的直冒煙,努力了幾次,還是撈不著近在咫尺的水杯。
他本想放棄,乾脆躺平做個安靜的屍體,沒想到病床忽然的升了起來,將他此刻軟弱無力的上半身給撐了起來,維持一個坐著的姿勢。
這時北斗才察覺自己的病床邊坐著個人,戴著鴨舌帽又用口罩把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還掛了副墨鏡,看起來頗有私底下偷偷找情人私會的大明星那味。
北斗一陣無語,他當然知道來人是誰,是幾天前才被他推開,又害他淋雨的罪魁禍首––田中大畫家,田中樹先生。
他張了張口,不知道應該先詢問樹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是應該先吐槽他那身莫名奇妙的穿搭時,手上忽然被塞過一個溫熱的東西,是一杯溫度剛好,還未冷掉,又不會過燙的溫水。
「喝吧……你剛剛是想拿這個吧。」
聲音被口罩悶著顯得更為低沉,可能一直沒開口的關係他的聲音略顯沙啞,但依舊還是那副懶散帶著濃厚氣泡感的聲音,而且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擔心,更像是在問今晚吃什麼一樣的平淡。
北斗沒有動作,只是表情有些為難的看著樹,嘴唇囁嚅幾下,努力擠出了幾個嘶啞破碎的音節:「我……舉……不……起……來……」
「啊……抱歉,我來吧。」
手中的水杯被樹奪走遞到了唇前,溫熱的水總算是一點一點撫平乾涸的喉嚨,這時的北斗也總算有時間可以透過玻璃杯底的朦朧悄悄看他。
模糊的看不清眉眼,就連他的衣服顏色都成了糊成一團的馬賽克,但北斗卻看得清自己悸動的心。
果然……他還是很喜歡田中樹,即便試圖壓抑,嘗試遺忘,只是在醒來看到身旁的人是他的一瞬間,心臟還是忍不住的抽動。
「好點了嗎?」
「嗯……謝謝。」
總算可以說話,聲音因為生病依舊沙啞,他只是開口一句就皺起眉,實在太難聽了,難聽的如同粗糙的砂紙磨過喉嚨。
樹也沒有勉強他講話,也沒有笑話他,只是又接了一杯水遞到北斗嘴邊給他喂了下去,沉默著,看不清喜怒。
北斗不知道樹為什麼會在這裡,也不知道樹到底怎麼知道他家地址的,現在他什麼也問不出口,就直勾勾的盯著他,裝作一隻無辜的小狗。
樹嘆了口氣將杯子放下,撐著沒多少肉的臉頰,隔著黑漆漆像是路邊盲人算命的墨鏡看了回去,後又像是認命般揉了揉北斗的頭髮。
「好好睡覺好好休息,醫生說你這瓶點滴吊完如果退燒就可以出院了,其他什麼都別問,不是很重要。」
北斗乖順的點了點頭,聽話的在樹的攙扶下躺好閉起眼睛,心底的問題終究還是硬生生的被自己給壓了回去。
他看得出樹的疲憊,照顧病患本就是件累人的事,只是除了看顧他的疲態以外,他敏銳的感覺田中樹有那麼一絲的不對勁。
好像是在生氣,不過不是針對他的。
人總是有一種直覺能夠感受到他人的情緒波動,即便微弱,即使對方有在刻意掩飾。
樹到底……在氣什麼呢?
北斗帶著這樣的疑問再一次陷入夢境中。
*
再一次醒來他清楚的感覺自己已經退燒了,身體也輕鬆不少,至少能夠自己從床上爬起來。
病房裡安安靜靜的,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人,樹應該是回家了,東西帶走的乾乾淨淨,像是沒人來過一樣。
北斗拿起放在旁邊的手機一看,除了電量不足10%請盡快充電的消息外,只有好幾通未接來電,都是田中樹打來的,時間是兩天前。
這時北斗才知道自己睡了整整兩天,樹也至少陪了他兩天,心底泛起一股暖意,照顧自己並不是田中樹的義務與職責,他大可在一開始當成北斗的惡作劇電話不當一回事,也可以把他送他醫院後就撒手不管……
北斗打開手機相冊,在他滿是菲里斯的相簿裡,找到一張男人靠在沙發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照片,眼睛沒有完全閉起而是微微睜開,嘴巴也是張著,還流著口水,醜的毫無形象,北斗卻看著照片不自覺的勾起唇角。
「謝謝你,樹。」
夜晚的風很涼,透過未掩實的窗吹了進來,北斗緩緩下了床,躺了許久的身體不做點活動他只覺得哪哪都不對勁,於是他緩緩走到窗前,將窗戶的縫隙又打開了些,趴在床沿處發呆。
烏雲在昨夜就已然散去,一輪明月自然清晰可見,皎潔的月光溫柔撫摸他的側臉,再親吻他的鼻尖,將他照得如這靜謐夜裡披著光的月神般,安靜漂亮。
他垂下眼簾,看著底下花圃裡的還未達到花季的繡球花叢隨風晃蕩,嘴裡唱不出歌就哼哼著不成調的音節自娛自樂。
只是他的歌聲好像隨著風傳到了來人的耳中,忽然有個身影在北斗的視線裡佇足,默契的抬起頭與他對視。
是田中樹,是原本以為已經回去的田中樹。
他沒戴早上的帽子和那副奇怪的墨鏡,此時他的眼眸在月光下變得清晰可見,那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如同初見那日般漆黑如墨,一眼就會為之吸引的眼睛。
樹在北斗一眨不眨的目光中,低下頭拿出手機搗鼓了一陣,忽然拿在北斗手上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樹的電話。
「喂?」
「吶……我說感冒的人別吹風,你想再更嚴重嗎?」
樹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聽不出情緒。
「對不起,但病房裡太悶了,而且躺太久了,好不舒服。」
「別跟我道歉,那是你的身體不需要跟我道歉,好好照顧自己比較重要。」
北斗還想再說什麼,樹卻搶先一步開口。
「北斗,試探你我很抱歉,如果你就此討厭我也沒關係的。」
說不出的酸澀,樹說的每一個字明明只是50音所拼湊出的音節,但湊在一起就讓北斗鼻頭發酸。
嘴唇斟酌字句,卻發不出聲來。
他怎麼不知道那個吻是樹的試探,松村北斗從來就不是一個傻子,他其實能看透很多的事。
就像他看得出女友不是真正愛著自己,亦看得清樹試驗的吻只是玩心大起。
他都知道的,從始至終都是他的自我折磨。
「可是就像你說的……是你先越界試探我的不是嗎?」
北斗在窗前苦笑,聲音哽咽,他早就發現了,即便會被內心譴責折磨的痛苦不堪,下雨天淋雨的蠢事他也可能會一犯再犯,但他就是不願遺忘有關田中樹的一切,還有這份不應該存在的悸動。
松村北斗喜歡田中樹,很喜歡很喜歡,喜歡的無可救藥。
「田中樹……我還欠你一個吻,我想還給你。」
「好。」
然後樓下已然沒了樹的身影,只是手機另一頭能夠聽到雜亂的腳步與不勻的呼吸,再後來聲音傳到了他的身後,樹握住了他的手腕,在回過頭的一瞬,一個溫柔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們在月光的沐浴下唇辦相貼,沒有舌尖交纏,沒有抵死纏綿,只有純粹的親吻,還有交疊的雙手。
千言萬語在此刻只化為兩人呼吸交融,額頭相抵的一句。
「扯平了。」
他們在這場相互傷害折磨的愛情遊戲裡,扯平了一回。
TBC.
08.
北斗隔天就辦理出院了,是樹送他回的家,他們坐在並肩坐在計程車後座,北斗雖然已經退燒,但還是有點頭昏腦脹的,樹好像察覺到了他的不適,垂下肩讓北斗靠在他的身上休息。
北斗順從的倚在樹肩上閉目養神,手背也跟著動作輕靠在樹的手上,於是那雙長期握著畫筆的指尖水到渠成的鑽入指縫,扣住了另一隻因長期觸碰琴弦而同樣長滿薄繭的掌心,輕輕摩挲。
北斗怔愣一瞬,隨即配合的收緊指節,與樹十指緊扣。
昨晚其實誰也沒告白,但他還記得與樹交換的吻,還有接下來發生的事。
那是松村北斗第一次與田中樹同床共枕。
北斗實在不忍看樹又照顧自己一個晚上只得睡在旁邊硬梆梆的坐椅上,所以他在樹又一次撫上自己頭頂輕拍時捉住了樹的手腕。
「一起睡吧,我分一半給你。」
樹沒有拒絕,自然而然的躺了上來。
或許樹真的是累壞了,看他眼下的烏青一片就能推斷出,自從北斗住院以來樹肯定也沒休息好,眼底都透著疲憊。
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沒有對話,沒有擁抱,只是蜷縮著與對方擠在狹小的單人床上,嗅著近在咫尺的淡淡香味陷入沉睡。
一夜好眠,兩人皆是。
這樣也很好,維持著曖昧不清的關係,做著情侶在做的事,是不是就不算出軌了呢?
北斗看向樹的側臉,下顎線清晰分明,鼻樑高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樹的眼神好像有了溫度,至少在他眼裡是有那麼一絲的柔情。
他忽然覺得田中樹很像魔術師,將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喻為魔術師手中從黑桃變換為心的紙牌,僅在一瞬之間從朋友成了情人。
或許是情人吧……
北斗擅自這麼認為,因為除了情人他也無法以其他詞語去定義他們畸形、不符合常理的關係。
樹的態度模稜兩可,即便雙手十指緊扣,都可能只是為了給無聊生活增添樂趣的消遣手段,究竟他話裡到底多少真實又多少謊言,北斗依然捉摸不透。
他忽然覺得說樹是魔術師不夠貼切。
分明就是感情詐欺犯,騙走了他的愛情,又不負責的讓他胡思亂想心神不寧。
松村北斗在心底掙扎著一邊唾罵田中樹又一邊矯情的捨不得,不知不覺連回到了自己公寓樓下都不曉得,回過神來就是樹近在咫尺的臉,外加一副戲謔的表情。
「又想要去宇宙開演唱會了?」
「什麼啊?別亂說。」
他不耐的拍開樹的臉,手上不帶力道,比起拍更像是輕撫,樹沒有生氣,笑著接下北斗軟綿綿的一掌,更沒有問他究竟在想什麼,樹好像從來就不關心自己在煩惱什麼,他善於傾聽,但從不主動詢問。
就像現在樹沒有再繼續往下問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只是笑嘻嘻的替他拿過行李,又下了車在門口等他,等著自己帶路。
「你不用跟進來的。」
「沒事,我怎麼能讓病患拿行李呢?」
北斗也跟著下了車,走在樹的身旁與他並肩而行,他們沒有牽手,離自己的家門越近,北斗就越發不敢與樹親密。
愧疚,罪惡,自責……
一層一層如同積木堆疊,搖搖欲墜,彷彿輕輕一推就會崩塌。
使積木真正倒塌的是打開門後扇在北斗臉上的一巴掌,站在他身後的樹也一下沒反應過來阻止,愣著看眼前臉色蒼白,眸色陰鬱的青年臉頰逐漸發紅,腫起,留下一個明晃晃的巴掌印。
啊……玻璃花……碎掉了。
在巴掌落下的一瞬間,他看見玻璃花在纖細的枝幹連結處斷裂,花瓣盡數摔落地面,在剎那間化為一地尖銳的,破碎的殘骸。
比起凋零的鮮花花瓣更為不堪。
北斗偏過頭沉默著,好似生來就這樣逆來順受,樹見北斗靜默沒有反抗,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又加上昨日的煩躁在此刻全數傾瀉而出。
平時巧舌如簧的他其實在生氣時不愛說話,而是會用手上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憤怒,他不愛動氣,更懶的計較,別人對他的話語他都可以捂起耳朵來矇住眼睛,甚至一笑置之。
可是北斗不行……
他看不得北斗窩囊的受著根本就不該是他該承受的氣。
女孩的連環轟炸在一個巴掌過後並沒有收斂,反而好像是不滿於北斗的沉默而更加的憤怒,音調都拔高了幾分,手又作勢抬高,準備再次落下。
北斗只是閉起眼睛,順從的接受對方所有的無理取鬧,他不想解釋什麼,脾氣也被長年來的打壓消磨殆盡。
反正已經習慣了……就這樣吧……
預想中的巴掌遲遲未落下,女友的叨叨也在瞬間啞了火,北斗疑惑的睜開眼,就見高舉著的手腕被一雙漂亮的、纖細的、有些黝黑的手給緊緊攢在半空。
「我前天晚上應該和您說過了,他生病了,病人需要靜養。」
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北斗雖然身材較壯,但此時樹的靠近讓他反而像是被樹圈進懷裡的一方,周圍的空氣全是他身上香水夾雜著早上醫院所帶來的消毒水味,不算好聞卻也足以讓北斗心動。
「你誰啊!我哪知道你的話能不能相信,他可是整整兩天沒接我電話!」
電話?什麼電話?
在醒來時明明一通未接來電都沒有的……
面對北斗的疑惑樹並無解釋,也沒有回應,只是將女孩的手甩至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
樹的眼睛是一雙很美的眼睛,北斗有無數次這樣子想,也有無數詞彙去形容,只是他未曾從他人的眼中看出對樹的恐懼。
更明確的說,是因那雙眼睛而起的恐懼。
奈緒的手垂在身側緊攢衣角,一副有氣無處發的摸樣,他瞪著北斗,惡狠狠的,宛若北斗是損害他利益的仇人一般……分明兩人是明面上的戀人。
僅是名存實亡的戀愛關係罷了。
松村北斗現在明白了,一開始的妥協只會造就一段悲劇收場的故事,就像他從未愛過山田奈緒一般,僅是因為對方的死纏爛打,而誤以為強求總能經過時間的沉澱化出愛意。
或許世上存在這樣的可能,但很顯然並不適用於他,田中樹的出現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奈緒……我們……」
想要分手的話又一次要從北斗口中說出,結果亦然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被強硬打斷。
「我不想聽!我也不想看見你,你滾……滾出去!!!」
他被推了出去,因感冒還有些虛弱的身體撞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裡,是樹接住了他,用那具纖細而消瘦的身軀,樹真的很瘦,瘦到兩人的身體相撞時好像發出了骨骼碰撞的聲音。
在他還沒站穩之際,被丟出來的還有一包沉重的包袱及北斗珍愛的吉他,然後就是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沒事吧?」
「沒事……奈緒總是這樣,只要我稍微沒接到電話他就會暴怒。」
北斗在樹的攙扶下站穩,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彎下腰打開琴袋檢查起自己的吉他。
「太好了……沒有壞。」
「畢竟剛剛被這樣扔出來了,連你本人也是,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先去住酒店吧……啊……我的錢包……」
樹不禁被遲鈍發現自己錢包壓根沒有被扔出來的北斗逗笑,「都沒家回了你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檢查吉他。」
「樹……昨天是因為這件事情在生氣嗎?是樹幫我把電話全掛了的吧,還刪我line聊天記錄。」
被拆穿的樹絲毫不尷尬,只是收起自己的輕浮隨意,溫柔的扯起嘴角,砰砰兩下揉著北斗的腦袋,輕笑著。
「我剛剛就說了吧,病人要好好休息,我啊……很討厭不會尊重他人的人。」
好像玻璃花先生還是不懂自己為什麼生氣,一雙圓潤的下垂直勾勾盯著他,樹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我幫你接電話後,她發現不是你,問我你去哪了,我說你在醫院,讓她來看看,她給我一頓罵說是不是你在別的地方鬼混,然後找兄弟接電話,她非要你接……」
「對不起……讓樹有不好的回憶。」
「不需要道歉喔……因為不是北斗的錯嘛,罵人的不是你,接北斗的電話也是我的個人行為,又跟北斗你有什麼關係呢?」
好像玻璃花碎片在田中樹的話語下被一塊一塊的黏了回來,他的眼底閃著玻璃折射後所留下的五彩斑斕。
「樹真的好厲害。」
好像每一次的負面情緒都會被樹狠狠撕碎扔至距離北斗宇宙以外幾億光年的遙遠的世界,分明只是坦蕩真誠的說出心中所想,卻意外成了北斗宇宙中最閃亮的恆星,是每一次勾起他心跳加速,搖曳漫長的星光。
「話說回來,你今晚住哪裡?你身上沒錢吧……」
眼神飄忽,他又不回應北斗的稱讚,硬生生的轉移話題,北斗早已習慣樹在這種事上的迴避,接著他話說下去,「嗯,我的錢包跟信用卡都在裡面,沒有被扔出來。」
倒不是真的沒錢,相反的身為一個還算有知名度的街頭歌手配上經營自媒體的他還是相當的富有……
只是出於強勢女友的威壓下,他都乖巧的上交給了山田奈緒,平時的開銷也都是從女友那一個月給的零用錢裡扣……所以卡裡的錢也是所剩無幾。
「要不……你來住我家?」
「樹沒關係嗎?我記得樹是不留人過夜的吧。」
在北斗的印象裡,樹從不留炮友過夜的,有的時候他會遇上裸著上身剛洗完澡在家閒晃的田中樹,還有在他家客廳看著手機,還未離開的人們,很少有重複的,除了之前見過一面,講話有些毒舌的,樹的好友兼床伴--渡邊翔太。
「如果是你的話,我應該不討厭。」
樹並沒有說北斗對他的特殊性,只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的話,不討厭。」
北斗對樹來說並不是完全的特殊,他很清楚自己對北斗絕對說不上愛,應該說他連愛是什麼都搞不清楚,只是北斗給他的好感足以支撐兩個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罷了。
如果今天要讓田中樹從畫畫與愛情選一個,他依舊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畫畫。
「嗯......如果不打擾的話。」
樹將北斗的行李自覺的背上肩,北斗則是背起吉他聽從樹的建議去他的家暫住,剛出院的北斗身體自然支撐不來折騰,越走越發迷糊的搖搖晃晃,跟在樹身後的步伐也越發緩慢了起來。
「快到了你可要撐著啊……」
他嘴上這麼說,腳上卻不自覺得放慢腳步,北斗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又撞在樹的身上,北斗的體型較為寬大,倒下來時險些連帶著樹也要倒了下來。
「喂,別開玩笑阿你......」
精神逐漸渙散的北斗根本聽不進去樹說的什麼,只是哼哼著說自己困,想睡覺,甚至人都差點倒在樹的身上陷入睡眠狀態。
忽然樹的手就這樣牽了上來,穿過指縫緊扣著,力道有那麼些許的大,似是深怕會在這條寬廣的大路上弄丟北斗一樣。
「來吧……我帶你去我家。」
才是大正午沒有夕陽將他倆的背影拉得很長,交疊的雙手更是因為熱而冒出細小汗珠,手上的手汗與手掌的溫度絕對說不上舒服,畫面更說不上浪漫。
樹很討厭手汗的,說是感覺到的瞬間就好想把手給鬆開,但此時,樹只想握緊北斗的手一步一步帶他找到方向。
小王子稀奇的帶著被關在玻璃罐裡的玫瑰,在廣大的宇宙流浪,他們的目的,是給玫瑰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或許是B612行星吧。
TBC.